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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昨日重现

    富丽堂皇的总统套间里,谷雨是一刻也坐不安稳。她四处查看有没有出逃的缺口,门外侍立卫戍近侍,各扇窗户全部被钉死。她透过窗缝往下一望,楼高百尺不寒而栗,令她望而却步。她退回大厅来回踱着步子,不想一走起来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晚餐时刻酒店的西崽送来晚饭,她欲要趁其不备夺门而出,却被几名迎面而来的持枪士兵挡了回去。这里连一把水果刀都没有,她手无寸铁,只得退了回来。为了给谷堡通风报信,为了救萨怡臣,她本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吃完了一个人的晚餐。

    饱食之后,她忽觉身体泛乏,想去洗一个澡。她走进里间打开衣橱,一式的新款西洋裙。她随便挑了一件绣有红木槿花的连衣短裙进了浴室,一个热水澡下来,果然神清气爽。她刚穿好衣服,忽然听到有人开了房门,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大厅,不一会又折了回来。她轻手轻脚打开门露出一条缝隙,却见季川禾一双笑眼已然瞄了进来。他的目光如水,眼中的情谊全倾泻在她的眼底。她惊讶之中下意识用力合上门,却被季川禾抢先一步,死命抵住。门一点一点地慢慢被他推开,两人间隔无物,四目相对。他单只手慵懒地伏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让她忽然想起以前他们一起外出游玩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趁她洗完澡之后过来逗她。他说,世上最叫他百看不厌的就是出浴美人,楚楚动人,令他心旌摇曳。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想配合,她面无表情地说:“快放我出去,不然给我滚。”

    季川禾伸手要去握她的肩,她往里躲了躲。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无力落下,整个人倾身往里凑了凑,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她看,挑逗地说:“我也该洗个澡了。”

    他见她一动未动,只冷冷看着他,仿佛他是在对牛弹琴。他泄气地与她擦肩而过,却仍是不甘心,回头附在她的耳边,坏笑道:“你要留下来陪我一起洗吗?”

    谷雨侧脸瞪了他一眼,曾是调情的话如今却如一万只苍蝇扑入在喉。她心里堵得慌,愤愤然走出了浴室。

    浴室里奏响“哗啦啦”的水声,如一只闹钟滴滴清脆地传入她的耳中,提醒她时间的飞逝。当他出来,孤男寡女,他定不会轻易饶了自己。可眼前毫无办法,她只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如坐针毡之际她思量再三,决定冒险一试。她一个箭步从大厅走到玄关处,不想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酒店的西崽端上来一瓶红酒。她的目光越过西崽朝门口张望,没有发现卫戍近侍,正欲拔腿起跑,浴室的门骤然“砰”一声打开,他闪身出来一把拖住了她的手,紧紧抓住不放,说:“别走啊!”

    季川禾只在腰间别了一条浴巾,他拉着她往里走,边走边回头看她。西崽十分机警,一溜烟把红酒送到大厅的茶几上,立马出去关好了门。

    他将她带到沙发旁,自己退后两步甩了甩头上湿哒哒的短发,像一条刚下水游泳上岸的边境牧羊犬,奔张狂中露出讨好的微笑。

    她落了座,若有所思。

    他在谷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用双手向后捋了捋头发,见谷雨并没有在看他,含笑说:“怎么倒害羞起来,以前不也看过我这副样子。”

    谷雨强自淡定,并不去接他的话茬。

    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站起来倾身过去,谷雨这才正脸看他,怒不可遏道:“别过来,别以为在这我就杀不了你。”

    季川禾往后钝坐在沙发上,说:“我没有因为我哥哥的事而迁怒于你,事到如今你还是想要杀我吗?”

    谷雨斩钉截铁地说:“是,你哥哥本就是战死沙场,是我的手下败将,死得其所,而我爸爸呢,是你爸爸用不正当的手段害死的,我向你和你爸爸寻仇天经地义。”

    季川禾见她较真起来,道德上自己落了下风,只能回旋道:“这一切并不是我们俩造成和所能左右的,我们就不能抛开这一切,重新开始吗?”

