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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北方的春天夹在严寒和酷热之间,来去的倏忽,冬日的余寒还在逗留待消,人还未来得及感受春日的和熙,忽的夏日便来了。

    李宏携着一众原王府故旧赶着夏日完全到达之前便回了山阴。他原来的住宅和田地自获罪后便被宗正寺没收发卖,好在皇帝李宪念着兄弟之情悉数归还给他,不过归还的府邸由王府变成了普通宅院。

    如今没了爵位,朝廷也就不再发给俸禄,府中大大小小的开支全靠原来的田地佃租,现在农忙刚起,田地的租谷佃银一时还收不上来,好在母兄高唐王李宣在千里之外时常挂念,李宏刚回山阴就收到了母兄李宣的盘费接济。

    一切安顿停当后,李宏心念义兄高明义之托,忙择了一日去看望高明义之母。李宏儿时常来家中同高明义厮闹,虽不懂农活家计,却也时常帮高母挑水担柴,见了高母一口一个‘伯母’的叫着,也令人好感顿生。

    自高明义参军后,李宏便主动承担起照料高母之责,隔三差五不是亲自来访就是差人送来钱粮布匹,高母被这一番热心肠感化,在心中也把他当作亲子一般。后敕勒深入,北疆军情大变,李宏便再未来过高家,只是在战乱平定后差人送来银两,并嘱托了句‘好生保重,日后有缘再相见’。高母听得一头雾水,后来在民间传闻中得知本县一个唤作李宏的藩王举兵抗虏,事后朝廷不加奖赏反降罪,百姓都为此深感痛惜。高母得知事情全貌还是在高明义回家探亲后,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敬意。

    李宏遇赦归来少有人知,突然造访高家,高母先是一惊,然后是喜,接着五味俱来心中翻江倒海拉着李宏的手唏嘘了半晌。幼子高怀义见了忙劝母亲道:“娘亲快别在此伤心落泪了,快快准备饭食招待九哥才是,怎反倒让九哥饿着肚子听你在这哭闹!”高母收住眼泪,拧了高怀义一把,嗔怒道:“你晓得什么,为娘这是开心九郎平安回来,快去捉只鸡杀了为你九哥接风,我去沽些酒来。“嘿嘿!这才是正理,我这就去。”说罢高怀义蹦跳出门。

    “沽酒我去便是,不劳烦伯母。”李宏哪能劝住高母的热情,反被高母一把按回座处。“你安心待在家里,我去去就回。”还不等李宏拦阻,高母早已快步出门奔向酒肆去了,李宏无奈只得去帮高怀义打下手。

    高母一路嚷着出门,左邻右舍都知道原来是当日举兵抗虏的李宏回来了,这李宏在他们心中可算是个大英雄,当日若是没了他说不定自己性命就折在了敕勒人刀下,纷纷凑了酒食聚在高家热闹了一番,算是让李宏领略了此间百姓的热情。

    李宏归来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当日许多随他抗虏的人陆陆续续到李府探望,更有些百姓竟做了万民伞来答谢这位昔日的英雄,李府门前整日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百姓的热情反倒使地方官神经紧张,要知道这李宏当日举兵抗虏声势浩大,直接惊动了朝廷,虽然抗虏有功,但毕竟招了忌讳,最后不仅自己被废,还使得本地郡县官佐杀的杀,免的免。如今他回来竟聚引这么多百姓前来,可见其得民心如此。

    山阴县令不敢大意,连忙移书郡守,郡守听闻着实也是一惊,一个被废又遭赦免的宗室在地方如此得民心可是大忌,郡守急令山阴县令驱散民众,自己则迅速上书请示。山阴县令领命急忙差人围了李府,驱赶聚集的百姓,名义上是保护李宏,以防奸人作乱,实际上切断李宏和百姓的联系,控制李宏。

    县令此举惹得百姓不满,被劝返和驱散的百姓直接冲到县衙,他们质问县令为何当初敕勒南下劫掠官府不管不顾反带头逃跑,而李宏领兵抗敌倒被朝廷降罪。现在换成县衙被围的水泄不通,山阴县令被弄得狼狈不堪,弃城逃走的是他的前任,处分李宏的是朝廷,现在李宏回来又聚揽这么多百姓,自己怕不是要步前任的后尘,越想越怕,既怕百姓失控冲进县衙结果了自己,又怕朝廷降罪一刀斩之,惊吓之余直接病倒了。

    事情传到并州刺史耳中,刺史赶紧将此事奏报朝廷,而后亲自来到山阴处理此事。刺史一到山阴立马遣散围在李府的差役,携着李宏到县衙平复百姓的怒火。当地百姓也不管来人是刺史,一见面就拿质问县令的话反问刺史。那并州刺史宦海沉浮几十年,这种场面还是应付得过来,见百姓激愤,软语劝道:

