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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暗無天日

    箭上有信。

    看罷來信,金海烏沉吟半日,道:‘收.兵!’

    離峰火關三里的中軍帳內,一波波爭吵聲,蓋過帳外的雷雨聲,幾乎要把帳頂掀翻!

    ‘金老!將軍既然命你為主帥,你就有權決定。琦兒他們必須救!’劉創眥目道。

    ‘劉副將!將軍有明令,不能讓麾下士卒,為救人質犯險!’金海烏不厭其煩地重複。

    ‘南宮他糊塗了!’劉創和勝澤軍的老人一樣,與南宮夢蓮情同手足,言語不免放縱:‘你也要跟著糊塗?那是他的骨肉,孩子才多小啊,難道你要看著他們死在我們面前?’

    金海烏道:‘可若按照對方要求,三日後用火藥換人,我軍便會陷入死地,此事萬萬不可!’

    劉創發急:‘誰說要拿火藥換!我們直接去救人!天殺的,他們幾個不是還在城外嗎?’

    ‘將軍有明令!’金海烏正要再次重複,劉創已叱喝:‘我知道那個狗屁明令!你說清楚,他為甚麼不願意我們去救人?’

    ‘因為那是個陷阱!去,必死無疑!’金海烏高聲道。

    ‘不換火藥,不去救人,那你準備做什麼?’劉創繼續喊道。

    帳中的將領紛紛看向金海烏,期待他的答案。後者沉默半餉,慘然道:‘什麼都不做!’

    ‘混帳!’劉創發作,金海烏卻已先一步拔劍,喝道:‘眾人聽令,安營宵禁,大雨一停,繼續攻城!違令者,斬無赦!’

    劉創氣得發抖,無奈對方已出軍令,只得甩袖而去。其他將領見狀,也悲憤離去。

    吳大安見女將發愣,立在原地,碰了碰她的手肘:‘喂,走了,要宵禁!’

    女將點點頭,一聲不響地走出中軍帳。

    *

    ‘女將,你要去哪?’今晚站哨的吳大安看著不在營中休息,卻走到寨門門口的女將,不禁道。

    ‘偵察。’女將把一個令牌交給吳大安。

    ‘輪到你了嗎?’吳大安起疑道。

    ‘嗯。’

    望著女將很快消失營外大雨中,吳大安隱隱不安。

    *

    此時雖是下午酉初,可天已全黑。大雨滂沱,城樓燈火通明,甲兵們守著人質,數十雙眼睛注視城下,以防敵方搶人。

    就在此時,一人出現城下!城上甲兵頓時一驚!

    女將踏入城樓燈火照亮的範圍,剎那間,雨箭劈頭而至!

    她奮力舞刀,擋住身體,無奈箭實在太多,不一會兒,身上盔甲已多處中箭!就在她不敵之際,身後一騎狂奔而至!

    馬上的人扔出一斗篷,把女將身前的箭盡數一擋,同時一手抓住她的領子,扔上馬,一聲口哨,胯下馬兒立即轉身,發足跑向往來路!

    城牆下懸掛著的南宮化羽,早被雨水淋得全身麻木,此刻竭力地抬了抬頭。雨霧中,騎者從出現到揚長而去,不過一瞬間。那兩個身影,其中一個,有些熟悉。蒼白僵硬的嘴唇動了動:-

    ‘女將......?’

    *

    一進入肅毒軍營,金海烏一個提腳,把女將踹下馬!

    一旁的吳大安連忙過來,扶起她,見她滿身的箭,不由大急。

    ‘她沒受傷!’金海烏冰冷的聲音傳來:‘擅自出營,你可知罪?’

    女將坐在地上,一臉死灰,知道那句話是在問自己:‘我把令牌交回去了,不再是肅毒千夫長。我喜歡去哪,就去哪!’話音剛落,‘啪’的一聲,額頭一痛!寫著自己名字的令牌被砸到自己的頭上,繼而掉落腳邊。

    金海烏的叱喝轟然傳來:‘這裡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吳大安勸道:‘女將,你瘋了?金老才剛剛救了你!’

    ‘我不用他救!’女將負氣道。只聽金海烏長嘆一聲:‘遭兩倍敵軍埋伏,陷入絕地,沉著應對,脫出重圍!有真將才的你,為何如此意氣用事?’

    聽到前輩真摯的惋惜,女將心頭的不忿遽爾渙散,不覺淚下:‘因為,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啊!’

    *

    南宮化羽終於明白為何會用‘刺骨’兩字形容寒冷。

    骨髓裡真的好像有無數小針,不斷向外生長,穿刺血脈,肌肉,皮膚。無論多細微的移動,全身皆酸痛不已。若是不動,則會不住顫抖。潮濕的地面似乎都要比身體暖和。耳鳴如鼓,心臟彷彿隨時衝破胸腔!他頻頻咳嗽,大口吸氣。

    淋了一夜的雨,也不該如此啊?瞥見從鐵門外扔進來的紅色糖衣藥丸時,他明白了。自己患的,這不是風寒......可自己才吃一顆,怎麼會......難道老怪物一路上有對自己下毒?自己在見到弟妹,和他們吃一樣的東西後,體力,神智明顯變差,難道便是毒發的跡象?!

