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南直隶的经济繁荣本质上只有一个根源，贸易。土地的升值其实都是贸易繁荣的副产物，正因为贸易的繁荣，才让那些土地产生了除了耕种，修建建筑以外更多更大的价值，所以一些人才会去将钱财投入到土地里。
当然，土地的问题现在还没有那么严重，最严重的，其实还是贸易的问题。
我们调查局专门核实过，从正德五十五年开始，随着松江县的兴起，以松江县为核心的周围地区开始不断因为贸易而繁荣起来，这给了南直隶人一个很强烈的信号——贸易是极其赚钱的。
其实也是，要知道，五年前，松江县虽然也几次被纳入重点建设的地区，但其实比起南通，扬州，宁波和杭州那些地方来说还是差了不少，连常州和镇江都比松江繁荣，可就五年而已，五年前这个县城才勉强十万人口，现在它都超过五十万人口了，几番扩建新城区都不够用，这也间接的加剧了南直隶的土地升值。
然后，问题就来了。贸易这么赚钱，很多南直隶的人就想掺一脚，上到那些门阀豪族，下到那些平民百姓，谁不想赚钱。于是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都被投入了贸易，他们自己组织船队和商会，跑船运茶叶，瓷器，丝绸等等东西去欧罗巴，跟天竺贸易香料，跟南洋贸易木材，跟暹罗，高棉贸易大米，赚得是盆满钵满。
理论上是这样的。
反正他们号称，他们在贸易里赚了钱，然后投了钱给这些商会的人就开始要回报了，再之后，一些商会就劝说更多的人投钱，一来二去，大家都开始给商会投钱。
新来的商会在这方面比不过老商会，于是他们就说，给他们投钱，他们一年返还一倍的利润，算上本钱就是翻了两倍，当时老商会还只许诺了一年返还七成利呢，得一年半才能收回本钱，这一比较，大家又去投新商会了。然后就是不断的重复，更新的商会为了吸引投钱，喊出了一年返两倍利润的说法，然后是三倍，四倍，不断叠加，最后有了一个乞丐几年能够成为万两户的说法。”
听到这里，基本上所有指挥员也差不多意识到了问题。
“不是，这贸易的利润有这么高吗？”
“当然——没有。”
张少卿说到，理所应当的答案，却揭开了最残酷的画面。
“贸易的利润的确有，否则最初那批商会不会原因搞贸易，也不会有人原因投钱。但贸易的利润绝对没有那么高，特别是跟欧罗巴的贸易，天朝和欧罗巴的贸易多数时候都需要和葡萄牙人合作，一部分的利润还要交给葡萄牙人，剩下的利润里，还得除去意外情况，维护南洋和天竺海东边的航路安全的费用，总得来说，有得赚，但不可能有赚好几倍这种说法。
而且，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赚多少，因为赚得再少至少也是在赚钱的，大不了就是那堆商会骗了人受罚，大家把本钱收回去，有亏损的当买了个教训就好。
可真正的问题在于，市场是有限的，超出这个市场的份额，是赚不到钱的。”
时至阳历法之中的三月初，气温已经没有那么的寒冷，特别是一群体格健壮的军人围在一张小餐桌周围，他们本不应该感觉到冷才对。
可当张少卿提及市场份额的问题是，这些军人们仍旧感觉到了寒意。
“调查局奉了陛下的命令，去南直隶调查，负责执行的就是我们二司，而在我们二司的调查内容里，我们发现了一件事情。理论上，如果按照那些商会的说法，整个南直隶差不多一千三百多家商会，光是这些商会所属的商船就有差不多三千多接近四千艘了，而仅南直隶一带的商船应该就在两千艘左右。
可问题在于，我们二司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正德w五年，整整一年中，包括南通县，松江县，连云县，嘉兴县，杭州，常州，台州，宁波等江北，江南加上南直隶三个地区总计十一个港口地区，记录的出入商船数量仅为七百六十七艘。
那么，问题来了，要么那帮商会胆大包天，勾结地方官员谎报记录，隐瞒商船的出入，要么就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派出过所谓的船队，也从未进行过贸易，整个投钱返三倍，四倍之利的说法，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此刻，大部分指挥员可能宁愿是那帮商会的人胆大包天，宁愿为了这么一点点船只出入港的税款而勾结地方了。
因为后一个可能所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些返利怎么办？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进行过贸易，那么他们哪来的钱返利？”
