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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居林子间

    一帘瀑布横挂山上,水珠恣意飞泻,在正午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瀑布下的清潭边上,萨怡臣挣扎起身。他的衣服都被水泡透了,脑袋由于下坠而昏沉,他伸手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深呼吸了一会才感觉好一点。

    他试着站了起来,抬头举目四望。他记起在还没掉下来之前他就已经抓住她的手了,他们是手牵手一起掉下来的,她应该就在这附近。

    果然,她就在对岸。

    他几乎是飞奔到她的身边,先将她拖出小潭,再慢慢移向岸边的一块绿荫高地上。他让她平躺在地上,解开她的军装上衣,自己则跪在地上双手在她的胸上按压几下,再打开她的嘴巴,发现没有异物,才用左手紧紧捏住她的鼻孔,用嘴完全包绕着她的嘴部,进行吹气。如此几次之后,她虚虚咳嗽了几声,水从她的嘴角流出。她痛苦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又重重合了起来。

    萨怡臣脱下她右手的军服袖子,找到中弹处,双手一撕,薄薄的上衣裂开一道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创口。由于泡过水,它的外围已经泛白;弹孔深处,鲜血涓涓渗出。

    必须马上止血。

    他横跨在她前胸的上方,没有坐下只是用双脚压住她的双手,又捡起不远处的一根粗树枝卡在她牙齿中间,拔出腰带上的尖刀,用随身携带的高度酒浇了浇,再探身找准子弹的位置,快速下刀。

    剧烈的疼痛瞬间吞噬了她,她用尽全力挣扎着,扭动着,牙齿咬得“咯咯咯”作响,眼睛睁得滚圆的,眼底全是刀刀剁肉的疼痛。

    他的身体重量完全压制住她的反抗,他面色从容,专心致志地用刀尖提拉子弹底部,既要快也不能弄大创口,既要轻柔也要力道,就像小时候妈妈给他轻挑脚底的刺一样小心仔细。

    终于子弹从血肉中冒出,他用刀尖轻轻一挑,子弹飞落一边。

    木棍霎时被她咬成了两段,她全身放松安静下来,密密的汗珠濡湿了她的衣服和额前的刘海,胸脯在钻心的疼痛过后剧烈地上下起伏。她侧脸看向正在处理的伤口,随着子弹的飞出,弹孔出鲜血喷涌。她仿佛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吐出口中的短树枝,深吸一口气,绷紧了全身。

    他不作任何停留,熟练地卸下枪中的一颗子弹,将弹头弹尾拧开,把里面的粉末均匀洒在创口上,从腰带系着的小袋子里摸出防水打火机,“砰”一声按着,火苗点着了粉末,创口滋滋地冒着烟,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山谷。

    枪伤的处理他驾轻就熟,但以往的处理对象都是粗糙老爷们,这还是第一次给女孩子进行处理。

    他担心她受不住,轻声唤她的名字,唤了几次,才见她双眼微睁,嘴巴缓慢动了几下,并未发音,只是幽幽看了他一眼,昏死了过去。

    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妹妹从小怕疼,平时最怕打针,若是不小心擦破一点点皮,都会跑去妈妈身边哭诉半天,要是看到流血,定是会吓昏过去的。

    可是她却如此不同,如此坚韧,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也许今天她放声大哭才好,下午三点谷司令就要出殡了。这样想着,他因怜惜,油然生出俯身抱抱她的冲动。

    但是他克制住了,只是从她身上翻下来,重新替她穿好衣服,将她打横抱起,向树林深处走去。

    这是一大片樟树林,林木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林下并无多少灌木杂草,似有人经常维护。日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缝隙,泄漏下来,星星点点地照在他们的身上。

    他背着她走了许久,仍未走出树林。体力由于没有补充能量又运动量巨大而消耗殆尽。他屏住最后一口气,将她轻轻放下,坐靠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他也靠在旁边,席地休息。

    时近黄昏,树林里逐渐热闹起来。他扫视一圈,发现了一条小路。他蹲身背她,却觉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只能暂时撇下她,前去探路。

    他在山路上一边跑一边担心她,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发现路旁有三间小屋。他跑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伯,老伯见到他,忽然激动得涌出了热泪,说:“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萨怡臣虽然一头雾水,但是他欣喜:这下有救了。

    原来老伯叫张志谦,曾经在谷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随着种族排挤,迫害色木人的活动日益猖獗,他为了生存,不得不避身乡野,靠种植樟树维持生计。

    他虽藏身树林,但也关注时事,经常看报读刊。当他看到报纸上色木国对南临宣战时,不禁拍手称快。刚才开门看到身着色木军服的萨怡臣,不禁老泪纵横,感慨他们来得太迟了,迟到他的儿子都被抓了。

    萨怡臣坐在餐桌边问:“您儿子被抓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张伯说:“不知道,都两年了,我儿子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说着,潸然泪下。

    萨怡臣说:“您儿子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留意。”

    张伯说:“张烈,他被带走的时候才刚满二十,不仅是他,他们学校色木族的学生都被那帮狗日的南临军给带走了。”

    萨怡臣心想,抓一帮年轻的学生干嘛,难不成也用来.........,他不敢想象,眉毛不自觉地往上抬了一下。

    张伯注意到了他的细微变化,忙问:“长官,怎么了?”