    憤怒讓南宮化羽生出片刻的力氣,伸出一腳,把藥丸踢進角落的草堆中!

    如此動作,立時令痛苦如蛆跗骨!心跳不斷加快,胸口愈發堵塞,骨頭長出的小針彷彿變成小蟲,在身體裡掙扎著要從破皮而來!

    要死了吧,瀕死的慌張帶走最後一絲理性!他絕望地大叫,又滾又爬,無理由地開始瘋狂扒地!

    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到了久違的母親......

    不知過了多久,從夢中醒來。失落和羞愧讓南宮化羽幾乎不能呼吸。唯一慶幸的,是弟妹不在身邊,不會被自己無意傷害。他忽然覺得自己死去也不是壞事。這個念頭像季春的野草,在心中發芽,茁長,一發不可收拾!

    身邊沒有利器,只有一堆草和四面牆壁。他思來想去,覺得只能撞牆。哪邊的牆比較適合?靠近走道的那面牆上有一凹處,似是重物擊打的痕跡,深深的陷入三寸,地上掉落不少土塊。他摸了摸牆洞,發現土質竟十分疏鬆,瞥到自己手指上的擦傷,頓時豁然。

    洞,是自己用手指抓的,定是方才藥發時......他低下頭,絕望再次湧來。

    ‘啪’的一聲,某物件從頭上掉地。他撿起那一隻自己從大同府就一路戴著的木簪,若有所思。

    五行機關府,木克土啊......他不由苦笑,血淋淋的手指顫抖著捏住木簪,繼續往牆洞上鑿!

    鑿了數十下,牆出現一個鵪鶉蛋般的小洞。他十分興奮,但因太過用力,手臂抽蓄,傷指無法拿緊簪子,頻頻失誤。僅有的一絲生機,自己卻不能抓緊!他捶地發洩,似乎把疼痛放大,便能停止抽筋。一聲悶響,他竟不意把簪子插入地中,一時拔不出了。

    ‘啊~~~!’少年沮喪大喊。

    *

    天亮時,雨仍在下。汲水飄著冰塊,水勢大漲。

    楊眾站在烽火關某座望樓,觀察半日。肅毒軍沒有攻城的跡象,但也沒有傅春玉和援軍的消息,心情複雜,開始來回踱步。一名兵卒走來,呈上一封白鴿傳信:‘楊指揮,右護法來信。’

    楊眾大喜,打開一看,上面寫著‘截糧失敗,援軍已到’八字。

    他不由困惑,回到城樓中,告知吃心上人,並問道:‘右護法這是何意?’

    吃心上人看了來信:‘高縣令在黃牛縣附近突襲肅毒軍糧草,沒毀掉。不過,這個無妨。重要的是,你日思夜想的援軍已經到了。’

    ‘可屬下並沒有見到援軍啊?’

    吃心上人從容道:‘他們已經到了他們該到的地方!去,三軍備戰,酒肉犒師!’

    酒肉乃決戰前夕之食,楊眾一驚:‘不是要等到後日,看對方是否願意用火藥換人質?’

    吃心上人搓弄佛珠,漫不經意地道:‘交出火藥,不啻放棄最厲害的武器。你覺得,他們真的會為了三個孩童,不顧萬餘人的性命?如果我沒有高估他們,他們是斷不會答應交換的!’

    ‘那我們給他們的三日之約?’

    ‘不過是要他們舉棋不定,有所遲疑。我們正好準備妥當,出其不意,甕中捉鱉!’說著,聲音一沈,下令道:‘明日清晨卯時,所有將士,出關殺敵,至死方休!’

    *

    南宮化羽最後還是冷靜下來,開始打坐。氣起丹田,才發現兩月來,自己內力已大受折損。他運起僅存的一絲內力,慢慢將紊亂的氣息壓下。一盞茶後,支骸不再抽蓄,疼痛轉緩。

    鑲在地上的簪子輕易拔起!

    他繼續用木簪挖牆洞。掉下的土塊越來越大,破口越來越大。一個半人高的牆洞即將出現,就在此時,走道傳來腳步聲。

    南宮化羽身體一僵。

    兩人匆匆走過牢房,興奮的聲音透過黑暗,傳到南宮化羽耳中。

    ‘居然有酒肉吃?’

    ‘是啊,教主說了,所有人都有份。’

    ‘還有,為什麼這麼早吃晚飯?’

    ‘要出寨打戰了!快走吧,上面的人都去了!’

    兩人顯然是獄卒,少時似乎便離開了地底牢房。

    南宮化羽暗自慶幸他們沒有留意牆上的異樣,埋頭繼續挖洞。他一直蹲在牆邊,這時膝蓋忽然感到一股涼風從地下透出,輕輕地搖動裙子的下擺。隱約中,有東西在發出‘嘶~嘶~’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片刻驚慌後,南宮化羽發覺,聲音來自地底!他趴到地上,凝聽半日。原來,方才簪子陷進去的地方竟有風吹出!之前被押出去時,他看到,此地不見天日,在地底足有三四丈之深。難道這裡的地下,另有乾坤?

