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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杀贼破敌何所惧

    夜晚张镇孙所领的三个军都宿营一座小山名老虎头之下的小河畔。

    这个位置背山临水,地方宽平,非常适合扎营。营外掘壕、挖陷马坑、竖木栅、立拒马;营内高立瞭望塔;拉出两座火炮摆放辕门。

    张镇孙下令,将士夜寐不得脱甲,刀弓枕放头下,枪戈拢立架放在帐外七尺。如有警急,易取之作战。

    全军分成三营,步兵环绕在外,骑兵居中,突火枪手扈卫大帐。在骑兵营地旁边,用索绳围成一个圆圈,骑兵所用的枪戈竖立其外,军马皆不去鞍,放在其中,指派专人看守。

    张镇孙却忧心忡忡,营寨扎得很像回事儿,但士卒太弱,他不敢保证,敌人大举进攻或者夜袭的话,这万余新编练的宋兵能坚持多长时间,他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当场瓦解。

    今日接战的游骑,战斗力太过强悍,令人震怖。他是半点儿夜不敢懈怠,除了继续多出游骑哨探之外;把随行的副统制以下,兵马使以上的诸将分成三班,两人一组,分别值夜。他的帅帐,直到后半夜,仍是灯火通明。

    蓦然,沉厚雄浑的鼓声,响彻午夜,召集诸将的牛角号声,激越凄厉。一遍号才落,诸将便已然冲到了中军帐。

    张镇孙头戴凤翅金盔,身穿锁子黄金软甲,手捧御赐宝剑,脚蹬虎头战靴。一派领军大将的气派,容色沉静,气定神闲。

    他取了自己腰间的雁翎刀放在桌案上,道:“张翰清何在?”

    “末将在。”张翰清往前,躬身听令。

    侍卫亲兵双手捧起雁翎刀,送到张翰清面前,张镇孙沉声道:“探马来报,三千元军已到二十里之外。军令,命张翰清监阵,元军到时,背军而退者,副统制以下,就地以此刀斩之。”

    张翰清接刀接令,退去选挑监阵士卒。

    “李邽何在?”

    “末将在。”

    张镇孙注目他良久,放缓声音,道:“今日破鞑子游骑时,将军勇武绝伦,深为之敬。”忽然,他声调提高,“今夜一战,愿再见将军威风。此战,退,则全军覆没;进,有一线生机。全军八百骑兵,此役全交你手,即刻出营,潜伏营侧。观战事之进行,突击元军。”李邽雄赳赳地跨前两步,亢奋地直眨眼,昂头大声道:“使君放心,某若不胜,提头来见。”

    张镇孙点点头,最后命令:“赵孟甫、刘国琪两位将军,负责两侧营墙。某自坐镇中军。我大宋顺天应命,鞑子夜袭这等机密之事,竟也被我提前得悉。诸位,此战,同心同力,必胜无疑。”

    赵、刘二将凛然接令。各自退下部署。

    张镇孙持剑长身峙立,目送他们离去。诸将身后红色的披风,在夜风中飒飒飞舞。

    战鼓隆隆如雷滚过,匆匆起身的宋军士卒们,逐队集结。

    按照军制,由三人为一小队,九人为一中队。然后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一个大队又有队将、副队将、拥队、引队、押队、旗头、教头等作为军官,加起来五十人,队将就是这五十人的队长,副队将就是副队长,另外一个能打的作为“旗头”去拿旗。又会有一个“押队”在这五十人后面坐督战;二队一百人组成一个部,由正副部将又称正副都头指挥;五个部五百人组成一个将,由正将、副将和准备将指挥;五个将二千五百人组成一个军,由统制、同统制、副统制、统领等指挥,当然,有的军可能多至万人,有的军只有千人上下,这个就没法子了,乱世嘛,啥都乱!

    由于广南东路都统司的都统制是凌震,凌震去抓水军和训练新兵,所以张镇孙就直接统领指挥了各军的统制官,由于有都统司正规军里经验较为丰富的各级军官喝令约束,并没有出现张镇孙所担心的混乱局面。

    车辚辚,马萧萧,风声中夹杂了马鸣长嘶,骑兵集合完毕,人衔枚、马衔铃,奔驰出营。辕门的灯火,瞬间熄灭。

    大营中各处安插的火把,包括大帐里的,随之也一一熄灭。

    浓稠得仿佛是化不开的墨汁般的夜,陡然间便笼罩了天地。

    鼓声三通毕,停了下来;营寨内由嘈杂喧闹,渐渐便至寂然无声。唯有撕裂着世间的大风,不停歇地扬起地上的尘土和沙粒,不停歇地卷动着旗帜、幡杆、帐篷,发出猎猎翻飞的响声。

    “风势顺我所攻,旌旗前指,扬举从容,向敌终日;则军行有功。是为胜候之风。”张镇孙喃喃地说着,忽然,他对身边的侍卫亲军道:“通传全军,胜候之风,我军当大胜。”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大地轻微地开始抖动,继而,听到了轻轻的马蹄声,地上的小石子在轻轻抖动。上万宋军似乎都屏住呼吸。仿佛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一般,马蹄声骤然便由小变大,如激流击石,响雷滚滚,大地为之呻吟,壁垒为之震动。

