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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刘寨往事(1)

    傍晚时候,牛毛细雨下起来了,百姓叫这种雨“箩面雨”。那雨像丝线一样细,像面粉一样轻,随着轻柔的春风,在天空中飘洒着、扬落着。有时候细起来像一阵薄雾,笼罩在柳林中、河面上、苇棵里。

    虽然雨下的不大,但也没办法下地干活了,这样的天气一进入玉米田里,肯定是一身水。胡大嘴的老伴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趁这雨天把沉淀红薯粉的缸给找出来洗刷一下。等地里的红薯能扒的时候,就打一缸红薯淀粉做粉条。

    天气渐渐的越来越热了。小雨刚停,气温立即升高好几度,让人感到又闷又热,浑身出的汗就像洗了一个澡。胡大嘴的老伴把一个满是灰尘的黑陶大缸从屋角旮旯里搬出来。自己还匀出些闲工夫,将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做成一个圆盖。他吃力把这大缸移到院子里边,用扁担挂着水桶打一缸水给泡起来。

    他们家的这口大缸是胡大嘴祖上给传下来的,据说已经传了好几代人了。这个缸因为年代久远,本身有了灵气,用这口缸打出的红薯粉坨比用替他缸打打出的粉坨要好吃的多。每年到打红薯粉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会来她家借缸用,还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上一块粉坨做酬谢。所以,即使胡大嘴家不打粉坨,他们也不缺红薯粉条吃。

    黄河决口那年,胡大嘴的房子让洪水给泡倒塌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给冲走了。等洪水退后,胡大嘴一家逃荒回来,在他们家的旧址上把这口大缸给挖了出来。遗憾的是缸口的地方被倒塌的房子砸裂一条缝,好在请的人给修好后不影响使用。

    泡一天的时间,胡大嘴的老伴把缸里的水都舀出来,然后让胡大嘴烧一大锅开水,倒进那大缸里去消消毒。等这一切都完成后,他裸着两只膀子,在大门楼下面战定吹过堂风,头上还渗出了微微的汗珠,光光的头上长着稀少的短短白发,在光线下如银子一样发白。一阵急风吹过,他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他感觉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胡大嘴的老伴就这样丢下自己走了,胡大嘴显得非常冷静,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去找老伴了。她开始回忆过去老伴的各种好。

    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一片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这小鸟儿又好像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眼儿安睡了。胡大嘴的老伴走得很安祥,他没有受什么罪,也没拖累孩子们。

    胡大嘴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他们用心的在为敬爱的父亲料理着后事。胡大嘴让儿子把那口大缸移到院子的墙边给放平整了。刷洗干净后,包上油布。他告诉儿子说,不管到什么时候,这口缸都不能丢掉,要好好保管。因为这他爹的命根子。儿子按胡大嘴的的吩咐照做了。

    夜幕一降临,隆重的撒路灯仪式开始。吹鼓手前面引路,孝子们一律身穿白孝衣,头戴白孝帽,手拄哭丧棒,悲痛的哭声响成一片;他们跟在吹鼓手后面,从胡大嘴家的院门里出来,沿着惠济河边的小路,向她老伴亲手开垦的那块田里走去。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白面捏成的灯盏,走一段,便往右边的地上放一盏,并且随手抛撒着纸钱。返回来时,又向路的另一边间隔搁置面灯。入夜,小路两旁的地上的路灯如同流萤一般闪闪烁烁,其阵势蔚为壮观。刘寨村的老人们纷纷议论感叹:王老汉是多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好人不长寿啊!好在他的几个孩子都比较争气,日子都过的都很好,王老汉也该瞑目了。

    第二天大出殡以前,胡大嘴的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都手拄哭丧棒,披麻戴孝在王老汉灵前间隔按辈数跪成方阵。仍然由吹鼓手领路,后跟两个三指托着供果盘的老人,在孝子们的方阵中绕着穿行。托盘老人是老村长和秀才爷。这两个老人都是王老汉的生前好友,他们左手举盘,右手拿着白毛巾,迈着扭秧歌一般的步伐,轻巧地走着,象是在表演一个节目。他们是请王老汉吃最后一顿饭,吃饱了好上路。

    王老汉多年没走动的几个侄子也来参加他的葬礼了,他们问起王老汉的生前情况,又没有什么愿望。也问了问孩子们在老人生前是否对他孝顺;或者是葬礼的规格和流程。他们知道王老汉这么多年并没有受委屈,只是象征性“例行公事”。

