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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一苇渡江

    两股巨浪分别朝两岸拍去,浪高水急,就在巨浪即将拍向岸边众人时,却是突然收住了势头,然后缓缓向下游流去,数丈之高的水墙立在眼前,众人无不被惊得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水墙逐渐消失,和尚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江面上,手中已经多了那名落水的少年。

    中年和尚怀抱少年走上岸,伸手在后者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少年悠悠醒转,然后将人交到妇人手中。

    妇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不停谢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然后拉着孩子一起磕头。

    中年和尚将母子俩扶起,声音中正平和,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不必多礼。”

    说罢转身离去。

    人群中不知有谁突然高喊了一声,“佛祖显灵啦,佛祖显灵啦。”

    一些老人已经跪在地上朝和尚叩拜,虔诚无比。

    那名杂货铺的妇人老板娘怔在那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半晌后自言自语道:“佛祖吃过我家的饭,佛祖吃过我家的饭...”

    而那些没有施舍的店铺老板则是后悔不已,错过了如此一场机缘,此刻都在诚心悔过,估计是希望佛祖不要记恨在心。

    和尚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去,聚集的人群也逐渐散去,林鹿踏着暮色走回客栈,眉间震惊之色犹在,显然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幕神奇景象。

    沈红雪跟老仆站在客栈檐下,同样惊异莫名,但二人身为江湖中人,见识自然要比那些凡夫俗子高得多,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菩萨,这些说辞不过是佛门道教用来蛊惑拉拢愚昧众生的手段而已。

    刚才那名中年和尚显然是一名隐居世外的高僧,从对方显露的那一手通天本领来看,其境界恐怕早已到了大天罡境,加上那和尚年龄看上去分明不大,更是让二人感到不可思议。

    夜已深,江边小镇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沿江路上也逐渐回归平静,只有客栈点亮的一排排灯笼将江畔映得通红。

    林鹿躺在床上,却是无心睡眠,傍晚那和尚显露的身手历历在目,当初俞佑康便说过,这座江湖深不可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爬出一个千年王八万年龟,给所有江湖中人来一个惊喜。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那中年和尚显然属于这一范畴,对于亲眼见识过俞佑康与两名魔教高手大战的年轻人而言,林鹿自认为已经见识过大场面,可没想到和尚搞出来的动静更是令人咋舌,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山更比一山高。

    江水哗哗流淌,林鹿毫无睡意,起身走到窗边,借着灯光看了看静谧的夜幕,双脚轻轻一点,越窗而出,再次来到了那座江边石台。

    林鹿双手抱膝坐在石台上,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他转头望向那座石碑,想起中年和尚坐在碑前以手抓饭的场景便感到有些好笑,若不是之后露了一手,谁会想到这样一个灰尘扑扑的和尚会是一名隐世高僧。

    林鹿看到那碑前不知何时摆了一颗鹅卵石,夜色中衬托的越发明亮,少年突然双眼圆睁,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鹅卵石,分明就是一颗光亮的脑袋,“原来大和尚还没走。”

    石碑前,中年和尚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看架势似乎要在这里坐上一夜。

    林鹿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可为何兴奋却说不上来,想要上前跟对方搭讪几句,又怕打扰到对方静休,思来想去,半天也没挪动步子。

    “没想到小兄弟也这般好兴致,这个时候还在欣赏夜景。”一道沧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宁静。

    林鹿闻言转身,定定朝暮色中望去,看到一名老人站在江畔,正是先前那名老仆。

    林鹿心头微凛,对方何时出现在身后自己竟丝毫不知,想起傍晚双方闹出的不快,倘若对方有心教训一下自己,甚至有更恶毒的想法,自己岂不是已经吃了大亏,想到此节不禁心有余悸。

    林鹿没有搭理对方,转身欲回客栈。

    “小兄弟,你们是要去哪儿?如果顺路的话咱们可以一同赶路。”老人对年轻人的冷漠态度视而不见,继续问道。

    “无可奉告。”林鹿不愿跟对方多谈,回答得干脆利落。傍晚双方有过间隙,他不相信对方会如此好心,过去一年内的经历,年轻人已经体会到了很多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事情,而且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果不其然,当少年走出几步之后,突然感到胸闷难当,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抬也抬不起,林鹿暗道:“糟糕,遭了这老儿的道。”可至于对方何时出的手,少年毫无察觉。

