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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兄妹

    斯迪亚立即领会了塔莎的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但他们此时的处境没有除了大胆过去之外别的选择了。他主动拉起了小女孩的手,轻声安抚

    “没事的,只剩最后一段路了,后退回去可能发生的危险比前进更大,我们必须……必须过去……”

    塔莎知道,斯迪亚说的是事实。她用力握了握手掌心,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走吧。”

    他们重新迈动了脚步,这次比之前要小心许多也轻了许多。

    “一会儿若是听到了什么异常声响,就一直往前冲,不要回往后看。”

    大雨不知何时下小了些,海风揽住港口,带着湿意在吹拂路上行走的两人脸颊,左侧浪花中突然摇摆着蹦出一条黑影,激起一阵波纹。

    扑通

    “谁?”

    斯迪亚紧张地猛然一侧头,黑漆漆一片广阔的大海,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阵劲风呼地袭过他的身侧,斯迪亚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将身边的女孩揽过来。

    他揽了一手空气。

    不好!

    斯迪亚惊疑之下定睛一看,身边哪里还有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

    只是一侧头的功夫,旁边的女孩居然已经悄无声息的被不知什么东西掳走了。

    她——

    我不能……

    斯迪亚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回头看了看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又转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贝宁号船,眼神浮现出挣扎。

    “该死!”

    他向前迈出了脚步。

    ……

    塔莎只觉得眼前场景一花,回过神时已经被压趴在地上,到达了另一个地方。

    腰间被巨力抓握,涌起一阵又一阵要被活活掐断的痛苦,几个巨大而尖厉的物体死死没入了她的皮肉中,令塔莎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已经到了港口,只差几步就能到船上了……

    巨力越收越紧,塔莎无助得晃了晃头。

    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她眼中浮现出了不甘心和绝望。

    明明就差一点了。

    “嘶嘶嗞桀桀桀……”

    “你不能跟他一起离开,你该感谢我,我救了你的命。”

    如同很多人声混合而成的嘶哑声音从上方响起,若不是能听懂他说的话,塔莎会以为那是什么野兽的低嚎。

    她敏锐地在其中捕捉到一丝熟悉。

    哥哥?

    “塔莎,你想离开西托?”

    似是在验证她的猜想,怪声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

    真的是哥哥尼克……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像父亲,以及西托其他人一样,在变成怪物后失去自己的意识?

    “可怜的妹妹,你好像很疑惑的样子……让我猜猜,噢~你已经见过其他人了吧?桀桀桀桀桀……你很好奇我怎么还记得自己是谁?”

    “桀桀桀桀桀桀桀,与其好奇我,你不应该更好奇自己怎么没变成我们这样吗?”

    踩在塔莎身上的怪鸟尼克扇起翅膀扑打了几下,带起一地泥水,塔莎感觉到腰间的爪子又深入几分,让她发出了痛苦的嘶声。

    “小塔莎…嘶嗞桀桀桀桀……你不是一直很想见到母亲吗?”

    怪鸟将脑袋低了下去,伸到了塔莎眼前,塔莎这才看到那硕大的鸟头上,还留存着属于尼克的两只眼睛,没有如怪鸟父亲一样被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替代。

    眼睛?这就是他保持清醒的原因吗?

    “桀桀桀桀桀……那我若是告诉你,你的舌头就是被母亲她剪断的呢?嗯?你还想见到她吗?”

    被母亲剪断?他在说什么……我的舌头不是天生就这样吗?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不了话,而是被人为的……

    意识到尼克在说什么,塔莎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而怪鸟尼克却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一样,忽的发出一阵怪异的大笑。

    “嘶嗞……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哈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嘶……”

    “你的反应桀桀桀桀……就和当初我发现自己身体第一次变成这样时,我的反应……桀桀桀桀桀桀……一模一样!”

    怪鸟尼克突然停下了大笑,那双属于人类尼克的眼睛狠狠盯住了塔莎。

    “嘶嘶嗞……我真是讨厌你!就如同我讨厌我们那偏心的母亲一样!”

    “她凭什么!凭什么只剪掉了你的舌头!凭什么只让你保持正常?”

    “就算……就算我必须变成这幅样子也没关系…只要我和其他人一样,没有神智,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嘶嗞……

    “可她为什么要修改我当时的祷告词……嘶嘶害得我在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后,还必须保持清醒!?”

    舌头?祷告词?

    塔莎听到了这两段信息量极大的话,心中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若干年前被掩埋的真相。

    变成怪物需要念诵特定的祷告词……只有剪掉舌头变成哑巴才能彻底幸免,若是在原有的祷告上将话语做出一些修改,就会像哥哥尼克一样只有身体发生异变……

    我的舌头是母亲剪下的,哥哥的祷告词是母亲做了手脚……那,母亲呢?

