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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狐渡不復

    州內西部境域,乃夜州荒災最為嚴峻之地。其中數十縣鎮又出現疫情,可謂雪上加霜!

    谷添丁,易無待等人,帶著上百車從關外買來的紫芝,苦竹肉,輾轉西境,以極低價將藥賣給官家。疫情最嚴重的,當數樂山郡。轄內八縣,因疫封城,傷亡以萬計,當地醫官早已焦頭爛額。生死存亡之際,谷添丁的車隊出現。官員覷見運來的藥,皆驚喜萬分,感激涕泗!

    藥很快賣完。

    谷添丁和手下再次回到樂山郡,來到治所-東樂鎮,幫忙治疫。郡守和縣令知道谷添丁乃流沙幫堂主,正逢城中治疫人手不足,便破例開城門,讓他們進城。

    進城前,谷添丁正要與易無待,謝子燕,以及喬家馬隊告別。不料易無待早已打發段公勤,讓他帶喬家馬隊回了方州,更提出自己,謝子燕,和那幾個易家家臣留下,為疫情出一分力。

    一路同行,谷添丁已對這位外表柔弱,卻身負絕技的貴族公子刮目相看。知道他與同伴雖年少,卻不乏一顆憐憫之心,當下便不推辭。只是反覆提醒,疫情源於疽症,是由傷口所生的毒瘡引發的。不蒙臉鼻,或皮肉有損傷者,萬萬不得接觸病人。

    一行人入城,進入疫情區域。易無待和謝子燕等人,聽從安排,一人在藥寮熬湯,一人在粥廠幫廚。每日所見,不是色如焦炭,上吐下瀉的病患,便是鵠面鳩形,嗷嗷待哺的饑民。

    初時,兩人會被突然出現在道旁的潰爛人體,熏得嘔吐;因為目睹三歲孺子無力吞食而亡,難過得發怵,但見過無數生死瞬間,便漸漸麻木。不出數日,再遇落難災民,兩人已能從容應對,心中的波動,只剩疲憊.......

    謝子燕不時頭昏腦脹,偶爾得閒,隨便挨著柱子,便闔上眼。易無待知他多日未飽眠飽食,仍穿著自己那件毫不合身的裘衣,頭髮蓬亂地萎縮在一處角落,與平日鮮衣怒馬的少年,風貌相差甚遠,想到一切皆因自己的一個決定而起,頓時滿腔愧疚。

    半月後,疫情的蔓延明顯緩慢下來。原因卻令人高興不起來:湯藥藥力不足,亡者劇增!一段時日後,病人幾乎死傷殆盡。東樂鎮存活的百姓不足之前的三成!幸虧不久後,出現外地商人送來的苦竹肉,疫情總算得到控制。

    關閉了數月的城門,終於重開。

    幸存的人也終於有空,為死者送行。在一片躄踴號哭,揚幡招魂中,眾人彷彿打了一場令人沮喪的勝戰。

    就在此時,谷添丁向易無待和謝子燕子提議,回去滄城,因為是時候向州牧谷歲寒,交代此次境外之行。易,謝兩人沒有異議。

    東行十日,天邊出現濛濛城關。

    滄城每座城門後,都有一座高聳如雲的‘長贏’像。城外數里,便可窺到雲石像的頂部。

    長贏神像的輪廓,再次進入眼簾,谷添丁一行人心中皆有解脫之感。他們飢渴難耐,駐馬在城外驛站歇息,準備用過午飯,再入城。時值日中,驛站店門緊閉。眾人來到門前,見上面貼著公告,讀罷不由大驚!

    谷添丁臉色煞白,催馬掉頭急奔。其他人只得追隨,徑直往滄城!

    ‘太守!開門!’

    谷添丁來到城下,大呼小叫。

    一盞茶後,城上傳來咳嗽聲,一名蒙面人把頭探出:‘行了,我知道你回來了!既然全身而退,那麼你可以回樂山郡了!’說著,又望向谷添丁身旁的易,謝兩人,扯下臉上的布,拱手道:‘兩位公子,滄城封門治疫,請恕谷松不能相迎。請兩位先行迴轉鹿都。大恩不謝,松,誓當日後銜環結草!’

    ‘開門!’谷添丁彷彿沒有聽到谷歲寒的話:‘對付瘟疫,我有經驗。我來幫你!’

    谷歲寒輕輕一笑:‘無病不得入內!你好好的待在外面,就算幫我了。’

    ‘放屁!’谷添丁不由轉怒,正要闖城,身後陡然傳來一聲悶響,以及易無待的一聲驚呼:‘子燕!’

    回頭一覷,只見謝子燕生平第一次從光影身上跌下,重重地摔進地上雪泥中!

    一旁的易無待躍下馬,跑去扶起好友,霎時冒出一身冷汗!

