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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独舞

    路明非回到旅馆的时候,绘梨衣正跪坐在镜子前面梳头。

    窗外已经是清晨,暴雨下完之后,天空放晴了。滴答的水滴声夹杂着着鸟鸣,伴随着斜斜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拼花地毯上。路明非并没有忘记要去买盒装奶,他依然静静的坐在旁边看着绘梨衣梳头。

    相比美容店那种修饰制作后的发型,他还是更喜欢原来的绘梨衣。因为绘梨衣确实就是那样端静、清澈,却又古艳的女孩。

    梳好头之后绘梨衣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圆边小礼帽,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端详。

    “这样很好看。”路明非在小本子上写字给她看。

    明明他早就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可是他却依然照着预定的路线走,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选择都在他自己的手里,可是他却什么都不敢做,害怕走错一步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在之前和恺撒楚子航会合时他确认了一件事情,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照着过去一模一样发生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打乱原本的秩序。

    虽然他在学术方面学的并不怎么样,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奥丁所谓的改变过去的力量,只是篡改了其他人的记忆。

    路明非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就像是要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什么。路明非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我要回家了。”绘梨衣也在小本子上写给路明非看。

    只是这一次路明非没有再说什么“要到你家里人找不到的地方”,他早就已经决意要将绘梨衣送回蛇岐八家,无论如何都要让绘梨衣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是短暂的延续她的生命。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用着本子在交流。只是这样的选择,对么?

    “没关系的,跟Sakura在外面到处玩,很开心,所以我能坚持下来。这是我一生里最自由的时间,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就像是预示着那不可改变的命运,在这一天之后,他们便天各一方。

    “原来那么辛苦。”路明非依然这么写。只是他的胸口在隐隐作痛。

    “想看外面的世界,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早就知道了。”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映着阳光。路明非歪歪头,她也歪歪头,一缕深红的长发从耳边垂落。

    也许她才是真正想要去改变命运的那个女孩吧?不想在那间永远不会改变的小屋里度过一生,想要冲破那拘束着她的牢笼。

    “绘梨衣好厉害。”路明非写。绘梨衣无声的笑了。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路明非又写。

    绘梨衣愣了一下,那双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走吧,最后一天,我们把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这一次路明非早就知道他应该做什么,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浪费掉的时间。在预定的时间之前,他们已经到达了四国西南端的小镇。

    远处传来了海潮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海?”绘梨衣写给路明非看,眼里透着兴奋。路明非点点头,当做回答。

    这一次他们不必再像上次前往这里那样着急,他陪着绘梨衣在四国小镇中慢慢的看着那些新鲜的东西,就像是恋人陪伴着彼此,无所谓时间的流逝,只是把最美好的时间永远留在记忆中。

    最终他们按着既定的时间,搭上了最后一列登山电车。穿过了碎着阳光的森林,沿着锈迹斑斑的轨道,最终停在那个山崖边。

    像是早已写好的剧本,他只是在原样的表演。但是他的视线一直停留于绘梨衣,他不想忘记面前的女孩。在她的面前是海潮般的夕阳,巨大的日轮已经触及了海面,数千万吨的海水在她脚下缓缓地荡漾,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傍晚的树林远看也像海,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

    时隔多年,唯一能停留在记忆深处的只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是命运的捉弄,那个梦境唤起了他一部分的记忆,他最终确认了绘梨衣才是他真正一直等待的人。

    每一次都是太晚……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世界很温柔。”绘梨衣给路明非看小本子。

    所有的一切如剧本般延续,只是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他也同样伸出手去,紧紧把绘梨衣抱在怀里。怀里的女孩很温暖,微微地颤抖着。

    在那一瞬间路明非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悲伤,只是他死死的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忽然间是那么害怕放开手,害怕放开手之后就再也无法相见。

    但是他还是带着绘梨衣去了月台。这一次他总是悄悄的留意着绘梨衣的一举

    一动。哪怕是在他坐着发呆的时候,也不忘记悄悄的去瞥一眼绘梨衣。

    就在某一次发呆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稍稍偏了偏头去看不远处的绘梨衣。而女孩这时正悄悄的举着手机对着他。