“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大部分商会不会将真正的银子返利送到投入了钱财的人手上，他们会劝说投入钱财的人把返利再投进去，甚至投入更多的钱，然后，那些蠢货们就看着自己根本没有到手的‘财富’不断的增长，压根没有怀疑过这份钱财究竟是否存在。”
“不不不，这也太离谱了吧，再怎么说......万一有人就要收手了怎么办？这些商会怎么拿出来钱？”
“找别的蠢货，从那帮蠢货手里拿钱，然后还给上一个人，稳住上一个人，之后不断的循环，直到彻底玩崩之前，他们已经能够捞到足够的钱远走高飞了。之后去天竺，去南洋，甚至如果想要脱离天朝，那么去帖木儿，去波斯，去葡萄牙都行。”
“不是，这帮人就疯到这种程度了吗？他们一点点贸易都不做的吗？”
“我说了，市场的份额早就满了，本质上来说，欧罗巴能消费得起天朝卖给他们的那些商品的人是有限的，按照我们调查局的估计，天朝在欧罗巴的市场大约份额有两千五百万两白银左右，其中差不多一千万两会分润给葡萄牙人，尼德兰人，西班牙人他们，再除去运输费用，天朝能够从欧罗巴的贸易里赚到的利润，最高大约有一千万两左右。
南洋的市场份额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两左右，天竺那边也大概有一千万两左右，算上其它七七八八的地方，天朝能够从贸易里赚到的钱，本身也就不到五千万两，这部分的钱大部分已经被瓜分完了，剩下一两千万才是留给下面的人吃的。
而南直隶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将这一两千万的份额说成了五千万两，甚至五亿两，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市场的问题，满心以为把货物送到国外就能轻而易举的卖出去，然后拉回来无数的金银财宝。
当然，这里面涉及的问题还有很多，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总之简单的来说就是，南直隶的那帮商会给南直隶人编制了一个可以无限制赚大钱的美梦，所有南直隶人都陷在这个美梦里不愿意醒来，他们之中可能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但也无济于事了，没有人愿意让这个美梦破灭。
所以，现在的南直隶，就是在一切都完蛋之前，肆无忌惮的继续狂欢。”
当然，土地的问题现在还没有那么严重，最严重的，其实还是贸易的问题。
我们调查局专门核实过，从正德五十五年开始，随着松江县的兴起，以松江县为核心的周围地区开始不断因为贸易而繁荣起来，这给了南直隶人一个很强烈的信号——贸易是极其赚钱的。
其实也是，要知道，五年前，松江县虽然也几次被纳入重点建设的地区，但其实比起南通，扬州，宁波和杭州那些地方来说还是差了不少，连常州和镇江都比松江繁荣，可就五年而已，五年前这个县城才勉强十万人口，现在它都超过五十万人口了，几番扩建新城区都不够用，这也间接的加剧了南直隶的土地升值。
然后，问题就来了。贸易这么赚钱，很多南直隶的人就想掺一脚，上到那些门阀豪族，下到那些平民百姓，谁不想赚钱。于是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都被投入了贸易，他们自己组织船队和商会，跑船运茶叶，瓷器，丝绸等等东西去欧罗巴，跟天竺贸易香料，跟南洋贸易木材，跟暹罗，高棉贸易大米，赚得是盆满钵满。
理论上是这样的。
反正他们号称，他们在贸易里赚了钱，然后投了钱给这些商会的人就开始要回报了，再之后，一些商会就劝说更多的人投钱，一来二去，大家都开始给商会投钱。
新来的商会在这方面比不过老商会，于是他们就说，给他们投钱，他们一年返还一倍的利润，算上本钱就是翻了两倍，当时老商会还只许诺了一年返还七成利呢，得一年半才能收回本钱，这一比较，大家又去投新商会了。然后就是不断的重复，更新的商会为了吸引投钱，喊出了一年返两倍利润的说法，然后是三倍，四倍，不断叠加，最后有了一个乞丐几年能够成为万两户的说法。”
听到这里，基本上所有指挥员也差不多意识到了问题。
“不是，这贸易的利润有这么高吗？”
“当然——没有。”
张少卿说到，理所应当的答案，却揭开了最残酷的画面。
“贸易的利润的确有，否则最初那批商会不会原因搞贸易，也不会有人原因投钱。但贸易的利润绝对没有那么高，特别是跟欧罗巴的贸易，天朝和欧罗巴的贸易多数时候都需要和葡萄牙人合作，一部分的利润还要交给葡萄牙人，剩下的利润里，还得除去意外情况，维护南洋和天竺海东边的航路安全的费用，总得来说，有得赚，但不可能有赚好几倍这种说法。
