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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诚挚的邀演(上)

    一

    提问,你有没有经历过一种感觉,一种在极度的兴奋下,想抱住自己跳一曲华尔兹的感觉。从平缓到高潮,我只跟随我自己的步调。所有的妄想汇聚一点,所有的渴望凝结一处,我只倾听我自己的乐调。在实现目标的终幕,由我亲手编排的剧目,如同与自我追逐,如同被世间放逐,我张开臂膀,以绝对的夸张来渲染曲调的激昂。最后,以鞠躬的优雅,粉饰张狂的过往……

    幕布垂下,我的心情就像酣醉之后慢慢苏醒,浑身都透着说不出的舒畅。

    “那家伙就这么跳下去了啊……”菲克莱尔两眼出神的从三十三层高楼的天台俯瞰下方的景色——一幅碎骨与夕阳的残辉共同勾勒成的油画。

    他望着那副模糊的油画,习惯性的开始发呆,因为同创伤性的癔症相比,发呆与它并没有多少表面上的区别。现在的莱尔知道,自己必须要装出一副惊恐呆愣的样子,才好与周围的氛围相匹配。哪怕他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并不那么容易平息,他甚至想起身拥抱并亲吻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向她们表达自己的快乐。抑制过度的兴奋和抑制极致的悲伤一样折磨。可他现在,正乐意享受着这份折磨。

    周围的沉默随着第一个人的哭泣与呕吐被打破,众人浓烈的情感将凄冷的氛围点燃。

    “还是晚了一步么……”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能有多大的事啊!?”

    “早知道……应该早点和他说清的……”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有些人的悲伤和喜悦会通过泪水倾泄而出,而有的人则是将情绪吞入,在胃部的痉挛下,不断干咳、作呕。为了恰好融入集体,莱尔也在自身情绪的干扰下,不断发出干呕,直到眼圈泛红,堪堪有了些湿润。

    但他却绝不是因为悲伤。很多时候,他的情绪表达会被不清楚的人理解为感冒。

    四周发出的哀叹、惋惜、后悔、愤怒、哀悼……在他听来只觉得无聊与做作,毕竟从一开始,在那家伙背后谩骂、厌弃的也是同一批人。

    “人们可能更在乎死人?”莱尔想着,对亡灵的忏悔与赎罪是他们最上瘾的廉价戏码。

    “安息吧,至少,我为你安排了这盛大的落幕,他们的泪水与忏悔——你的死亡为你换来了一生少有的尊重。”

    莱尔最后望了一眼那色调渐冷的油画,之后便俯下身,趴在天台边缘的矮墙上,将脑袋埋入自己的双臂,看似无声的抽泣起来。

    诚然,在作为编剧的他眼里,他可怜的同宿室友沙德·纳芙蒂并不是一个好演员。因为他并没有做出与剧本相匹配的盛大演出。

    “莱尔……”清甜的嗓音夹杂着忧虑颤抖着传入莱尔的耳中。他感受到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后背。

    莱尔当然认得声音的主人,在卡斯格洛里学院之中,被无数人所追求的完美女性——伊睿思·萨姆努斯。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位看似美好的女性有多少情谊,并且也不想和这种人物扯上关系。

    感受到那只手的抚摸,说实话,莱尔自己的内心也产生了些微动摇,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此时正蹲在自己身边的伊睿思。

    说来也怪,每一次和伊睿思对视,莱尔总觉得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同样长度的披肩长发,同样细腻的眉眼与面庞,以及那同样闪耀而混浊的瞳孔——也正因如此,莱尔从第一眼见到伊睿思时,便觉得这位看似纯真澄澈的女性,底子里透露着常人所难以察觉的疯狂。就如一株等待着盛放的罂粟。

    “你的朋友……你一定也很难过吧……”