    视线落下之处,见元军大旗铺天盖地的招展翻飞。

    其疾如风,侵掠如火。

    元军的骑兵没有直接发起冲锋,他们在壕沟前兜了一圈,在弓箭抛射的“崩崩”声里,撤退到几里之外。等了片刻,便散开十几个步兵的百人队,高举盾牌,掩将上来,一边防备着抛射下来的箭矢,一边清理着大营前布下的铁蒺藜、留客住、推倒栅栏、羊马墙、拒马、填平壕沟等防御。

    张镇孙低喝一声:“上突火枪。”

    五百突火枪手拿着粗大的毛竹做的突火枪,用火折子点燃,“子窠”这种最原始的子弹随即喷出,“子窠”里面是以瓷片、碎铁、石子之类组成的,有点类似现代的霰弹,能打一百五十步远。那些猝不及防的元军便如割稻子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却死战不退,默默无声地继续前进。

    列阵步兵之后的元军弓箭手、火枪手不甘示弱,还以颜色。一时两军阵前,枪声如沸,声震天地;火光、硝烟、箭矢、弹丸撕开夜色,迸溅出深黑色的血花。

    张镇孙将头上的兜鍪解开,猛地掼在地上,喝道:“敢退步者,斩!”

    担任他侍卫亲军首领的另一个族兄弟张朗,按剑大呼:“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长枪手上前,刀斧手居中,弓箭手与突火枪手退后继续抛射。使君有令,敢退步者,斩!”

    几个被这战场声势吓白了脸的士卒忙不迭地跑到自己的队列中去,继续参加战斗。

    辕门前的壕沟已经被填平了一段,那些铁蒺藜、留客住也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元军士卒千余人也伤亡百余,鲜血在大地上绘制出仿佛诅咒一般的图案。

    步军退下去之后,马军再次冲了上来,百人上下,披着链子甲,戴铁兜鍪,马有生牛皮护裙,手里都拿着一张硬弓,冲过来就是一阵箭雨,然后兜住战马从两翼卷回,他们来回射击着,掩护着两支步兵百人队抬着撞车滚滚而上,去撞击营墙。

    宋军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有惊惧哭号的。作为监军的张翰清听闻声音,命执法亲兵拖出哭号者,厉声喝道:“临阵,非应得传言,而辄高声乱我军心者,军法:斩!”

    一刀斩下,斗大头颅如西瓜般满地乱滚。

    一个亲兵揪住发髻,高擎手中,策马传首,颈子里的血还在滴滴答答朝下流淌着,滚热滚热的。

    张翰清再度厉声高喝:“鞑子残暴,凡破之军,无不尽屠!想活命的,老老实实听令,鞑子才三千人,我有大军过万,以逸待劳,且有胜候之风在先,此战,必胜!”

    也许是残暴的行军法,也许是被鞑子屠杀的可能,这些新编练成军的士卒渐渐抛开了惊惶和惧怕。

    这时候,一个传令兵自大帐急奔过来,一路叫道:“使君有令,杀贼斩一级者,功四等,赐绢一匹、钱三贯。”

    他的话音未落,第二个传令兵又飞奔过来,喊着:“使君有令,擒贼者,每一人,功三等,赐绢两匹、钱六贯。”

    第三个传令兵紧随其后:“使君有令,擒生斩级,有中伤者,论功之外,功二等,赐绢三匹、钱十贯。”

    张镇孙身边的五百侍卫亲军们扬声大呼:“使君有令,临阵斫贼,能使阵动贼乱,因而入败者,视同奇功。队将擢官一级,什长擢官两级,士卒擢官三级。”连呼三遍,声借风扬,响彻全营。

    上万宋军之中其实剽悍轻侠的汉子当真不在少数,听得重赏,不少悍勇者热血沸腾,跟随将旗指处,鼓勇而战。

    这时候,张镇孙见风向朝元军呼啸而去,更是猛烈,便命张朗带着亲军去营中辎重处取来了一袋袋的石灰和泥土,让他们在高处朝元军骑兵播扬而去。

    元军骑兵呼啸结队,忽散忽聚。眼见就冲入了辕门。辕门外元军步兵列阵喊杀,也气势汹汹跟着扑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通鼓响,守卫辕门的士卒都转身跳到辕门后的羊马墙后去了,但见滚滚土龙,随风播撒,卷天蔽地地滚了过来。

    元军登时便被这些沙土迷了眼睛,连同坐下的战马都被迷了眼。

    最要命的是沙土中还掺杂着石灰,战马长嘶,战士掩目,涔涔泪水便止不住地滚落,战马将骑手尽皆颠了下来,人仰马翻,登时乱作一团。

    而那些步军虽比骑兵好些,但被羊马墙后的宋兵斜刺里一阵砍杀,不少便枉自送了性命。前锋支持不住,败将下来,冲动后方阵脚,后面列队的元军忙一阵乱箭射杀败兵,迫使败兵绕阵而走。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呐喊,从元军侧翼杀出无数宋军骑兵,冲入元军大队之中,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正在混乱整队的元军冲了个对穿,又兜回马头,再次冲击元军本阵。

    元军兵少,被这支骑兵冲来踏去,又没有相应的骑兵迎战,饶是指挥的元将老辣,也止不住败兵,那元将见势头不对,只得领亲兵败走奔逃,而中枢指挥乱了,三千元军便再也止不住败势,争相溃逃。

    张镇孙这时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沉声道:“传令,追杀!”

    却见得东方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驱散了阴冷。

    大宋鲜红的旌旗在绿色岭南原野上猎猎飞扬。

    风虽冷,甲竟热,剑尤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