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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少与老

    “啧啧啧,真是惨啊!”桃臣捡起一根木棍,隔着老远捅了捅已经昏迷的姬瑞。

    “看来是真要嘎了。”桃臣轻叹一声扔掉木枝,从虚空中拿出一根颜色鲜艳的火红羽毛,将姬瑞翻了个身,轻轻落放在后者的心脏处。

    “你说吴老头可真沉得住气,这都不出手,还是你丫真是个假货啊?”桃臣有些苦闷地喃喃自语。

    “他肯定是算准了老子不会让你死,奶奶滴!这个老狐狸,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话语间,火红羽毛逐渐暗淡,最终化为灰烬,而原本已经熄灭的心跳,突然又开始缓缓的跳动,沉寂的神核也逐渐显露,准备修复这残破的身躯。

    桃臣忽然伸手按在姬瑞胸部,低声一句芝麻关门,随之对着昏迷的身影笑道:“你小子可是又欠我一个人情喽!”

    紧接着他站起身,伸手一握,一片月华凝聚在他手中,他挥手一撒,皎洁的月光将少年覆盖,能够短暂的掩盖其身形。

    “行了,这样就可以了。”随之他一步踏出,消失在原地。

    而天空中,严静与白狐正斗的难解难分。

    前者手持符剑身披雷衣,背后雷海投影之中升起一轮雷霆大月,其中的五根天柱纹刻着修罗恶鬼,此刻其漂浮于空,宛若神人,一击一攻之间,附带着层层雷暴。

    而后者虽然失了神志,但凭借着妖兽的本能与体魄依旧屹立不倒,就是此刻样子十分凄惨,全身雪白的皮毛被雷劈的焦黑,之前被姬瑞斩出的伤口还在流淌着鲜血,但即使如此,依旧在顽强抵抗,彰显着其不凡的生命力。

    只见它张开大嘴,无数劲风倒灌其口,四周的天地灵力几乎被裹挟一空。

    远处的严景也明显受到影响,身形不稳险些坠落在地,他面露慎重,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随即其大吼一声,雷霆之海将其环绕,雷月则没入其胸膛,五根承天柱在其周身环绕,一副心图在脚下展开。

    电闪雷鸣之间,严景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心图之中,一尊雷公法相轰然竖立,他背生双翼,面容狰狞,左手持锲,右手持锤。

    重重敲击之下,狂暴的雷霆如同天劫砸下,狐妖嗅到危险,施展五条狐尾挡住雷击,身体则朝着法相扑杀过去。

    严景不愿与之缠斗,否则后山十三峰怕是会夷为平地,当即脱离法相展开第二幅心图,化其为雷狱将狐妖拘押其中,手中符剑向下一刺,天空中当即幻化出一柄巨剑,将狐妖重新砸入湖中。

    与此同时,青一门余下两位天人同时施法,只见后山窜出无数条粗壮的根须缠住狐妖身体,半空中则化出一片桃林将挣扎的狐妖镇压在下方。

    眼见狐妖没有挣扎的余力之后,一轮宝镜悠悠悬于空中,它吞吐着月光照耀在狐妖身上。

    随着时间流逝,狐妖眼中的凶戾逐渐减少,等到第五天清晨,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弟子们有序的进行着修行与功课,后山的山林鸟兽都维持着原状,前几天的夜晚似乎仅仅是一场梦。

    但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陈,找到李老弟了吗?”

    厨房内,厨子看见砍柴归来的陈老头与方皎,停下手里的活急切问道。

    陈老头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四周的人们也微微有些低沉,这么好的苗子,可惜了。

    陈老头卸下背后的树枝,回到自己屋子前,拿起已经很久不抽的旱烟吞云吐雾。

    一旁的方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疑惑道:“师傅,你不是说这东西伤体魄吗?今日怎么还?”