    伊睿思注视着莱尔的眼睛,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莱尔如此情绪分明的样子,微红的眼眶不同于以往,他那银色的长发仿佛揉碎在天际最后的残辉中,衬托出他面庞的衰弱无力。伊睿思微微靠近。如同破碎的白色蔷薇,被优雅的恶徒粹上红酒的辛味,莱尔微开的薄唇与若隐的气息组成了一缕病态的美,正慢慢挑起她的心绪。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伊睿思的心中弥漫扩散。

    “啊……是啊……”莱尔的目光依然透着悲意,但嘴角却缓慢勾勒出微笑,像是蔷薇在歌颂自己的枯萎,笑容赋予了它死亡的意义。

    莱尔绝对是一位温柔礼貌且有很强共情能力的朋友。包括伊睿思在内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认为,知性、善良,虽说一定程度上缺失了男性特有的阳刚与豪爽,但这不能称之为问题的问题似乎也不是很重要,更不会有人在意。

    可是谁又能知道,他悄悄策划了一场死亡呢。

    “他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嗯?”莱尔怔了一下,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疯狂的赌徒不会在意骰子的情绪。“毕竟……认识很久了。有时候他并不像别人理解的那样不堪。”他的眼神望向远方,似是在怀念过去的时光——即便他只是在含情脉脉的看着一堵墙。

    “毕竟大家也只是刚刚成年的孩子,这座学院中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十足的恶人。虽然纳芙蒂先生的某些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困扰。”伊睿思看着莱尔,不知为什么,她有一股冲动,想让自己的手穿过莱尔银白的发丝,轻轻捏一捏对方的耳垂。她甚至已经在猜想他肌肤的温度。

    “是啊,怎么会有呢……”

    可能是错觉,伊睿思仿佛从莱尔的语气里读出了些许失望。

    莱尔扭过头,看向周围的人,那些人中有被沙德调戏过的女生,有被沙德欺凌过的男生,有和沙德平时关系还不错的熟人,还有一位沙德唯一倾心爱慕,并在死前一天向其告白的女性。莱尔的目光在那位名叫爱莉尼娜的女性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直至两人对视,他才将目光撇开。

    在半蹲的莱尔的视角中,这些人就像是一位位高大的巨人,遥遥伫立在沙德逐渐冰冷的尸骸之上,祂们透过云层,向干涸的大地稍稍撒下几滴泪水,如同神明的悲悯。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莱尔突然转头向伊睿思问道。

    “嗯。对呀。”伊睿思依然注视着莱尔的眼睛她的嘴角露出细微的笑意。

    “没事,我就问问……”

    莱尔不再去看伊睿思,可能有些难以言说,但他实际上了解过伊睿思在这所学院里每日的课表。理论上说,这个时间段她并不应该在此。

    三十三层楼之下的那副油画早已被一些穿着特定护卫制服的人围了起来,几名高层的领导也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众人身边。

    “萨姆努斯小姐,也许你不应该来这里,被这些老家伙们询问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莱尔语气关切地对伊睿思说。

    “怎么叫这么生分,叫我伊睿思就好了,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不是吗。”伊睿思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可是单纯说几句话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向众人了解了他们眼中的事情原委后,学院高层们忧心忡忡地离去,离去之时还不忘拍拍莱尔的肩膀以示礼貌与安慰。就结果而言,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名学生因自己心理问题而导致的自戕,一出无可奈何的悲剧罢了。

    待他们走后,莱尔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欣赏这惨淡的月夜,他背对着不请自来的月光,任它为自己的头发点缀上晶莹。

    正当他打算离开这里,离开萨姆努斯,并祈祷别在过多的同她碰面时。那位萨姆努斯却已经将邀请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要不要一起走走呢。”

    二

    许久之前:

    “爱莉,你来这里的次数有些频繁呢,理论上说一周一次便好。”

    莱尔放下手中的书,望向来访的少女。今天的他心情不错,浅银色的长发被他扎成高高的马尾,只留两缕刘海自两鬓垂下。左耳也佩戴了一枚晶蓝色的十字星耳坠,让他看起来更加知性。

