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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出蜀

    蜀中偏居一隅,位置得天独厚,旧西蜀曾凭借独特地势立国二百余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硬是将那些意欲马踏蜀中的敌人拒之国门之外,直到一代雄主大隋开国皇帝杨天誓要一统天下,局势才发生改变。

    待二十万大隋铁骑兵临城下时,形势已不可扭转,攻蜀之战可谓异常惨烈,那一战西蜀举国参战,到后来连妇女老幼都纷纷登上城头,与隋军决一死战,隋军每攻一城都会遭到西蜀军民的顽强抵抗,前进举步维艰,凡隋军所过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双方死伤极其惨重。等打到蜀都蓉城时,隋军已损失近十万士卒,十万是个什么概念,灭宋灭南晋两国加起来的伤亡也没这么严重。

    仅剩一城,隋军围而不打,断绝了蜀军与外界联络的各个要道,城内缺水缺粮,士兵百姓就啃树皮吃野草,但凡能吃的都吃了,到后来能看到一只老鼠都是稀罕事,再后来更是吃死人肉,易子而食,如同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最后时刻,誓死不降的西蜀皇帝亲自带领六百名皇宫侍卫杀出城,结局不用多说,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战死的皇帝。

    据说在城破的那一刻,那些原本想要以屠城来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的大隋士卒,无不被眼前一幕所震惊,那幕人间惨剧成为很多老卒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街道上白骨累累,两旁不是死人就是将死之人,野狗叼着早已发臭的腐肉钻进巷子里,还有的则蹲在苟延残喘的人身旁,等着对方断气,然后饱餐一顿。

    据史书记载,攻蜀之前,蜀国有人口七百万,八年隋蜀战争之后,人口仅剩六十万左右,十不存一。

    天下大定之后,由于蜀中人口损失殆尽,大隋皇帝下了数道诏书,以及颁布了各项安置政策,将外地人口大量迁入蜀中,尤其是湘南和江东一带,史称湘江填蜀。

    更为难得的是,西蜀这个原本只该存在于历史尘埃中的国号,不仅没有遭到废弃,反而被继续沿用,大隋直接将整个旧西蜀地区设为西蜀道,成为朝廷十三道之一。

    经过近四十年的恢复及发展,如今的西蜀道境内早已看不到当年的那副末世景象,在朝廷的大力扶持下,大量商人及士子涌入,很快就再造了一个几乎与巅峰蜀国相差无几的西南屏障,看着眼前的勾栏瓦肆,青楼名坊,宽阔的街道,很难想象这曾经是一座如同鬼城一般的所在。

    大雨停歇之时已是黄昏,街上游人如织,凡是排得上名号的酒楼,不管大小都已经是人满为患,此时若想在最繁华热闹的春煦大道两旁找个雅间空位,根本就是痴人做梦,除非耐住性子走街串巷到一些偏僻所在,兴许还能在某家小酒馆有个位置。

    徐记酒馆就是这样一家中规中矩的小酒馆,店内勉勉强强能摆下五六张桌子,铺面也十分简单,跟那些装饰华丽异常的大酒楼比起来简直就是寒酸至极,好在干净整洁。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徐济,老实温厚,街坊邻居都习惯喊一声徐三,这些年靠小酒馆虽没有挣着大钱,但好歹养活了一家人,日子不至于过得紧紧巴巴,偶尔还能带着老婆孩子去别家店消费一把,日子倒也滋润。

    小酒馆之所以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环境下某得一席立足之地,除了店面整洁,老板老实从不缺斤少两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店里的酒,此酒名叫剑南烧,因徐氏祖辈生活在大剑山以南而得名,这是徐家祖传的手艺,此酒醇而不烈,浓香适宜,酒馆靠这剑南烧吸引了不少回头客,不过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形成什么轰动效应,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人,有人曾给老实的中年男人出过主意,说是花点钱去请一位士子作首诗造造势,这生意肯定越来越红火,徐三只是笑呵呵的听着,没当回事,总觉得那是花冤枉银子,不如给自家媳妇闺女买身好看的衣服来得实在,要不切几斤牛肉回家吃也行啊。

    酒香不怕巷子深,徐三信这个。

    正在柜台上拨弄算珠的徐三忽然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一桌客人,是两个年轻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气态不俗,定是哪家有钱人或者官宦子弟,难得肯屈尊到自己这小酒馆来,不过看久了又觉得两人跟城里那些习惯了鲜衣怒马,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有些不一样,两人每次到店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从没有吆五喝六的情况发生,尤其是那份淡然洒脱之气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由内而外的自然流露。

    店里有这样两位人物常来光顾,徐三自是欢喜,可也不敢询问二人名讳,只是偶然通过二人的谈话得知,其中一个姓秦,一个姓王,再多就无从知晓了。

    来小酒馆饮酒相叙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蜀山剑派年轻一代的大弟子秦观,以及排行老二的王知秋。

    两人临窗而坐,桌上摆了两碟下酒菜,一壶店内的招牌酒水剑南烧,王知秋开口问道:“师兄,这次外出游历要多久?”

