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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故人何在

    東市,倚天軍軍營。

    校場上,兩隊人馬正在‘激戰‘!謝子燕頭戴黃巾,持杖呼嘯,與光影宛如一體,快意從橫!

    頭戴紅巾的敵隊實力相當!一名騎著青白馬的人尤其出彩。他身材高瘦,紅巾蒙面。清吒之中,不懼弄險,屢次從謝子燕杖下奪球!犀利作風,與謝子燕的沉穩形成對比。胯下那匹青白相間的馬,是最好的九原玉面花驄。謝子燕隱隱覺得曾在何處見過。

    戰況膠著,大半個時辰方分勝負。紅隊險勝。眾人賽后聚在一起,休息暢聊。

    除了謝子燕,其他人皆是倚天軍軍官。一名紅隊的軍官把一碗茶水遞給謝子燕,朗聲道:‘謝世子果然好身手!難怪紫策軍人都對你讚譽有加!軍中禁酒,我們以茶代酒,敬你一碗!’

    眾人舉碗同飲。

    謝子燕雖然比輸,心中並無一絲沮喪。笑道:‘過獎!我如何能和眾位將士相比!’他看向方才騎著玉面花驄的人。見他仍待著面巾,站在對面,只比自己矮半個頭:‘尤其這位壯士。馭馬如神,奇擊迭起,讓人大開眼界!’

    眾人聽到‘壯士’二字,不禁發笑。謝子燕不明就裡,一臉困惑。

    那人‘噗哧’一聲,把紅巾摘掉,露出一張嫵媚的臉!

    謝子燕一怔,脫口道:‘是司馬小姐啊,難怪那馬眼熟。’

    司馬螢生聞言,一陣心悸:‘你,認識我?’

    謝子燕笑道:‘那日我與同窗觀太尉進城。小姐的師兄顧宗義也在場。他與眾人提及小姐,並把小姐從隊列中指出。’他突然意識自己有‘偷窺’的嫌疑,忙行禮道:‘在下慶州九逸山莊......’

    ‘謝子燕!’司馬螢生爽氣道:‘我也認識你。’

    周圍的軍官搭道:‘今日邀請謝世子來此擊鞠,就是小姐的主意。’

    謝子燕心中微微詫異。只見司馬螢生嫣然一笑,眼中沒有絲毫忸怩:‘謝世子,相識便是緣分,今晚與大家小酌一番,如何?’

    方才打馬球的軍官皆在輪休,聽到司馬螢生的建議,紛紛勸道:‘走吧,謝世子!’

    謝子燕正遲疑,只見營房陡然起了騷動。少頃,有人來報,說到中市監斬的倚天軍回營了,今日有數十個黑衣蒙面人大鬧法場,狸傑雖被太尉射殺,可狸萼被劫走。如今府兵仍在外面搜查劫囚者。

    司馬螢生大驚:‘太翁有沒有受傷?他人呢?’

    ‘將軍沒有受傷。他到紫華庭請罪去了。’來人道。

    司馬螢生心中稍安,對謝子燕拱手道:‘謝世子,我們改日再聚!’說著,與幾個軍官道:‘走,我們去紫華庭!’

    *

    中市,‘老樊狗肉’。

    店中掛滿狗肉,有醃製的,風乾的,新鮮的,林林總總,應有盡有。店後的屠宰場,磨刀霍霍,劈斬聲此起彼伏,偶爾傳來幾聲動物的哀嚎。

    東家老樊,經營有道,手下有數十個伙計,開著這家中市最大的狗肉店。

    府兵衝入時,幾隻狗垂死掙脫,在店中橫衝直撞。伙計們都忙著捉狗。府兵害怕狗急咬人,隨便搜了一遍,便離開。

    老樊在屠宰場地底的密室中,透過小孔,看到外面府兵的背影,鬆了一口氣:‘都走了!’

    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寬心嘆息!原來,昏暗的密室中,竟影影綽綽!

    幾名黑衣蒙面人正埋首,為一名童女包紮傷口。只聽他們連聲嗟嘆。

    ‘刑部顧照之那個老妖精,還算有點良心,沒對小童動刑!’

    ‘唉,這可是她太翁用命換來的!你們沒看到,那老人家死前身上的傷痕?’

