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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怒馬鮮衣

    鹿都,菟園。

    晌午,謝子燕正幫‘光影’擦身,準備出城遛馬。

    他想起數日前,昔日的私塾老師史初望先生,在入職太學的臨行家宴上,對自己說的話。

    ‘瑄兒,以你的天資,入百里巷無礙,可也要虛心學習,以求榜首。你是宗子,肩負的責任比別人都重,主公雖然不說,可對你寄予厚望。光耀門楣,非你莫屬!’

    ‘光耀門楣......’謝子燕不知如何光耀門楣,只希望能把父親交代的事情做好,達到期望。置於父親的‘厚望’,他也不甚了解。

    ‘世子,門外有位,說來自方州萬壽城不易宮的易公子,送來拜帖。’一位家人過來道。

    ‘啊,他們終於到了!’謝子燕迫不及待地扔下刷子,道:‘快請!’

    好友久違,把袂而行,走入書房,一路上話語不停。

    謝子燕見來的只有易無待,道:‘雪峰鬥劍,無待想必得魁,可喜可賀!不見無憂,難道,她失利了?’說著,眼底流露一絲失望。

    ‘非也!魁首是阿瑤!’易無待看在眼裡,會心一笑:‘臨行前,她染了微疾,需休養幾日。我與其他弟妹便先行一步。過幾日,她也會到達。’

    謝子燕心中一寬,又向易無待打聽在鹿都的住所,和來路的情況。

    易無待道:‘雖走了半月有餘,可我與弟妹們忙著觀賞沿途風土人情,一路倒也不覺枯燥。我們住在‘長安侯’巷。巷口有一株濃蔭匝地的大榕樹。聽說,那裡是外城。來你這裡的貴安城,騎馬要小半個時辰呢!’

    謝子燕聽到‘長安侯’三字,笑道:‘我知道那裡!無待,你可知道‘長安侯’其實是巷口大樹的名字,那巷子是以它為名的。’

    易無待哦了一聲:‘願聞其詳。’

    ‘聽說武德帝年間,也就是七十多年前,帝后出巡九州。回程,經外城時,皇后臨盆,在巷口榕樹旁誕下公主。這位公主,便是日後,以孝賢聞名,大名鼎鼎的子孝公主!皇后過世,公主為懷念母親,將府邸搬入那巷子。她時常在榕樹下讀書彈琴,疲困之時,便倚幹而寐。世人念大樹為公主遮擋風雨,嚴如忠僕,便封了它一個侯爵,稱其為‘長安侯’。’

    ‘鹿都不愧千年古城,一花一木,皆有典故!’

    ‘今日天晴,我兩何不到郊外遊玩,趁著學考之前,領略更多鹿都風情?’

    易無待正有此意,欣然答應。

    鹿都,被鹿江一切為二,以白鹿橋為界,分為南北,內外兩城。

    北邊的內城,名‘貴安’,乃皇宮和貴族豪門所在,一向門庭禁閉。

    南邊的外城,則是商舖市集,庶民住所。

    外城又按照地理,分東,西,南,北,中五市。

    北市,離貴安城最近,聚集都府衙門,太學百里巷就在其中。

    東市,紫策軍營所在,除了武將,還住了不少富商官宦。

    西市,風景最佳,有著名的鹿池,屬於文人雅士之地。

    中市,雲集各種商販,四方龍蛇。最熱鬧的,當屬天樞門一帶。

    南市,是最大的庶民區。長安侯巷便在此處。易家雖是四大世家,卻因家訓,歷代無心朝堂權柄,所以在京府邸,選地於此。易無待說,從家中到位於貴安城的菟園,要小半個時辰,並非誇大,實是因為他幾乎由南往北,穿越了半個鹿都。

    謝子燕帶著易無待,來到中市的天樞門。市集人頭湧湧。兩人只得策馬徐行,一來以防馬傷人,二來也被周圍五花八門的事物所吸引。

    兩人正逛著,忽聞背後有人喊道:‘少主,易公子!’

    兩人回頭一看。是九逸鏢局的鏢頭張寒。數月前他與少主從方州萬壽城走鏢回來,便一直在鹿都的分局做事。

    三人打過招呼。張寒道:‘想不到兩位也有興致來看砍頭!’

    易無待初來乍到,不解道:‘砍頭?’

    張寒解釋道:‘易公子有所不知,這個天樞門,是死囚‘棄午’所在。今日午時,鹿都府尹要在這裡,處死兩名招搖邪教的教徒。嘿,今天來的人還不少!’