    懷中的謝子燕,印堂發黑,全身滾燙,胸口起伏,正大力呼吸!是熟悉的瘟疫之徵!

    易無待不經意瞥到謝子燕的右手。手背被驛站大娘抓的疤痕原本已結痂,不知何時已裂開,又再發膿。他立即明白,數日勞累,讓好友疏忽處理舊患,以致染上瘟病!

    谷添丁走過來,查看後,心頭一沉,再次轉向城上,朝一臉焦急的谷歲寒道:‘阿松,快開門!謝世子病倒了!’

    谷歲寒沉吟半餉,無奈和收:‘好,謝公子可以進。’

    谷添丁哼了一聲,抱起謝子燕,回頭對易無待道:‘公子放心,世子不會有事的。’未等易無待反應,快步走向城門,途中踢倒欲要過來扶走謝子燕的衙役,翕忽竄入城門之後!

    易無待下意識地跟隨,卻遭衙役阻攔。他不敢像谷添丁那般蠻橫,只得拉住焦慮不安的光影,看著城門轟隆緊閉,心頭空蕩蕩的,淚水無聲落下......

    *

    六方境內。

    忽如,狐求兩部的邊界,洛水之陽的平地上,有無數矮小丘陵。其中有穴,風過留聲,名喚風輪。風輪之音,時而狼號鬼叫,時而婉轉停雲,可謂天籟奇景,此地故而被稱-‘風輪平原’。

    風輪平原,水草肥美,土地肥沃,半牧半農的村落,散落其上,如星羅棋布。

    雨水剛過,驚蟄來臨。一處百戶村莊,家家曬青稞籽,準備播種。此村建於洛水兩側,有石橋相連。此處的洛水寬十餘丈,舊日未有河梁。有行人寒冬時節,偶遇狐狸渡河,方知冰厚數丈,於是隨之過河。村莊從此得名-狐渡。

    狐渡,乃方圓百里洛水上唯一有橋的地方。此處逆流西北三十里,便是聞名天下的六方京都-

    墨池!

    狐渡倉廩充實,有墨池在側,與風輪平原上的其他六方子民一樣,村民已不見烽煙多年。直到天際出現一面來自千里的紫色旗幟,他們仍以為,玉邪王帶來的平和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潑刺~~

    潑刺~~

    倚天軍的前鋒甲兵,渡過洛水,幾乎踏垮狐渡橋之時,正是寅初凌晨。

    鐵蹄振碎曉夢!

    火箭照映東方,慘叫方起即落!

    積粟焦黑,洛水漂紅!

    中軍如幽深潮水湧來,旭日初升。刺天帥旗上,芍藥雄鹿,輝煌奪目!旗下絳衣青羽,甲胄桓桓!棨戟之列,簇擁著一乘高大黑色駟介,涉水而過。戰馬的鐵甲在白沫水珠的洗滌下,濯濯如新。

    四乘馬車停在最大的土房前,百步之內劃為辕門。

    小村周圍,不刻已有二十萬大軍安營!

    大軍造灶炊爨,正是辰末,早飯時間。

    月落日出,狐渡不復。

    鎮國公夏侯長靈,把一位雞皮鶴髮,目光呆滯的婦人,輕輕放置在那張不久前睡了一家四口的木榻上,讓她依牆而坐。

    地方雖簡陋,茅頂土垣,總勝過車軫皮帳。

    兩位老兵隨之送進盥洗之具,和飯食。夏侯長靈讓人退下,親自為婦人浣臉梳髮,餵食灌湯。

    過後,又拿起一把青銅短劍,細細擦拭,口中念道:‘當年在哀鳳山找到你時,你已昏迷不醒,手中卻死死握著這把劍。這雖不像你的佩劍,想必也是你珍愛之物。近來奔波,竟忘了它。這鏽跡,怕是不易剔除,需上些油脂......這劍柄的也要換了。’說著,把綁在劍柄上的殘破布繩小心解開。

    布繩瞬間支離,散散落下!隨之還有一截皮革。

    夏侯長靈撿起,是一張雙掌大的軟皮。定睛細看,上面隱隱畫著山川地形,還有一些類似古篆卻不是古篆的文字,似乎是某種標誌。一座染成紅色的山峰聳立中央,山中畫有劍刃圖形。瞧那劍形,樣式如他手中的青銅劍。劍形圖案旁,還寫著兩個異族文字。

    夏侯長靈端詳此圖。

    上面有紅色的山,青銅劍刃......青銅,劍,山......劍字,乃金,僉合成,古意指戰時兵器......青銅,古言赤金也.....他靈光一動,再凝視那兩個古怪文字。如果遠遠看那兩字,竟可隱隱看到兩個熟悉文字的痕跡:金山!

