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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先锋巧计取广州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

    南海县下的田野里,到处都开满了繁盛的野花。

    就算是细雨霏霏也改变不了那些不屈不挠地热烈开放的各色花朵。

    就像热火席卷草原一样迅速,这些繁花迅速开遍了乡村和城市,绿色染遍了水田和枝头。

    一杆大纛旗迎风招展着,虽然被细雨所打湿,但那鲜艳的红色旗面上清清楚楚绣着“大宋广南东路制置使张”的大字。

    旗下是穿着红色战袄,头戴范阳斗笠,手持长枪的宋军。

    俗话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扯地连天。路旁的农夫农妇们知道是大宋官家的军队,也不怎么害怕,都呆呆地立在水田里看着,见那一队队的士兵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似乎总也走不完一样。

    农夫农妇们都知道,若是穿着青色衣甲的那是蒙元鞑子的军队,见到只能没命的朝山沟里面跑,跑慢了,说不准就挨上一刀送了性命。

    宋军军纪之所以比较好,是因为,这些宋军几乎都是广南东路的子弟兵,若是去抢东西弄不好就抢到自己家了。

    所以这些宋军对重夺广州那是一个士气高涨。

    丢那妈,一群鞑虏抢到我屋企来咗,打漆班契弟!

    张镇孙兵分三路直逼广州而来。

    “哥哥,咱们怎么办?”问话的好一条大汉,七尺身高,膘肥体壮,倒提两条四楞八面铁锏,合在一起足有三四十斤上下。

    这大汉是金枪班值的勇锐健卒之一,本名姜四二,标标准准的两淮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偏爱慕斯文。后来当金枪班值,自觉有了些身份,嫌四二这个名字不好听,央人起个大名,唤作思尔。

    李邽环顾身边,这次他请了使君的将令,只带了金枪班值的百余弟兄和五百民军健者,武器甲胄倒是配的齐全,一路上也杀了三五股元军中的探马斥候,亏得是在岭南春日,马陷路滑,竟是到现在,割了数十颗头颅也没有让这些投降鞑子的泼杀才走脱一个。

    姜思尔继续说道:“孔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邽啐了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呸!泼才胡说,这话是孙子说的。”

    “哥哥休要哄我,孙子,我儿子都不曾有,哪里有甚孙子?”姜思尔瞪大眼睛说。

    “呸!你这泼才休要胡说,孙子叫孙武,是我们兵家的老祖,只在武圣姜太公之下。”

    “哦!”姜思尔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依某家的意思,不知道广州兵力部署情况之前,咱们不能冒冒失失去。千万莫要被那些大头巾将我们这些弟兄送入了虎口狼窝。”

    “你这泼才怕死?”李邽恶狠狠盯着姜思尔。

    姜思尔把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相仿。“某家不是怕死,而是我们才六百人马,去广州杀那吕师夔梁雄飞总要找到人,胡乱砍几个脑袋没有什么用。咱这六百人打广州大城便是敞开城门任我们冲杀也是不够呀!”

    夜风凄寒,李邽紧了紧盔甲,盔甲更冰凉。看到部下都吃了干粮喝了水都差不多了,他没有再接姜思尔的话,只是沉声道:“该继续出发了。”

    夜路漫漫,无星无月。汇合一起的宋军战士们抬头望了望远方,什么也看不到,一团无边无际墨汁似的夜色包裹他们其中。道路旁树枝和灌木的叶子沙沙地响,似乎也在一声声不停歇地催促他们:“出发、出发。”

    前后都是一片漆黑,道旁的田地黑黝黝的,很多看样子已经被荒废已久,乱草丛生。

    唯一还不错的,今年是个暖春,不冷。

    小雨渐渐停了,后半夜出了月亮,在云影里遮掩着,黯淡淡,死气沉沉。

    最终月亮落入西面,而东面地平线上第一道曙光出现,天要亮了。一夜半天,按照马匹脚程来算,广州城不远了。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如果广州有警戒,周围不会这么安静。就算距离远听不到声音,总是会有些种种异常的蛛丝马迹的。

