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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十八回 龙涎香(二)

    为了这次商队能够成行,楚浩从秋天就开始在沿途布置、安排,带着杨一山从水路到陆路,建停靠点、修商驿。

    水路他已经走过了,只是买不到船,不得不走陆路。

    运河河面结冰,楚浩派人到板渚造了十几架雪爬犁,作为长途运输货物的辅助工具。

    自从一年前往辽东的路通了,他往山后送了不少东西,听说那边的房子盖好了,此次更是大张旗鼓,备足了布匹和日用之类。

    眼看就到出发的日子,楚浩注意到李林的神情有些不对,他悄悄把杨卫州叫到一边问个究竟。

    “李林一直让瞒着,本来想在去洛阳的路上跟大哥说的……”

    见杨卫洲迟疑,楚浩料到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要不说,我自己去问李林。”

    “别,别,我告诉大哥,大哥可要憋住气。”

    “什么事儿啊,你可从来不磨叽,再这样,我先生气了。”

    “这还要从李林的大爷爷李绩说起,李绩有两个儿子,长子李震麟德二年病死,李震的小女儿李婉儿由李绩抚养……”

    “婉儿,从前护着李林的那个婉儿?”

    “是。婉儿由舅舅做媒,嫁到母亲的娘家---太原王氏。婚后三年,没有生育,王家要休妻,李绩年迈,又因辽东之战劳累过度,在家休养,听说此事,急火攻心,病倒了。”

    “望族那么大胆子,竟敢休国公的孙女儿?”

    “连皇族嫁女儿到五姓七望都是高攀,何况李绩。再说,王家知道国公为了声誉,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休就休,咱们帮李林娶回来不正好。”

    “大哥想远了,李林和堂妹不是那种喜欢。再说,同姓不通婚,这是祖训。”

    “哎,也够让人搓火的。”

    “还不止这些,李绩病倒,皇上下召国公在外的子弟都回京侍疾,可名族谱上没有李林!”

    “怎么可能,李林母亲虽亡,生下来可是给了名分的。”

    “李林父亲去世后,正母当家,为了减少一个分家产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家里的顶梁柱倒下的当口,谁敢出头主张?”

    “真他奶奶的憋屈,把大正叫来……”

    “大哥,不可冲动,国公的家事,咱们插不得手。”

    “放心,我自有安排。”

    临行前夜楚浩和楚岳对饮,两兄弟坐下来,难免有些小尴尬,并不是关系不够好,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如果弟兄三个或更多,坐下来喝酒还好,只有两人相对,总是哪里不对。

    楚浩没话找话,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二哥,我记得我认识的人中,有一个手背上长着颗红痣,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男的女的?”楚岳不经意地问,尴尬是两个人的,他也几乎马上就要起身,再嘱咐楚浩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就要到书房去了。

    “女的。”

    楚岳立刻身体前倾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歌红苑。”

    听到歌妓院的名字,楚岳才松懈下来,责备道:“你没事儿少去那种地方?”

    “就是放松一下去听听曲儿,找个姑娘聊一聊,乐呵乐呵。二哥不觉得咱们兄弟遭遇太多了吗?”

    “什么时候见到的?”

    “什么?”

    “手背长红痣的歌女?”

    “早了,今年正月的时候吧还是去年腊月,记不清了。后来没去过那家,听说那个歌女现在特别红,歌红苑还专门给她盖了一栋楼,叫做‘雨溦轩’,极尽奢华。那位小姐能歌善舞,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行,不知迷倒了多少长安和洛阳的王公贵戚、达官贵人。不过也有歌女往手背上画花朵之类的图案,她那颗是画的也说不定。”

    楚浩说着打了个哈欠。

    “嗯,困了就去睡吧,明天路上当心些。”

    “知道了,二哥也早点儿休息。”

    楚岳一夜无眠,觉得楚浩说得有些像,再一想,也绝对不可能,如梅怎么会在歌红苑那种地方?

    凯归牧场东门,一丈长的皮鞭甩响了九下,楚浩带着商队,从长安出发,浩浩荡荡,去往辽东。

    一路上卸货、装货,贸易不停,沿途全部住在自己安置的驿站,负责驿站的全是退伍士兵,很多都身有残疾,他们对楚浩给出的生路甚是感激。

    甚至还有几个地方官员子弟,因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大家喜欢跟楚浩在一起,于是就放弃仕途,成了贸易伙伴。

    只要到了辽东,就成了山大王高军参的天下,乱世中各种势力较量,这几年有楚浩长安和洛阳的生意做支撑,杨卫州和杨一山在中间联络,高军参和梁毅在辽东发展壮大,加上高军参的军事化管理,正规高效,收编了不少土匪山头,不管官道、黑道都不敢小觑。

    楚浩受到兄弟般的热情款待,一路畅行无阻到了营州。晚上高军参叫上几个新收编的弟兄前来认识,众人畅饮至到深夜。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高军参问道:“什么事儿?”