    路明非无声的笑了。那么多年来,原来也只有绘梨衣会那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九点,路明非知道现在他们应该走了。这一次路明非提前拨通了源稚生的电话,不等源稚生的回复便已经挂断。

    随后他默默的坐在月台上,偏着头看着在碎石滩上的女孩。绘梨衣正在碎石滩上,逗着那些小鱼小虾玩。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海吧?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吧?路明非呆呆的想。在这一瞬间,他忽然间意识到从远处传来的危机感。他本能地抛下月台,顾不得赤脚踩在碎石滩上的疼痛。他面对着远处漆黑的山,站在绘梨衣身前。

    就在那座山中,酒德麻衣漆黑的枪管正指着绘梨衣。她坚守着她的任务,如果这柄钥匙不留在他们手里,她就负责把钥匙毁掉。但是这一刻路明非却出现在瞄准镜中,阻挡在她们之间。

    酒德麻衣起初只是惊讶于路明非突如其来的反应,她本能的感觉到路明非似乎已经意识到有人要伤害绘梨衣,但是她并不认为路明非会知道危险来自何处。可是在看到路明非眼睛的一瞬间她怔住了,手里的AS50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种眼神不再是他平时那种普通至极的感觉……那黄金瞳中透露着恶魔般的怨恨和君主般的威严。

    酒德麻衣作为忍者的训出的本能已经无法压制住面对着那个双黄金瞳时的恐惧,她立刻把枪从眼前挪开,来自黄金瞳的威压让她近乎窒息。她根本无法理解刚才面对的到底是什么,那一刻就如同地狱洞开,似乎只要再多停留一秒,她就会被地狱的火焰吞噬。

    正当她在犹豫应该如何向老板报告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老板发来的信息:“让路明非做他自己的选择吧。”

    在碎石滩上,路明非的黄金瞳渐渐消失。他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要伤害绘梨衣。他不确定危险具体来自何处,但是却能够感觉到方向。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刚才他发生的变化,所有的事情就似乎一瞬间就结束了。

    但是他着实感觉到了疲惫感,他膝盖微微弯曲下来,手支撑在膝盖上。路明非大口的喘着气。

    绘梨衣拽了拽路明非的衣服。小本子递到了他的眼前:“Sakura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路明非深深的呼吸,终于平静了下来。

    “我没事,列车快来了,我们去月台吧。”路明非也在小本子上写。

    绘梨衣点了点头,和路明非回到了月台上,把鞋子换了回来。这时已经能听见火车进站的汽笛声了。

    “我们回东京啦。”绘梨衣写字给路明非看,自己却望着细雨中漆黑的山。

    “嗯,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东京。”路明非把运动鞋里的沙子抖干净,在穿上鞋子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脚底传来的疼痛。刚才在冲向碎石滩的时候他的脚被碎石划破了,但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

    他们肩并肩站在月台边缘,看着明亮的车灯割开黑夜越来越近。绘梨衣抱着一人高的轻松熊,路明非提着在梅津寺町买的瓷娃娃。

    最后一列前往松山市的慢车已经到了,他和绘梨衣走进空无一人的车厢。窗外是纷乱的细雨,还有漆黑的夜晚。

    “亲爱的乘客们,本次列车终点站在松山市,现在我们即将离开梅津寺町站,列车即将关门,现在为您播报预计抵达各站的时间……”车厢里回荡着甜美的女声。

    路明非把手中的瓷娃娃放在绘梨衣的旁边,轻轻摸摸她的头。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绘梨衣暂时不会再有危险了。按照原来的计划,他现在应该走了。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起身离开。他不想照着命运走下去。他还不想就这样隔着车窗道出最后的离别,比起孤独的走完接下去的路,他宁可陪伴着心爱的女孩到最后一刻。

