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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碧海潮生万里

    寂寞午后,花舞庭院,碧潮的醉意已经有了十分。

    他靠在软榻上,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握着剑,漫不经心地划着。剑光白练一般飞舞,削落满架蔷薇如雨。

    碧潮一袭月牙儿白的丝绸长衫,金丝缠玉兽首束腰,看着便是一身贵气荣华。

    尽管是靠在软榻上,却看起来身姿挺拔似乎生就便不浊于世。

    碧潮是他的代号,是他在人间的代号。

    只有回到那个缥缈的山上,或者回到他的家中,他才会恢复他本来的名字——徐邦宁。

    .碧海潮生万里,九州山岳千重。

    自从那一夜他从金陵城的国公府中离开,去了那座传说中的缥缈山间,他在人间只有“碧潮”这个代号了。

    这个放在大明朝两京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江湖中令人胆寒的一个代号。

    碧潮留在这小小的宗山书院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就是——抗倭!

    “吱呀”一声,虚掩着的庭院门被推开了。

    碧潮惺忪的醉眼里闪过精芒,却不料看见的是脚步虚浮,脸色铁青的林大钦,然后是一个清清淡淡,明眸皓齿的纤瘦女孩儿。

    碧潮看见了林大钦衣襟上的点点血渍,心里一惊,站起来问道:“东莆,你又犯病了?”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扶住林大钦。

    林大钦勉强笑了笑说道:“不妨事。这位姑娘是唐荆川请来的医家圣手,已经为我暂时止住了。”

    盛颜冷冷地说:“虽说暂时止住了,但是还是制不住这病,我且在这书院住上几日,看能不能给你想点办法出来。”

    碧潮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他这时候醉意已经醒了七八分了,便问道:“不知姑娘需要些什么药材或其他的准备,在下这些时日好去吩咐人为东莆先生准备一二,免得姑娘施为之时,临时缺了东西使唤,反而不美。”

    盛颜看了林大钦一眼,叹了口气,道:“奴家知道,东莆先生是你们书院的教习,也从荆川先生处知道,沿海倭乱频频,你和东莆先生都是与薛中离先生共事书院,心怀天下的人物,在书院调度天下江湖志士,抗倭保家。奴家不懂其他道理,只懂治病救人四个字,既然受了荆川先生所托,则尽全力救治东莆先生,以尽医家本分而已。若需要器械药材,奴家自然会写一张单子交给书院。现在便烦请贵书院为奴家准备一个清静处,歇息一二,奴家每日去东莆先生处看顾诊治。”

    碧潮点头道:“好。有劳郎中姑娘了。”

    他扬声呼唤:“来人——”

    立刻就有一个极清俊的书童和一个秀美动人的丫鬟匆匆而来。

    “见过二爷。”

    “青羽、素心,你们去找书院管事的,给这位郎中姑娘安排一处清静住所,一应物品人手去准备给郎中姑娘,不得有误。所需银钱,全在管事处调拨。”

    “是。”青羽和素心领命而去。

    林大钦靠在软软的贵妃榻上,倚着枕头,又忍不住拿起了一本书。

    带着他血迹的书。

    《华岩讲旨》,这是他给学生讲学的稿子,也是他学术思想的总结。

    但是书稿的里面却有薄薄的三页纸,分别记录着抗倭扫匪的人员名单和资料,这是整个广东的抗倭联盟机密。

    还好,都还在。

    林大钦想着。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来按住了书,手很大,很阔,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淡淡的酒气。

    “东莆,你不要再劳神了,好好歇着,身体要紧!”话语就像这只手一样有力。

    是碧潮。

    他回头就看见了碧潮那张俊秀的脸。

    三庭饱满但肌肤被岭南炽热阳光晒得略有麦黄色的鹅蛋脸儿上,非常特别的生着一双颇是惹人的丹凤眼。莫要以为“丹凤”只是指神像上关二爷眯起的那种,所谓“丹”乃至指目光神韵。意思是说眼瞳极为有光亮,似如丹朱一般。而“凤”则是说的凤尾,便是眼尾那修长翘起之处。长且如凤羽般的细纹分叉,这才是“凤尾”。二者合一方为“丹凤”。

    只是那目光瞧向人时,眼蕴神光如波似水。仿佛只是轻轻一瞥间,便似是要与人倾诉万般衷肠,又似是天生有一柄锐利的剑器纵横而起,刺得人心中惊寒。

    丹凤眼上,一双蚕头雁尾蕴有威赫的卧蚕眉,让这个年轻的剑客看上去英武了许多,所谓“卧蚕眉”则是眉尾向上高扬,眉身呈现两段微弯,眉色乌亮富光泽,如蚕一般,显得人精明干练。只是那略显俏皮的弯弓仰月口,一下子就把这英武气冲淡了。抿之肃穆威严,笑之如沐春风。

    嗯,不愧是富贵了七代的国公家的后代。

    “碧潮兄,不看看,林某如何放心得下!”林大钦叹了口气。

    碧潮也叹了口气,道:“你身上的病一日不好,薛山长、唐荆川以及我们这些兄弟一日都要为你的身体担心,但联盟的事情,却是少不得你在此中间出谋划策。你不保重身体,我和老薛到时候找谁来运筹帷幄呢?集结人手攻击南澳岛的行动已经迫在眉睫了,断断少不得东莆兄你的筹划。现在唐荆川给你找了个姑娘郎中,想来也应是医药国手,若能治得好你的病,才是我们联盟的运道!”