    陈老头答非所问,慢悠悠道:“方娃娃啊,你拿回来那本炼体法子我看了,我的建议是不要练,它的确能短时间提升内大幅度提升你的体魄,可是太伤身,会损坏根基。”

    说罢,陈老头从怀中拿出一本老册子,虽然页面泛黄但却没有一点损坏:“师父这本留给你了,虽然是笨功夫,但胜在细水流长,选哪个,你自己定吧!”

    方皎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此刻也看出了自己师傅师父的不对劲:“师父,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陈老头磕打着烟枪,被呛的重重地咳嗽几声:“滚蛋!你这娃娃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你师父这身子骨再活个三四十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是要下山了!”

    方皎落着泪,跪在陈老头身边:“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下山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陈老头摸了摸方皎的脑袋:“你这女娃娃,师父早就该走的,不只是我,还有已经下山的王老头和厨子,我们老了,在这山上耗不起了。”

    陈老头眼神迷离,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样子,也如方皎,包熠这般,意气风发心怀壮志,可资质给了他人生第一道坎,之后他满怀期待地成为杂役,希望有一天重新修行,也能天大地大任我遨游。

    可终究是岁月磨干了雄心壮志,风霜填满了心中棱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年的希望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了麻木,就像是山脚的碎石,看着一代代太阳升起又落下,而自己则逐渐风化,最终成为一抔黄土。

    他的人老了,连着心都老了,最可悲的是他也承认自己老了……

    “孩子,以后有什么不懂得就问厨子,那家伙在这还会留一段时间,毕竟包熠的厨艺还是太差了,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昨个那糖醋鱼,齁的我嘿……”

    ……

    长青峰上,钟煜与吴穷并坐在一张石桌上,同时眺望着后山的方向,桌上摆放的热茶,还飘散着淡淡的热气。

    “今日怎么不见沐青?寻常他不都在山上吗?”

    钟煜抚着胡须轻笑道:“在后山呢。”

    吴穷嘿嘿一笑:“这小子,看这样是心疼了,大白天就凑过去了,相处的如何了?”

    “说是答应他了,这小子啊,跟我说的时候你没看见,神采飞扬的!”

    “还是咱这位师侄了不起啊,一出手就是天人起步,看看他吴师叔,这么多年还打光棍呢。”

    两人有说有笑,两个老爷们聊起八卦丝毫不输给各村的中心情报站……

    良久后,还是钟煜轻咳一声,聊起了正事。

    “师弟,调查的如何了?”

    吴穷没有着急开口,酝酿片刻后说道:“那张符箓很像老陈自创的术法,我曾见过一次,约摸着有八分像,可陈师弟近日又不在山门中,我便不知……”

    钟煜点点头:“此事待他回来后我会亲自问他,倒是那五色光,你觉得……是同一人吗?”

    “这……不好说,那一记的威力,怕是有真君级别了。”吴穷抿了抿嘴唇,似是有些纠结要不要说。

    “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是!”吴穷点点头沉声道:“前些时日,槐长老曾找过我,是关于李柏林与血阳的事情。”

    随着吴穷的娓娓道来,钟煜的面色逐渐凝重。

    “槐长老说那把匕首曾闪耀过五色光芒,只是瞬间就破掉了我留下的阵法,但李柏林丹田破损如今只是个废人,只靠一本炼体功法驾驭这等兵器……”

    钟煜见他停顿,便续着他的话说道:“你是觉得这匕首是血童天人的遗物?还是李柏林的确被人夺舍了?”

    吴穷面露难色:“这,不好说,老陈在神魂上的造诣我是了解的,甚至不弱于寻常天人,那么看起来,就偏向于第一种了,可若是连凡人都能驾驭伤到天人,那日血童天人没道理会输给严静师兄和白师妹。”

    “除非那东西就不是血童天人的。”钟煜长叹一声,握着茶杯缓缓起身,他晃动着茶水,看着茶叶在其中浮沉,眼中带着几分苍老与疲惫。

    “师弟,你说血阳的事,是我做错了吗?”