    秦观放下筷子,细嚼慢咽,平静道:“这趟我准备去看看草原,再远就去看看极北冰原。”

    这几年蜀山大弟子秦观走过很多地方,峨眉青城,西湖剑阁,九龙城,龙虎山,东海南海,即便是有鬼城之称的酆都也去过,但凡是喊得出名头的地方,为了手中的这把剑,年轻人都去过了。

    听到对方的话,王知秋眉头微皱,问道:“草原?”

    “没错。”

    如今柔然人在边外虎视眈眈,一直想要南下,前几年陈兵边境,所有人都以为大战一触即发,为此,大量北人为躲避战乱提前南下,才有了载入史册的衣冠南渡,可不知为何,草原蛮子却突然没了动静,让大家虚惊一场,只是摩擦一直不断。

    王知秋虽然很清楚眼前人的实力,但仍然提醒道:“师兄,到了那边还是要当心点。”

    秦观爽朗笑道:“只要手上有剑,哪里去不得。”

    王知秋无奈一笑,可不是吗,若换成别人来说这话,年轻人恐怕当场就要坎上两剑考校考校,可眼前是谁,当今天下,剑道造诣足以排进前五的存在。

    秦观端酒说道:“师弟,等我下山之后,山上你就要多费点心了,师父师叔们毕竟年纪大了,就不要让他们太劳神。”

    王知秋沉默不语。

    秦观眼皮子轻抬,问道:“怎么了?”

    王知秋说道:“师兄,我想过了,你下山之后,我也准备闭关。”

    秦观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只有让老三老四多费心了。”

    游历是修行,闭关同样是修行,二人从小一起在山上长大,知根知底,秦观还记得当年眼前这个家伙被家族送上山时,因为不舍哇哇大哭,一连哭了好几天鼻子,后来是自己带着对方到山脚下的溪中去摸鱼,才让对方不再难过。闭关,作为过来人,秦观当然知道闭什么关,蜀山的生死关,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如果钻进了牛角尖,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够走出来。

    秦观突然说道:“要不你跟我一同下山,闭关前见见你父母,否则这一进去就是几年不见了。”

    王知秋摇头苦笑道:“算了,每次回去都给我介绍姑娘,又说谁家的谁谁谁连孩子都两个了,总之没一刻清净,实在受不了。”

    秦观笑道:“没想到你们将门子弟也有催婚这种事。”

    王知秋叹了口气,表示无奈。

    年轻人除了蜀山弟子的身份之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如那徐三所猜,确实是个将门子弟,其父王振乃大隋边军十二将之一。

    与那些多如牛毛的杂号将军不同,手中实权颇大,早年在诸国混战中跟随先帝出生入死,立下过不小战功,算是实打实的开国功臣,若论俗世身份地位,除了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亲国戚,亲王殿下,王知秋绝对算是大隋朝内最顶尖的那一批将门子弟,只不过年轻人从不与人说起,即便在蜀山门内,除了极少数几人知道外,其他人也毫不知情。

    王知秋突然扬起一抹玩味笑意,打趣道:“走之前不准备去峨眉山看看?”

    秦观望着窗外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神色古怪,“不去了。”

    “不需要去跟王师妹打声招呼?”

    “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王知秋撇了撇嘴,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道:“这么认真干嘛,我就随便问问。”

    秦观却陷入了沉思,其实这名蜀山大弟子有时候有些后悔,或许当初就不该去峨眉山,不去峨眉山自然也不会有那一次邂逅。

    在那之前,年轻人的手中剑一往无前,可在那之后,心中便多了一丝羁绊,有了羁绊的剑还如何一往无前,因此,他选择了逃避,即使明知对方的心意,也不再去峨眉山巅看一眼,因为他要一往无前的剑,此次北上游历,就未尝没有洗涤剑心的打算在里面。

    “砰砰砰。”王知秋轻轻叩着桌面,调侃道:“不至于吧,我就随口问问,你就走神成这样,师兄,你将来可是要担起蜀山剑道的人,这样可不行啊,看来这趟游历的确很有必要,磨砺磨砺你的道心。”

    秦观白了一眼对方,接连被对方取笑也不见丝毫生气,只是笑骂道:“你小子没大没小,敢取笑我。”

    他突然抬起右手伸出两指,板起脸道:“既然都要闭关了,作为师兄的就应当先替你把把关,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进去,你当知道,这是师兄的一番好意。”

    王知秋赶紧摆手道:“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这无名剑意就算了吧。”

    秦观笑着收回了双指。

    酒馆内客人并不多,与街面上的热闹景象比起来显得安静了不少,秦观长身而起走到檐下,淡然道:“师弟,就此别过。”

    “师兄保重。”

    这一年,蜀山大弟子秦观于暮色中出蜀,向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