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在远方
楚玉成选择了早上六点离开东店市那趟快车，他的老家在千里之外的四川行省，一个小县城。虽说才分开半年，他突然渴望回家了。
家，本来就是每个人疗伤的地方。不到受伤的时候，你想不起她的宝贵。
楚玉成回家，隐隐有种避难的潜意识，所以也没想过先给家人打电话联系。不过小县城里几乎没有陌生人，一出火车站，就有熟人认出他了：“这不是老楚家的玉成吗？放假回来了？”看楚玉成穿着便装，问话的人有点迟疑、含糊了。
现在的楚玉成已经成熟多了，他知道小县城里可经不起流言。说不得满面堆起笑容：“您是李叔吧？我已经毕业了，部队给了我一周假期，回来看看父母。”李叔欣喜地打量着，啧啧有声：“有出息了哈！军官待遇好呀！——也是，不穿军装一路上更方便，可以少管很多闲事。”
楚玉成动了动嘴唇，实在难以接话。李叔却很热心陪他一同出站：“县城这几年变化很大，好多地方都在拆迁改造……你要不是碰到我，多半要迷路滴。”
李叔话里话外充满着自豪感，可他特意绕道指点观看的地方，却让楚玉成大失所望。那是县城临河的一条窄窄巷子，原有的青石板路面、川西民居风格的老旧木屋已经全部摧毁，现场一片狼藉。太可惜了，这条巷子虽然破旧，说起来也是历史上茶马古道必经之地。宽阔的水泥道路、高楼大厦哪有青石板木楼民居的韵味意境，儿时嘻戏、倘徉其间的记忆再无从追寻。
楚玉成默默想着心事，跟着李叔在一片断墙残壁里穿行。
“楚老师！你家的秀才回来喽！”
随着李叔一嗓子嚷嚷，楚如松应声而出。他客气地冲老李点点头，这才埋怨儿子：“回家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他的妻子李梅也闻讯出来，母亲对儿子风尘仆仆背后的忧郁最敏感，说不得嗔怪丈夫：“说这个干嘛？一天一夜的火车呢，你没看他都累坏了。”
楚玉成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到家的安心顿时疲倦如山袭来。他匆匆洗漱一番，就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楚玉成睡得很安稳，从下午到第二天早晨，居然连梦都没做一个。
晨曦未明，朝阳将升还隐。楚如松来到儿子床前，见他睡得安详酣甜，轻舒一口气，立刻板着脸把他拍醒：“还不起来？”
这种场景从小到大不知经历了多少回，楚玉成闻声一跃而起，父亲果然一身晨练打扮——又来敦促他起床练功了。
楚家有家传功夫，名叫《紫气诀》，讲究的就是每天早上吐纳朝阳升起的第一缕紫气。楚玉成从小就被父亲带着练功，功法早已入门，但是他对《紫气诀》并不感兴趣。哪怕自己丹田内息渐生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年复一年身体强健也明显，可这毕竟不是科学。说起来楚玉成也纳闷，自己父亲也是接受了现代知识教育的大学生，怎么还对家传《紫气诀》入迷。也许是一种精神寄托？或者说是人的一点执念？
父子俩一前一后跑步到城郊山冈上，站桩调息，心里默颂口诀，缓缓施展《紫气诀》的八个动作。由慢到快，丹田内息鼓荡，直至朝阳第一缕霞光曜映身上，这才缓缓收功。
楚玉成心无旁骛，一招一式举轻若重。楚如松很满意，收功后一搭脉探息，更是面露嘉许：“不错……丹田鼓荡，已然登堂。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没做到。以后你工作再忙，练功也须持之以恒。楚家《紫气诀》，传子不传女，你可要铭记在心传承下去！”
楚玉成有些无奈：“爸，您也是上过大学的。怎么还迷信这些？”
楚如松脸色肃穆：“楚家代代相传的东西，岂可言弃？更何况丹田真气，也是你亲身感受到的，确实于身体有益不是？”
这倒也是，楚玉成想想认真问道：“那老爸您练到什么层次了？”
楚如松讪讪然：“丹田生息谓之入门；内息鼓荡即为登堂。我练功半生，也和你一样——登堂境界而已。《紫气诀》有言，下一个境界乃鼓荡生漩，是谓筑基；再往下就是炼器修身、丹成飞升！”
楚玉成哑然失笑：“还真是武术不像武术，练到后来像道术了。”
楚如松也笑了：“我也琢磨不透。你这次回来正好，既已登堂，我就把后面的口诀传给你。——以后的境界我也指点不了你了，自己琢磨去。”
