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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十五回 反转

    楚岳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书,兵书写了一半,该捡起来的都捡起来了。

    他把楚勋得到的剑谱拆解成十二套简易动作,配上图,先在禁军中操练,不足的地方再修改,然后推广到军队中。

    他把武科科考标准精细化,让考试更加公平。

    他写武术套路,让楚浩的雕刻印刷坊印出来,供普通百姓家的子弟学习,为府兵提前预备中坚。

    他向太后申请经费和人员,搞得非常严谨、正式,每成一本书,都经过再三审核,再交到太后面前。

    楚浩教楚岳在朝廷中‘隐居’,避开政治漩涡,也不断得到奖赏。世事难料,他很难能像楚浩那样找到漩涡的中空,总是不自觉卷进去旋转。

    既然逃不开,那就在艰险中求生存吧。

    库狄萨允宝越是告诉楚岳,他们在一起有多危险,楚岳偏偏偷偷到府上与她约会。

    他有多喜欢库狄萨允宝吗,也许没有,不过感情在重重的压迫下,反倒茁壮成长,之前所有的不确定,在此时都变的不重要。

    随着了解的深入,两人发现双方很多的共同点。比如做事有条理,比如洁癖,比如高冷。

    库狄萨允宝看起来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其实做事非常认真。

    她在皇宫的马球队任职多年,备着每一个人、每一匹马的健康、技术、特长等等资料。分析马和人的最佳搭配、打哪个位置、每天的训练项目、达到的效果等等无一不整理成册。

    现在库狄萨允宝离开马球队,帮太后整理内务,她的工作方式和方法同样沿用。

    太后离不开她,把她和上官婉儿每天带在身边。

    上官婉儿精通文案,库狄萨允宝管理归档,不时提出自己的保存意见。

    太后找什么材料,随时可以抽取,有档案可查,清晰明了。

    生活中,库狄萨允宝不但有条理,和楚岳一样有洁癖,长安和洛阳的住宅不允许有任何杂乱,连接到水中的平台,都是四四方方的木条板,不加任何装饰。房间用的推拉门窗,里面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丫鬟和嬷嬷的衣服都要展亮。

    库狄萨允宝自己每天梳洗、穿衣更是讲究。

    楚岳像是挖到了宝藏,感觉与她越来越合拍。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实才是真吧。

    经过最寒冷的冬天,李敬业的叛乱终于平息了。

    盖洛一家除了李婉儿,其他人都从监牢放出来,楚岳也争取到再次到西京的机会。

    库狄萨允宝知道他之所以争取,一定会去找刘仁轨。

    楚岳近来和太后一样叛逆,表面谦和,背地里违抗。

    在库狄萨允宝的担忧中,楚岳来到长安。

    长安是旧门阀贵族的温床,也是皇族们喜欢集聚的地方。楚岳作为太后的监察御史,不可避免要被皇族排挤。

    有官职有封地的皇族每年都要找借口回京,到京城一住就是一两个月不走。那些没封地的,长安就是他们的乐土,他们在这里恣意婚挥霍着财富和岁月。

    若说皇族们耍点儿小聪明,遇见皇帝,说个流言蜚语,使个坏倒是有,若要他们真的谋权篡位,就楚岳目前看,没有一位有那个韬略,别说不及太后,就是皇帝,他们也没有一个能够匹敌。

    皇族对楚岳的敌意直接而干脆,他们自认为地位在那儿,没必要玩心眼儿。这让楚岳的差事简便容易,省去多余的客套。

    该来的总是要来,楚岳如约来到刘仁轨的面前。

    尽管刘仁轨端坐在厅堂,楚岳明显感觉到他比上次见时虚弱很多。

    “老夫知道,你是要问责蒋嗣宗的死因。”

    “是的。”

    从楚岳进门就冷着脸,他只是给刘仁轨见了常礼,连声师傅还没有叫。

    这时书童给刘仁轨端来一碗药汤,刘仁轨举起手拒绝了:“蒋嗣宗曾经是裴炎的家将你知道吗?”

    楚岳倒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刘仁轨。

    “尽管只有短短三个月,可就在那期间,他伙同裴炎一通查缴了当时的太子贤。”

    “那不可能!”

    “他是你的好朋友对吗?他还帮你到大理寺打点,让你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对。”

    “大理寺的牢房不是谁都能进的,蒋嗣宗找裴炎开的条子,他可有跟你提及他曾是裴炎的心腹?”