    吴穷看着那有些佝偻的背影,起身弯腰面朝黄土拱手道:“一切为了宗门。”

    “是啊,一切为了宗门……”钟煜举起茶一饮而尽。

    “李柏林的事不要管了,随他去吧……”

    “师弟谨记。”

    黄昏时分。

    陈老头哼着家乡的小曲,背着手提着两个酒坛来到厨房,正收拾残羹的厨子有些惊讶,打趣道:“今儿这是没吃饱来找饭了?”

    陈老头笑了笑,提手晃了晃:“今闲的无事,来找你喝几杯。”

    他揭开酒封,朝着厨子扇了扇,后者眼前一亮,连忙去厨房弄了两个下酒小菜,出来时发现陈老头正坐在屋外的桌椅上。

    厨子放下菜,陈老头已经将两个酒碗倒满了。

    “今儿怎么还坐外边了?”

    “屋里太闷,憋的我心慌。”

    厨子一口饮下半碗,长呼一口气:“好酒啊,算今年得有二十个年头了吧!”

    陈老头嘿嘿傻笑:“二十三年了!”

    “啧啧啧,这可不能浪费了,还是得慢慢喝。”

    “喝你的吧,我那还埋着十几坛子呢。”

    语罢,两人轻轻一碰各自又饮下一碗,酒很烈,红晕很快在他们粗糙的脸上绽放。

    “今怎么想起来跟我喝一杯了?还拿这么好的酒。”

    “这不是明个就要走了吗,来跟你道个别。”

    厨子举起的酒碗停在嘴边,他缓缓放下,神色有些黯淡:“这么快,不多留一段时间吗?”

    陈老头笑着摇摇头:“不了,今年过年,我得跟家里人一起过。”

    他举着酒碗一饮而尽:“前段时间,我儿媳妇给我们老陈家生了个大胖孙子,我这个当爷爷的,怎么也得年前回去。”

    厨子连忙恭喜:“没想到你老陈头都当爷爷了,早知道前几年我也找个媳妇好了,说不定这会也该有孩子了。”

    “嘿嘿嘿,你这样的,找媳妇怕是够呛喽!”

    “滚你娘的蛋。”

    厨子笑骂一声,两人轻轻碰杯。

    陈老头抹了抹嘴,有些难受道:“这些年,委屈他们娘几个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那老太婆一个人操劳的,我这个当丈夫的,当爹的,都不称职。”

    “……”

    陈老头继续说道:“活了大半辈子,这个家怕是有我没我都一个样了,好在我还有点能耐,没让他们娘几个受欺负,可她们受的苦啊,掉的眼泪啊,肯定比我想的还多。”

    “我这次回去,就安安分分的,不折腾了,找个富贵人家当个护院,就凭咱的身手,说什么也是月月拿银子啊!”

    陈老头脸上笑个不停,手边酒碗已经被厨子倒满,他转动酒碗,突然说道:“还是王老头鸡贼啊,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要经营个药铺子,这么多年总不能白活。”

    “了不得啊……别看这老东西成天拉着个老脸,其实心里比谁都软,今儿他要是在这,肯定哭的跟个娘们似的!”

    “肯定的!”

    两人又一碰碗,杯中酒水微微洒在桌面上。

    “厨子,我走之后,方娃娃就交给你了。”

    “嗯。”

    “还有李小友,你带着再去找找……”

    “嗯。”

    “对那包娃娃,你要有耐心,他毕竟年龄还小。”

    “嗯。”

    “还有老林,让他少抽点烟,那玩意对身体不好。”

    “嗯。”

    “还有……”

    两人一问一答,天色已经入夜了。

    厨子趴在桌上,酒坛掉了一地,陈老头倚着墙,半睡半醒,伸手去拿酒坛,可哪里还有酒。

    “陈老头,好好活着啊。”

    厨子打着鼻鼾,似乎再说梦话,陈老头没说话,呆呆地看向天空。

    一片片雪花悠悠落下,老人裹紧衣物身体蜷缩在一起,脸色的褶皱似乎更深了,四周起了风,随风而动还有几缕白发。

    “真冷啊……”

    后山水湖下。

    少年睁开眼,第一时间按住自己胸膛……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