    聽到招搖邪教四字,謝,易不由相視。易君鸞在雪峰曾告誡他們,避免接觸邪教。可即將見到傳聞的邪教教徒,少年的獵奇之心不由大盛,也實在是人潮太多,兩人不得不佇足觀望。

    就在此時,一陣喧天的鑼鼓從街口傳來。一隊衙役,一邊敲鑼執旗,一邊呵斥路人嚷道。他們後邊跟著一位身穿黑衣,頭戴冠帽,三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騎著大馬,中等身材,圓頭大耳,一臉的不耐煩,不時拿綢巾擦汗。眾人見他出現,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鄭府尹今年已經殺了八個,還是十個?’

    ‘聽說牢裡還關著十來人呢!’

    ‘那今年豈不‘好戲’不斷!’

    ‘看,來了,囚人來了!’

    謝,易,張三人聞言望去。鄭府尹的馬後,步行一男一女。兩人僂背白首,蓬頭垢髮,身負枷鎖,口堵破布,一副淒慘之狀。紫孝以孝治國,主張耆老皆有養。六十歲以上的犯事者,除謀逆罪外,例行寬刑。這次對兩老施以極刑,可見其罪行之惡劣!

    ‘寒叔,他們是招搖教的教徒?’謝子燕不敢相信犯人竟是兩個眉目慈善的古稀之人!

    張寒嘆道:‘不錯!聽說兩老是夫婦。鹿都人氏,育三子。去年三子出外經商,皆死強人之手。兩老喪子傷痛,喝了招搖教的迷湯,開始篤信,只要拜奉邪主,食逍遙散,便能使兒子們回生!’

    此時,衙役已在人群中清出一空地。兩老被帶到空地中間,被迫跪下。官服男子‘鄭府尹’,名正,字合方,管轄鹿都外城,已有數年。他爬下馬,徑直來到囚犯前,想將兩老口中的破布拿掉,忽覺污穢不堪,伸出的手縮了回來,對身後的衙役道:‘你來!’

    嘴裡的布被拿掉,婦人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忽的‘噗通’倒地,聲音微弱地道:‘榮,榮哥,我看到了,大...郎...他們回來了!’說著,合上雙眼。

    原來婦人受了嚴刑,已油盡燈枯,憋著最後一口氣,留下遺言,含笑離去。

    老人見妻子先走一步,居然笑了起來。

    鄭合方見狀,差來仵作,確定婦人已亡,便對餘下的犯人喝道:‘陳榮!李氏僥倖逃過斬刑,你卻不能。還有什麼話?’

    老人環顧一眼,突發高聲:‘我陳榮,老老實實賣了一輩子的布!天地為鑑,不曾誆騙半尺,有半分害人之心!可一夜之間,三子同歿!天道何其不公?!幸得穆天野救贖,遣神使‘燭陰’,賜我仙丹!讓我與老妻無病無痛,恆樂長生!世人愚昧,誣衊神教!神使隱世,但開眼位晝,閉眼為夜!諸般不公,皆入法眼!種種不敬,譴罰不遠!’說完,哈哈大笑:

    ‘壯我招搖,萬界逍遙,長生不老,穆天野道!’

    陳榮正要往下說,猛然噗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

    ‘滿嘴胡言!’只見一身長八尺的精壯漢子,武官打扮,不知何時,來到陳榮面前,狠狠地抽了他一嘴鞭子,竟將那所剩無幾的牙齒都打了下來!

    那精壯漢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轉頭對鄭府尹,厲聲道:‘鄭府尹!時辰已到,你不行刑,卻讓這妖人在此傳教?有何居心?!’

    鄭府尹戰戰兢兢地道:‘高副將萬萬不可誤會!我只是憐憫他年老,想讓他留下遺言。不曾想這廝竟敢開壇說法!我這就行刑!劊子手!’

    ‘不必了!’這位‘高副將’已從腰間解開長刀,眼也不眨一下,咔嚓一聲,砍下陳榮的頭。

    四周一陣騷動!

    看著在地上滾動的頭顱,鄭合方敢怒不敢言,只得不斷擦汗,在腹中咒罵。

    高副將收起血刀,一言不發,轉身大步離開。

    ‘寒叔,那高副將是何人?越俎代庖,府尹還讓他三分?’謝子燕問道。

    張寒道:‘那是高信。在紫策八軍之一的勝澤軍,任副將。是首領冥靈侯南宮夢蓮的親信。南宮家向來痛恨招搖教。不但是他,南宮家的任何人見到招搖教的人,都會見一個,殺一個!’說著,將南宮家與招搖教的恩仇簡略說了一遍。

    易無待聽罷,呢喃了句‘真可憐’,便沈吟不語。

    ‘無待,走吧!’謝子燕告別張寒,往城外出發。

    棄市結束,人潮散去。烏鴉循腥而來,呀呀呀地叫著,落在天樞門上,開始啄食被吊起的,隨風左右擺動的老者人頭......