    得到王老汉家侄子的认可后,三声铳炮轰鸣,吹鼓手奏起哀乐,棺木被八个人抬起来。丰收扛着引魂幡打头,后面是举课幡的至亲和胡大嘴的孙子孙女们。接下来是吹手,然后直系外亲手扯棺木上的纤帐,一路哭说着出了院门。岁数纸和王老汉生前的衣物在院门口点燃了。与此同时,刘寨村所有人家的院门口都点起一堆避邪的火。

    棺木在坡下作程式性停留,女人们在这里烧过纸磕过头后,就返回家不再去坟地。重新起棺后,只留了男子们。吹鼓手也停止了奏乐。人们在泥泞的地上艰难地行进着,好不容易才把这分量很重的柏木棺抬到胡大嘴家的那块田里。

    在墓地上,秀才爷成了主要角色。孝子贤孙都怀着敬畏的感情,由秀才爷用罗盘指导着将棺木吊入墓穴。这里的一招一式,稍有不慎,按迷信说法,都会给后辈人招致灾祸。坟堆起后,秀才爷念悼词:“每日儿烧香在佛前,三载父母早升天。千千诸佛生喜欢,万万菩萨授香烟!朱砂硼砂磨合砂,磨合钵罗罗饭来”秀才爷一念完,在坟旁划一十字,再划一圆圈,又向坟堆撒了五谷,大家向新坟三鞠躬,胡大嘴的老伴的葬礼就全部结束了。

    黑云压城,大雨滂沱,加上机船的噪音,让人感到狂躁不安。大家帮着完忙都纷纷离去了,胡大嘴的孩子要留下来陪她。她坚持不让,她要独自承受这份孤独。孩子没有再坚持,就按照母亲的要求各自回去了。

    胡大嘴家里就剩下老村长和秀才爷陪她说话,他们老哥俩也都退休在家。三个老人开始聊起两河口的往事。从晚清朝廷,到民国时期军阀,再到国民政府,最后是如今的新中国。他们都为自己的人生做总结。

    他们聊到年青的时候,最吸引人的事情当然是到河神爷生日的时候听大戏。那时候两河口有钱的人家都会请剧团为河神爷唱一天戏。唱戏时也不用搭戏台,找个河神庙对面的高土坡,用帆布围起来,就成了临时戏台。土坡的下面就是观众席。这倒也好!人们在斜坡下向上看戏,就像城里那些讲究的剧院一样,谁也挡不住谁的视线。

    农历五月十五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这个人山人海的河神庙,这个日子是河神爷的生日,河神庙的院里院子外的各种声音一片喧闹,老远就能听见那如同鼎沸一般的祷告声。跑船的人都起早过来给河神爷烧一柱香,他们期待河神爷的保佑。临时香炉里升起的烟雾,笼罩在人群的上空久聚而不散。

    许多人其实对戏兴趣不大,主要是转悠着吃点什么,买点什么。戏场外围的坡坡呱呱上,到处都是卖吃食和各种货物的人。这些摊贩吆喝声四起,象是专门和剧团唱对台戏。夜色之中,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摊点小贩杂乱地散布在河神庙广场两边。各色人等,南腔北调,吆喝声不绝于耳。

    日子平平的过了一个月,人心上的一切病痛,似乎都在那份长长的白日下医治好了,胡大嘴也从失去老伴的悲痛心情中走出来。天气特别热,各人只忙着流汗,用凉水淘江米酒吃,不用什么心事,心事在人生活中,也就留不住了。胡大嘴尝试着自己洗衣做饭,尝试着自己照顾自己。

    天慢慢地更黑了。无声的秋雨还在悄悄地下着。大地上送来一阵阵清新的芳香。这种芳香气味里有湿润的泥土香味,还有柳梗和青草混合着的香味,有时还飘来一股桂花的清甜香味。这些香味随着雨丝风片,向人脸上扑过来,沁人心肺,简直令人如醉如痴。从河堤边跑到柳林,然后钻到一望无际的苇棵林里。

    胡大嘴又想起了老伴,她不知道老伴在南边能否吃好睡好。有没见到自己的父母。他父母有没有埋怨她这个儿媳妇不会照顾人。胡大嘴想到这些年没能好好的照顾老伴,她的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她还是怀念自己的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