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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观星人

    皇宫,司天监,星辉台。

    第二天,陈到忙完了一天的学业,终于等到了晚上,但见:

    银汉迢迢,

    素娥皎皎,

    九天寒意把人追。

    催佳人入幕,

    唤学子进帷,

    引将军卸甲,

    劝骚客停杯。

    月明阁前望月明,

    星辉台上数星辉。

    君请看,

    太平城头奔星落,

    摘星楼顶鸿雁飞。

    司天监中,有一高台,名曰:星辉台。星辉台下,三百浑仪士在各种星象占卜精密仪器的辅助下反复推演。星辉台上,有两道童推动着浑天仪,一袭白衣独坐玉盘之上,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望远镜在观测天象,形同枯槁。

    突然,他放下了望远镜,开始坐卧不安,只见他眉头紧皱,眉宇间的一道金印在月下熠熠生辉,这正是本朝司天监的监正大人——范良,范老神仙,也被唤作:星魂老人。

    星魂老人是王朝首屈一指的星象大家,精通佛法、道法、相面、星象之术,和帝初年便已随天竺国得道高僧阿氏多取经归来,入驻皇宫,创司天监,开星辉坛,建月明阁,筑摘星楼,历经和帝、灵帝、桓帝、孝武帝至本朝,无人知其具体年岁,粗略推算,至少活了有两个甲子之巨。

    星魂老人平日里道骨仙风,两条长眉如银河倒挂在胸前,鹤顶龟背,丹凤眼,四方口,白色山羊胡,面色红润,神采飘逸,身穿紫金六爻炎阳衣,背上一把七星连珠剑,腰悬八卦玉蟾葫芦,脚穿九宫祥云鞋,采药炼丹,那是炉火纯青,修身养气,那是吞云吐雾。可如今却和那终日与美酒佳人、歌姬舞女作伴的老皇帝曹莺一般,风烛残年,如同一棵被掏空了精气神的枯树,摇摇欲坠,好似那日薄西山的慷慨烈士,行将就木的守土忠臣。

    陈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不敢搅扰了众人的兴致,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却不乏有一思英雄迟暮的感慨!

    忽听得星魂老人仰天长啸,大呼:“恶谶,恶谶哪!这恶谶终究还是无可避免!苍天啊,我殚精竭虑坐这苦禅百年,只为报那和帝知遇之恩,为何老天如此不公,不肯以我之功抵那王朝恶谶,噗!”星魂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飘飘然,向后倒去。

    三百浑仪士见之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司南、算筹、罗盘、历书散落一地,手忙不知何处是南北,脚乱不知何处是东西。

    陈到大喊一声:“众人莫慌,待我前去查看!”赶忙登台而上,查看星魂老人的伤势。

    待陈到登上星辉台时,星魂老人已被两道童扶起,陈到赶紧掐了掐老人的人中,老人咳嗽了好几声,总算是被陈到捡回了一条命。

    “老神仙,你别生气,今天晚上我们不看星星了好不?”陈到在一旁劝道,随手扶起星魂老人。

    “罢了,罢了,天地将欲正道,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改变的,罢了,罢了!”星魂老人随即正襟危坐,又吐出一口浊气,而后起身,再叹:“罢了,罢了!”

    大鸢朝开国,武王伐江,那江朝最后一任皇帝妘丹,迷信巫蛊之术,在临死之际留下恶谶:“神鸢临凡,栖枝八百,内忧外患,巨蟒吞鸢。”后,便饮鸩而亡。从武帝开国起算,如今的大鸢朝不多不少,正好八百年,三年前凉州兵乱,西边的羌人也虎视眈眈,已显开战之势。而大鸢朝北边,正是那由乌桓族主政的蛮国——大蟒。

    大蟒国西起波斯,东临大海,北至极北冰原,南边与大鸢朝的凉、雍、武、代四州交界,成鲸吞之势窥伺大鸢,蟒人自古好斗,崇尚武力,尤善骑术,对大鸢朝常有袭扰。虽两国自打大鸢和帝开始采用和亲之策重归于好起,已逾百年不曾有大战,如今两国的边关贸易更是一如既往的繁荣昌盛,但大鸢朝几大边军依旧枕戈待旦,一刻也不敢松懈!讽刺的是,边军的这一举动并不是惧怕那北蟒蛮族入侵中原,而是东厂的千户、校尉们时不时的便会来边地巡查,若有不遵厂公之令,玩忽职守懈怠者,当即斩立决。不仅如此,今年的年初,更因上头通报,天下大旱,边军的俸禄集体减半,不少将士敢怒却不敢言,真可谓:

    四方城中二心忧,

    一心忧羌蟒,

    一心忧东厂。

    五脏庙里两声念,

    醒时念军粮,

    入梦念军饷。

    陈到搀扶着星魂老人,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下了高台,朝着摘星楼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星魂老人都不曾言语,三个孩童轮流搀扶着他,总算是来到了摘星楼。

    这已是皇宫中最高的楼了,不仅是独属于星魂老人的住处,以便老人能够随时登楼观星,还是皇宫之中唯一的瞭望塔,与皇宫内的四门值守遥相呼应,每日楼顶和楼前都有侍卫把守着,稍有异动,便可吹响号角,白天挥动令旗,晚上掌灯为令,御林军、虎卫、鹰卫齐齐出动,即使行刺之人有个三头六臂,也难逃法网。

    陈到和星魂老人入了摘星楼,星魂老人向后瞥了一眼,两个道童便没有再跟上前来。

    入二楼,星魂老人独卧榻上,喃喃道:“陈到啊,接下来的话,你可要记好了!”