    “山阴王殿下于当地百姓有救护之功我自然知晓,只是国家有制度,朝廷有章法,废黜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天子圣明,一登基便赦免了他,让他重回故地,这便是莫大的恩荣。殿下心系百姓,百姓爱戴他,我一定将此事奏知朝廷,定不会屈冤殿下,更不会寒了大家的心。你们爱护殿下的心我知道,可你们围攻官府,这可是重罪,要是让朝中奸人抓住了把柄,添油加醋,不仅会害了你们,更会置殿下于危险之中。你们听我一句劝,为了你们的家小,也为了殿下平安,现在快快散去,切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到时就悔之晚矣!”说完,便把目光转向李宏,李宏领会,向众人躬身施礼。

    “诸位对李宏的错爱使我愧疚难当,我昔日不顾国法惹下祸患已经让许多人家破人亡,今日若是各位又因为我以身试险,我李宏死不足惜,若是连累了诸位,李宏就是千刀万剐也难赎罪责。诸位父老乡亲的抬爱李宏实在愧不敢当,还望各位早早散去,莫害了家小。”说完李宏竟朝众人跪了下去。

    百姓见状也径直跪倒一片,领头一老者声泪俱下道:“殿下万万不可,快快请起。殿下昔日为了百姓身蹈火海,我等性命具是殿下所救,我等散去便是,殿下万不可行此,折煞我等。”

    刺史忙扶起李宏,“殿下身份贵重,切不可如此。百姓们通晓大义,定不会使殿下为难。”

    李宏起身上前扶起领头的老者,“诸位对李宏实在是抬爱了,我一介罪身,当不起‘殿下’二字,昔日抗虏成功也是天子威德,百姓同心,于我实无关系。”又说罢又对刺史道:“府君深明大义,百姓爱戴,万望府君据实陈奏,有什么罪责我李宏一人承担,切莫连累诸位父老乡亲。”

    “殿下说得哪里话,今日之事全是你心忧家国百姓,我定向朝廷如实陈奏,定不会冤屈一人。”刺史信誓旦旦道,“既如此,诸位就散了吧,你们在此多待一刻,殿下便多一分危险。你们的心皇天可鉴,朝廷自会知晓。”

    百姓有些犹疑,他们既想不给眼前的恩人再添一丝麻烦,又不愿第一个离开。

    “哈哈…并州的百姓恩怨分明,重情重义我今日算是领教了,我定要向朝廷奏明,让天下人都知道并州的百姓是什么样。不过现在正是农忙,你们不去农作,到时缺了朝廷的税额,我就是把各位夸上了天只怕也没人信我,那时就会有人说这里的百姓饭都吃不饱拿哪有空讲什么礼义廉耻。”

    刺史的打趣让众人都笑了,“我们就是吃不饱饭也懂得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道理。”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引来众人一阵喝彩。

    “说得好,这才是并州的百姓。”刺史向众人竖了个大拇指,李宏趁机说道:“诸位父老乡亲,现在正是农忙,可不要耽搁了呀,咱一年的吃食可不就指望这一两天了嘛,收了粮,卖了钱,美美和家人过日子这才是最实在的。”

    农耕这事可算是说道百姓的心坎上了,全家的生计可都寄托在了那几亩地上,众人原本只打算在这农忙使节抽个空来探望下昔日的英雄,不想出了这么个岔子,现在不管怎么说该见的也见了,心意已经到了,要是再耽搁下去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府君和殿下说得是,如今该见的我们也都见了,再耽搁下去,误了农忙不说,再陷殿下于火海就真得不偿失了,那好,我们这就散去,不使二位为难便是!”领头的老者说完,又对众人道:“诸位说是不是啊!”

    “是!”众人附和。

    事态到此便算平息,刺史会同李宏先行回府,众人也都陆续散去。

    到李宏府上,刺史和李宏寒暄几句,说了些场面话,临别时的话却说得云山雾罩一般,李宏听出其中道理无非是要让他低调行事,今天的事早已上奏朝廷,是福是祸那就要看皇帝的天恩了,说完便匆匆告辞。

    刺史走后,李宏陷入了沉思。“九郎!”姚滢轻唤一声将李宏拉回现实。“姚姐姐,过些天我把你送到裴师傅那里,你暂且在那略住几日。”姚滢听出李宏心中的担忧。“怕什么,油锅都下过几回了,还怕死吗,我就在这,陪着你!”姚滢语气坚定,李宏心中五味杂陈,盯着姚滢看了半晌。

    “放心,不会有事的!”许久,李宏才说出这么句话来,也许是安慰姚滢,也许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