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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槲寄生

    迟休看着手上的佛珠串,弯起眼角。

    “谢谢。”

    忽地,她打开包,摸出一个小盒。

    韶谌安静看她打开盒子,从里拿出两条红绳。

    “这条,你的。”迟休递出其中一条红绳。

    韶谌接过,打量起镶嵌其上的金制木香花,一小截金色枝叶与细绳缠绕。

    “我帮你戴上?”

    韶谌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

    小巧玲珑的木香花与男人粗犷的手臂线条形成鲜明对比,迟休戴好后,没忍住扬起唇角。

    “这是……怎么个寓意?”韶谌故作严肃。

    “没什么寓意。”迟休递出自己的那条,“帮我戴上。”

    韶谌又细看迟休的红绳――

    饰物同样是金制,只不过换成一小截带了两片树叶的白杨枝桠。

    因为左手戴了佛珠,所以韶谌牵过迟休的右手小心戴好。

    完后,迟休含笑与韶谌对视。

    “喜欢么?”

    “嗯。”

    迟休突然有些感慨,去年的彼此还形同陌路,而如今,触手可及。

    这会儿闲下心再看四周,迟休望着头顶的白色浆果,不禁疑惑。

    “槲寄生?”

    “嗯。”韶谌顺手摘下枝叶。

    迟休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含义,侧过脸瞥韶谌。

    韶谌注意到迟休的表情,将她揽到身前,揉进怀里,依偎着远眺夜景。

    “槲寄生,寓意很好。”

    “知道。”

    “一开始我并不了解。”韶谌顿了顿,接着补充,“毕竟花语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种营销手段,与植物本身没多大关系。”

    “想不起来是哪年,出了趟国。”

    “在那边儿过圣诞节时,聚会上有人开起玩笑来,说站在槲寄生之下的女人不能拒绝男人的吻,然后就有人趁大家伙儿喝醉了,拿着槲寄生去跟在场的女人们索吻。”

    迟休偏头看着韶谌的下颚,静静听他讲。

    “当时没在意,只觉得是那群人为了占便宜而编出来的荒唐理由。”

    “后来才听闻,还真有这么个说法。”

    迟休扬眉:“怎么?后悔了?”

    韶谌失笑:“后悔不至于,以这种杜撰的传说对女士进行道德绑架,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而且,我所了解到的寓意,比这更有意义。”

    “什么?”迟休接过韶谌手里的槲寄生,拿在手里把弄。

    “曾经拜访过一个神父,他跟我说,槲寄生所祝福过的人,将拥有超强的意志力,坚定的人生目标,可以抵御任何诱惑,面对困难绝不轻言放弃。”韶谌轻嗤一声,“他当时说完,我就觉得这玩意儿纯粹扯淡。”

    迟休也跟着笑出声:“那既然你不信,为什么今晚还找来这么多槲寄生挂在阳台上?”

    “因为在我打算反驳那瞎扯淡的神父之前,他补了一句话。”

    “哦?”

    “他说。”韶谌垂眸,眼底盛满迟休的倒影,“圣诞节那天站在槲寄生下的姑娘,会得到幸福。”

    迟休抿唇,指间依旧捏着槲寄生的叶片。

    “或许有点儿迷信,又是佛珠又是槲寄生。”韶谌扳过迟休的肩,直视她,“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平安幸福,所愿皆顺意。”

    迟休睫羽颤了颤,温柔化作眼尾的一抹笑意。

    “谢谢。”

    韶谌望着阳台外的夜色沉默,半晌又吱声。

    “零点过了。”

    “嗯?”迟休拿出手机看时间。

    刚过零点。

    “迟处秋,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话音刚落,韶谌轻扳过迟休的脸。

    “不过现在,我更愿意相信那个荒唐的传说。”

    迟休眨了眨眼,笑着踮脚,韶谌也顺势垂头。

    以吻封唇。

    “……这么久没联系,迟休姐最近过得怎么样?”雨声晓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明朗。

    迟休指间夹着烟,站在落地窗前。

    “还好。”

    “那就好。”雨声晓顿了顿,笑着补充,“对了姐,上次你说的那个学生,我找到了渠道,第一笔助学金已经打过去了。”

    “嗯,好。”

    “据我了解,那小姑娘成绩还不错……姐,你跟她认识吗?”

    “朋友托的关系,说是小姑娘家里出了点儿意外,经济困难。”

    迟休望着窗外的雪,缓缓吐出烟。

    “我不认识。”

    “这样啊……”雨声晓话语一滞,似在跟身旁人交谈。

    迟休掐掉烟,扭头拿起茶杯。

    “在忙?”

    “没有,刚遇到熟人。”

    “嗯,怎么想起要资助学生了?”

    雨声晓斟酌片刻,才答:“活这么久没做过什么好事?”

    迟休轻笑一声,雨声晓也跟着乐了。

    “就当,给自己积德吧。”

    “行。”迟休坐回椅子,“还有点事儿,就先这样了。”

    “好,再见!”

    “嗯。”

    挂断电话没忙一会儿,杨觉的电话打进。

    “喂?嫂子?”

    “嗯,有什么事吗?”