    ‘唉......’

    ‘顧照之沒有傷着她,但鎮國公的這一箭,卻險些要了她的命!’

    ‘這箭傷及心肺氣脈,就算救活了,怕也會遺下個體虛氣弱的病症,一輩子都要服藥固本!’

    ‘能活著就好,才不枉她太翁的一番苦心!’

    原來女童正是有齒族的遺孤,小女孩狸萼。她的旁邊,坐著一名‘血人’!正是朱厭。方才在法場上使出一手好斧的黑衣蒙面人正為他拔箭。箭傷處血流如注。他臉色煞白,一言不發地看著坐在牆角的男子。

    暗室的油燈下,男子相貌模糊,該是帶了人皮面具。他坐在一處透氣口旁抽煙,也正默默地盯著朱厭。

    男子喉嚨忽然發出一連串嘰嘰咕咕的怪聲。朱厭,包括房中眾人,皆一愣,不解地看向男子。

    怪聲戛然而止。男子此刻改用紫孝話,道:‘壯士孤身闖法場,膽色過人。敢問大名?’

    朱厭答非所問:‘你們是有齒族的?’

    男子搖頭:‘聽口音,壯士也不是。’

    ‘我是受人所託,不得而已。你們呢?為什麼救人?’

    ‘這個......不為什麼,只覺得,應該這麼做。’男子一邊吃菸,一邊道:‘清洛有齒族,祖上不乏慷慨仗義之士。於紫孝國,雖然變節,可從未有害人之心。為只想好好活著的人留點血脈,不應該嗎?’

    朱厭心頭一震,似乎想起某些久遠事物,脫口道:‘你們是瞎......’說到一半,思量半餉,瞟了一眼老樊以及其他蒙面人,道:‘鹿都屠夫,對千里之外的異族還真熟悉!’

    男子吐了口煙,笑而不語。

    ‘你們今日拼死相救。我可以為你們做一件事。請說吧!’朱厭知道黑衣蒙面人雖全數逃脫,可每人皆負傷,其中恐怕有重傷不治者。他思及自身,此刻不宜與一群不知敵友的人有過多牽連。只圖報恩兩清,盡快分道揚鑣。

    ‘那便請壯士告知身份?’

    ‘除了這個!’

    男子呵呵一笑,似乎對朱厭的回答不感到意外:‘如此,便請壯士對我們的一切,守口如瓶,作為回報。’

    ‘僅此而已?’

    男子點點頭。

    ‘嗯,有酒嗎?’朱厭忽然道。

    男子向老樊示意。老樊從外面拿進一壇酒,正要倒入碗中。朱厭搶過瓦甕,道了聲謝,倒頭鯨飲,一喝而盡。

    ‘你喝酒的樣子,有點像我的一位故友。’男子又吐了口煙,道。

    朱厭停下豪飲,盯著男子半餉:‘你吃煙的樣子,也有點像我的一位故友。’

    男子一愣,神思微微恍惚,沉默半日,道:‘你可以在此,等風頭過後再走。以你的身手,出城應不難。置於狸氏孤子,我會把她送到一處安全的地方,你可以放心。’

    ‘不行,我要帶她走。’

    ‘去哪?’

    ‘回家。’

    ‘回家?’男子怔怔地看向案上,女童那被痛楚扭曲的幼小五官,記憶彷彿被喚起:‘她還有家嗎?’

    時光回溯三十年⋯⋯

    某處幽暗的牢房中,老囚枯枝般的手握住小童的雙肩,臉幾乎要貼上小童圓潤的小臉。深陷的眼眶中,眼睛似乎要噴出火,對上一雙無辜的碧眸,老者臉上的痛楚頓時加倍:‘九族盡滅,一人不留。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小童感情細膩。臉上的慌張,卻不是因為老囚所言,而是看到對方眼中竟露出絕望!他彷彿看到記憶中那屹立萬年,化作永恆的雪山,忽然裂開一口,緩緩傾崩!怎麼可能?

    小童怯怯地點點頭,清澈的稚聲響起:‘意思是,我們不能回家了......’

    老囚惨惻道:‘跟我回來鹿都的,為何是你?唉,我不能讓你死!你不能死。我會讓他們來救你......記住,無論身子多疼,都要活下去,知道嗎?’