    *

    鹿都城外西郊,春夏之際,林木蔥鬱,山花爛漫,正是結伴踏青的好所在。

    謝子燕與易無待馳騁,來到一山丘上,登高而望。

    巍巍的鹿都城在兩人背後,前方則是一望無邊的平原。

    和風拂面,艷陽浴身。謝子燕只覺神清氣爽,有吐氣長嘯的衝動。他微微側目,發現好友自離開中市,便蹙額沉默,不禁問道:‘無待悶悶不樂,可是因為方才的棄市?’

    被人撞破心聲,易無待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謝子燕道:‘唉,老人本性淳良,無奈命運多舛,誤入歧途,不得善終,確實令人唏噓!’

    ‘其實......’易無待躊躇片刻,決定說出心中所想:‘我覺得他們相信,膜拜穆天野,便能擺脫厄運,求得心中所想,實與我們篤信方州神女無異.....他們生平未害一人,只是被騙,去服用了以爲會讓自己好受些的藥散,罪不至死。子燕,我如此想法,是否荒唐?’

    謝子燕沉思半刻,隨即莞爾:‘怎會?家師史先生喜遊學,教導我們,讀萬卷書,也需行萬里路,方可外脫塵浊,內營方圓。可見世間黑白,孰對孰錯,不易參透!你我何必急於定論?’

    易無待思量好友所言。招搖教可怕之處,自己此刻只是管中窺豹。再說,招搖教是近年興起的,豈可與被萬代供奉的聖潔瓊山娘娘相比?得好友提點,心中的陰霾頓減,道:‘言之有理。大好風光!嵐,不應掃興。子燕見諒!’說著,望向山下,忽然咦了一聲:‘那不是阿瑤嗎?她已經到了?’

    謝子燕順著易無待的目光望去。只見山下一里外,一騎正往鹿都城奔馳。

    馬上的人,正是易無憂!

    話說易無憂正在官道上疾馳,前方山丘忽然奔來兩騎,身形頗為眼熟,正納悶來者何人。其中一人已喊道:‘阿瑤!’

    ‘哥哥?!’易無憂喜不自禁,頓了頓又道:‘子燕哥哥也來了!’

    三人路邊會合,歡欣之情,溢於言表。七郎更是從易無憂的懷中跳出,撲向易無待,與其親暱。

    謝子燕細看易無憂,雖白衣染塵,容髮稍亂,可神采飛揚,仍是印象中的那個爽朗少女,一時心花怒發,盯著她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阿瑤,沒有家人陪你出行?’易無待道:‘你身子如何?’

    ‘小小紅疹,何足為慮!秋娘要我等紅疹退了才出門,可我等不及!所以,你們走後的第二日,我便留書,下了山。我路上得遇神醫,獲贈靈藥,早已恢復如初。’易無憂不以為意地道。

    知道妹妹向來我行我素,決斷好強。易無待雖覺她不應一人下山,可見她安全到達,責備的話語只好作罷。

    ‘子燕哥哥!’易無憂看著謝子燕,興奮道:‘鬥劍大會,我連哥哥都贏了!他有沒有跟你說?’

    謝子燕笑道:‘無待提過,你是魁首。不過沒說細節。’

    ‘呵呵,細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贏了!’易無憂道。

    易無待佯裝無奈,嘆了口氣:‘子燕如要知道‘實情’,小弟定鉅細無遺地相告。’

    ‘哥哥!’易無憂急忙道:‘敗了還詬病勝者,不是君子所為!’

    三人正說笑,謝子燕胯下的‘光影’,突然嘶叫起來。若非謝子燕即時扯住韁繩,恐怕已按捺不住,往前衝去。謝子燕知道光影定是受到刺激,才有如此行徑。順著光影想要奔去的方向一看,只見官道上來了兩騎,也是兩名少年。一位紅衣,一位藍衣,皆錦服玉劍,精神奕奕。

    藍衣少年胯下的駿馬,渾身純白,四蹄矯健,體態輕盈,絕塵而奔!

    ‘好一匹龍馬!’謝子燕脫口讚道,也霍然明白光影為何作狀。原來光影,作為雄馬,是看到了出眾的牝馬!謝子燕不禁莞爾,摸了摸馬脖,安撫光影。

    易無待兄妹也注意到了來者,同時道:‘是他?!’

    哥哥易無待認出紅衫者是顧宗義。妹妹則認出藍衫者,是在流星川城與自己打了一架的少年。

    易無待出列,向不遠處的顧宗義招手。

    話說顧宗義,南宮化羽從蕭嶺出發,走百里水路,進入鹿州,改行陸路,此時來到鹿都城外。顧宗義早早便看到熟人,對身旁的南宮化羽道:‘化羽,我與你引見一位值得相交的人!’說完,催馬向易無待三人奔去。

    五人相見,皆覺得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