    “回大哥,抓了几个移民,他们又来抢牛羊。”一个小喽啰报道。

    “先关起来,明天再说。”高军参有些不耐烦,看来这是常事儿了。

    “移民,高句丽迁来的?”楚浩问。

    “是啊,这帮人来了没赶上种庄稼,分了地也没有吃的,就出来抢。抓住了也就是关一天就放人,后面还来抢。没办法,都是为了吃口饭,也不好深究,教训几句、撵走,不来咱们这儿抢也就算了。将到年下,估计也是没办法了吧。”

    “呵呵,想不到他们竟然敢到山头上抢,勇气可嘉啊,哈哈哈。”

    “不怪你笑,如今我不抢别人,他们倒来抢我了,哈哈哈。”

    “高句丽还真是没完没了,一年多了还没折腾清楚啊?”

    “高句丽人从隋朝就被咱们揍,到太宗皇帝、当今圣上,先后多少年、打了多少次,把高句丽人那股子拧劲儿都打出来了,稍微有点气候的,就敢起来反叛,搬过来的还算是好活了呢,留在当地的更不好混。哥正想给兄弟说件事儿呢,辽东乱哄哄的,咱们整个镖驿干干吧,反正咱们都走得通。”

    “我做流通生意,顾不了那么多,离着也远,如果大哥觉得有意思就开,只要赚钱就行。”

    “好啊,拿了老弟本钱,我一直过意不去,捣鼓些事情,好养活新来的兄弟,也能返些利给老弟。”

    “大哥又说客套话,罚酒一杯。”

    楚浩端起酒杯递给高军参,高军参仰头把酒喝干。

    “镖行是个好主意,在辽东也适合。”

    “是啊,一来解需求人的燃眉之急,二来咱们兄弟也有了用武之地。不过我不好出面,就让梁毅张罗去吧。”

    “好,有什么需要的跟弟弟说,我定当鼎力相助。”楚浩赞成道。

    将近三更,宴席方散,楚浩醉醺醺被两个小厮搀着回去睡觉,他迷迷糊糊闻到一股奇香的味道直钻鼻孔。

    “好曼妙的香味啊!”一个小厮迷醉地叹到。

    “是谁割的麝香吧。”另一个小厮也闻到了。

    “不对,不对,麝香那儿有这个味道好闻。”

    楚浩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边关着几个抓来的高句丽人。”

    楚浩猛地记起来了,是龙涎香!对,是龙涎香的味道,他努力清醒一下头脑说:“走,带我去看看。”

    他们刚刚走近那间黑咕隆咚的房子,里面一个女孩动情地喊道:“恩人哥哥,果然是你。我是淳嘉,淳嘉诺熙啊!”

    “原来是个女人,里面还有女的,女的大晚上居然还敢出来抢东西!”后面的小厮叹道。

    “楚公子,您人脉还真广,连……”

    “少废话,去叫人把房门打开。”

    楚浩记起来三年前海滩边上那个明艳的小姑娘,说实话,他近来常到歌楼,阅历美女无数,但是像淳嘉诺熙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还从来没有看到。如果她要是到长安的,准会名声大震,他一直这样认为。

    “淳嘉诺熙,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淳嘉诺熙往手上哈着气说:“部落里很多人搬到这里,冬天没有吃的,不好去糟蹋邻居,就来土匪山头上讨,反正他们也是抢来的。”

    跟淳嘉诺熙同伙的人仔细听着她说什么,他们大多都不懂汉话,跟小厮们一样惊奇淳嘉诺熙在啸林寨还有熟人。

    “呵呵,他们不当土匪了,现在是正经商人,跟我合伙做生意呢。山头人多势众,而且都会些功夫,你们哪里能抢到东西呢?”

    “我们得到消息,山大王今天设宴款待远客,原来是恩人哥哥。我刚才听见哥哥说话了,看来哥哥没有忘记龙涎香的味道,我时刻带一点在身上,搓热了,味道散得很远。今天幸而遇到哥哥,真是龙涎香的功劳。”

    “山上有通风报信的奸细,你们下去查出是谁,明天交给大哥处置。”

    楚浩吩咐旁边的跟班,黑暗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淳嘉诺熙,他在长安曾经问过,龙涎香的确非常罕见、名贵。

    淳嘉诺熙刚要阻止他这么做,楚浩岔开话说:“龙涎香?既然你这么珍视它,送给你也不可惜了。”

    “哥哥这是何来何往呢?”