    “我只不过是来看一位朋友,和他说说话而已。我当然知道这间咨询室那些无聊的规矩,不能在七日之内作为咨询者来访过多,你就只把我当成是一个来聊天的朋友可以吗。”

    爱莉尼娜·艾芙里说着,向莱尔走去,随着高跟鞋轻敲地面的声音,爱莉尼娜在他的桌前坐下。

    “没有任何人能比艾芙里小姐更懂得打扮。”这是每一个有心智的人都能得出的结论。金色的长发被撩至耳后,一枚紫罗兰花纹样的发卡落在上面,就像漫步春日花园时悄悄降在她的头发上那般自然。米色的小礼帽同金发调和着,更衬托出她的精致与可爱,然而更精致的则是礼帽下,那张白皙的面庞。那张不需要任何粉饰,就能如同夜幕下繁星的交辉与被月色附着的钻石那般令人沉醉的面庞,镶嵌在其中,宁静的眼眸就似星河在慢慢涌动。白色风衣的衣摆若有灵气的飘动在她身后,袖口点缀的金丝谱成了半朵玫瑰的样式,手腕处佩戴的那由名家制成名为“鸢尾与树之恋”的手链,仿佛只消看上一眼,便可嗅到其中散发的淡淡幽香。

    当然,最惹人注意的还是她那被浅灰色的高领衫覆盖的胸部,那恰到好处的曲线,无疑成为了这套装扮的点睛之笔,没有多少人不会在意她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跃动的波浪。而只要注意到了那令人心醉的部位,就一定也会注意到那贴于心口处,随步履摆动的项链——一株被雕琢成在烈火中绽放的莲花,其花叶处都粹着价格不菲的红石。其名为“情挚明烈的红莲”。

    与此相比,莱尔身上朴素的白大褂,则单调乏味得多。

    “看来你今天心情也不错。”

    爱莉尼娜偏过头,微笑着注视着莱尔的眼睛。

    光是这抹微笑就足以让人心动。当然,菲克莱尔是永远的例外。

    随着爱莉偏头时发出的声音,莱尔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她佩戴的两枚耳坠上。曾经倾举国工匠的心血为当时的艾芙里夫人所打造的耳坠,一名星逝,一名月殒。

    很难想象有什么物件能直接勾起人心中的寒凉与忧伤,相较流光暗涌的星月,莱尔佩戴的十字星黯然无光。或者说,世上所有的耳饰在他它面前都会失色。

    “现在能让我感到烦闷的东西并不多。”莱尔报以微笑。

    “真是令人羡慕的能力,即便你一直同我说你并不具备正常人类所应有的感情。”爱莉尼娜垂下眼睑,一边把玩着从左手食指上摘下的戒指,一边忧愁的说道。

    “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你知道,在这里我能相信的只有你……”莱尔说着,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两盏圆杯和一瓶包装极其精美的红酒,为自己和爱莉尼娜分别斟上。

    “学院理论上可不应该出现这么好的酒,更何况是在这里。”爱莉挑眉,玩味的晃了晃杯中的液体。

    莱尔没有回答,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并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说说吧,爱莉,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正好今天下午这里只会有我一个人。”

    “说句实话,与其说是来看你的,倒不如说我是来避难的……”爱莉轻品了一口红酒,猩红的酒渍让她的嘴唇看上去更为明烈,也衬得她的面庞更加白皙。

    她放下酒杯,继续说道:“纳芙蒂家族被称为最卑劣的家族不是没有道理,我现在都在想为什么允许他们那令人作呕、污秽而肮脏的血脉进入这座学院。沙德·纳芙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去死,永远消失在这个地方……”

    杯中的红酒晃动,似是在激烈的燃烧,这位精致而忧愁的淑女,她清澈的眼眸中饱含诅咒。爱莉尼娜似乎将那红色的液体当作沙德的血液而刻意刁难着。

    “高尚的人不会允许低劣之物与他们共享荣耀,即便是情绪迟钝的我也多少可以理解。可在如今这个时代,更上层的统治者们需要这些低劣之物去处理一些只有他们能处理的事情。”

    莱尔面前的酒无比平静,正如他现在的容貌与目光。

    “我都懂,可是……我是真的受不了那个家伙每天对我的骚扰了,那些恶劣又愚蠢的玩笑,无论换成谁都不会对他有好的态度。我很好奇,作为室友,你是怎么容忍那种东西的?”