    姜思尔说道:“我去后边看看,别叫有掉队的。”

    想在这个大战乱世中活命,有一个简单的真理:没人没马,你什么都不是。有人有马,你就是老子第一。

    前面有个小村子,村子里的确有人。村庄规模一二百户,剩下寥寥十几户,多是老弱病残,走不动路,只能留下来听天由命。留下了几个哨兵,大概划分一下区域,百户们带队,进入了村子。李邽俯身就抓住了扎在村口的那条瘦弱的土狗,它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李邽拧断了脖子。尘烟滚滚,笼住了整个村庄。

    院子破旧,泥胚的墙壁坍了好几个地方。看上去已经是很久没住人了,屋子里尽是蜘蛛网、老鼠屎。李邽皱着眉头,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一片断砖残瓦的院中坐下。

    突然,听得一声大喊:“这里,有有有,鞑子,百十个。”

    说话的人都紧张得口吃了起来。

    元军皆是步卒,一时被金枪班值堵在门内,出入不得。李邽赶到近前,听里边的人呱啦啦大叫,不是南方口音,倒有些幽燕的口音。

    发现元兵的那人名叫郭贵,此时奋起全身力气,死死拉住大门,额头、脖子上青筋迸起,仿佛条条青蛇乱爬一般。

    李邽见这房子,也算宽大,有两三扇窗户,破败不堪,几个扎着青头巾的脑袋晃动着,眼看要爬出来。

    当下挥动铁鞭打去,一个脑袋中了一下狠的。那人哼也没哼一声,一头栽将下来,混合着白花花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其他几个扎着青头巾的脑袋,立时便缩了回去。

    李邽忙吩咐跟上来的金枪班值们:“分几个人,守在窗边、后门。莫要放了人出来。”

    他点点头示意那金枪班值松了手。二三十个金枪班值的健卒,俱都丢掉长兵器,换上腰刀、铜锤、铁鞭等短兵。

    准备妥当,那金枪班值松手跳开,俯身拾方才扔下的一把钢刀。两三个发力拉门的元兵收势不住,向后跌倒;门内乱了片刻,就有四五个人冲了出来。

    带头的一个口中呱呱叫嚷,举着一柄朴刀,直扑而来。

    李邽闪身让过,铁鞭回扫,干净利索地敲碎他的脑袋。

    金枪班值的士卒,都是武艺精熟之辈,有的也是自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兵,经验丰富、配合默契。斩瓜切菜般,三两下便料理了冲出来的那几个元兵。

    这时候,已然闻声赶来的金枪班值和民军健者,都朝李邽看,李邽哼了一声,说:“带了弓箭的,点上火,烧了这些直娘贼。”

    这时候,姜思尔突然一把拉住李邽道:“不可,若是放火,广州城就知道我们了。”

    李邽呆了呆,却听的后门那边发起喊来。

    只好道:“把住路口,休教走脱一人。”便领着部下去支援后门。

    从后门处大股的人在向外涌,门口躺倒了数具扎青头巾的元兵尸体,温热的鲜血四下横流,犹自冒着汩汩热气。

    见金枪班值等人杀到,那些人一发喊,便四下乱窜。

    到处是刀枪入肉的声音,到处是砍杀后濒死的惨呼,不过一刻左右便斩杀殆尽。

    只有几个带着伤被活捉的元兵被倒拖着扔到门前。

    有一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般,在仓皇急呼:“爷爷,莫杀小人,小人有用!爷爷!祖宗,小人有大用!”