    他不再挖牆,拿簪子往地上搗了幾下。不見機關暗室的痕跡,但詭異的不明涼風,卻愈發強勁。他想起自小學習的五行機關術,其中介紹的山川異物,曾有一說:地穴來風,火正出山......

    難道此地乃地焰之窟?!

    所謂地焰,無色無味,溫如熏風,多出澤鹵,窪井之中,噴勃散發,以火引之,沸水焚山。

    如果這地底的來風,真的是地焰,那氣體滯於密室,只需星火,此間便可瞬間化為火海!

    他突然一身冷汗,不再耽擱,回去繼續鑿開那個牆洞!不一會兒,他整個人鑽出牆洞,在走道上大聲疾呼:‘沁兒,薇兒,你們在哪?’

    喊了好幾聲,才聽到南宮沁和南宮薇微弱的聲音:‘大哥!’

    南宮化羽找到被關在不遠處的弟妹,如法炮製地鑿開他們牢房的牆。不知是否因為知道面臨大難,他身上忽然生出許多力氣!很快便推倒弟妹的房牆,拉起兩人,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兄妹三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因為看守的人似乎都到外面吃酒了,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人,順利來到地面。

    來到外面,才見天色已黑,下著細雨。四下無人,河邊隱隱傳來歌舞響。

    *

    丑時的更鼓在烽火關內響起。

    ‘禀,禀告教主......’一名兵卒緊張地道:‘人質從地牢逃走了,楊指揮已命人在寨中搜查!’

    吃心上人吃著酒,愣了愣,隨即悠悠道:‘遇到就殺了,不必去找。’

    他不理屬下臉上的驚愕,嘀咕道:‘兩個小的還太小,不成氣候,至於大的.....已經毀了。’

    *

    南宮化羽四顧片刻,帶著弟妹在谷中營寨中迂迴,最後躲進汲水邊的水草中。百步外,寨中的軍民,和那晚祭祀一樣,聚集河邊,卻是在飲酒作樂。

    南宮化羽瞥見一里外那座燈火通明的高樓。那邊應該是寨門。他指著那邊,道:‘阿翁他們就在那樓的另一邊。我們游過去,就可以了!’說著,把三人的腰帶綁在一起:‘記住,待會兒不要慌,只要捉緊大哥的衣服,就會沒事!’

    南宮沁和南宮薇仍有些怕他,呆呆地發怔。南宮化羽嘆道:‘不要怕!我們很快就可以見到阿翁了。’說著,一手一個地攬住弟妹,走下汲水。

    因近日大雨,水勢湍急,三人如浮萍,打著轉順流而下。眨眼間,便繞過河邊狂歡的人群,沉沉浮浮,漂向寨門口的城樓!

    南宮化羽一邊看清去路,一邊奮力掙扎,不讓弟妹撞上礁石。雖然自己滿身磕碰擦傷,但三人還是完整地靠近寨門。

    寨門城樓下的兩岸有守兵,雖然也在吃酒,但眼神仍不時飄向水面。不但如此,越往寨門靠近的水域,水底的木樁越多,且異常尖銳。

    南宮化羽費九牛二虎之力,把三人停在一處幽暗水草中,距離城樓下的水門不足百步。他喘著大氣道:‘我們不潛進水里,就會被那些人看見!我們要在水底,穿過水閘,才能出去!一會兒,我數三下,你們都閉眼憋氣,直到我說好了,才睜眼,知道嗎?’

    弟妹聽話地點頭。他勉強一笑,帶著兩人沉入水中!

    在有限的光線中,他小心翼翼地穿梭木刺之間,來到水閘前的拱形石洞中。石洞漆黑,水面和洞頂之間只有一個腦袋的距離。

    ‘好了!’南宮化羽喊道。三人浮出水面,抓住閘門鐵柱,大口呼吸。

    鐵柱之後,汲水一泄千里。自由,近在咫尺!

    三人想到即將逃出生天,似乎暫時忘記了河水的寒冷。忽然,南宮化羽的心沉了下去。鐵柱的空隙,不寬,弟妹年幼,身軀勉強通過,自己卻是不能。

    ‘沁兒,你懂水,你抓緊妹妹,出去後,在心裡數一百下才上岸,知道嗎?阿翁的營房就在岸邊,你認得他們紫策軍的紅色衣服,是吧?’南宮化羽忍住心中悲痛,語氣輕鬆地道。

    南宮沁伸臂,攬住妹妹,點點頭。

    ‘快走吧!’南宮化羽幫他們穿過鐵柱。

    ‘哥哥呢?’南宮沁發覺事情不對,回頭道。

    南宮化羽透過鐵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那些壞人害哥哥出手傷了你們,不回去教訓一下他們,他們怎麼知道哥哥的厲害!你和妹妹先走,我一會兒就來!’

    他說著,連忙低頭,將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洗掉,又道:‘你們見到阿翁,告訴他,在大哥心裡,他一直是最厲害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