    她仍干脆利落地说:“不能,今天我落在你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无怨言,他日你要死在我刀下,你也当心服口服。”

    他有些沮丧道:“难道我们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就不能各退一步?”

    谷雨凑近一点道:“倒是可以,你立马放了我,我不恨你,怎样?”

    她娇艳欲滴的双唇近在眼前,他若有所动,差一点就答应了下来,倏尔哈哈一笑,说:“我是绝不会放你走的,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我要定你了,哪怕你恼我恨我,我都在所不惜!”

    她将小脸一扬,说:“这个金丝雀你怕是选错人了。”

    他冷笑了两声,“是吗?”旋即站起身,跨过茶几,猛然朝她扑来。她反应很快,闪身一躲,扭身顺势一脚飞踢在他的腹部,他一个狗吃屎,下颌撞在了茶几角上,吃痛不迭。只见那时迟那时快,她弯身掀起他的浴巾,蒙在了他的头上,如喷射的火箭一般飞奔而出。

    他用力拽开浴巾,半边脸上一道青紫淤痕触目惊心,还未站起来追上去,已有急急的脚步声朝这边拥过来。他抬头一看,廊道上的卫戍近侍闯到了眼前,他们见他赤身裸体纷纷侧目而视。他倏地站起来,气愤道:“你们不在外面拦人,跑进来做什么?”

    卫戍近侍别着脸说:“刚才谷小姐说你突发急症,让我们进来帮忙送医。”

    季川禾暴跳如雷,“你们这群笨蛋,还不快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谷雨乘电梯一路下到二楼,出来便转走步梯。她下至楼梯平台,发现楼梯口两个南临军把守左右。那两个士兵看见了她,连忙追上来。她将他们引至二楼的卫生间内,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打晕,换上其中一个人的衣服,匆匆下至一楼大厅,混在四处搜查的南临军中,跑了出来。

    她很快寻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见里面没人便箭步闪了进去,一摸裤兜,恰好里面有钱。她抓取几块硬币送入投币口,又准确无误地拨了几个电话号码,可那头迟迟未有人接,她四下环顾,心中便如揣了一面急鼓,害怕没人接听,更担心南临军的追击。

    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拨号拨了好几次,仍未见有人接听。她有些想要放弃,可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人声将她拉住,她把听筒附在耳朵上,紧张道:“找廖师长。”

    接电话的正是廖师长,他说:“我是。”他听着是一个女声,声音似曾相识,犹豫道:“你是谷雨?”

    谷雨冷静汇报道,“是我,廖师长,昨夜南临军已经向我方使用生化武器了,我们要做好应对的准备,要尽快研制出解药。”

    廖师长并没有感到惊讶,沉声道:“徐统制刚才都告诉我们了,我连夜召开会议,正在探讨解决的办法。”

    谷雨十分讶异,问:“徐叔叔怎么知道的?”

    廖师长解释道:“我们怀疑亚明是制造病毒的基地,你也知道这种病毒是针对色木人的,所以徐统制为了不让我们损兵折将,替我们过去探明情况,顺便去找你,谁知快到碧丽山时就发现了这个情况。”

    谷雨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那个基地萨怡臣潜入过,有一栋楼十分可疑,很可能就是造毒的地方。”

    廖师长紧张道:“徐统制赶到碧丽山那片区域时尸横遍野,只发现一个军医尚还存活,没看到小臣,小臣怎么样了?”

    谷雨说:“他被南临军带到亚明了,我现在就在亚明,正想办法救他。那个军医之前服过解药,他自己当时昏迷可能不知道,他可以提供研制解药的思路。”

    廖师长激动道:“那真是太好了,色木国已经在研了,我即刻命人开专机把他送回色木国。”

    谷雨紧声问:“那明日的谈判还要继续吗,怕不是一个鸿门宴吧?”