    林大钦摇摇头道:“这毒不好解,这姑娘郎中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恐怕也不是危言耸听。”

    碧潮脸色铁青,好半晌才说:“既然这姑娘郎中说了给你想办法调理医治,总是有些方法的吧!”

    “党晋仁士,阁评填孟。”林大钦笑了笑,用潮州话说,听得碧潮楞在那里,却道:“你说些什么?”

    “但尽人事,各凭天命!”林大钦哈哈大笑。

    碧潮也不禁一笑,道:“东莆,东莆,如此时候你怎地仍是诽谐不改?”

    林大钦道:“人生已是苦短,何必时时伤怀于心,言语寡肃,徒令他人不乐也!”说罢,将一团被揉得惨不忍睹的笺纸放在桌面上。

    碧潮伸手取过,却见上面是一首诗:青山谁与语,白云空婆娑。壮心徒激烈,岁暮将若何。三杯起高咏,一啸净秋波。纵横何足道,意气郁嵯峨。

    碧潮摇摇头,说:“东莆,你哪里是个各凭天命的人啊!”

    倭患不是哪一天开始的,从前元定国之时,倭患就一直扰乱着中国。

    洪武、永乐、景泰这些皇爷们都花了大气力平倭,但就如大明的贪官污吏一般,屡禁不止,屡杀屡来。

    而自从正德年间在广东、福建、江西等交界地开采银矿以来,地方豪强蜂拥而至,各霸一方,谋取暴利。朝廷见开矿利润丰厚,就开始增收矿税,有时候还查封矿井。投资采矿不仅无法获利,连矿工的工钱都发不出来,于是很多矿工被逼揭竿而起,四处游荡,劫掠无辜百姓。这些地方变得混乱不堪,暗无天日,又因山高路险,地界不明,连官府也难以插手控制,这广东、福建、江西三地交界的山区逐渐形成以各路土匪、豪强割据一方称霸的“三不管”地带。

    嘉靖元年,葡萄牙船队窜入广东屯门,要求租借屯门通商,被拒,引发屯门之役。广东海道副使汪敍大败葡萄牙船队于西草湾,又称西草湾之役。葡萄牙船队大败后东移福建与浙江沿海一带,勾结闽浙海商在“双屿港”进行走私贸易。于是,广东当局关闭市舶司,也禁绝安南、暹罗等原有其他朝贡国的贡舶。

    嘉靖二年,宁波发生日本两派贡使争贡仇杀事件,兵部归咎“倭患起于市舶”,因而礼部废除福建与浙江市舶司。嘉靖当局从此全面关闭官方对外通商门户,也杜绝了闽浙海商的生机。

    嘉靖三年,颁布福建浜海居民“凡番夷贡船官未报见,而先迎贩私货者”、或“私代番夷收买禁物者”、或“揽造违式海船(双桅海船)私鬻番夷者”皆论罪。嘉靖五年,福建罪囚邓獠“越狱下海,诱引葡萄牙人私市浙海双屿港,投托同澳之人卢黄四等私通贸易”。可见嘉靖五年以前,双屿港己成为走私贸易基地。

    嘉靖八年,因广东关闭贡市后,葡海商转到闽浙一带私市,以致两广政府财政匮乏,两广提督林富上疏强调“广东设市舶司而漳州无之,是广东不当阻而阻,漳州当禁而不禁”,要求”广东番舶例许通市者毋得禁绝,漳州则驱之毋得停舶”。林富的上疏得到朝廷的批准,因此又回复到“不拘年份,至即抽货”的海禁弛禁政策。颁令“禁沿海居民不得私充牙行,居积番货以为窝主。势豪违制大船(双桅海船)悉报官折毁,以杜后患”。

    给事中王希文上疏强调许互市容易造成佛朗机(葡萄牙人)冒进为患,强调严行祖训的勘合贸易规定,只许贡舶贸易,不许私舶通市。朝廷照准推翻林富前议。西草湾抗葡功臣都御史汪鉉亦覆奏赞同,主张应严禁佛朗机。佛朗机仍然“附诸番舶杂至交易”,无从禁绝。

    由于漳州远离省城福州,遥制不便,巡视胡琏奏请在漳州置巡海副使,在月福州发生逃狱事件:逃犯有闽人林碧川、李光头,歙人许栋等等,下海后勾引葡萄牙人及曰本人聚集于双屿港进行走私贸易。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明史》上的倭寇头目。

    日本源义晴(足利义晴)托琉球使臣蔡潮代求嘉靖新勘合、金印、修贡如常。

    嘉靖十二年,兵部金融以海禁政策“日久法弛”重申禁令,“一切违禁大船(双桅海船)尽数毁之,自后沿海军民私与市贼,其邻居不举者连坐”。港置安边馆加强海禁,但不久又撤。