    李邽本来轮着铁鞭,见有动弹的就一鞭下去,敲碎脑壳。听得这人呼叫,也不答话,上去用一具尸体身上的衣服抹了抹铁鞭上的脑浆鲜血,道:“过来说话。”

    那人不敢起身,身上挨着脚踢,匍匐在地,脑袋挨着地,屁滚尿流窜行到李邽等人面前。一身连泥带土,又是连连磕头砰砰直响,他颤抖着声音道:“小人朱九,见过各位爷爷。”

    他谄媚笑道:“小人有重大军情禀告。听说,吕师夔这狗贼走了,如今广州只有梁雄飞那厮领兵驻守,部下不过是他过去带的万余新附军。”

    这个消息实在惊人。姜思尔哎哟一声,抬脚踢翻了朱九:“你一个斥候贼兵,怎会知道这等重大消息?”

    朱九不敢叫疼,翻个身,爬起来,用力叩头,叫道:“小人同乡,……”他指着躺倒在门口的一个元军,“已经被爷爷们砍死的那个,向来在广州的大官人家走动。小人们来此之前,他才从大官人口中得知。小人半句不敢欺瞒。”

    姜思尔作势去身边抽出刀来,要砍朱九。朱九早就是胆气皆丧之人,直吓得屎尿迸出,口不择言:“小人愿做内应!小人愿做内应!”

    “甚么内应?”李邽将手一挥拦下姜思尔,问道。

    这朱九本就是北方流民被强拉入军中的,在广州之时,穷困潦倒。偶有良善人家使用他,他又垂涎人家财货,常常偷说虚实给同伴,夜晚便去打劫。

    这会儿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他便如过年放爆竹一般似的道:“如今广州人马空虚,又一直没受遭兵灾大掠,城池怠守。爷爷们若要攻取,小人人熟地熟,愿冒死潜入,为爷爷们内应。”

    说得顺口,思路也被他捋顺,他竟忽然发现自己的计策甚是可行,想起城中富庶,他壮了胆气,吐沫四溅:“广州大城,粮米溢仓,军械山积。金银钱币无数,绫罗绸缎多不胜数。家家富庶,百姓如织。”

    朱九并不知道这是金枪班值,禁军中的精锐,只道他们是溃散的大股宋军,倒是把打劫民财的想法说了出来。

    一个金枪班值噫了声,质问道:“广州是雄城重地。你单身一人,卑贱如狗一般的人,如何做我内应?遮莫看我等好欺瞒,在哄我们吗?”

    那朱九叩头不止,额头上已鲜血横流,被磕破的青头巾早已被血透了个一片殷红:“小人便是吃了个豹子胆,也不敢哄骗爷爷。爷爷不知,城中颇有小人同乡,向来羡慕城中富庶的。只要小人回去,不消几句话,必能打动他们,一起取来为爷爷们效力,届时爷爷们拿了金银,如何不使得?”

    于是金枪班值诸人聚合,命朱九跪在他们面前,详详细细把现在广州城内城外的虚实讲个透彻。朱九自来了广州平日里走街串巷,打家劫舍;三街六市、兵马驻防,十分熟悉。虽不识文字,竟是手脚轻便,他请来纸笔,绘成图案,送上给李邽等人观看。

    何止官府和军械库,见得那图画上竟是标注着哪家哪户,有无钱财,倒也十分细致。

    那发现元兵死拉着门的金枪班值郭贵不禁啐了一口,道:“好个猪狗,这些东西倒是仔细。”

    朱九料到自己能活,笑嘻嘻不说话。

    李邽扔了块碎银子与他,他忙不迭从尘土里拭了干净,揣到怀里。“爷爷爱护小人,是小人的福气。”

    李邽等人到达广州东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兵荒马乱的时节,东城早早便关了城门。

    这五百余人都是老军,自然是一路潜行,半个人影也没碰着。

    城外肥田腴地,清水流溪,大树灌木处处成林。远望夜色,苍茫中但觉远山如线,连绵起伏。

    叫来朱九,李邽道:“此时广州三城的城门已关。你可进得去?”