    “不提不想,不想就最安全。”

    “是的,太后被叛军搅和,不提不想,他就安全了。可他既然是裴炎的心腹,背地里却议论裴炎谋反,如此阳奉阴违的奸诈小人,难保有一天危及你我,老夫岂能让他活在世上。”

    是的,上次蒋嗣宗对刘仁轨的恭维有些过,楚岳以为他只是紧张,想巴结刘仁轨,人心的险恶,一丝都没有察觉。

    让楚岳震惊的不只是蒋嗣宗,是他和师傅的思维多么一致,二十年潜移默化,师傅教会他的不只有兵法、政治,还包括思维方式。他很有可能变成另外一个刘仁轨吗?

    刘仁轨见楚岳不说话,补充道:“裴炎的罪名是谋反,那蒋嗣宗有所隐藏,抱住你这个太后的红人,跟你做朋友。如果师傅不帮你铲除他,等太后反应过来,你还能来质问师傅吗?”

    楚岳很是惭愧,他是带着火气来的,而且他上次来说话很不友善。

    “程务挺死了,王方翼流放崖州,被折磨致死。他们都是你们楚家的故交、裴行俭的门生、心腹。岌岌可危之时,你不能自知,师傅很是失望。”

    楚岳的心彻底软下来了,是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蒋嗣宗带到师傅跟前。他的确损失了战时的斗志,朝堂如战场,师傅教他的八面玲珑一刻都不该忘。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七十三、八十四,人生两道坎,老夫迈过了第一道,今年这第二道迈不过去了。纵观历史,在朝为官者,清廉一生的有几位?不管你质问与否,我的人生没有遗憾。”

    是啊,茫茫几十年,在京城、朝廷如此污浊的环境,有谁能一尘不染?得以善终的一品大员又有几位?

    刘仁轨的过失跟他的功劳相比,微乎其微。他亦正亦邪,高官厚禄走到今天,那是他的能力。

    “孩子,听我的话,在太后身边,不要过于耿直。”

    “是,师傅。”

    “保护好皇上,皇上很聪明,但是玩狠的不如太后,你要护好皇上,才不枉费先帝和孝敬皇帝(李弘)的厚恩。”

    “学生明白了。”

    楚岳的气消了,心中的郁结打开了,那种师徒情谊让这个下午美好起来,接踵而来的是深深的不舍。

    他与师傅刘仁轨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对师傅的依赖甚至超过师傅的儿孙。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楚岳曾经是刘仁轨的得意门生、最得力的助手,他的武功所向披靡,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可以这么说,刘仁轨能位列三公,至少有三成是楚岳的功劳。

    他们师徒二人本是天作之合,如今在嫌隙之后和解,却面临生死离别,怎能不令人揪心难过。

    ***

    最近玛瑞娜为把李婉儿从监牢救出来奔波不停。

    叛乱已经平复,楚岳给玛瑞娜送来消息,赛穆勒在军中无恙,即将开拔去往夏州。

    “玛瑞娜。”李前瞻不叫玛瑞娜的小名,但是他的发音像是‘麦瑞娜’,听起来亲切极了:“早饭前不洗脸,感觉不够清爽,嬷嬷备了热毛巾,我给你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刷过牙就好了,不想敷。”

    “来,听话。”

    李前瞻往她嘴里放了一个酸橘干,把她的头轻轻靠在圈依上,再把温热的毛巾盖上去。

    “你想的太多了,不如咱们今天就去找太平公主和燕西,商量个办法。听说楚岳也在长安,让他试探一下太后的口风如何?”

    玛瑞娜抚摸着李前瞻的胡茬:“昆长陪我一起去。”

    “好,一起去。”

    太平公主不化妆是不能见驸马的,尤其她最近微微隆起的小腹,使得她换多少套衣服都不满意。

    妆上了很多层,花钿还没有贴上,驸马那边的小厮来报说,驸马要出门了。

    公主慌忙下了胡床去送,驸马薛绍看到她浓妆艳抹,皱着眉:“这么厚的妆,笑模样都看不出来。盖洛郡君一天不在,那帮侍女就把公主捯饬成这个样子!”