    自上次韶谌出事后,迟休有意留下韶谌常联系几人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啊,是这样,韶谌呢有点儿事儿,叫我过来接你。”

    迟休闻言瞥了瞥挂钟。

    “行,我马上下来。”

    “不急不急,等着呢。”

    下楼,迟休远远便望见白色车辆前的杨觉。

    “快,上车吧,这天儿冷得瘆人。”杨觉迎上去。

    迟休在后排落座,拍去围巾上的冰晶。

    “你们公司今晚不是有年会?”

    “昂,对。”杨觉压下油门,“没啥好玩儿的,就一群人瞎乐呵。”

    “很晚结束?”

    “也不是,也有提前走的,看个人吧。”

    “嗯。”

    迟休收住话语,扭头看窗外。

    昨晚韶谌提前跟她说过,今晚要参加公司年会。

    路还走不了几步,参加年会倒是挺积极,迟休默默地想。

    车开到半途,迟休忽地发现不是回滨启天居的路。

    “韶谌让你接我去云上?”

    “啊?”杨觉抬眼看后视镜,“他没跟你说?”

    迟休懵然,摇了摇头。

    杨觉反应过来,笑道:“那行,我带你过去你就知道了。”

    车在一栋陌生大楼前停下。

    雪势猛了些,迟休疾步跨进大门,杨觉引着她上楼。

    电梯到了楼层自动开门,迟休眯眼打量起空旷的大厅,走出门。

    杨觉在电梯轿厢里摆手:“嫂子,我就负责送你到这儿了,先走了啊拜拜!”

    迟休微微颔首,接着往前走。

    似乎就是普通的观景楼,她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韶谌的人影。

    除了角落里的一扇门。

    迟休推开门,里面却漆黑一片。

    试探着往里走两步,脚下传来地毯的柔软触感。

    倏然间。

    一束光打在她跟前,照亮一小片空间。

    迟休借着光勉强辨认出身边类似于观众席的靠椅。

    灯束滞停几秒,开始缓缓游走。

    意识到这是在为她引路,迟休跟上移动的光束,不时在漆黑里四处张望。

    走了会儿,灯束停在其中一个空位上。

    迟休不紧不慢地在位置上落座后,灯束熄灭,她浸在黑暗里不明所以。

    下一秒,灯光再次骤亮。

    迟休望着台上的暖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于演奏厅里。

    灯光下,身着黑色燕尾服的韶谌扔下拐杖,朝台下的迟休缓缓鞠了一躬。

    迟休难掩笑容,安静看他接下来的动作,但又为他的伤腿暗暗担心。

    只见韶谌慢腾腾转身,落座,抬手抚上琴键。

    悄无声息地,指尖下渐渐淌出悠扬曲调。

    迟休对这支曲子有些陌生,却又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她总感觉这首曲子,应该是描绘秋季的。

    琴音清脆利落,似是要穿透耳膜,如同秋日里万物的窃窃私语。

    随后,旋律转作细碎的音节,犹如淅沥秋雨落入静谧湖面,漾开满水秋色,掀起温柔涟漪。

    迟休微微阖眼,被昔日流光恍了神。

    每到秋季,湛桥一中关住了满园秋色,却关不住学生们对打扫公区的无边抱怨。

    轮到迟休所在组别打扫操场外沿的人行道,这天风大,路上的树叶堆积得能没过脚踝。

    刚吃过午饭,陆长远应学校要求叫上人打扫卫生。

    迟休拖着被睡意侵蚀的身躯跟出去,直至午自习快结束,才慢悠悠回来。

    轻声落座,身边的韶谌已经收好书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将打扫时捡来的一片梧桐叶放在桌角,而后扛不住困意也趴下睡着了。

    醒来时,迟休条件反射般拿出资料书和老师没评讲完的试卷,再看桌面――

    叶子呢?

    翻了翻桌上的书堆,又弯下腰看桌底。

    毫无踪迹。

    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迟休难免觉得不爽。

    韶谌接完水淡定返回,见迟休似在翻找什么,不解出声。

    “找什么呢?”

    迟休没看他,从书叠里抽出错题本。

    “没什么。”

    韶谌扬扬眉,云淡风轻地入座。

    迟休抛开弄丢树叶的烦躁,认认真真地往本子上抄题。

    下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反正体育老师也不来,迟休干脆留在教室里看书。

    天气凉快,就她一人在教室里边,其余人都在操场上闲逛。

    一本厚实的小说被她翻了大半,迟休刚打算合上书休息会儿,偶然想起自己捡回梧桐叶当书签的最初目的,莫名来了火。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迟休应声侧过头,彼时韶谌抱着篮球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后门。

    迟休看他:“……怎么了?”

    韶谌似乎刚从球场上回来,额角还挂着汗珠。

    闻声,他缓下气走进教室。

    “这个。”韶谌在座位前站定,伸出手,“给。”

    少年手里橘黄的枫叶让迟休眸间一亮。

    韶谌表情略显别扭:“先前我以为是你打扫卫生不小心带回来的叶子,不小心……扔了。”

    迟休接过他手里的枫叶,抿唇:“没事,谢谢。”

    “不过――”

    韶谌放下篮球,拍了拍手上的灰后坐下,继续听迟休讲。

    迟休平静道:“我的那片,是梧桐叶。”

    “……”韶谌霎时红了耳稍,“哦,梧桐叶不好看,枫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