    到了嘉靖十五年,兵部上疏“龙溪嵩屿等处地险民犷,素以航海通番为生,其间豪右之家往往藏匿无赖私造巨舟(双桅海船)接济器食,相倚为利,请下所司严行禁止”。诏可。

    于是在嘉靖十七年,福建海商金子老在双屿港当起“番舶主”,“双屿之寇金子老唱之,李光头以枭勇雄海上,子老引为羽翼。迨子老去,光头独留,而许栋、王直相继而兴者也”。

    嘉靖十八年,金子老“勾引西番人(葡萄牙人)于双屿交易”。海商许氏兄弟潜往马六甲等国,勾引“佛朗机国夷人”(即葡萄牙人)前来双屿港交易。当时海禁尚弛,(王)直与叶宗满等赴广东造巨舰,运载硝黄、丝、绵等违禁商品,往返于曰本、暹罗、西洋等国间贸易。如此往来互市五六年,致富不赀,日本人大为信服,尊(王直)为五峰船主,王直,绰号“老船主”,自称“净海王”,原是徽州海商,因贸易不通便以抢劫为生,流亡日本,盘踞五岛列岛为根据地,经营多年,成为当时最大的海盗首领。。

    而取消市舶司,中止了对外的官方和半官方的贸易,实行海禁,又断绝了沿海民众的生计,不但禁止民间出海贸易,甚至连出海捕鱼也在禁止之列,沿海之间的交通也都被阻断。

    断了财路的海上走私集团遂由以前亦商亦盗变成纯粹的强盗。由于东南沿海地区人多地少,很多平民均“资衣食于海”,或依附于海上贸易为生,严厉的海禁使他们衣食无着,相当—部分人投入海盗行列或与山贼合流,为了谋生,很多人加入土匪,甚至与海上倭寇相互勾结作乱,海边走私,抢劫,杀人越货,与官府对抗事件此起彼伏。

    他们与“三不管”地带土匪自然连接一气,海上倭寇势力也得以趁机渗入内陆,倭匪沆瀣一气,攻城掠地,荼毒生灵,使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尤其是广东惠州一带为害最为惨烈。

    以惠州为中心的周围地带,大大小小分布有数十个匪群,东至兴宁、长乐、程乡、揭阳,北至河源、龙川,西至博罗,南至归善、海丰以及东莞。这些匪群逐渐扩展,势力强大,公然敢与官府对抗、挖人坟墓,劫掠钱财,强行霸占他人田土,淫人妻女,烧屋毁地,无恶不作。

    其中有伍端,诨号“花腰蜂”为首的土匪声名最著,凶悍暴虐,作恶最多,手下约有数千人之多,多数是由矿工揭竿为匪。

    这些,朝廷是不清楚的,或者说是有人就不想让朝廷清楚。

    但是,抗倭联盟的人很清楚。

    他们大多是江湖豪侠或者退隐文人,虽然在民间享有名望,却不在庙堂,难以组织起有力的反击。

    事情总是要人来做。

    抗倭联盟的主脑也高居庙堂之上,但是面对大学士夏言、次辅严嵩的不予重视却也无可奈何。

    况且夏言与严嵩之间嫌隙已生,党争初现,哪里有空去理会倭寇之乱?

    不过总算召集了一支抗倭联盟,沿海尤其是东南各省都有了分支,广东这一分支就在宗山书院,以薛侃、碧潮、林大钦等作为主事者。

    由于朱子学被定为取士准的,制艺举业须以朱子之是非为圣人立言,造成学术思想的僵化,学人中之思想活跃者,出于制艺举业的厌烦,遂弃之而另求他路。薛侃与杨骥兄弟及澄海人陈明德一同讲学于潮州金山的玉华书院,其影响已远远超出潮州一府,也远远超出岭南一方。“日与士友讲习不辍。四省同志闻风远来,至不能容,各自架屋以居”。

    薛侃的座右铭是“居官则思益其民,居乡亦思益其乡”,于是,嘉靖十一年,薛侃在桑浦山中创立宗山书院,讲授王阳明理学,南方各省共有百余士子闻风而至。而抗倭联盟的广东分盟也设立在此。

    薛侃是宗山书院的山长,也是广东抗倭联盟的首领,碧潮是联络江湖与勋贵的行人,也是抗倭联盟的武力担当,他的剑法在江南已经很少有人比得上他了,何况还有出自于九边卫所退役的五十个老兵。

    林大钦则是谋主。

    大城所建在东里半岛,与福建省仅一线之隔,大城所南边是柘林与南澳之间的海峡航道,是浙闽船只入粤的海上第一门户。特殊地理位置使东里半岛成为潮州府沿海的咽喉门户之地,及倭寇入侵潮州府必欲攻陷的重要军事目标,大城所成为抗御倭寇的指挥中心。上一次大城所击退新右兵尾门的数千倭寇,就是林大钦的计谋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