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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鹘山访侠客

    出租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转过急弯,摆着车尾,碾飞一粒石子。跳起,坠落,如万千石子,没入葱郁的落叶林,没了踪影。

    车内,Erin孙双手抠着车门的凹槽,回想起车顶广告牌上花体的“Lucky”,后悔了。司机是个朋克,从不踩刹车,活到现在一定连同乘客的幸运都吸走了。

    停车,开门。Erin孙的脚发软,刚下车就趔趄着,险些摔了。果然,她的幸运已经余额不足了。

    “嘿,姐们儿。荒山野岭的,回程还用车吗?免费拉你回去。”

    她的脚又软了,趔趄着,勉强挤出笑容:“不了,我时间可能会很久,而且有人会来接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司机一脚油门,原地掉头,跑了。依旧朋克。

    唉,荒山野岭的,图什么啊?

    Erin孙举目四顾,此处三面环山,一座疗养院坐落其中,油漆斑驳的大门随着风,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护工迈克尔领着Erin孙,前往宿舍区。Erin孙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斯黛拉不在?”

    “她离职了。”

    Erin孙回想起她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不由愣了下。

    “明天我也会离职。今天是疗养院最后一天营业。”

    “也是,你们只有一位客人。”Erin孙想说“早该关门大吉”,但出于一名宁说废话不说坏话的记者的职业素养,她忍住了。但她接着恍然:“那龚行慎怎么办?”

    龚行慎,职业是侠客。如今的武侠剧都不以行侠仗义为主流了。可想而知其职业前景。就像纸媒记者。

    想至此处,Erin孙由兔死狐悲,进而顾影自怜,禁不住叹气。

    我这是图什么啊!她在心里已经把主编马瑟•克里骂了千万遍。他怎忍心让我这位粉嫩嫩、娇滴滴的女孩子,只身上老鹘山,采访一个糙汉子!

    即便他的名气曾有多么大,即便他的隐退曾有多么突然,也不能改变他是个过气人物。

    仍是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窗户开着,一推门,山风灌进来,卷得天蓝色窗帘鼓起,又凹了回去。

    著名时评记者夏白藿口中的“最后的侠客”,照旧盘膝坐在床上。苍白,皮包骨,鸟窝般的乱发;眼窝凹陷,脖颈挺直,凸出一枚喉结;手搭在膝上,手指如涂了白漆的钢筋,梆硬。

    作为娱乐版记者,Erin孙看惯了健康的白和瘦,认为侠客苦行僧般的瘦太扎眼,全然没有青年的朝气。更讨厌的是那副笑容,看似敦厚无害,眼珠子却老瞄人胸脯,凸显得笑容邪恶。

    察觉推门,侠客歪头眯眼,看过来。见是Erin孙,就绽开敦厚无害的笑容。笑得她冒鸡皮疙瘩,像是过敏。

    “您好,我是OBS记者Erin孙。昨天和您预约过采访,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虽然是第三次到访,但她仍挂着职业笑容,说着标准话术。这不够老道,可她又有什么办法?龚行慎是鸿派出身,不擅长诺派名字的发音,所以,他总记不住Erin孙的名字。

    “我记得你的,艾润孙小姐。”

    总算是记住了,只是发音……无所谓了。新兴的融合派对名字发音,有着难以言喻的偏执。这是毛病,得改!

    “那咱们开始吧。”

    Erin孙拉椅子坐下,尽量靠近采访对象,以拉近双方距离。但又干笑着,把椅子推远了点。因为他在搓脚丫子。

    那对眼珠子,轻车熟路,挪到了上来。她勾了下嘴角,提了提运动服的拉链。虽然运动服不符合职业素养,尤其是蓝莓派糊在水红色地毯上产生的紫色——令她想起那万恶的中学时代,但对女孩子而言,丑陋的衣服才是最管用的防护服。

    对此,人还挑理了:“人靠衣裳马靠鞍,趁着年轻你得打扮,不然蹉跎了青春,糟蹋了好容颜。”

    Erin孙攥着拳头。算了,我忍!

    “三年前——”

    “我二十五,风华正茂!”

    我问的是你年龄吗?前两次采访,你已经把性别年龄、身高体重、星座爱好来回说了七八遍。我不是来相亲的,对你爱不爱吃辣一点兴趣都没有!

    “龚先生,您是新生代武术大师、斗胜大会冠军、犯罪克星、卡赛特城的城市之光。我对您的过去做过功课。所以,我,以及千万粉丝,想知道您隐退的原因。”

    侠客摩挲着下巴的胡茬,抬头看天花板上的圆形灯罩。

    想到迈克尔的话,Erin孙心急了。单刀直入地问:“您的伤……是因为高登饭店的那位女士?三年前,您折戟于盂兰市。许多人目击到,您跪在着火的高登饭店前,怀中抱着一位女士。大家以为您已经死了。”

    话刚出口,Erin孙就后悔了。这样的问话太唐突,太业余,可能惹恼采访对象,令采访不欢而散。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龚行慎重新坐直,看着她的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要说话了。

    Erin孙感到嗓子发干,却不敢吞咽口水,害怕因此漏听了一两个字。脑袋里已经浮现出了文章的标题“侠客消失的三年”。

    “孙小姐,实话实说,你不该问这个问题,更不该来这里。”

    大门口,一阵风吹过,竟有些微凉。Erin孙不禁打了冷战,才从茫然中醒过神。WTF!两分钟不到,我就被撵出来了?看来,运气真被吸干了。

    疗养院里,龚行慎坐在轮椅上。两名护工推着他,来到人工湖。经年未曾蓄水的人工湖,蓄满了水。水面上漂着一层烂叶、枯枝,掩盖了水面下的瓷砖,彻底成了一潭死水。

    龚行慎看得生厌,就望着天问:“迈克尔先生,还有里……里德先生,时间就要到了吧。”

    被称作“里德”的护工说:“我叫做Richard,白痴。”

    龚行慎说:“抱歉,查德先生,请问时间到了么?”

    “你是故意的吧!我叫Richard。”

    迈克尔挂着冷笑说:“放松点,Richard。马上咱们就可以关门歇业了。还有五分钟……”

    龚行慎挣了挣身上的绳子:“我不会游泳,可别溺死我。”

    “您是乙字位高手,我们没有办法。”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仿佛画面定格,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守在轮椅两侧,面朝着青山以及一潭死水,沉默、默数分针、秒针的刻度。

    五、四、三、二、一……

    轮椅滑入死水,噗通,被枯枝烂叶掩盖了起来。两名壮汉,应声瘫倒在地上。

    龚行慎,揉着手腕,环顾一周,朝着大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