    “你不仿猜猜看,我为什么现在会坐在这里。”

    “我还以为你可以容纳所有的人呢,当时你决定进入这个咨询室时,我还以为那只是你心血来潮想来找新的乐子了……”

    “我确实是想来找新的乐子,我总觉得我需要更多的面具。但是相处了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我恰恰是最无法容忍自己讨厌的东西的。”

    莱尔轻轻碰了一下左耳的十字星耳饰,在经过触碰以后,十字星的正反两面轻轻的反复交错。

    “所以我应该很荣幸你能接纳我并相信我?话虽如此,你有没有办法能帮帮我,摆脱那个家伙,他制造的麻烦可能会越来越大。而且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我决不能忍受那样的东西对我有什么企图。”

    爱莉尼娜自己都没注意到杯中的红酒何时已经见底了,反观莱尔的杯中却像是根本没有动过。

    “这酒并不是只用来让人喝醉的。”莱尔又为爱莉倒了半杯,他继续说道:“我亲爱的爱莉,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事情结束之前一直来我这里,只要你愿意。”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来这里和你一起工作?你不怕那个家伙来这里烦你?”

    “至少在这里,我相信没人能够随欲而为,至少对我,他也不会太过分……我向你放出诚挚的邀请,爱莉。我也确实希望有信得过的人能多陪我说说话。”

    莱尔温柔的语气让爱莉尼娜倍感亲切,一股熟悉的感觉自她心中升起,她不禁陷入遐思。随着莱尔的酒杯主动同她的碰在一起,她才缓过神来。

    “我欣然接受。”爱莉说。

    “当然,等到事情平息下来,你要是想离开也可以,毕竟你还有更丰富多彩的生活,我会向那位老师说明你只是来实习一段时间的。”莱尔补充说。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件事能被很快的解决,我可能要在这里待过我的整个学院生活了,你也说了,以他的背景不会让他受到多少责难,他们也理所当然会将这当成一件小事。”

    爱莉苦笑着望着莱尔。

    “相信我吧爱莉,不用太过悲观,抹布虽然耐脏,可用久了也难免会被舍弃……无论如何,人类始终还是喜欢表面洁净的东西。”

    莱尔转身将身后的窗帘拉开一点,窗外自然的光线让他的眼睛稍微放松了些,初春的天色总是容易让人的意志消沉。

    爱莉尼娜仔细注视着莱尔,终于缓和了些神色。

    “但愿如你所说……莱尔,有时候我真的会思考,你的年龄到底有多大,你给我的感觉,你说话的语气和样子,就像我的姐姐,当然她的年龄比我还要大上不少。”爱莉开玩笑的对莱尔讲。

    “如你所见,在不久之前你才陪我过了我的二十岁生日。”莱尔的手指在酒杯的杯口摩挲着,他依旧是一副谦逊的样子,只不过眼神中多了些旁人不可见的汹涌。他似是在回忆。

    “可能我也受到了很多我姐姐给我带来的影响吧……那位无比优秀的女士。”

    听到这里,爱莉尼娜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用那好奇而带着探索的目光望着莱尔,问道:“是那位维瑟莉娅小姐吗,我曾经听姐姐提起过,我也一直想见见那位能让姐姐都无比喜爱的女性,听说她现在也在为你们的母亲,芙洛艾夫人工作。”