    听起来薛绍是在责备侍女,太平公主知道他其实是表达对她的不满。

    叛乱期间,太平公主软磨硬泡把薛绍禁锢在家里。薛绍很生气,正遇上公主怀孕,太医不让他们同房,他借机单独搬到一个房间住。公主怀孕嗜睡,薛绍常常趁机溜出去。

    太后给公主送来的消息令人震惊,公主万般跟太后保证会看住薛绍,但是反叛都平息了,她还是不敢跟薛绍摊牌。

    楚岳是太后派的监察御史,到长安清查皇族与叛军是否有联络。

    风头正紧,薛绍一点儿都不收敛,公主也无能为力,除非把他绑了,送进监狱。

    是的,薛绍就是楚岳撕破皇族集团的口子。薛绍因为有太平公主做挡箭牌,就毫不顾忌,与亲兄弟薛顗、薛绪两人,在李氏家族中很是活跃。

    太平公主跑进屋子里掉眼泪,慧春越劝她,她越觉得委屈,听说玛瑞娜夫妇到了,她才擦了擦脸,走到堂前去。

    公主的妆花了,玛瑞娜仍然能看到她脸上上了几层干粉和胭脂。

    她责备侍女说:“不是一再教过吗?怎么堆了这么多?”

    “是我让她们上的,早晨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我想盖一盖。”公主委屈道。

    玛瑞娜和李前瞻交换了一下眼神,李前瞻出去了。

    玛瑞娜抱着太平公主哄道:“公主忘了,最美是自信,而不是妆容。公主国色天香,裸妆见人都很美。”

    “我不停怀孕生孩子,都变老了,驸马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公主没有把薛绍干的那些事情告诉玛瑞娜,而是选择一个人承担。

    “来,咱们坐下,我教侍女重新给公主化妆。”

    李前瞻到偏厅去喝茶,他知道就太平公主目前的状态,李婉儿的事情不会有什么进展。

    燕西产后忧郁,状态也很不好,看来唯一有希望用上力的只有楚岳了。

    他不怕见楚岳,也不怕玛瑞娜见他,只是他不愿意去求楚岳帮忙,也不愿意玛瑞娜去求他。县官不如现管,楚岳是最直接、最有力的门路了。

    李婉儿是赛穆勒的爱妻,赛穆勒出征在外,全家人都出来了,留李婉儿一个人在牢房,玛瑞娜整日不安,李前瞻硬着头皮,也要帮她。

    当李前瞻、玛瑞娜、亚瑟一并来见楚岳,楚岳在房间来回转圈,不知该如何应付。

    ‘要是库狄萨允宝在就好了。’他想‘玛瑞娜她们来就是让我见见亚瑟,我慌什么?不,不,他们若在我面前有眼神交流,或亲昵动作,我一定杀了她,不,杀了他。那亚瑟呢,亚瑟怎么办?我怎么想到这儿了?重要的是亚瑟跟我亲,还是跟那个李前瞻亲……”

    靖恭坊的宅子,留守的只有一个门房,两个小厮。楚岳刚听到大门口有动静,小厮还没来通报,亚瑟已经跑进屋。

    “给父亲磕头,父亲安好!”

    亚瑟的个子长起来了,差一点儿就到楚岳肩膀。几个月不见他,他的脸型也有了变化,原来圆嘟嘟的,现在像楚岳一样下尖。

    “亚瑟好,亚瑟现读什么书?”

    “《左转》,师傅刚开始讲。”

    玛瑞娜和李前瞻随后进来,跟楚岳见礼归座。

    奇怪,刚才的慌乱不见了。

    那么如果此时李前瞻与玛瑞娜有任何亲昵动作,他不在乎吗?当然在乎,但不至于杀人。

    何况他们两人客气有分寸,以上情况都不会出现。

    “我来是想托宝儿在太后面前说个情,能不能把大嫂放出来,居家监管。我们全家愿意担保,大嫂没有参加谋反。”

    楚岳激动道:“塞姆回来了?”

    玛瑞娜摇摇头。

    李前瞻说:“我们听了将军的意见,暂时没有联系塞姆。”

    楚岳这才意识到,玛瑞娜和李前瞻也把他和库狄萨允宝当成了一家人,所以她才和李前瞻同时出现,来通过他求助库狄萨允宝。

    “我已经找到塞姆,他最刚调离移夏州。”

    “是的,玛瑞娜告诉我了。多谢将军!”

    他们果然是一家人,在李前瞻看来,赛穆勒是他的大舅哥,而不是楚岳的发小,所以才说感谢。

    纷乱的思绪缠绕,楚岳努力集中精神:“李婉儿是李敬业的亲妹妹,太后没有杀她,是看着玛瑞娜的面子。”

    “大嫂娇气,长住监牢,怕是受不了。”

    “这个女人欺上凌下,在牢房受些苦,指不定对她有好处。”

    “她毕竟是塞姆的妻子,我的嫂子,否则塞姆回来,怎么跟他交代?”

    楚岳想了想说:“好吧,我和宝儿想想办法,尽力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