    小童一臉茫然,剛要開口,只覺一股溫暖的力量穿透全身,十分舒暢。倏忽之間,不料那股溫暖轉為炙熱,炙熱變成焚燒!片刻後,五臟彷彿被撕裂,筋骨被剔割!體內化為熔漿,激盪著,即將噴濺而出!

    ‘啊.......’小童禁不住放聲大喊,小小身軀在老囚雙爪的禁錮下,不住抽搐!

    這時,老囚右手按上小童的胸口,左手按後背。一邊運氣,一邊垂頭涕泗交下,不敢直視小童。

    小童碧目中驚恐萬狀,鮮血從七孔汩汩流出。眼前世界,漸漸被染成紅色.......失去知覺前,耳邊傳來老囚溫和的聲音:‘風兒,赴死易,赴生難......’

    *

    玉邪再次禍亂鹿都,把狸氏遺孤從法場劫走。瑞武雖然憤怒,但狸傑已死,且死前供出玉邪身世,此隱秘有利西征;且有齒族留一幼童,就算她到了玉邪身邊,也不成威脅;加上夏侯長靈親來請罪,便不予追究。只是催促太尉早日開拔,征討玉邪,挫其銳氣。

    禮官為戎事占卜。皇帝先燔燎禋天,後告饗太廟。為不失戰機,紫華庭忙碌數日,完成禮節。七月晦日,夏侯長靈留下司馬螢生一人,離開鹿都,開啟西征。

    *

    紫華庭,黛庭,杏林閣。

    掌管杏林閣的有兩人-太醫令和太醫監。

    太醫令,主持國家藥政醫事。太醫監,診治皇室百官之疾。

    太醫監已是花甲,姓黃名頌,字順敬,侍奉皇室三十餘年。三皇子子美從小便由他親自調理。

    ‘他雖是鹿都名士,可這......’黃順敬被子美扶著,或者應該說‘挾’著,走出杏林閣,老臉盡是為難:‘於制不符啊!殿下,你就別為難老夫了。’

    子美酒靨一現:‘太醫監這次能出手相助,我會以最好的仕女圖為回報!’

    黃順敬耳朵一癢,以為聽錯:‘什麼圖?’

    ‘就是太醫監很喜歡的那種。你說過,看了會張脈興息,血氣充盈,對體虛之症很有效的那些圖?’子美在他耳邊嘀咕道。

    黃順敬大窘:‘誓王殿下,你怎麼還記著......’

    子美八歲時,遇到來椒房宮為皇后看病的黃順敬。在一旁玩耍的他,在黃順敬的隨身醫箱中翻出一卷男女狎褻圖。黃順敬見狀,登時滿臉通紅,吶吶解釋那是用來治療自己體虛病的‘靈藥’。

    子美打趣道:‘那種東西,誰看了會忘啊?’

    黃順敬急得咳嗽,連道:‘殿下,老夫這就與你走一遭。’

    ‘阿央已在庭外備好馬車,走吧。’

    ‘馬車顛簸,老夫坐不得。’

    ‘好,好,好,換牛車!’

    原來,離開梧桐園後,愛琴如痴的子美心心念念地放不下師秋白的手傷。為了不讓那日的‘風雷引’成為絕響,便來請杏林閣的醫官去看師秋白。

    梧桐園,金華閣。

    師秋白精神漸長,除了左手動不得,行動如常。他靜坐案前,一邊讓黃順敬看手,一邊對子美微笑道:‘在下何德何能,讓誓王殿下如此上心。日後不知如何報答,實在惶恐!’

    子美搖頭:‘只要先生的手能再撫琴,子美便安心!’

    師秋白感激一笑:‘此事,只能聽天由命。’

    他被子美的誠摯所感,又看到案上各方送來的問候帖,不由忖道鹿都還是有讓人留戀的地方......

    這時,黃順敬道:‘雖傷及筋骨,如果服下一味靈藥,加以調理,日後弄琴不是不可。’

    師秋白原本以為手已廢,聽到此話,不禁詫異。子美大喜,問道:‘太醫監說的靈藥是什麼?’