    他怕他担心,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含笑说:“张伯,叫我小臣就行。”

    张伯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行,你这身军服上这么多道杠,这么多颗星,官一定很大。”

    萨怡臣仍是微笑,“我来这是为了解放这里的同胞百姓,又不是来当官的,您就叫我小臣,我爱听。”

    张伯见他这么平易近人,也就不再客气,笑呵呵地喊了一声“小臣”。

    萨怡臣答应了他一声,便说:“张伯,我背回来的那位小姐虽说敷过你的秘制创伤药,但不幸的是她还是发烧了,明天您帮我照看一下她,我去给她请医生。”

    张伯看了一眼昏迷的谷雨又看了看他,热心道:“你别去,我去就成,这里的山路我熟,再说若小姐醒来看到的人不是我,会着急的。”

    萨怡臣觉得如此安排甚好,他对这里并不熟悉,万一迷路耽误了病情,反而还害了谷小姐,遂说:“那麻烦张伯你了。”

    张志谦笑笑说:“这是我特意给那位小姐炖的鸡汤,她要醒了,可得好好补补。”说着收拾好碗筷便去洗了。

    萨怡臣说了一声“谢谢”,捧起桌上的鸡汤,送到谷雨的床前。她睡的这间房间是杂物房,他和张伯两个人腾挪一番之后,他用木板临时搭起来一张床,张伯给铺上了簇新的被褥。可能因着床铺简陋,或是她伤痛钻心,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嘴巴微微撅起,双手用力捏着一角被子,时而平躺时而侧躺。

    他在屋里等了一会,见她还没醒,轻轻唤了她几声。她终于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嘴巴弱弱地吐了几个词。他凑耳细听,才听到是“渴了”,“饿了”。

    他忙将鸡汤放在床旁的桌子上,用手去扶她起身。说是扶,其实是抱,她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肩头。他先将枕头垫高,再让她半靠在上面,转身端起鸡汤,舀起一勺就往她嘴里送。

    她脑袋虽然晕晕沉沉的,但是嗅觉并未丧失。浓浓的鸡香味召唤着饥肠辘辘的她,她急促地喝下了口中的鸡汤,接着又是一口,再是一口。

    很快一碗鸡汤便见了底,她满足地看了看萨怡臣,四目相对之时,俩人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萨怡臣拿起空碗说:“我再去盛一碗。”

    谷雨伸出左手想要拉住他,却只碰到他衣服的下摆。

    他转身问:“怎么了?”却只看到她嘴唇翕动。

    他跑过去,凑近她的脸,关切地凝视着她,等待回答。

    他目光的热烈,鼻息的缭绕,让她心底微觉一热。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发烧的缘故,她的脸烫烫的,两颊微红,她轻声说:“我要吃肉。”

    此刻她害羞的模样又与往日印象里的不同,也和他的妹妹不一样,妹妹只会撒娇,脸皮可厚了,从不会害羞。

    他莞尔一笑,爽快地说:“行,我给你盛去。”

    她喝过鸡汤之后,生出了一点力气,看他走出门后,把枕头放平,又平躺了下来。由于发着烧,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脑海中的记忆片段沉沉浮浮,始终连不成南临军朝她开枪的理由,她连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都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是萨怡臣帮她取的子弹,蚀骨的疼痛让那段记忆刻骨难忘。

    南临人枪杀她,色木人抢救她,颠覆她现有认知的事实在心中打架,她越想头越沉,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萨怡臣忙了好一会才过来,这一碗鸡丝粥可是费了他一番功夫。他将煲汤的鸡肉撕成适口细丝,蘑菇切成小块,大米淘洗三遍,再将三者放入煲内,加入适量的水,猛火煮开再文火慢炖了一会,最后出锅前还撒了一把张伯采回来的野菜碎。

    米色清亮,野菜,蘑菇,鸡丝三色入眼,让人食欲大开。

    谷雨睁眼看到这一碗鲜香可人的粥,跃跃欲吃。

    他用汤匙沿碗边刮了两圈,舀在勺中,轻吹了几下,慢慢递到她嘴边。她含入口中,只觉绵软香甜,十分爽滑。上一次喝粥已是十分久远的事情,这三年在瑞肯求学,她和季川禾每天都吃西餐。西餐精致量小,不仅满足她控制身材的需要,也符合季川禾对西式优雅的追求。