看儿子渐渐神采飞扬，楚如松漫不经心问道：“前几天你不是电话里说要带女朋友回来吗？这是因为分配去向，失恋了？”
楚玉成心里一窒。这几天经历的羞辱和痛苦，说了只会徒增父母烦恼，他们也没有能力改变既成事实。他曾经的理想和抱负，不是生活在小县城的父母能理解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看着儿子神情变得黯然，楚如松觉得自己问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儿子要貌有貌，又是军官，——还怕没人喜欢。邻居街坊哪个不羡慕你老爸我？信不信今天你妈放出风去，明天来咱家相亲的队伍就要老长了？”
楚玉成叹口气，也许这就是代沟了。他想要的，父母已经理解不了、也给不了。
“算了，爸。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个，等过两年再说。”
儿子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老楚悻悻然：“那你就别拉着个脸！回去把军装换上，别让亲戚街坊笑话。人呢，是为自己活的，但也要活给别人看！你妈可是死要面子的。”
楚玉成答应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上陆院学员军装的楚玉成举手投足英姿飒爽，更显得朝气蓬勃。登门楚家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自然是夸个不停，还真有拐弯抹角意图做媒的。楚玉成自然都婉言谢绝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也隐藏着巨大的不安。几天前的遭遇十分蹊跷，多半是人为的。虽然整个事情最后“证据不足”，可现场拍的视频、审讯笔录……也许哪一天在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又会冒出来。他只能惶恐地等待。
楚玉成不想让父母伤心失望，眼下扮好一个“别人家的好孩子”就够了。从此一去西北将永在西北。
从此，家在远方。
家，本来就是每个人疗伤的地方。不到受伤的时候，你想不起她的宝贵。
楚玉成回家，隐隐有种避难的潜意识，所以也没想过先给家人打电话联系。不过小县城里几乎没有陌生人，一出火车站，就有熟人认出他了：“这不是老楚家的玉成吗？放假回来了？”看楚玉成穿着便装，问话的人有点迟疑、含糊了。
现在的楚玉成已经成熟多了，他知道小县城里可经不起流言。说不得满面堆起笑容：“您是李叔吧？我已经毕业了，部队给了我一周假期，回来看看父母。”李叔欣喜地打量着，啧啧有声：“有出息了哈！军官待遇好呀！——也是，不穿军装一路上更方便，可以少管很多闲事。”
楚玉成动了动嘴唇，实在难以接话。李叔却很热心陪他一同出站：“县城这几年变化很大，好多地方都在拆迁改造……你要不是碰到我，多半要迷路滴。”
李叔话里话外充满着自豪感，可他特意绕道指点观看的地方，却让楚玉成大失所望。那是县城临河的一条窄窄巷子，原有的青石板路面、川西民居风格的老旧木屋已经全部摧毁，现场一片狼藉。太可惜了，这条巷子虽然破旧，说起来也是历史上茶马古道必经之地。宽阔的水泥道路、高楼大厦哪有青石板木楼民居的韵味意境，儿时嘻戏、倘徉其间的记忆再无从追寻。
楚玉成默默想着心事，跟着李叔在一片断墙残壁里穿行。
“楚老师！你家的秀才回来喽！”
随着李叔一嗓子嚷嚷，楚如松应声而出。他客气地冲老李点点头，这才埋怨儿子：“回家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他的妻子李梅也闻讯出来，母亲对儿子风尘仆仆背后的忧郁最敏感，说不得嗔怪丈夫：“说这个干嘛？一天一夜的火车呢，你没看他都累坏了。”
楚玉成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到家的安心顿时疲倦如山袭来。他匆匆洗漱一番，就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楚玉成睡得很安稳，从下午到第二天早晨，居然连梦都没做一个。
