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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色

    外面突然的一阵开门声打破我的思考,我借着门缝向外看。

    慕儿姐跑出去,“妈,回来了。”

    老妈推进去车子,“你弟呢?”

    慕儿姐提高些声音,“先睡了,他们学校现在改变教育模式,肯定很累。”

    老妈走上台阶,“学校能有这么累?”

    慕儿姐跟在后面,“现在学生压力可是越来越大。”

    老妈进到屋,“和社会比比,上学能有多大压力。”

    慕儿姐走去盛饭,“也是。”

    老妈靠在沙发上,“高三了,真快。”

    慕儿姐端来汤菜,“是啊,不慢呢。”

    老妈又说道,“好好学,争取考个好大学。”

    慕儿姐点头,“一定。”

    老妈抱怨似道,“都说龙凤胎一定有福气,看你们自己的福气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慕儿姐笑起来,“别信那些,都是唬骗人的。”

    老妈喝了一口汤,“还是有个女儿好啊,光生小子还不得急死我。”

    慕儿姐故意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光男的也不是不行。”

    我听后蒙上头,用手捂起耳朵。

    几秒后我放下手,外面只剩瓷碗和桌子碰撞的声音,慕儿姐像是起身刷碗去了,我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外面空无一人。几分钟后,外面的灯灭了,慕儿姐悄咪咪地走进来。

    我隔着被子向她说话,“姐,进来了。”

    她一点儿都不震惊,“你还没睡呢。”

    我露出脸,“你都知道我没睡还问我。”

    她坐到床边,“老凡,你还是别一直躲着他们了,他们不知道你想的什么,有可能你在他们心里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孩儿。”

    我直起身,“还是先想着自己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所谓的“孝”。我想尽办法把他们凑一起,中间几乎一直在尽力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可最后总会功亏一篑。而且我平常几乎不和他们顶嘴,尽量缄默不语,可还是不行,这个家依旧是我讨厌的样子。这一切,你告诉我怎么办?”

    她转过身来,“我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你有多尽力,但……这是一个家。”

    我尽量保持冷静,“他们晚上吵到一定程度后拿我们开刀,大晚上的说“早就不想养了,一刀杀死算了。”,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能接受吗?也许只是一时的气愤,也许只是抱怨,但我受不了。”

    她低头沉默。

    我继续说道,“我承认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成还多出这么多情绪,有时我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怪胎,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眼中噙着泪,喉咙被压得胀痛。

    她扭头看向我,随后低下头,“我不知道。”

    我努力平下自己的心,可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姐,我想做一个像他们一样什么都不在意的人。”

    她坐过来摸着我的头,“我也想,但我们天生如此啊。”

    我假装看了一眼手机,“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她看着窗外,眼角泛着光,“姐跟你一样,别怕,有姐呢。”她把我搂在臂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我努力把眼泪吸回去,“我因为被锤到鼻子哭过,也因为被冤枉差点哭上,但从没像今天这个样。”

    她继续摸着我的头,“你终于在我面前又幼稚了一次呢。”

    我破涕为笑,“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先是质问你,然后又向你哭诉。”

    她依旧摸着我的头,“人总要有崩溃的时候,我还比你先崩溃呢。”

    我拿下她的手,“也是呢。”

    她坐回自己床上,“跟你说个事儿,我大概知道你的那个猜测了,你的猜测有点儿瘆人,而且我也不敢相信。”

    我看着手机,“说实话,我期望是真的,但同时我又希望是自己胡想的。”

    她也望着手机,“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等事儿。”

    我放下手机,“姐,假如,你可以骂我啊,这是真的话,你会怎么办。”

    她斜过脸来,“都那样了,还能怎么办。”

    我望着她,“万一呢?”

    她摇摇头,“万一是真的,那我现在先接受了,省的到时候再掉眼泪。”

    我躺下,“那我先睡了,怕睡不着。”

    她握紧拳头,被子发出响声,“其实你说了后我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假设我们同岁,或者……”

    我“腾”地起身,“你……你说什么?”

    她继续解释道,“如果是相信是龙凤胎,他们一定更期待男孩儿,而且迷信方面龙凤胎一起出生会更加吉利,加上现在我是被怀疑的,这就大大证明了我应该是被别人选出来配你的。还有,我发育得比较晚有可能和这方面有关系。”

    我听得满脸惊讶,“姐,这是个假的吧,听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她改换笑脸,“我瞎说的你也信。”

    我仰面朝上,“姐,你还是表现最真实的一面吧。”我又直起头,“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个大概的结果了吧。”

    她又说道,“如果你是刚出生,那必须找一个比你早出生的女孩儿,他们不可能去等一个将要出生的女婴,而且在当时计划生育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计划再生一个。综合来看,我应该比你大,而且我是买来的或者是送来的,当然这是建立在你的猜疑是真的。”

    我测过身望着她,“姐,忘了吧,都是假的。”

    她也侧过来,“等我上了大学,应该……”

    我眨了眨眼,“那你想过未来吗?也许我不该用疑问语气,我感觉你已经有了两种情况出现后该如何做的计划了。”

    她伸过手来,“你好像真的能读懂我。如果是真的,就这么过下去,如果是假的,也就那样吧。”

    我左手撑着她的手掌心,右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姐,我在你身后边儿,还有,以后我也不再这样了,你想找个倾诉的人,我就在这儿,你不想说,就藏在心里。”

    她像是嘲讽一样,“你真不像十五六岁该有的样子,别人都是在挥霍青春,而你在吞噬青春。总是以不能理解的话来安慰别人,总是以不同寻常的方式解决问题,十字开头的年纪,却好像经历了人间沧桑。”