    “是的,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毕竟帮母亲做事有时候还是很麻烦的。”

    “那么,她会来这里吗,那位从未经过任何学院培训的神秘天才,如果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可能也会帮我们处理一些麻烦。”

    “呵……”爱莉的话,让莱尔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可能吧,说不定……她已经在这里了呢。”

    三

    今晚的月亮是一个月当中最圆满的一天,整个卡斯格洛里学院得幸沐浴在这美好的月光之下,只不过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份安谧且悠闲的月光,更没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好好享受欣赏这不多得的美景。传说中有妖精或精灵居住的喷泉和密林,在月光下飘舞呢喃的鸢尾,沉醉在花间低鸣、极具灵性的昆虫,以及整个漂浮在这片大陆最繁华也是最浪漫的都市之上、一般人一生所难以企及的梦境——卡斯格洛里学院。

    而现在,人们最大的谈资,则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骨。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和你一起散步呢。”伊睿思说着,她如同一位仙子,漫步在这附着浪漫的花园之中。周围精美的楼阁好像在无意间成为了昭示她高贵身份的装点,弥散而下的月光仿佛诉说着神明对她降下的偏爱,瀑布般披散的宝石灰长发亦如月辉那样撩人心魂,深蓝色礼服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舞,是否有乖巧的妖精在为她托起裙摆?

    萨姆努斯小姐甚少装扮的如此精致,那带着花边翻领的内衬,是少有的几个上流家族才会采取的款式,既可以保证衣物的保暖性,同时也可以保证它能够最大限度的衬托穿着者的身材与气质。

    当然,伊睿思的身材并没有世俗所认可的那般美好,至少同爱莉尼娜相比,她的身姿并不存在任何称得上优美的曲线。但这并不会成为被世俗之人诟病的缺陷或是瑕疵,相反,人们乐意去相信,伊睿思的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神迹。她的美好更在于她外在高洁的气质和那无垢而神圣的面庞。所以她平日随性且休闲的装扮则更能招来人们对她的青睐。

    没有人会对天使评头论足,她的亲切与随意更是对是人们的认可与恩赐。

    “可以说是我的荣幸,想必一定会令人难以忘怀。”

    就算是莱尔,他那万难雕琢的心,在此时此刻也难免入了点凡俗。心中萌生的感情在他看来十分违和,他并不想让这份无法克制的感情慢慢支配自己的情绪,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和伊睿思过多接触的原因。

    “现在宿舍里就只剩你一个了吧,一个人会不会很不习惯啊。”伊睿思用关切的语气问。

    “那倒不会,我可能更习惯一个人。”莱尔回以微笑。

    “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也可以随时找我聊聊。”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邀请,我的朋友。”莱尔如是说。

    伊睿思满意地笑了笑,她像是不经意的继续说:“说到那位沙德,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应该会很好,你也确确实实的在为他伤心,对吧?”

    “没错,我依然在为那场悲剧而感到遗憾。”

    “遗憾……它没有早点发生吗……”

    伊睿思望着圆月,平静而无奈的说着。

    有短暂的一瞬,莱尔看向伊睿思的目光变得灼热而炽烈,但很快又恢复为了柔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萨姆努斯小姐。”

    “啊,抱歉,看来让你产生困扰了呢。”伊睿思撩了撩头发,她看向莱尔,与他对视。“对我而言,你很特殊,莱尔。”

    这句话足以让人心动,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面前这位相识不久的女性,看似纯洁的外表下散发着浓郁的危险。那似曾相识的疯狂,不断侵扰、诱惑着他。

    “我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引人关注的地方。”莱尔瞥开目光,礼貌的低了低头。

    “好奇怪啊,有的事情只有对你才能说出来。”

    “我向来珍视秘密,所以如果你想的话,尽可以和我说。”