    陈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星魂老人说道:“自当今圣上登位以来,紫微星暗弱,分明是预示了大鸢朝即将江河日下,分崩离析,今夜又有太白星临于皇城,奔星落于东郊皇陵,更是应了那句八百年前的恶谶,我恐将不久于人世,我死之后,大鸢必乱,倒是你当速速离京,与你父定北王曹浣一同平定叛乱,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陈到的眼中泪水打转,问道:“老神仙,你不是早就得道长生了吗?怎么还会死呢?”

    星魂老人喃喃道:“那是骗你的,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得道长生之人,掐指算来,老朽已活了足足一百二十八载,已算是个长寿之人了,我这无妻无子,这世上的朋友故交都死的差不多了,也就你陈到还算能与我说得上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就不怕再泄露什么天机遭报应了,不瞒你说,你这面相将来可是要登大位的。”

    陈到擦了擦眼泪,笑道:“老神仙休要拿我打趣,我生得如此丑陋不堪,怎么能够做皇帝呢?”

    星魂老人从榻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诶,这皇帝又不是都要这长得好看之人才能做的,你陈到奇骨贯顶、地阁方圆、耳垂肥厚、龙目凤睛、鼻如悬胆,此乃帝王之相,只是一般人不得知也!”

    陈到显然对星魂老人的话还有些质疑,问道:“不会吧?”

    星魂老人有些迟疑,说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又岂会看错?只是,只是。。。。。。”

    陈到说道:“老神仙不必避讳,有事但说无妨。”

    星魂老人喃喃道:“老夫观你眉头带锥尖,怕是要克父母啊,有道是:如若眉头带锥尖,定克父母有危险!你天庭饱满,克父母应在二十岁左右。”

    谁知陈到听完哈哈大笑:“呵呵呵呵,老神仙差矣,我一个质子,父母远在幽州,距此千里之遥,又怎么会克父母,老神仙大谬也!”

    星魂老人叹息道:“罢了,罢了,这天下之人都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言,想不到连你一孩童也不例外,从来忠言逆于耳,直言不易信啊!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你回去吧!”

    陈到见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说道:“陈到愿听先生指教,老神仙还请直言相告!”

    星魂老人捋了一把胡子,喃喃道:“且老夫望你今夜之气色,印堂间似有三股黑气,如黑龙缠绕,一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见陈到还是面有喜色,星魂老人呵斥道:“怎么,不信?”

    陈到说道:“不是不信,只是我自幼长在宫里,守卫森严,吃穿不愁,无忧无虑,哪怕是有些调皮犯了些小错,受过最大的惩罚,也无非是在学宫两位老先生的灵堂前守了三个晚上的灵,又怎么会有血光之灾?”

    星魂老人喃喃道:“也不怪你,这寻常观星望气之人道行尚浅,又岂能将天机说与你听?容我慢慢道来。”

    星魂老人咳嗽了一声,陈到慌忙倒了杯水,递了上去。

    星魂老人谢道:“还是个体贴的人哪!你陈到今年十二岁,命格一向很好,无病无灾,独今年时犯太岁,且在一月之内,稍有不慎,则身首异处,此乃命中注定,不可避免啊!”

    陈到大惊失色,赶紧下跪磕头,问道:“不知老神仙有何法可解之?烦请老神仙教我!”

    星魂老人掐指一算,笑道:“无妨,无妨,你虽有劫难,却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陈到再问:“不知这贵人是谁?”

    星魂老人将水一饮而尽,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

    。。

    陈到回开来宫的路上,还在嘀咕着那血光之灾的事情:这说都说了,也不把话给说全,剩下的我可猜不到了!

    不知这到底是个观星人,还是一个关心人?

    最后,陈到也学着星魂老人似的叹息了一声:“唉,罢了,罢了!”

    南州,南海郡,临沧城。

    正是月黑风高夜,老僧万里来赴约。

    今夜的永乐王府格外清静,偌大的王府只剩下王府的管事杜谦和护院熊灵两人值守。

    在空荡荡的驿道上,一架漆黑的马车缓缓驶来,行至府前,一个身穿黑斗篷之人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而车夫熟稔地敲了敲王府侧门。

    车夫小声道:“是我。”

    不一会儿,侧门开了一丝缝隙,管事杜谦瞧了一眼身穿黑斗篷的虬髯大汉,而后伴随着一声刻意低沉的叮嘱:“快进,脚步轻些,王爷正在密室等你。”

    身穿黑斗篷的虬髯大汉刻意收起了身上的气机流转,似乎能听见王府池中那数尾野鲤的游动,而后便随王府管事杜谦绕树三匝,来到了一座假山前。

    一道石门缓缓打开,黑斗篷见到了一个如巨贾扮相的中年富态男子,双手合十,说道:“愿佛祖保佑王爷!王爷福寿齐天!”