    夏侯長靈心頭一顫,看向榻上一動不動的婦人,目中盡是驚詫。

    少時,他負手踱步,走到屋子前堂,發現此間廳堂,已被手下改成指揮營。

    四壁樑柱,綁著數十個松油火把。中間的地上,鋪著一張十步長五步寬的地圖,上面擺滿繪成各種顏色的木製棋子,正是紫策軍在六方的行軍圖。

    五六個兵士,手執沒有尖齒的耙子,立在一旁,隨時撥弄表示各路人馬的彩色棋子。他們身後,或站或坐,聚集了十數個將領。他們人人注視地圖,談論軍情。斥候們進進出出,報告敵況。牆邊坐著的一排文書,埋頭記錄。

    混亂中井井有序。忙得不可開交的一屋子人頭,在夏侯長靈出現時,齊齊點頭行禮。

    夏侯長靈在行軍圖的上端坐下。一眾將士上前,臉露喜色地報告:‘太尉,南郭將軍順利襲擊千樹數個部落,已往西,進入北風部,並擄走三大草場,萬餘羊馬!今年墨池,恐怕難有肉吃了!’

    ‘呵呵,不但沒有肉吃,忽如的幾個大糧倉,他也燒了!墨池很快連飯都沒了!’另一將士笑道。

    他們們口中的南郭將軍,名猷,字覺正,出自先太后阿嬌的黎州南郭氏族。年逾五旬,矯健勇猛,騎射嫻熟,最善千里奔襲,雷霆之擊。十年前乃‘天驕府’顧映月的麾下裨將。顧映月失蹤後,即被夏侯長靈升為大將,統帥御風軍。

    御風軍,輕甲飛騎,與夏侯長靈親帥的倚天重甲兵,桴鼓相應,壓制玉邪,威震西疆。鎮國公最為賞識的將領,除了守衛東海的徒弟-司馬安仁,便是南郭覺正。

    夏侯長靈聽到南郭覺正的捷報,垂眸看到地圖上,代表御風軍的棋子,因為南郭的勝利,而被移動,此刻已接近墨池北面,表面無異,心中卻著實鬆了一口氣。

    墨池四面環山,只有兩處山隘入口:東面的風輪平原,以及北面臨洛水的俾爾道。其實,早在寒冬來臨之前,南郭覺正已帶一萬御風軍,佯作盜賊,潛入六方腹地。他們蟄伏敵方,依靠搶奪當地草糧過冬,直到西征軍大張旗鼓地出關,才敢再次掛起紫旗,浮出水面。

    自此期間,夏侯長靈到鹿都述職,求得西征之令。數月後,帶著節鉞,以及兵部的補給,風風火火地鎖關,在小榆谷集結大軍。待開春雪霽,便不再蹉跎,浩浩蕩蕩地往墨池開發。一步步,皆弄得甚囂塵上,為的就是掩護南郭覺正,好讓他繼續神不知鬼不覺地突擊六方各部。

    如今按照計劃,在外輾轉數月的御風軍,終於靠近墨池北面,與紮營在風輪平原的倚天軍,以及召集來的府兵,成合圍之勢。

    大戰,早在鎮國公向茈庭提出西征之前,已打響!瑞武早已暗中授權,明堂論戰,只是過場。

    眼下萬事俱備!夏侯長靈下令:‘立即往俾爾道,運送輜重,補給南郭猷!’

    ‘是!’一名下屬領命下去。

    夏侯長靈又望向地圖的另一端,忽然鎖眉:‘一旬前,輜重大隊已過小榆谷。如今尚未有消息?’

    一位文書慌慌張張地跑來:‘方才收到消息,輜重大隊已進入風輪平原。秦中郎將的尾隊,也已趕上。他們想必正往這邊趕。’說著,吩咐士兵在地圖上推耙。

    夏侯長靈的嘴角才微微一鬆:‘好,輜重已到!那分好的二十組千人隊,立即出發,滋擾百里內,所有村落!’

    ‘是!’一眾將領,齊刷刷地道。

    點將過後,夏侯長靈帶著親兵,步出轅門。

    放眼望去,洛水的北岸連綿數里內,皆是密密麻麻的軍營。馬不停蹄地走一圈,仍需大半個時辰。夏侯長靈騎著馬,在帥旗的籠罩下,開始早晚一次的巡營。此舉一來監督練兵,二來熟絡將士,三來讓軍中上下,看到永遠精神抖擻的主帥,鼓舞士氣。

    靠近一處寨門的角落,一群士兵正在摔角。夏侯長靈不由駐足,觀賞了半日,對身邊的人道:‘這幾個小子不錯,把華兒叫來,讓她悄悄!’

    一名親兵聞言一愣,繼而笑道:‘太尉忘了,司馬小姐在鹿都,不在軍中。’

    夏侯長靈微微恍惚,點頭道:‘是啊,她走了......’就在此時,身後團傳來一聲熟悉的‘師父!’

    夏侯長靈轉頭一看,滿身塵土的少年,策馬來到跟前,不由詫道:‘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