    “从长安来,到山后去。”

    看门的带着一串钥匙,‘哗啦哗啦’走过来,牢房的窗户没有堵,冷得要死,看门的也冻得够呛,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楚浩拉淳嘉诺熙出来:“夜深了,你那些同伙就先在这里呆一晚吧,明天你把他们带走。”然后转身吩咐说:“你们两个去给他们拢堆火。”

    借着看门人的灯光,楚浩见淳嘉诺熙满身上下毛皮装,头上还戴着一顶皮帽子,厚厚的武装之下,很难看出她是个女孩。

    淳嘉诺熙冲楚浩感激地笑笑。

    ‘是眼睛。’楚浩想‘原来是她的眼睛,笑起来像只狐狸,怪不得她看起来那么艳丽,甚至有一种妖气,她的眼睛笑起来不光是弯弯的,尾部眼角却翘起来,应该叫丹凤眼,但是比丹凤眼多了一份娇媚。’

    楚浩喝多了,只顾着痴痴地想,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盯着淳嘉诺熙好久了。

    而淳嘉诺熙也盯着他,楚浩不再是三年前在海边穿着鹿皮坎、破烂裤子的野小子了,他一身考究的锦缎长袍,貂皮帽子,貂皮领子的大氅,高筒的皮靴,有些风流倜傥、又有些器宇轩昂;有些英雄本色、又有些精明睿智,像是将军,又像是商人,更像长安的纨绔公子。

    他们对望着,直到小厮轻咳了一声,两人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楚浩说:“夜深了,不好去打扰大哥和下人们收拾房间,你就到我那里凑合一宿吧,明天一早我去给你说个情。”

    “好吧,谢谢!”淳嘉诺熙爽快地答应了。

    楚浩的房间里烧着热炕,他让淳嘉诺熙上去暖和,自己则拿一床被子,歪在炉子旁边的皮榻上。

    “你们为什么要迁到营州来呢?原来的地方不是好好的。”

    “大唐的人因为我鄂父和白山部曾经是高句丽的附属而强迫我们搬到这里。其实高句丽只是在战时给我鄂父要了双倍的贡品,结果大唐人认为我们和高句丽是一伙的,就强制把两部内迁。”

    “你们为什么要依附高句丽?高句丽北部边境几乎没有人烟,对靺鞨既不能帮助,又形不成危险。”

    “说来话长,六十多年前,我的鄂祖,就是你见过的鄂祖婆的哥哥,鄂祖在位时期,粟末靺鞨在北方最为强大,有自己的军队。后来因与高句丽在边境的矛盾,发动了战争,结果我部战败。部落大部分人迁徙到了当时的隋朝,住在柳城。留在故地的粟末人重新推举了新首领,新首领为了和平就向高句丽进贡并依附于高句丽,一直到我鄂父在位。为了族人的安全,为了再不分离,鄂父把和平放在第一位!”

    “那你们迁过来,大唐的地方官没有安置你们吗?”

    “我们七月到了营州,地方官分给我们土地,给我鄂父一个官邸。可靺鞨人以渔猎为生,不懂耕种,我们就到山上和林子里打猎,地方官不许我们打猎,经常拦截,偶尔土匪也去侵扰。我很气愤,所以今天就带着族人来抢土匪。要不然,族人都要饿死了。”

    “呵呵,你一个女孩子,万一被土匪抓住,做了压寨夫人怎么办?”

    “与其等着饿死,不如出来一拼。”

    “你们可以跟地方官协调,要不就先向他们借些官粮,熬过冬天,来年再还嘛。”

    “恩人有所不知,那个当地官员把我们靺鞨人当野蛮人对待,哪里正眼瞧过,借粮食的要求他们根本不予理会。大人们还好,可怜孩子们,冬天冷,没有吃的,怎么熬过去呢?”

    一说到孩子们,楚浩就心软了,关切地问道:“靺鞨人除了渔猎,还擅长做什么?”

    “擅长,擅长……”淳嘉诺熙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靴子。“擅长做皮靴子,皮帽子,皮口袋……各种皮子的东西都行。马鞍做得也很好,还有强弓。”

    “那这样,啸林寨囤了一些鹿皮和羊皮,明天我让我兄弟派人送过去,你们做成皮靴、皮帽、皮口袋,我先用粮食支付工钱,等过了元日回来收货,怎么样?”

    “谢谢恩人哥哥,可是哥哥这样做生意不怕赔了,提供原料还先付工钱?”

    “有你在,我怕什么……呼呼……”楚浩说着说着已经睡着了。

    淳嘉诺熙看着楚浩浓重的眉毛,黝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却迟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