    ‘御神山中的仙草。’黃順敬對子美道:‘這靈藥,非誓王殿下不可取!’

    ‘我?’子美想了想,哦了一聲:‘你說的,可是白鹿神廟裡的靈芝?’

    *

    三千寺,八荒和尚寢室。

    入秋的夜風漸大,簷下銅鐸不住亂動。

    厚褥下的八荒和尚,渾身亂抖,意識迷糊。右手無名指,腫脹如斗。不但如此,他的整隻右臂都泛著恐怖的黑紫色!

    神秀看著病重的師兄,心急如焚。匆忙請來的大夫一邊用針砭慢慢為八荒和尚放出淤血,一邊道:‘此毒發作緩慢,卻十分厲害,不該耽誤至今!’

    神秀問道:‘這難道不是尋常蛇蟲之毒?’

    ‘非也!’大夫詫道:‘這是決明花毒。決明,花紅艷麗,有微刺,刺上有毒。因與杜鵑花相似,一般中毒的人,皆是把它誤認為杜鵑花,採摘時被刺所傷的。可這花生長在簡州荒漠,不常見於簡州之外,鹿都更是少見。也不知大師是如何中毒的......’

    聽到‘簡州’二字,神秀心頭一沉,眼露寒意。

    ‘如今只能刮骨祛毒!大師,可要忍一忍痛。’大夫道。

    八荒和尚不能言語。神秀代道:‘有勞先生。’

    ‘唉......’大夫深深嘆氣,拿出磨石和尖刀,又把一團麻布放置八荒和尚口中,以防他咬舌。

    刮骨解毒,疼痛難耐,毀壞筋骨,大傷元氣,乃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大夫幫八荒和尚刮骨後,對神秀道:‘大師恐怕要臥床數月,方可恢復。期間,骨肉再生,破口劇痛,需要忍耐,小心湯料,不可亂動,禦寒補虛。望大師能渡過難關!’說著,把幾張藥方交給神秀。

    神秀謝過大夫,聽到八荒和尚要痛數月,不由問道:‘大夫可有妙法,讓師兄減少痛苦?’

    大夫想了想,道:‘確有一藥,對骨傷有奇效。只是此藥甚是難得......’

    ‘請大夫明言。’

    ‘這附近的御神山,有一株鹿角靈芝,乃皇家供奉之物。鹿角靈芝,極其珍貴,是骨傷良藥。不過,此藥歷來只有皇室方可享用。’

    神秀思量半刻,道:‘先生說的,可是御神山上那座沒有門的小石廟?’

    ‘對,鹿角靈芝就在那石廟當中。石廟其實有門,不過需用皇室男子隨身佩戴的‘鳴鹿’開啟。也就是說,只有皇室男子方可進入石廟,拿取靈芝。所以說......’大夫頓了頓,道:‘此藥難求啊!’

    神秀聞言,陷入沉思。

    *

    子美從黃太醫監口中得知,治手傷的靈藥正是皇室供奉的‘鹿角靈芝’。

    這靈芝長在鹿池北岸的御神山中,父皇偶爾也會將其賞賜給臣下。一心想為師秋白治手的他,便與貼身神鹿尉一起進山採藥。

    一行人來到‘白鹿神廟’前。說是神廟,其實是山腰一間孤零零的小石室,四周無人守護,無窗無門,正面只有一小孔。

    子美把腰間的鳴鹿拿下,把最長的那把鹿刀插入小孔。機關聲乍起,石壁的一部分緩緩降入地下。出現石室入口!

    石室窄小,子美叫神鹿尉留在外面,獨自進入。剛踏入一步,迎面一陣陰風吹過,子美打了個寒戰,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忽的從他頭上飛躍而過!

    些微有些熟悉的氣息,令子美全身一僵!

    石廟外的神鹿尉一陣叱喝,刀劍出鞘聲起,卻不聞打鬥!

    子美折身跑出去一看,黑影疾速潛入林中!神鹿尉不敢離開子美,只是對著黑影射了幾箭。

    ‘殿下安好?’

    ‘沒事......’子美望著黑影消失的方向,愣道。

    子美在神鹿尉的陪同下,再次進石廟,心事重重地摘取鹿角靈芝。離開御神山時,他對旁人鄭重道:‘今日之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