    “好了,起来吧,大师不远万里而来,不必如此拘礼!”永乐王曹鹬摇着折扇,示意王府管事杜谦敬茶,客气道:“大师请上坐。”

    虬髯男子缓缓坐下,摘了黑斗篷,客气地对着永乐王说道:“小僧此番而来,特为告知公孙将军和韩刺史将于下月初三起事,届时小僧的黑水禅院也将积极响应,为那大军破去三关,望王爷此番莫要再坐山观虎斗,从南、杨两州率军起事,与我凉州大军会猎太平城,定可一战定乾坤。”

    “好,大师今夜且暂且住下,待本王和底下人细细商议,明日必有答复!”说罢,永乐王曹鹬喊来了两名不谙世事的女婢,随黑斗篷老僧住进了王府后院的密林之中。

    待黑斗篷老僧走后,永乐王曹鹬问道:“项增,陶刿,你们怎么看?”只见一幅壁画之后又有一道石门开启!

    一胖一瘦两大谋士从门后走了出来,胖谋士为项增,生的那叫一个肥头大耳、臃肿不堪,那个子,不足五尺,善出阳谋,长于兵法韬略,却短于人情世故。而另一清瘦谋士唤作陶刿,身高八尺,羽扇纶巾,却喜一身红袍,善出阴谋,精于算计人心,却不懂兵。

    项增首先说道:“三年前,西凉骤然起事,驿卒被堵在三关,好在密信不曾为京城破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此番再战,驿卒能顺利过三关,则可把那凉州塘报送至襄州福字号钱庄,再由钱庄死士从沧黄江走水路直入临沧城。”

    陶刿补充道:“三年前,自那凉州起事失败之后,我便在军中挑选出以三黄为首的暗子在扬州武沧山建立天理教,如今已有十数万信众,如赐予这帮教众军械粮草,虽不如官军能战,但十数万人,声势浩大,哪怕仅是造势,也足可壮我军威,只是今年大旱已有数月,如若开战,只恐粮草不济。”

    曹鹬对着另一堵墙问道:“明镜先生,如之奈何?”

    “师父!”

    “师父可曾睡下?”两位明镜先生的高徒亦是问道。

    一声声齿轮咔咔作响,密室之中竟还有一间密室!

    明镜先生,本名:庞彧,道号:弈龙,江湖人称:明镜先生,乃大鸢朝的算绝和棋圣,后世有诗云:

    学得八卦通六爻,

    察言观色善六韬。

    虽似卞和双刖足,

    但拄长剑武功高。

    一剑斩断阴阳路,

    一剑直上九云霄。

    曹莺不仁我不义,

    敢教永乐笑黄巢。

    “莫慌,莫慌,容我探汤。莫急,莫急,心诚则灵。”说罢,一个断了双足的健壮老人,双手撑长剑而起,一剑插入一盛满水的金盆,挑起一枚铜钱抛向不远处的沙墙,然后又复一剑,挑飞另一枚铜钱到那不远处香案上的伏羲六十四卦,然后缓缓坐回蒲团,喃喃说道:“将星落在西北,西北一月内必有人举事,此卦名曰:‘既济’,坎为水,离为火,水火相交,水在火上,水势压倒火势,水到功成。”

    曹鹬一阵欣喜,拘礼道:“曹鹬多谢先生!”

    明镜先生接着说道:“此卦初看功德圆满,好事将近,然则盛极必衰,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我夜观太乙数,紫微星暗弱,今夜又有奔星降世,太白星亮在京州,十日内朝中必有大员升天,而那皇帝老儿,怕也即将入棺。”

    曹鹬一声长叹:“只可惜不能亲手手刃了这曹莺老贼!”

    明镜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腿,拍了拍床榻,也是叹息道:“我又何尝不是像王爷一样!只可惜我心中谋,手中剑,都比不过这天意,天意要他曹莺意外而死,又岂是我等能够违逆?”

    曹鹬收起了紧皱的眉头,转而问道:“如今天下大旱,那军粮之事又该当如何?”

    明镜先生喃喃道:“那军粮之事我已亲手布置下去,不日即可得军粮百万石!”

    曹鹬大喜。

    明镜先生不慌不忙地从腹中掏出了三色锦囊,说道:“王爷明日与那妖僧对话时,将那红色锦囊掏出;起事前,再将那黄色锦囊掏出;太平城破,再将那蓝色锦囊掏出来。”

    曹鹬拜别三位谋士:“多谢三位先生,本王告辞!”

    一道道石门缓缓关闭,一场惊天的阴霾笼罩在大鸢朝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