    我放下她的手,“怎么,这样不好吗?况且这种性格也只有你认为是成熟老练,在外面就被人认为是另类了。”

    她向被窝滑下,“所以我才让你别展露出来,尽量多地适应外边儿社会制定的规则。”

    我也滑下去,“但我们这种性格就天生被人认为是禁止的吗?为什么就一定要我们适应他们。”

    她重重地说了一句,“弱肉强食。”

    我看着她,“少数服从多数吗,真讽刺。”

    外面忽然经过一辆汽车,低沉的引擎声像是嘶吼。

    一切恢复安静后,她忽略自己的声带,用气出声,“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今天真的累了。”

    我蜷缩着,“听你的。”

    晚上十二点,我依然没有睡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像是进入时光隧道一般。眯了一眼手机后,我终于还是彻底睁开了眼,旁边慕儿姐的呼吸声很微弱,外面一片死寂。我悄悄起身插上耳机,轻轻翻了个身,划拉着包含各种风格的播放器,然后随便点开一首,脑子跟着旋律不知不觉进入模糊的梦境。

    早上,我被一阵寒意冻醒,瞧一眼时间后,我轻轻给慕儿姐盖上被子。

    走到门外,一切还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儿生机。我蹦跳伸了个懒腰,打算借此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外面的空气像是被冷冻过一样,吸入鼻腔的时候还有些微微刺痛。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后,我信步推开街门走到街道上,看完天气有些准备的我穿着薄褂子依然感到侵来的寒气不可阻挡。但为了不影响他们睡觉,我没有选择再回去,拉上拉链,裹紧衣服,就这么一路跑起来。穿过小巷到大路上时,桥头方向隐约传来打太极的声音,旁边不时经过一两个人随意地和我打招呼。跑到半道时,我下意识停下拿出手机打开流量,慕儿姐竟然在我出门后五分钟给我发了两条消息。

    我边走边打开聊天框,“你出去转了?”连标点符号都没省。

    第二条写着“我也出去了,待会儿桥头碰面。”

    我纳闷,她怎么知道我是往桥的方向走的,离屋的时候我还瞟了一眼,她眼球似乎在转动,应该在做着梦的。

    我停下脚步给她发消息,“好的,知道了”。

    把手机揣进兜里后,我穿过约定的桥头继续跑了几百米。一晚上,路上的积叶厚了一倍,只剩光枝残叶的杨树低下了高傲的头,世界好像变了样儿。侧望东方,朝阳似乎正给这个单调的世界添加红晕,突兀的破旧凉亭在远处高高耸立,像是在迎接朝阳的到来。

    看到街上晨练的人逐渐增多,我开始往回走。但我逐渐开始感到不安,擦肩的人无一不用奇特的眼光打量着我,于是我走两步向东面望望,走两步向下比划比划。好不容易到桥上,四周张望却没见她的身影,我赶紧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看着她的侧脸头像,我发道,“姐,你到哪儿了,我现在到桥头了。”

    刚息上屏,手机传来“嗡嗡”声,“快到了,我往对面走了。”

    看到消息后我把手机放到兜里,同时斜倚在栏杆上。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自己身上将要流出的汗被封死在皮肤中,旁边的人下意识地把拉链拉到头。我又转头望向东面的天空,此时云朵已经把大部分红晕挡住,水面上倒映着一片浓白。

    旁边一个短小精悍的羽绒男看着水面说道,“老天可真够可以的,不降温是不降温,一降温瞬间冬天,现在都没有秋天的概念了。”

    和他对面的平头回道,“今年就不太顺,过年的时候,拜把子爹没了,暑期工地上又闹出一些幺蛾子,现在眼看着又要过年了,唉。”

    羽绒男递给他支烟,“今年农民也没个好收成,村里说是跟随大部队脱贫,其实压根没管过我们,表面一套,以后日子更难了,将就着过吧。”

    右边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穿戴整齐的妇女攀谈着,“这天天光说晨练,有多少时间啊。”

    穿戴整齐的妇女回道,“硬挤时间吧,上班就不消停,皮肤越来越差了,现在就出现老年斑了。”

    四十女仔细瞧瞧,“你这保养得还行,看我这鱼尾纹,都顶上六十了。”

    整齐女又说道,“现在挣钱也不好挣啊,那么辛劳就几千,也难怪这么快变老。”

    四十女倚在栏杆上,“也就那样吧,像这样儿的小县城能发展起来就不错了。”

    整齐女又抱怨道,“家里还养着两个小子,都不省心,当时就只该生一个。”

    四十女惊讶道,“两个小子,有福气啊,我这就一个小子,当时计划生育,没敢再生。唉,听说那个时候第二个户口不好弄啊。”

    整齐女回道,“可不呢,当时还交了不少钱,当时还想过直接掐死一个算了。”

    四十女侧倚着栏杆,“生小子不会照顾人,还得一直操心,可就是得男孩儿。”

    整齐女点头道,“当时也想生个闺女来着,可惜啊,当时第二个也是小子的时候,家里人还都高兴得敲锣打鼓,请算卦的,招呼大夫的。”

    四十女把音量降低,“那时你也可以买个女娃子的,我是因为不敢再生第二个了,还有啊,我听说我们别村买的还不少。”

    整齐女舔着嘴唇,一脸不敢相信,“当时买不犯法啊。”

    四十女有点儿不屑道,“那会儿谁管啊,人贩子一大堆,没能力养的也都抛了。”

    我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