    她吃饱后满足地半靠在枕头上,精神饱满了许多,无意间扭头看到那么干净的碗底,心下不禁懊悔。

    萨怡臣看出了她的小烦恼,含笑说:“别担心,肉都会往伤口上长的,那么深的弹孔,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她看向他,笑着摇了摇头,心底略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她周围的同学朋友都是非富即贵,娇生惯养,只会予取予求,甚少能为他人着想,像他这样帅,还能体贴入微,还是一个荷尔蒙爆棚的军哥哥,她也不知道自己打了什么灯笼,得以一见。又想着自己在发烧,这会不会是做梦。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慨叹:若不是战争,她很愿意交上这个朋友。

    他收拾完厨房里的东西并没有再到谷雨的房间,也没有和张伯将就一宿,只是把厨房里的木凳拼在一起,就算是一张床了。凳子比较短,他只能侧躺,蜷着身子睡。这样的睡姿并不舒服,但对于从小被妈妈“穷养”,很早就参军的他来说,也还可以接受。他实在太疲倦了,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张伯很早就出门了,临行前过来吃早饭,见萨怡臣还在酣睡,不忍吵醒他,留了张纸条,告诉他,他去县里找医生了,锅里有煮好的鸡蛋。

    萨怡臣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正在下雨。他推门而出,走在厨房和杂物间的连廊上。连廊中间的廊柱旁设置了一个洗手盆,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哗啦啦地在它上面流淌。他走到盆前,挽起双袖,躬身双手捧水洗了把脸。忽然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条手帕,只听那人说:“麻烦帮我洗一洗。”

    他转身过来,只见她穿着破了袖子的上衣,长发零散地披着,虽然气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在这阴风细雨的衬托下,身体显得十分柔弱,好似风再大一点就能刮倒她。

    他并没有接过手帕,而是打横抱起了她。她有些吃惊,在他怀里挣扎,却听他说:“别动,你病了,先回屋,外面的水太凉,回头我烧好开水再给你送过去。”

    他的声音深沉有力,不容抗拒。她听话地停止了虚弱的挣扎,任由他抱进屋里,轻放在床上。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自己发烧感冒,妈妈都会焦急地守在一旁,寸步不离。那时无论怎么难受害怕,只要偶尔睁眼,看到妈妈的身影,她心里就觉得十分安稳。

    她睁开眼,可走进来的那人并不是妈妈。他打来一盆热水放在桌上,拿起她的手帕,放进盆里揉了揉,捞出挤干水分,递给她说:“给。”看她半天没反应,只是怔怔看着他,又问:“你自己可以吗?”

    她的左手在被子下握成了拳头,但她忽然贪恋这一份温柔,只轻轻地摇摇头。

    他帮她擦拭脸颊脖颈,又喂了她一碗鸡蛋面,看她睡意渐起,帮她掖了掖被子才合门而出。

    窗外的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样的天气哪也去不了。他吃完中饭在连廊上踱来踱去,半天都看不到张伯的影子,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这份担心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随暮色的加重逐渐加深。晚饭时间张伯仍未回来,他料想他肯定出事了,但是他此刻不能离开这里,断然是不能撇下生病的她。

    谷雨吃完晚饭之后又昏睡了过去,睡了好一会,觉得伤口生疼,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萨怡臣正在撕拉开创口上的纱布,帮她换药。

    他看她醒了,说:“伤口恢复得不错。”

    她闭上眼睛,眉心紧蹙,烦闷地用左手用力一拨,棉被被挥落了半截,露出她的上半身,她呢喃道:“好热。”

    他替她包扎好伤口,将半边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被角掖进她右手腋窝下面,说:“忍一忍,以热攻热烧才能退得快。”

    他看她小嘴微撅,不像是听话的样子,又见她脸上汗珠越来越大,忙拿过热乎的湿毛巾帮她擦拭。如此几番,她渐渐入睡,他只说再看她一会,不想仰睡在了椅子上。

    夜凉如水,从门窗缝隙里流了进来,他抱手而起,惊受到了凉意。煤油灯还未熄灭,床上的被子被踢落在地,她蜷缩成了一个小球儿,瑟瑟发抖。

    他捡起被子重新给她盖上,用手试着让她平躺而卧,可是她仍旧瑟缩着,颤抖着。他想了一下,掀开被子一角,脱下军服外套盖在她身上,自己脱掉军靴,上床侧卧在她身旁。他将被子重新盖上,一只手压着被子,一只手枕着自己的头。慢慢地,她的身体不再哆嗦,变得柔软而温热,小脸慢慢埋进他的胸膛,手脚舒展开来,双手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他的腰间,一只脚架在他的腿上。异样的火热直窜进他的心里,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温暖她的同时熔化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