    老人双手负后慢慢踱步到年轻人跟前,说道:“小兄弟既然是头一回走江湖,就应该明白一些江湖规矩,就坡下驴,识时务者为俊杰便是第一位,说直接点就是要有眼力劲儿,可好像没人教过你这些东西。”

    他接着道:“既然如此,老夫就教一教你,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这江畔风景,那不如就在这里站上一夜慢慢欣赏吧。”

    老人神色平静,气态沉稳内敛,显然不是如表面那样只是一个年老仆人,而是一名造诣不浅的武道高人。

    林鹿双眉紧蹙,双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老人名叫卢隐辰,是蜀中寒剑草堂的一名剑奴,早年间凭借一柄三尺青峰在西南一带小有名气,四处问剑,有胜有败,只为扬名,直到挑战寒剑草堂堂主时,输了半招的卢隐辰迟迟不愿离去,草堂主人见对方心有不甘。

    于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让他卢隐辰留在草堂三年,三年内只要他卢隐辰觉得火候够了,随时可以向自己挑战,但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三年只能以草堂剑奴的身份出现,心有不甘的卢隐辰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可谁曾想三年复三年,这一待就是三十年。

    原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名声也渐渐被向来喜新厌旧的江湖人给淡忘了,而在这三十年中,两人互有切磋,境界都有显著提升,如今就算他卢隐辰侥幸胜过寒剑草堂主人,恐怕也不会离去,随着时间推移,年轻时候的那份争强好胜之心早就淡了。

    卢隐辰缓缓走向客栈,任由年轻人怒不可遏,他突然眉头微皱,转身望去,只见被自己以剑气困住的少年大摇大摆的跟在自己后面。

    老人轻轻咦了一声,而后摇头笑道:“后生可畏,原本我以为你是走的以力证道的外家路子,只是徒有一身蛮力,没想到竟是内外兼修,算老夫看走眼了。”

    林鹿道:“就算是以力证道的外家路子,也不见得只有一身蛮力。”

    “听你的口气似乎对自己很自信。”卢隐辰带着一丝讥讽之意道,“那我倒要看看,一个三品境界不到的少年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

    林鹿脸色肃穆,明知自己不敌对方,可心性使然,有心想跟对方过几招,虽然招惹到了对方,但想必对方也不至于把自己打死,然而转念一想,倘若激发了体内的寒毒,自己恐怕真的会命丧当场,于是瞬间换了副态度,说道:“老先生,我只是就事论事,就像那东海的南宫石龙,观海悟道几十年,虽然也是走的外家路子,但你能说他空有一身蛮力吗?”

    “南宫殿主早已步入地煞境,岂能以常理视之。”卢隐辰面色平静,接着道,“就算你说的不错,可我还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如果你是记恨先前我言语冒犯了你家小姐,我在此向你陪个不是。”林鹿和颜说道。

    老人摇了摇头,“看来你学得很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快就领悟到了真谛,不过这教训你依然得兜着,我怕你印象不深刻,将来再犯,到时恐怕就不是我这么好说话的人了。”

    林鹿叫苦不迭。

    卢隐辰伸出食中二指,轻轻向前一点,一股凌厉气机向前射出。

    指剑。

    林鹿眉头大皱,当那道剑气即将撞在胸口时,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反应,遇到危险不可能不拆解躲避,当初不知在俞佑康的剑下抗下避开了多少次蜀山十八式,面对卢隐辰的指剑,林鹿侧身一闪,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

    卢隐辰眼神微寒,脸色渐渐冰冷,再次向前急点,一道明显强过刚才数倍的沛然剑气向年轻人激射而去。

    剑气无声无息,却是来势极快,林鹿大惊失色,对方这哪是要掂量自己的斤两,明明就是想要重伤自己,然而剑气已至胸前,躲是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挡下。

    “阿弥陀佛!”

