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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蛞蝓

    一百多年前,三人初次面对那片地下的池水,久久地沉默了。

    自从狗蛋登门侮辱后,陈有金就变了很多,修行更加发狠了。夜笼城的构建自然也没闲着。

    直到有一天,宫成开发地下区域时,来到了这个深层空腔。在这里,过去这些年的徒劳得到了解释。

    “安息大泯,长梦不缀。立仪镇晷,万世夜宁。”

    玉扇抚摸着水池前那块黑色的石碑,解读上面古老的字迹。

    “这是什么意思?”陈有金拄着拐杖,看着水池中央的那群黑塔若有所思:“我们这里没有夜灾,是因为这个池子被镇住了?”

    “这边还有字。”宫成攀在岩壁上,用黑绳之力拉起自己的同伴们。

    陈有金举起煌石,照亮了眼前的巨大岩壁,上面的古代文字清晰可见,几乎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

    玉扇端详了一会儿,其余二人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如文字所说,两千年前,可能有人来过这里。那些人自称‘大泯’的子民,是他们镇压了‘浊阴眼’……”

    “大泯是什么?浊阴眼又是什么?”陈有金心里满是疑惑。但若这些文字是真的,恐怕这些年来,无论如何招引也没有夜灾发生,就是“浊阴眼”被镇压了的缘故。

    “这些人似乎认为,夜灾会打扰‘大泯’休息,若它被惊醒,世界就会毁灭。只有镇压‘浊阴’的活动,大泯才会安息,人类才能延续下去。”

    “哈哈……”陈有金苦笑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在和这帮两千年前的家伙作斗争吗?”

    “恐怕是这样。”

    他们三人看向池水中的宫殿群,镇压浊阴之物恐怕就在里面。

    “阿金,你想怎么做?”宫成看向陈有金:“我们都听你的。”

    那个憔悴病弱的,被理想和现实折磨了一辈子的男人,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

    什么古代,什么大泯,什么世界毁灭,关我陈有金什么事?

    我破灭的自尊,虚掷的青春,徒劳的血汗,又能由谁来偿还了?

    “全都给我砸了!”

    陈有金嘶哑着大吼道。他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但此刻,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一股沉寂已久的怒火从胸中涌出。

    他好像看到两千年前的大泯人,苦心修建这些寺庙的样子,那些人抱着伟大的理想,深远的思虑,完成了这样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这件事,却毁掉了他陈有金的整个人生!

    他的灵魂在呐喊,仿佛隔着时空对大泯怒吼着这么多年的屈辱:“我陈有金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被宗门遗忘,被狗都不如的人踩头羞辱,疾病缠身,一事无成,全都是你们害的!”

    “你们这帮大义凛然的混蛋,赶紧连着你们的教义,理想,连着你们的神,一起入土吧!”

    三人手中的法器轰然作响,一齐击向漆黑的池水。与此同时,那些黑色的寺庙动了起来。一共八座寺庙,下面竟然长着人的身躯,穿着黑色的衣裳!

    攻击打在它们身上,竟然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它们的身体就像铁铸的。

    这几个庙头巨人背靠着围成一个圈,把那座黑塔围在中间。

    “浊丞相……”玉扇吃力地辨认着衣服上的字:“前文提到过它们,应该是看守镇晷的神侍。”

    “神侍,那又怎样!”

    陈有金一撑拐杖,杖头爆发出炽烈的金光,他像飞鸟一般冲向了整齐站立的浊丞相。

    漆黑的小山向他压倒下来,但他没有半点退缩之意。这些浊丞相和镇晷封锁了浊阴,同时也封锁了他的人生。这是夺回人生的战斗,当然寸步不让!

    对鹤阙山的居民来说,这一天的白天是相对普通的。他们照常耕作,打猎,日落而息。

    但傍晚的天色似乎有点奇怪。人们看到太阳并没有从山的另一侧落下,而是发出一阵遥远的“咚咚”声,接着整个天幕变成紫色。

    太阳就这样“嗖”地在天幕中消失了。

    天空的紫色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大地就变得一片漆黑。人们都跑到村子的大路上,议论纷纷。

    “铮——”

    道路尽头的屋顶上,亮起一团灿若白昼的灯光。陈有金在宫成的搀扶下,举起煌石,大喊道:“对不住了大家,夜灾就要来了!麻烦大家到地下避难!”

    人们半信半疑地讨论起来。他们知道这几个神仙都有些本事,但夜灾属实多年没见过了。

    有几个年轻人小声说:“早就好奇他们在搞些什么,进去看看去?”