晨曦未明，朝阳将升还隐。楚如松来到儿子床前，见他睡得安详酣甜，轻舒一口气，立刻板着脸把他拍醒：“还不起来？”
这种场景从小到大不知经历了多少回，楚玉成闻声一跃而起，父亲果然一身晨练打扮——又来敦促他起床练功了。
楚家有家传功夫，名叫《紫气诀》，讲究的就是每天早上吐纳朝阳升起的第一缕紫气。楚玉成从小就被父亲带着练功，功法早已入门，但是他对《紫气诀》并不感兴趣。哪怕自己丹田内息渐生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年复一年身体强健也明显，可这毕竟不是科学。说起来楚玉成也纳闷，自己父亲也是接受了现代知识教育的大学生，怎么还对家传《紫气诀》入迷。也许是一种精神寄托？或者说是人的一点执念？
父子俩一前一后跑步到城郊山冈上，站桩调息，心里默颂口诀，缓缓施展《紫气诀》的八个动作。由慢到快，丹田内息鼓荡，直至朝阳第一缕霞光曜映身上，这才缓缓收功。
楚玉成心无旁骛，一招一式举轻若重。楚如松很满意，收功后一搭脉探息，更是面露嘉许：“不错……丹田鼓荡，已然登堂。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没做到。以后你工作再忙，练功也须持之以恒。楚家《紫气诀》，传子不传女，你可要铭记在心传承下去！”
楚玉成有些无奈：“爸，您也是上过大学的。怎么还迷信这些？”
楚如松脸色肃穆：“楚家代代相传的东西，岂可言弃？更何况丹田真气，也是你亲身感受到的，确实于身体有益不是？”
这倒也是，楚玉成想想认真问道：“那老爸您练到什么层次了？”
楚如松讪讪然：“丹田生息谓之入门；内息鼓荡即为登堂。我练功半生，也和你一样——登堂境界而已。《紫气诀》有言，下一个境界乃鼓荡生漩，是谓筑基；再往下就是炼器修身、丹成飞升！”
楚玉成哑然失笑：“还真是武术不像武术，练到后来像道术了。”
楚如松也笑了：“我也琢磨不透。你这次回来正好，既已登堂，我就把后面的口诀传给你。——以后的境界我也指点不了你了，自己琢磨去。”
看儿子渐渐神采飞扬，楚如松漫不经心问道：“前几天你不是电话里说要带女朋友回来吗？这是因为分配去向，失恋了？”
楚玉成心里一窒。这几天经历的羞辱和痛苦，说了只会徒增父母烦恼，他们也没有能力改变既成事实。他曾经的理想和抱负，不是生活在小县城的父母能理解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看着儿子神情变得黯然，楚如松觉得自己问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儿子要貌有貌，又是军官，——还怕没人喜欢。邻居街坊哪个不羡慕你老爸我？信不信今天你妈放出风去，明天来咱家相亲的队伍就要老长了？”
楚玉成叹口气，也许这就是代沟了。他想要的，父母已经理解不了、也给不了。
“算了，爸。我现在没心情说这个，等过两年再说。”
儿子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老楚悻悻然：“那你就别拉着个脸！回去把军装换上，别让亲戚街坊笑话。人呢，是为自己活的，但也要活给别人看！你妈可是死要面子的。”
楚玉成答应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上陆院学员军装的楚玉成举手投足英姿飒爽，更显得朝气蓬勃。登门楚家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自然是夸个不停，还真有拐弯抹角意图做媒的。楚玉成自然都婉言谢绝了。
他已经想明白了，也隐藏着巨大的不安。几天前的遭遇十分蹊跷，多半是人为的。虽然整个事情最后“证据不足”，可现场拍的视频、审讯笔录……也许哪一天在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又会冒出来。他只能惶恐地等待。
楚玉成不想让父母伤心失望，眼下扮好一个“别人家的好孩子”就够了。从此一去西北将永在西北。
从此，家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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