    正当林鹿运转气机准备硬接下对方这一记时,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突然在二人耳边响起。

    随着这道佛号响起,中年和尚已出现在二人之间,那道剑气直接撞在和尚灰扑扑的僧衣上,发出一道沉闷之声,但看中年和尚神情依旧是古井无波,满脸慈悲之色,就好似没有那一剑一般。

    卢隐辰吓得脸色煞白,赶紧道:“老朽不知大师在此,无意冒犯,还请大师恕罪。”

    饶是卢隐辰如今已是二品巅峰境界,甚至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那道鸿沟,但在这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和尚面前,那是一点高人的谱都不敢摆。

    中年和尚柔声道:“这名小兄弟不是你的对手,何况他有伤在身,还请施主看在贫僧的薄面上,不要难为他,与人为善,施主也算是结下一份福报。”

    卢隐辰哪里敢有丝毫犹豫,道:“大师开口,老朽岂敢不从,今日有幸得见大师神技,乃是卢某三生有幸。”

    中年和尚道:“施主言重了。”

    卢隐辰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敢问大师法号是?”

    中年和尚微微一笑,“贫僧法号十方。”

    “原来是十方大师。”卢隐辰心思斗转,将天底下数得上号的佛宗大德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可就是没想起十方这个名号,他接着道,“不知十方大师在那座宝刹修悟,日后老朽得空也好上山拜访大师,结一份善缘。”

    十方道:“贫僧云游四海,无寺无庙,施主大可不必拘泥于一定要到寺中拜佛,只要心中有佛,天底下无处不是西天,心存善念,多施善行,佛祖自然在你身边。”

    卢隐辰双手合十,说道:“多谢大师指点。”

    他转头笑道:“小兄弟,刚才对不住了。”

    林鹿虽心中有气,但对方既然已经示好,自己实力又不如人,就坡下驴,只得勉强挤出了个笑脸,算是翻篇而过,他转头道:“大和尚...不,十方大师,多谢你出手解难。”

    话说完时,年轻人脸颊已涨得通红,只因意识里一直大和尚大和尚的喊着,这时竟口无遮拦的叫了出来。

    卢隐辰默默站在一旁,有心要看笑话。

    十方和尚莞尔一笑,说道:“十方也罢,大和尚也罢,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贫僧即是贫僧,不会因为小兄弟你叫了一声大和尚就不是贫僧了,法相如是,众生相亦如是,小兄弟不必介怀。”

    林鹿被对方这一通说得头晕脑胀,什么是贫僧又不是贫僧的,听也听不懂,只好合十行了一礼。

    卢隐辰却在心中暗想,这十方大师武道造诣虽然神乎其神,但似乎有些婆婆妈妈。

    林鹿突然说道:“大师,我看你坐在江边,夜里江风湿冷,不如进店里休息。”

    “多谢小兄弟好意,贫僧觉得这里很好。”十方道。

    卢隐辰笑道:“你小子当真是什么都不懂,十方大师境界之高,恐怕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别说是这区区江风,即便是在冰天雪地里,大师也能赤足而行。”

    十方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鹿撇了撇嘴,想要反唇相讥几句,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十方大师,既然如此,老朽就不打扰你修行了,告辞。”卢隐辰恭手道。

    “施主慢走。”十方合十还礼。

    林鹿见老人离开,忍不住朝对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想起十方还在身边,于是悻悻道:“大师,晚辈也告辞了。”

    刚要走,却听十方和尚说道:“小兄弟,功夫不如人就要避其锋芒,即便是实力相当,也要懂得藏拙,给自己多留一线生机。”

    林鹿一怔,合十道:“多谢大师指点。”

    十方和尚不再言语,转身走进夜色中。

    林鹿望着那片黑暗,不由想道:“这哪像是一个只会吃斋念佛的和尚说出来的话,跟师父讲的差不多,看来大和尚很懂得如何跟人战斗嘛。”

    晨光初露,江面波光粼粼,在众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在江畔石碑前枯坐一夜的十方和尚缓缓起身,一根芦叶在江中飘荡,却是很神奇的没有被江水冲走,十方和尚一脚踏在芦叶上,一苇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