    莱尔淡蓝色的瞳孔平静亦如仙境的泉水,只是单纯地望着,便能让人感到安心。

    伊睿思收到了从他眼中给予的安心,接着说:“我并不相信你对所有人都会温柔以待,虽说在我或是其它人看来,你和纳芙蒂平时的关系很好,可是……我也曾不经意的听到过他对你的诅咒。”

    “啊……这样啊,那可真是……令人伤心。”莱尔的嘴唇微启,像是还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是没有发出声,他的眼球也微微颤抖的看向四周。他表现的就像一个受到打击,不知所措的孩子。

    伊睿思则只是神色淡漠的看着这一幕。

    莱尔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伊睿思在今晚并没有想在别人面前演戏的兴致,但她还是回答了莱尔的问题。

    “沙德·纳芙蒂,他曾经对我也动过心思。”在说这句话时,伊睿思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很好,莱尔,只有心思肮脏的人才会唾弃蔷薇的纯洁。”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能多有些真诚呢。”莱尔苦笑道。

    “很多人都知道,纳芙蒂家族不值得报以真诚……莱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她们两个人,伊睿思今晚的语气和表现绝对不同于平时和别人对话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善良而知性的,可现在她更愿意将真实的自己表露出来,同时也渴求着莱尔真实的一面。从第一次见到他,伊睿思就开始追寻、挖掘着她们之间的相似,她想给予曾经厌恶的生活以猛烈的回击。

    “是啊,只有我们两个人。”莱尔重复了一遍,他并没有现在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伊睿思面前的打算,他始终提防着。

    “算了,不提他了,对于这场悲剧我只能表示叹惋。那么,你听说过另一件事吗?纳芙蒂的眷属,佩特内家的大小姐卡莎,在今天凌晨,被人发现死在了一处暗窖里,她被人砸死在那里,死的时候衣衫不整,身上穿的那件加绒的褐色外套里面的鹅绒,被鲜红浸润,暴露出的衬衣也混着脏污被扯碎,死相极为悲惨。”

    “今天凌晨的事?还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今天一天都比较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是有什么原因吗?”

    莱尔惊讶地看着伊睿思,那略显惊恐的样子不像假装。

    “这事知道的人可能不多,因为是在暗窖发现的,死状太过可怕,学院也在刻意封锁消息。至于事情原委,现在还在调查。”伊睿思并不理会莱尔的惊讶,兀自说着。

    “所以,你是知道些什么吗?”莱尔问。

    “你说有没有可能,杀死卡莎的就是沙德。”

    伊睿思很认真的对莱尔说道。

    莱尔看着伊睿思认真的神情,又回想起来不久之前和爱莉尼娜的谈话以及更早之前那位来看望自己的“客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沙德有一点可怜。

    “你的意思是沙德想要对卡莎不轨继而杀了她,最后还残忍地用一旁的重物砸碎了她的脑袋。可我记得,他们两个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诚然,沙德的品行确实不好,但唯有卡莎被他视为知己,可能也是少有的对他真心的朋友。他以前在宿舍也经常和我提起她来。”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卡莎平时的作风也不是很招人喜欢,尤其在女生里,讨厌她的人不说比沙德要多,但肯定也不会少。很难说这样的两个人一时激愤会发生什么。”

    伊睿思看似很有逻辑地分析着,她的目光始终注意着莱尔的神情,可对方的神情还是和刚开始一样,没有一丝变化,只有眉宇间细微的动作在表示他正认真听着伊睿思的分析。

    “话说回来,发生这种事,你不害怕吗?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去想。”莱尔有些好奇的问。

    “怕倒不至于,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想着上战场打仗呢。可是如今根本没有机会,毕竟我的父亲和主母不会允许我有那种行为出现。”

    伊睿思说着,从她的眼中,莱尔读出了一种浓烈的执念。

    “嗯……我总觉得,你应该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信仰才想去那里的吧,对你而言,这可能更像是一种……”