    这是他最后能伴着绘梨衣的时间了,他只希望绘梨衣一切都好。

    “绘梨衣是不是很累了?累的话就睡一会儿吧。”路明非在小本子上写。路明非知道绘梨衣现在已经十分虚弱了,因为龙血正在不停地侵蚀着绘梨衣的身体。现在他希望绘梨衣好好休息,只要等到回到蛇岐八家就好了。

    绘梨衣真的是很累很累了,抱着轻松熊,轻轻的靠在路明非身上就睡着了。路明非一直觉得绘梨衣就像是猫一样的女孩,猫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在巨

    大的空间里游荡,嗅来嗅去,寻找符合它要求的“安全所”,有时候是在床底下,有时候是在纸箱里。你无法断言猫对“安全”的定义是什么样的,有时候它们把一根毛线缠在自己身上,往角落里一趴就觉得自己安全了,但毫无疑问,猫能睡着的地方一定是它认为安全的。

    绘梨衣对他总是绝对的信任,不管做什么都不会避着他。

    路明非轻轻的摸着绘梨衣的头发,如果那时候的他不是个废柴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现在的他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却唯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很轻。

    许久之后,列车抵达了松山站。路明非并没有叫醒绘梨衣,只是轻轻的把她抱了起来,走出了车厢。

    漆黑的夜幕下,月台上亮着惨淡的灯光。路明非默默的面对着黑潮般的人群,他并不恐惧,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面对的会是什么。

    绘梨衣并没有醒,她静静的躺在路明非的怀里,恬静的像一个小公主。

    路明非打出电话后的十五分钟,位于四国境内的松山火车站就被包围了,源稚生一边遥控当地的帮会包围松山站,一边带领车队亲自赶往那里。

    途径梅津寺町的最后一班列车进站,源稚生飞身跃过检票口,车门齐齐打开。路明非抱着绘梨衣,默默走上了月台。

    源稚生已经提前叮嘱过所有人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否则火车站绝不是这样一幅平静的场景。但所谓的平静只是表面,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思考过学院前来谈判的可能。他盯着路明非,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源稚生虽然没有拔刀,但是他随时都做好了要战斗的准备。他感觉到学院应当还派了其他人一同前来,这一次会面则是一场谈判。

    但是最令他警觉的是路明非的平静,本能告诉他面前的人并不是他之前了解

    的路明非。

    路明非并不只是要陪着绘梨衣回来,他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完成。从他踏上这一班列车的时候,他就没有再考虑过任何的退路。

    他不会忘记拿张脸……这种仇恨,绝不是那一次死亡就能化解的。他要那个人……死千次万次!

    路明非缓缓扫过视线中的每一张面孔,但是最终没有找到那一张憎恶的脸。最终他和源稚生对视,整个车站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后,除了源稚生。

    源稚生这一次看清楚了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瞳孔中,金色的烈光在极深的黑色中旋转,仿佛太古的巨龙旋舞于乌云深处,即将降下惩罚的巨雷。

    刹那间剑刃出鞘,源稚生立刻拉开刀架。这一次他不是要进攻,而是防御。但是路明非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带着疲倦和悲伤。

    “请你照顾好绘梨衣。”他把绘梨衣交还的时候,低声对源稚生说。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赫尔佐格的信息透露出来。源稚生并不信任他,哪怕他把绘梨衣带了回来。

    他从源稚生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了全副武装的蛇岐八家。

    不知是出于什么,源稚生挥手,让人给路明非让开了一条路,任凭路明非离去。

    从头至尾,路明非没有再回头一次。这一次没有什么悲戚戚的道别,也没有更多的语言。

    所有的光亮渐渐远去,直到走到黑暗中。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在这里短暂停留的过客。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和暴雨。路明非最终停了下来,像是用尽了发条的玩偶。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悲伤了,泪水和雨水混杂着洗刷他的脸庞。他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他害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过去的一切。

    但是记忆最终还是追上了他。最后的演出,那一张一亿日元的支票,一刀刀把原本就在滴血的伤口划得更深更深。他多少次怨恨着自己的无能,后悔着那一刻的犹豫和懦弱。他不想败给命运,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的星辰,当你看着它们时,它们就像是在眼前。但是无论你怎么伸手,都无法触及。

