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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家生活

    老家全村从东到西,一字形排开,约有十几户人家,老宅在村子中央。

    听老人们说,老宅建于太平天国以前,已有百年历史,当时祖上有人做官,有了钱就买田地,盖房子。我们一家搬回老家时,老宅外表已显得很破旧,墙砖灰暗,大门破损;房屋内部,也已破旧,卧室房间,地板霉烂,洞窟成片,鼠蟑横行,但房顶还没有漏雨,勉强可以住人。

    老宅坐北朝南,大门面临村中大路,路南经过一块菜地,有一大池塘,供全村用水,池塘里可以养鱼,夏天池塘里长满了菱角;老宅后面是一条小河,平时水很少,在灌溉用水时,可以把运河的水放进来,小河里水满了就可以用网打鱼。

    从结构上看,老宅比较宽敞,有气派。大门比较厚重,是厚木板对开的,进门是门厅,右面是一间门房,我在家几年一直空着,没有人住,门窗都已破损。过了门厅是一小园子,东西两边是高墙,西边有一小门通往老宅前院。过了小园子,有门进去是过道,过道东侧是堆放柴草的大房间,西侧有过道通向主宅。过道北面是三家合用的大厨房,与主宅之间有一小天井隔开,厨房内有三座烧柴草的双锅灶,还有水缸,碗橱,切菜的条桌等。

    主宅分前后两个院子,有高墙隔开,当中开了一个小门。后院是家眷住处,当中是石块铺地的大天井,放了一些盆花,两边是东西厢房,为三房一家居住。

    天井北面有正屋三间,当中是方砖铺地、并有落地大窗的大厅。大厅两边是铺有木地板的两个卧室房间。东面卧室为二房居住;西面卧室是我们家长房居所。卧室为两层结构,后面有木梯,可上阁楼。阁楼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是储藏衣箱等物件的地方。

    大厅后面,有一小过道,放了不少粪桶等杂物,有后门通向后园。后园比较大,东西两面有围墙;后园内有不少分成小块的菜地;靠东南角屋后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长着一人多高、小酒杯粗细的竹子;竹林东边有一小门,通向外面小路;靠西面墙边,有三个大粪缸,每天在这里朝缸里倒马桶,积累的粪便可以当肥料,用来浇菜地;北面筑有一道半人高的堤坝,坝上有一排大树,翻过堤坝,就是一条小河,平时河水很浅,到夏天,灌溉用水时,北面龙嘴村的水闸打开,大运河的水流进来,小河水就满了。

    后院天井的南面高墙上,有一扇双开的门通向前院。前院有一大园子,种了不少花,东面围墙上,开有小门通向门房,南面有座南朝北三间房子,是办公会客的地方。记得我们从苏州刚回到老家时,父亲和哥哥们曾住过。

    1937年春,父亲带着我们全家搬回老宅。老宅内原住了两家族人。

    一家是我祖父的弟弟,排行老三,当地叫三房,是我的三叔祖,我们叫他‘三爹爹’,已六十多岁。他的老伴,我们叫她‘三太太’[叔祖母];他的儿子在族内排行老四,是我的四堂叔,我们叫他‘四爷啊’;他的儿媳我们叫她‘四娘娘’;他的孙女是哑巴,与我年龄差不多;他的孙子当时才三、四岁;后来他家又生了一个女孩。一家七口人,祖孙三代同堂,住在老宅正屋的两边厢房里。

    三爹爹一家生活比较贫困。因他家在到厨房的过道里,放了一张矮饭桌,围坐在一起吃饭,我每天都能看见,很少见他家吃白米饭,平时都是吃菜粥,大麦粉做的粥里,放些豆子,春夏天青黄不接时,粥里还放豆腐渣或米糠。吃的菜一般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或萝卜干,过年过节才吃点肉。

    为了改善生活,夏天,四堂叔经常在后院小河边用网捞鱼。一般天不亮时,大运河水闸向小河放水,小河里水流很急,这时把用细竹竿撑起的方形鱼网,用绳子牵着放入水中,停一会儿,把网拉出水来,如果发现有鱼在网里,就用一个套在竹竿上的布兜,把鱼捞上来,放在一个竹篓里,竹篓一半沉在水里,就可以使鱼活着。我曾多次去看四叔捞鱼,有时四堂叔也让我帮他拉网绳,一旦拉起一条大一点的鱼,就高兴得不得了。每次花上几个小时,总能捞到十几条大小不等的鱼虾。四堂叔还在捞鱼的地方,搭了一个用稻草扎的小草棚,里面能躺一个人,还可以挡雨。

    记得四堂叔还带我去桃园,吃不花钱的桃子,来回要走十几里路,早饭后出发,下午回家,走得精疲力尽,但吃饱了水蜜桃是很开心的事。当时桃园规定,只准在园内免费吃桃子,要带出园门,就要付钱。

    还记得四堂叔和四堂婶打架的事,他夫妻俩感情似乎不大好,吵嘴打架的事经常发生。有几次打得很厉害,四堂婶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还有一次,两人扭打在一起,一个抓头发,一个抓衣领,互不松手,三太太个子很矮,拉不了架,只能跪在地上朝两人磕头,要求两人松手,不要再打,‘嘣!嘣!嘣!’地用前额碰地,一直到额头上渗出血来,后经众人拉开,才平息下来。我当时看了吓得不得了。后来,听说两人关系一直到老都不好,一个跟儿子住,一个跟女儿生活。

    我在回乡初期,常跟他家小孩一起玩,我年龄比他们大,带他们做游戏,捉谜藏,抓子,打弹子,摔纸片,有时也欺侮或打他们,他们就找爷爷哭诉,三爹爹就很生气,吓唬我要‘动家法’来治我,我也不知什么是‘家法’,很害怕,上学以后,就不大跟他们玩了。

    老宅里还有一家,是父亲的堂弟,在家族中排行老二,是我的二堂叔,我们叫他‘二爷啊’,他的妻子,我们叫她‘二娘娘’,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住在正屋东边房间里。二堂叔平时很少在家,听说他在镇上工作,又听说他没有工作,还抽鸦片烟。记得有一次,我到他家房间去玩,他斜躺在床上,枕边放一茶盘,盘里点了一盏有玻璃罩子的小灯,他一手拿着烟枪,枪头靠在小灯上,一手拿一支小铁钎,拨弄枪头上的黑色鸦片,一边烧,一边嘴巴就着烟枪,吧嗒吧嗒地吸着,还不时闭起眼睛哼哼,吸完一袋烟,就拿起小茶壶啜点茶,又闭上眼享受快感。

    由于二堂叔吸鸦片,把祖传的田地卖掉了,又把小儿子送了人,实际上是卖掉了。不久,二堂叔就生病死了。因为没有钱买棺材,就用薄木板钉了一口棺材,草草安葬。二娘娘生活无靠,只好外出帮佣。记得二娘娘送走小儿子时,哭得很伤心,说:“没有办法啊!那一家人家生活好,总比在家挨饿受冻强啊!”送去的那家就住在镇上,说好不准再去看孩子,但二娘娘仍偷偷地去看,回来就哭一场。

    三堂叔全家都去了西北,曾去过苏州,我们见过面,三堂婶和两个孩子都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