    “叛逆。”伊睿思抢着说,“哇,你好懂我啊。”她欣喜的叫道。

    莱尔笑了笑,没有作声。

    “我一直觉得,家里的管控和那些老旧的传统,身边全是些傲慢、固执、迂腐的家伙。一个个都让人非常难受,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但我也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合适的途径去发泄我的情绪,去反叛这些传统,所以我小时候就一直想着能不能去战场厮杀,也算是我对那些家伙对我固有印象的叛逆了。”

    “那确实是值得让人赞叹的气魄。”莱尔点头说道,“只不过在如今的治下,除了北境的瓦尼拉,很少有国度愿意同我们主动为敌了,即便外界都依然对这片传说中有妖精栖息、被诅咒的大地不怀善意。”

    “是啊,更何况还有一位优雅强大的女勋爵,你的母亲,芙洛艾夫人。据说她曾经为了你的姐姐,下令焚毁了整个妖精之森的南部并杀死了在其中的众多盗贼与反叛军,至今那里仍弥漫着血雾。”

    不知怎的,莱尔渐渐从伊睿思的话里听出了些调戏的意味,他尴尬的笑了笑,说:“我从来没问过这种事情,但母亲确实也很爱姐姐,更何况那个时候离我出生还有很久。”

    莱尔现在的表情让伊睿思很感兴趣,无论何时,提到姐姐莱尔总会不自觉的表露出情感。而这也正是伊睿思想看到的。

    “其实,我想上战场主要也还想探究一件事,相信你也多少有些了解。”

    “是什么。”

    “据说,上层的有些人物能从妖精那里汲取力量与寿命……”

    四·

    更早之前:

    莱尔最喜欢提拉米苏的味道,他更在意那夹杂在其中的淡淡苦味,正是这种苦与甜调和的味道才能造就最为独特的口感。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份制作工序极为复杂,但塑造与口味都堪称极品的提拉米苏。

    “果然还是你做的提拉米苏最合我的胃口,我最最亲爱的忒诺里先生,你终于又来看我了。”

    忒诺里含笑着注视着莱尔,在这位优雅而礼貌的男性面前,莱尔始终表现的像个孩子。

    “只要你喜欢,我每次来都会亲自做一份给你。”

    忒诺里脱下手上的白色手套,放在莱尔的桌子上。即便穿着肃穆的黑色大衣,他的笑容也总能透露出一股神奇的亲和力。

    “莱尔,这个月过的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地方吗?”忒诺里关切的问。

    “我一切都好,目前不需要麻烦你为我做什么。”莱尔边吃边说,每次忒诺里都会这么问,但他并没有一丝反感,相反,他无比的敬爱着这位家人,这位一直陪同母亲,并从小照顾他的管家。对于家人,他向来抱有最原始的好感和最浓烈的感情。但除此之外,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要冰冷、淡漠。

    “好吧……”忒诺里依旧俊俏的面庞闪过一丝失落,“可我这次来,却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当然可以,什么事情?”莱尔不做思考的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你可能已经自己在准备了,或者说你已经有了具体的方案。沙德·纳芙蒂,他还好吗?”

    莱尔并没有马上回答忒诺里的提问,他在吃完了最后一口提拉米苏,并用纸巾擦净了嘴巴才缓缓开口说道:“他现在还不错。”

    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忒诺里一直耐心的等着。

    之后,莱尔又问:“这一次,是母亲有事要你交给我吗?”

    “你猜的不错。”

    “真是难得。”莱尔小声说。

    “不过你也知道,夫人不会对你下达明确的命令,她的意思是想得到你的帮助,在了解了她没有明言的想法后,我才来到了这里。”

    忒诺里一边解释,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精美且颜色不同的小瓶放在莱尔面前。

    “这是什么?”莱尔问。

    “是夫人少时调制的几瓶药水,我觉得你会用得上,这次一并带来给你。”忒诺里想了想,又补充说:“它们的功效都很独特。”