    “哈哈,说不定还能偷师一下,学点小法术啥的。”

    “好啊,走啊。”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人们陆陆续续地都来到夜笼城内。没想到那个小小的入口下面竟然别有洞天,光线,通风,空间,道路,设计得井井有条,装饰古朴自然,引得人们啧啧赞叹。

    “玉扇仙姑,你们瞒得好久啊!竟在咱们眼皮底下整了这么了不起的东西!”

    “是啊,真是大开眼界,要是平时也能来就好了。”

    “以后可以常来。”玉扇一面说着,一面把人们带到上界广场,那里空间很大,全村的人都可以在那儿歇息。

    小孩们新奇地追逐玩耍,大人们也坐下观望着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赞不绝口。

    玉扇看到这样和睦的场面,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但心中又有一丝苦涩。

    “仙姑,要发生什么事了呀?怎么突然叫我们来这洞府啊?”

    “夜灾要来了。”玉扇看着迷惑不解的群众:“放心,我们会护大家周全。”

    “妈妈,夜灾是什么呀?”

    一个三岁小孩牵着妈妈的手,奶声奶气地问道。

    妈妈愣了愣:“大概,就是晚上出来的妖怪吧。”

    “妈妈,我没见过夜灾呀?”

    “是有很多年没来了……”

    玉扇思忖了一下,对众人说:“此地以前有大泯护佑,故夜灾不侵。然而大泯护佑两千年,时限已至,今已损毁,我等特地为此前来,以夜笼城接替镇守,护佑此地。数十年只为今日。”

    众人闻言,都感恩戴德,安心等待夜灾降临。

    鹤阙谷本就是极其凶险的夜灾多发地,所以大泯一族才会特地镇压。如今封印已破,第一个晚上就发生了夜灾,数千年的压抑,似乎鹤阙心中也有许多不平。

    陈有金和宫成站在夜笼城的入口,看着远处黑压压的翻过山峦的怪物,都打起一万分精神。

    哪怕刚刚经历过和浊丞相的生死搏斗,他们也必须拿下现在这场夜灾之战。

    只要挡住夜灾入侵,夜笼城内的玉扇就会利用准备多时的吸收装置,将被他们歼灭的那部分夜灾之力,收集进雨种内。

    只要收集到足够种类的夜灾雨种,就可以制作出一个运转不息的夜灾装置,届时他们将完成这个拖延了多年的宗门任务。

    只许胜,不许败!

    乌鸦的叽喳声如海潮如雷暴一般卷了过来,陈有金和宫成站在黑色的海潮中,就像在与天地搏斗!

    “呵啊啊!”

    一声怒吼,金色的光芒在黑色浪潮中爆亮,罩住了小小的夜笼城入口。那是陈有金全力的发光,已经覆盖了相当大的面积。

    但从天上看去,那只是连绵群山中的一个时明时暗的小光点。而夜灾乌鸦,是山本身。

    积蓄了两千年的夜灾之力,也在这个夜晚倾泻着它的怒火。

    人们几乎没有感觉到外界的剧变,他们不知道这个新奇而和平的地下之夜,外面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斗争。

    只有招引室里的玉扇一直在流泪,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她引导着巨量的夜灾之力进入准备已久的雨种瓮,那磅礴的力量,也许是他们这些年梦寐以求的,但也是如今在陈有金身上切身承受的痛苦。

    “已经足够了,快停止吧,快停止吧!”玉扇的眼泪滴进瓮中,她默默祈祷着:“再这样下去,有金会死的!”

    宫成是钢筋铁骨,而且可以融入金属,用铁制的构造来阻隔夜灾的物理伤害,保护村庄的物资。

    但夜灾对人的危害主要来源于法术,全靠陈有金的光明之力一人支撑着。

    在那闪耀的光球之下,可是肉体凡胎!

    是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疾病缠身的肉体凡胎。

    可是他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如果说破坏镇晷是夺回了人生,那么此刻面对夜灾,则是对这曲折人生的顽强抗争。

    “尽管来吧!我可不会在这里倒下!不会让你们进夜笼城半步!”

    陈有金发出最后的怒吼,吼声完全淹没在乌鸦的叫声里。小小的光球,就这样在地面闪耀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人们结束了新奇的体验,回到地面时,只看见两个人站在阳光下。

    伤痕累累地宫成一言不发,将一团东西递给了泣不成声的玉扇。

    她颤抖着抱着那团东西,眼泪已经变成了血泪。

    “有金啊啊!”

    玉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埋进那团东西里面。

    人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到,她抱着的是一团模糊的血肉,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形状。那东西不停抽搐着,半透明的黏糊肉体中,隐约闪着金光。

    像一只大蛞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