而且，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赚多少，因为赚得再少至少也是在赚钱的，大不了就是那堆商会骗了人受罚，大家把本钱收回去，有亏损的当买了个教训就好。
可真正的问题在于，市场是有限的，超出这个市场的份额，是赚不到钱的。”
时至阳历法之中的三月初，气温已经没有那么的寒冷，特别是一群体格健壮的军人围在一张小餐桌周围，他们本不应该感觉到冷才对。
可当张少卿提及市场份额的问题是，这些军人们仍旧感觉到了寒意。
“调查局奉了陛下的命令，去南直隶调查，负责执行的就是我们二司，而在我们二司的调查内容里，我们发现了一件事情。理论上，如果按照那些商会的说法，整个南直隶差不多一千三百多家商会，光是这些商会所属的商船就有差不多三千多接近四千艘了，而仅南直隶一带的商船应该就在两千艘左右。
可问题在于，我们二司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正德w五年，整整一年中，包括南通县，松江县，连云县，嘉兴县，杭州，常州，台州，宁波等江北，江南加上南直隶三个地区总计十一个港口地区，记录的出入商船数量仅为七百六十七艘。
那么，问题来了，要么那帮商会胆大包天，勾结地方官员谎报记录，隐瞒商船的出入，要么就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派出过所谓的船队，也从未进行过贸易，整个投钱返三倍，四倍之利的说法，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此刻，大部分指挥员可能宁愿是那帮商会的人胆大包天，宁愿为了这么一点点船只出入港的税款而勾结地方了。
因为后一个可能所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些返利怎么办？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进行过贸易，那么他们哪来的钱返利？”
“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大部分商会不会将真正的银子返利送到投入了钱财的人手上，他们会劝说投入钱财的人把返利再投进去，甚至投入更多的钱，然后，那些蠢货们就看着自己根本没有到手的‘财富’不断的增长，压根没有怀疑过这份钱财究竟是否存在。”
“不不不，这也太离谱了吧，再怎么说......万一有人就要收手了怎么办？这些商会怎么拿出来钱？”
“找别的蠢货，从那帮蠢货手里拿钱，然后还给上一个人，稳住上一个人，之后不断的循环，直到彻底玩崩之前，他们已经能够捞到足够的钱远走高飞了。之后去天竺，去南洋，甚至如果想要脱离天朝，那么去帖木儿，去波斯，去葡萄牙都行。”
“不是，这帮人就疯到这种程度了吗？他们一点点贸易都不做的吗？”
“我说了，市场的份额早就满了，本质上来说，欧罗巴能消费得起天朝卖给他们的那些商品的人是有限的，按照我们调查局的估计，天朝在欧罗巴的市场大约份额有两千五百万两白银左右，其中差不多一千万两会分润给葡萄牙人，尼德兰人，西班牙人他们，再除去运输费用，天朝能够从欧罗巴的贸易里赚到的利润，最高大约有一千万两左右。
南洋的市场份额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两左右，天竺那边也大概有一千万两左右，算上其它七七八八的地方，天朝能够从贸易里赚到的钱，本身也就不到五千万两，这部分的钱大部分已经被瓜分完了，剩下一两千万才是留给下面的人吃的。
而南直隶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将这一两千万的份额说成了五千万两，甚至五亿两，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市场的问题，满心以为把货物送到国外就能轻而易举的卖出去，然后拉回来无数的金银财宝。
当然，这里面涉及的问题还有很多，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总之简单的来说就是，南直隶的那帮商会给南直隶人编制了一个可以无限制赚大钱的美梦，所有南直隶人都陷在这个美梦里不愿意醒来，他们之中可能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但也无济于事了，没有人愿意让这个美梦破灭。
所以，现在的南直隶，就是在一切都完蛋之前，肆无忌惮的继续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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