    廖师长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刚才一直联系不上今早前去莲花湾进行谈判布置的李师长,若待会还联系不上他们,我们就连夜派人过去寻了。”

    谷雨说:“让谷家军过去,他们保险一些。”

    廖师长关切地说:“你一个人势单力薄,万事等跟徐统制接应上再动手。”

    谷雨说:“我会的,廖师长你们先忙,我挂了。”

    廖师长千叮万嘱道:“万事小心。”

    谷雨“嗯”了一声,扣上话筒,推门而出,奔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亚明的这个实验基地位于城乡交界处,一到傍晚,流动的人群便纷纷如倦归的鸟,奔向城外或者城内,这里便会重新安静下来。但是如今因着战事,实验楼内仍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正在加班赶制生化武器。楼外的大路上熙来攘往,搬箱提匣,路旁的货车不时进进出出,运出去开进来,一派忙碌景象。

    萨怡臣躺在这里却只觉十分安静,四下静得出奇,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里,局促静谧得让他发慌。他的意识渐渐恢复,记忆却仿佛缺了一块,最后的时刻停留在谷雨答应他快去快回。一想到谷雨,他的心稍稍安定,可忽然一秒之后,一张嘻嘻笑脸突然挤在了记忆末端。他猛然一惊,骤然睁开双眼,光滑洁白的天花板刹那间映入眼帘,他想起来了,谷沐,是她把自己弄晕的。

    他环视一周,床两侧的墙壁上各钉着一座格子架,架子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药剂,五颜六色,不一而足。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极力回想,忽然心中大惊,不由用力挣扎,这才发现四肢皆被固定绑带固定住,根本动弹不得。他低头一看,原本的衣服已经不见,一条白色连体衣穿在他的身上,胸口的白色塑料拉链一直延伸到了肚脐的位置。他知道这是费云迪的无尘间,顿时随时会被人拉开拉链开膛剖肚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他本能地竭尽全力地晃动身体,可身下的单人床纹丝不动。

    他的激烈反抗引来门外的响动,连通费云迪办公室那一侧的门把转动了一下,尼贝尔和谷沐并肩走了进来。尼贝尔愤言道:“当初就是他在这里杀了你的师兄,我理应让他赔命。”谷沐一把挽住他的手,含笑说:“老师别生气,这个人足够聪明又英俊,白白杀了他岂不是暴殄天物,若是做成又一个威廉,也是物尽其用。”她为了讨好老师,顾不得遣词造句了,只挑老师爱听的讲。

    尼贝尔仍怒容未减,斥责道:“要不是我命你把他带到这,你是要金屋藏娇了,之前答应过我的也都不作数了是嘛?”

    谷沐满脸堆笑道:“我哪会忘记,只是不想操之过急。”

    尼贝尔不容拒绝地说:“我就要操之过急,以免夜长梦多。”

    谷沐虽笑容满面可心尖上滴着血,欲哭无泪,可他的性命和暂时的妥协孰轻孰重,她不用掂量,自动走到萨怡臣的床边,拿起操作台上的注射器和药剂准备开始。

    萨怡臣一旁听得已然愤怒至极,瞪着她决然道:“你们要是把我变成一条点头哈腰的狗,我宁愿一死。”

    尼贝尔在一旁得意地说:“等事成之后你会感激我们的。”

    萨怡臣见谷沐举着一管充满橙色液体的注射器就要向他的脖颈插下去,惊恐道:“你要给我打什么?”

    谷沐是一句话也不想说,闭嘴是她保持冷酷理智的堤坝,她怕一开口,心中的不忍决堤而下,更刺激老师处死他的决心。

    药液从萨怡臣的颈静脉打了进去,萨怡臣微微吃痛,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你们这些败类,败类,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尼贝尔在一旁哈哈大笑,说:“不久后你连你自己都忘记了,哪会记得来寻仇。等到那时她成为你的主人,你对她千依百顺还不及,怎会狠心伤害她。”

    萨怡臣突然想起了威廉,他居然连他父亲都忘记了,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的主人。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谷沐,眼中充满害怕被人支配的恐惧,他不要忘记妈妈和妹妹,更不要忘记谷雨。他们还没有开始,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去做,还有很多话没对她说。他沉沉闭上了双眼,眼角滑下一滴泪,冰冷沁骨,他头痛欲裂,怒吼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