    事到临头,朱九忙跪地道:“爷爷尽管放心,守城门的士卒中,有小人熟识。也知晓小人随军出城的事儿。换作他人不敢保证,小人去叫门,肯定开。”

    李邽凝目看他半晌,点了点头,道:“时间仓促,你一人进城,某家怕你顾不过来。给你派几个伴当,助你成事。”召来郭贵,道,“贵哥儿,拣选百来个不怕死的好汉,换上鞑子军的衣服,你随他一起进城。”

    郭贵应是而去。朱九自知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没甚异常,拍着胸脯表忠诚:“便是赴汤蹈火,小人拼死也断断不敢耽误爷爷的大事。跟随小人去城的爷爷们,还请爷爷吩咐,城门守卒问话,不要回答,都交给小人打发。”

    他语气、动作,纯出自然,半点不带勉强。金枪班值诸人无不生疑,姜思尔两步到他面前道:“泼杀才!你怎么这般轻松,敢不是有甚异志?”

    一句话吓得朱九叩头如擂鼓,忙自辩道:“爷爷这话怎么说!真是屈煞小人。爷爷们兵强马壮,肯收留小人,小人一片欢天喜地还来不及,怎敢再做二心?只恨不能剖出心来给爷爷们看!”

    姜思尔恶狠狠威胁:“老老实实办事,某家赏你口饭吃。敢有什么不轨,剥皮抽髓某家也是行家里手!”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梁雄飞摇头晃脑地拍打着手里一双檀板,轻袍缓带,哪里有半分统兵大将的模样,简直比一般的文人士子更加文采风流,只是满脸军汉的横肉坏了形象。

    帐下的歌姬,眉目如画,桃腮匀红,正在轻歌曼舞。

    事实上,梁雄飞近日来都是这样,除了勾当些公事外,日日宴游享乐,毫不将附近那些集结的民军和宋兵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几个迂阔措大,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在乡下地方打家劫舍而已,现在吕师夔那贼厮鸟回去找主子请帑请兵,无非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而已。

    可叹自己没有去主子面前哭的面子,且就让吕师夔去跑跑。反正他吕家在大宋在大元都捞了个够,多在鞑子,不,主子面前跪下来装孙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不,听说有个什么阿里不花还是什么阿八赤的色目人,去找吕文焕要金银要田产要奴婢,吕文焕不同意,于是被人告他称其“私匿兵仗”,听说要被下狱杀头哩。

    吕师夔也不过在新主子这里混了个广南东路的参知政事,说不定转头就该被新主子砍了去。自己作为新附军降将,保得自家诗酒风流,享乐无尽,足矣!

    至于百姓死活,去去去,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烦老子的大好时光?

    月上正中,子时。

    李邽身上的汗都出来了,他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柄,松开,又握紧。

    子时过了一刻,东城的城门黑黝黝的,依然无声。

    姜思尔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缩了缩脖子,喃喃咒骂:“这贼老天阴沉了一路,要下雨,就快点下,也好过这般折磨。”

    不远处似乎有声呼喝从城门内传来,听不真切。凝神再听,却是听得呼喇喇一声巨响,几百人一起大叫,夹杂着些临死惨叫之声,那城门,咣然而开。

    城门内,先是一点,接着是一片火把。

    亮堂堂,一条大道展出在广州东城内。

    李邽以拳击掌,“嘿”了一声,随即一跃而起,上马,举枪,回首高喝:“夺了城,酒肉钱财,人人有份。某家替尔等去使君前请功请赏。”

    寂静酣睡中的广州城,随着李邽等人入城,却是即刻惊惶起来。

    睡梦中惊醒的居民,立刻忙碌起来,小户人家紧锁房门,胆大的探头观望。殷实富户,狼狈跳起,驱奴赶婢,收拾细软,掩藏金银;却只见的烟尘滚滚,鸡飞狗叫;小儿啼哭,大人恐惧。纷纷扰扰,灯火亮了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