    路明非倒在了地上,悲伤与痛苦攫取着他的力量,现在的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场梦境和那一段过往像是无数的碎片般略过他的眼前,如同悲伤的海潮将他淹没。

    从来到日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卷入战争的漩涡中无法脱身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被卷入这场战争,他们本就是为了平息这场风暴而来。

    但是绘梨衣不是……她只是一个很单纯很孤独的女孩。公主好不容易等来了她的王子,却最终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一刻他们以为逃离了命运的束缚,可是却又被命运击倒。

    自始至终路明非都觉得绘梨衣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和这些纷乱的东西扯上一点关系。

    因为绘梨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路明非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慢慢睁开眼睛,茫然的张望。他的头顶像

    是有路灯的光落下。那是圆形的灯光,有些昏暗,微微发黄。但是他周围的一切都很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爬了起来,但是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那里。在他的大脑里多了很多奇怪的记忆,那段记忆是关于他自己,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人的。

    没来由的悲伤笼罩了他,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他的胸口似乎是空的,就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木偶。可是木偶又怎么会悲伤?

    路明非低下头来,把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时他注意到脚底下的竟然是木质的地板。不知何时他来到了这个地方,分明之前他还流落在日本的街头。

    “真是精彩的表演啊,哥哥。”在不远处,传来了一句赞叹声,那赞叹声很平静,却又像是发自肺腑。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

    路明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黑暗传来响指声,一束昏暗的光打向路明非的前方。照亮了路鸣泽的同时也照亮了整个场地。面前偌大的观众席仅有一人就做,路鸣泽西装革履,坐在最前排,神色平静如水。

    “你的业务不是已经完成了么,还跟着我这个死人干什么?”路明非偏着头,眼睛盯着路鸣泽。

    小魔鬼起身,缓步沿着阶梯走上了舞台。“我说过吧,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会在一起。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啊。”路鸣泽半蹲在路明非面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在微笑还是悲伤。灯光投影在他们的身上,在木质的舞台上映出漆黑的影子。

    路明非不再说话。他觉得很累很累。他尽心竭力的想要为那个女孩留下最美好的回忆,但是一切都只是泡影般的梦境。在这个舞台上,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在梦境中迷惘。

    真是嘲讽……当你竭尽全力想要改变命运的时候,在别人眼里却不过是一场精彩的演出。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感受,他们所在乎的只不过是这场表演的过程和结局。

    “真是可悲啊……拥有可以咆哮世间的力量,却连保护身边的人都做不到。”路鸣泽站起身来,朝向头顶的光。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哀叹。

    “哥哥!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夺去了对你那么重要的东西,你的怨恨就这么消散了么?”

    “仇恨这么重要的东西,结了还轻易解,那不仅是你的仇恨太廉价了,连带着你显得也太廉价了啊!”

    “这个世界从我们手里夺走的一切……我们都会拿回来!”

    这一刻他似乎成为演出的一部分。他如同发疯的戏子,念诵着那发自肺腑的台词;又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撒旦,咆哮着发出那深如极渊的憎恨。

    路明非记起来,在他驾驶着那辆兰博基尼和绘梨衣逃亡时,也曾在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片段。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内心再次涌出了那种不甘与愤怒。但是接踵而至的便是无尽的疲惫。就算能毁掉一切又如何?最终也只有在废墟中孤独的徘徊。

    “够了么?够了就让我安静一会吧。”路明非轻声说。“我只是个废柴罢了。没必要再说那么多。”

    “你不是废柴啊哥哥。”路鸣泽的神色变得平静了,“我不是真的,但是哥哥,你是。”他的眼中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在缓缓的旋转,在这双黄金瞳后,似乎

    隐藏了整个世界的秘密。

    路鸣泽转身,沿着来时的阶梯缓缓走下舞台。随着他远去的灯光渐渐变暗,在他离开舞台的时候,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哥哥,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但现在,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