    塔莎不敢再想下去。

    怪鸟的眼神格外的凶狠可怖,深处隐藏着绝望、痛苦、嫉妒、暴戾……等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但塔莎却注意到了它眼角闪动的泪光。

    尼克退开了头。

    “噗嘶嗞……不过,你看,桀桀桀桀桀桀……现在你不也知道真相了吗?现在在这地狱中保持着清醒的不再只有我了……桀桀桀桀桀…塔莎,你得留下来陪我……这么多年来只有我被遗弃在疯狂之外,我很孤单的……”

    怪鸟的语气忽的柔和了下来。

    “况且嘶嘶嗞……你也走不了嘶……”

    腰间的爪子突然松开了,塔莎身体刚恢复自由就忍不住地蜷缩起来,她捂住肚子上刚刚被尼克掐出来的血洞,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塔莎嘶……你以为你活了多少年。”

    活了多少年?塔莎埋着脑袋,尼克富有穿透性的嗓音进入了她的耳畔。

    我今年不是八岁吗?尼克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桀桀桀你还不知道吗?西托港被封闭起来了。”

    我知道啊,塔莎心想,伊德哥斯都告诉我了,在贝宁号进入西托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见了空间的波动呢。

    “嘶……我说的被封起来,指的是被完全封起来桀桀桀桀桀,不管是从空间,还是从时间。”

    不管是从空间……还是时间……时间?

    塔莎瞬间愣住,连身体因痛苦而产生的扭动都有些停滞。

    “桀桀桀桀桀你意识到了啊?你仔细想想嘶嗞,在你的印象中,现在卢沃是处于历史的哪个阶段?”

    历史?卢沃·塔尔塔夫大帝在三百年前统一了这片土地,建立了与其他三个国家并立的卢沃帝国……

    “塔尔塔夫大帝建立了卢沃帝国三百年了?噢我愚蠢的妹妹啊,桀桀桀桀桀桀!猜猜我在几百年前跟误入西托的人聊天中发现了什么嘶嗞?”

    “卢沃帝国已经灭亡了!哈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想不到吧?现在存在的卢沃已经变成了卢沃联邦,我们生存的时代,被他们称作古卢沃帝国时代嘶嘶嗞……”

    “嘶嗞而我们……我们是古时代的遗民,身躯和灵魂早该被历史的洪流淹没冲刷成尘土……你以为……你出去之后还能以八岁的身躯自由行走吗?桀桀桀桀桀……不能!你不能!你一离开就会化作飞烟!桀桀桀桀桀桀……”

    怪鸟尼克似乎都已经看见了塔莎的灰烬被风扬了时的场景,它激动地大笑,语气中扬满了得意,话中则全是绝望与心酸。

    塔莎猜测,大概尼克在许多年前就尝试过逃出去,只是结果都不太理想。

    “九百多年了……嘶呵呵……我就这样待在西托……被困……了九百多年……”

    “嘶嗞塔莎,我亲爱的妹妹,你瞧,时间也没这么难过,你看看我,不是也就这样一下就过了九百多年吗?以后我们俩个待在一起,不会太难熬的。”

    塔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之后说了什么,她的思维在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九百多年之后就彻底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却…我从来都出不去?

    伊德哥斯……他也知道我一离开就会死吗?可是他的委托是要我帮他把心脏带出去……

    在塔莎的脑海中,她跟伊德哥斯交易时,两人交流的细节不断浮出,塔莎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我的好妹妹嘶嗞嗞……塔莎,现在你知道了真相,还想要逃出去吗?桀桀桀桀桀桀桀……”

    “嘶唔,有人来找你了,啧…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由你自己来做出决定吧……你知道该怎么选择的,对吗?”

    怪鸟尼克歪了歪头,振翅一飞,巨大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在斯迪亚焦急到来时,原地就只留下了在湿洼中失神的塔莎。

    “噢……谢天谢地!你没事!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的暴风神,刚刚我不过一侧头,你唰的一下就不见了……”

    斯迪亚的念叨声越靠越近,塔莎听见了他飞快跑来的脚步声,随后身体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了起来。

    “暴风神!你的腰怎么了?你还好吗?发什么了什么?对一个小女孩居然……噢我背着你过去吧,还好它没把你带得太远……船上应该有救治的东西。”

    塔莎还沉浸在无法逃脱的真相对她的冲击中,斯迪亚自顾自地说话,蹲下身让她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将她背了起来。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了,别想太多啦,我们能活下来就已经非常幸运了,孩子,你会没事的,其他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多想……”

    趴在斯迪亚的背上听着他碎碎念的话,塔莎忽的有些想哭。

    于是她也随着心意哭了出来。

    斯迪亚脚步微顿,随即像无事发生一样接着往船边走。

    他察觉到了她在哭,心底莫名有些自责。

    当塔莎被掳走时,他本没有回头寻找她的打算。

    他距离船不过就短短几步路,在逃生的希望面前,他本想就这样抛下她不管了的……可是在前进了一步后,他最终还是回了头。

    斯迪亚是个不想再留下遗憾的人,对酒是这样,对人更是这样。

    他在若干年前曾有三个弟弟妹妹,而现在只剩下两个。剩下的两个因为斯迪亚曾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导致了……他们两个到现在还在责怪自己。

    听着女孩的抽泣声,斯迪亚想。

    当年他最小的妹妹,在距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被歹徒拐走,折磨致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害怕吧。

    背上女孩的模样与妹妹慢慢重叠,斯迪亚在她的哭声中抬起头看向了远方,那里有一艘在无尽的黑暗大海中放出温暖灯光的客船。

    “我来找你了……已经没事了。”

    斯迪亚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