    莱尔将一瓶紫色药水拿起端详了片刻,随即将所有的药水都收入了自己的抽屉中。

    “夫人说过,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潜藏在他们心中的不贞。纳芙蒂家族看来并不满意现有的状态,部分家族已经暗中向夫人提交了肃清纳芙蒂的建议。”

    忒诺里还是很平静,按他的话说,他向来对政治不关心,但只要芙洛艾夫人需要他,他就随时能成为帮夫人扫除任何障碍的利刃,即便夫人可能并不会要他来处理什么难事。

    “这种事情,她自己应该动一下手指就解决了吧。”莱尔不是很在意的说道。

    “我们不介意与任何人为敌,可我们敬爱的女王绝不会无缘无故惩罚无罪之人。我们需要一个理由。纳芙蒂被视作污秽的血脉,可正因如此,他们的内部也极为团结并重视血亲。”

    “那你,不,母亲的意思是……”

    “夫人知道,你讨厌并怨恨着沙德·纳芙蒂,而只要他消失在这里,纳芙蒂家一定会乱,然而他的消失,一定是要我们这边占理。”

    忒诺里看着莱尔,他无比疼爱着这个孩子,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将他牵涉其中。可他也知道,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无法再置身事外。

    “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拒绝,我可以找别的办法。”忒诺里补充道。

    “别的办法如果很好找并且有足够的效果,你也不会来告诉我这件事了吧,忒诺里,你的内心也十分相信着我能更好的完成这件事吧。那么,我收下你和母亲的信任,并向你做出承诺。”

    莱尔笑着,他的瞳孔难以掩饰激动。

    “你早就想好了对吧,就算没有这件事,你也会这么做?”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同的心态与方向都会影响事情最后的走向。”

    “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可以开口。”

    忒诺里同样回以微笑。

    “我姐姐怎么样,你最近见过她吗?”

    莱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忒诺里微微怔住了一瞬。

    “嗯?啊,她最近也很忙呢,并不很容易见到。莱尔,你真的很在乎你的姐姐呢。”

    “那当然,她毕竟是我所爱的姐姐。”

    “你的处事风格和她真的很像呢,我也会想是不是你的年龄应该比现在要大上不少才对。”

    “我相信你是在夸我。”

    莱尔礼貌的点头。他那和母亲一样的淡蓝色瞳孔,不禁让忒诺里多注视了一会儿。优雅而疯狂的浪漫,这才是芙洛艾家族令人惊叹的地方。

    “注意安全,莱尔,我一直都在。”

    五

    开幕的前一天:

    “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你,爱莉”

    莱尔抚摸着一件褐色外套的袖口,其中洁白的鹅绒,摸起来最是细腻柔顺。

    “是啊,虽说我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不过这件衣服真的和我很搭。”

    “你不说又有多少人能猜到你不喜欢褐色呢。”

    “只有你和我姐姐。”爱莉尼娜笑着,“我最喜欢的家人和朋友。”

    “说回来,为什么不喜欢褐色啊……”

    “因为它看起来很像干涸的血渍。”

    爱莉望着那件衣服,微微皱了皱眉。

    “这样啊……想必卡莎·佩特内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吧。”莱尔的神情没有任何起伏,他平淡地说着,“不过,人只要活着,终究要习惯血的颜色。”

    “穿着最不喜欢的颜色,去见最不喜欢的人,这种感觉别提有多糟糕了。”

    爱莉在一旁开始发起了牢骚。

    “这当然是最后一次了,好爱莉,过了今天就都会好起来的,开心点吧。”

    莱尔安慰着,他用手为爱莉理了理耳边有些散乱的头发,对方那双宝石般的黑色瞳孔依然散发着澄澈的光泽。

    早些时候,忒诺里将写着卡莎·佩特内今日穿搭的字条和几乎与那相同的服饰送到了莱尔手中。在收到这些衣服之后,他便立马叫来了爱莉尼娜。

    爱莉尼娜同样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同沙德·纳芙蒂如朋友般交往着。

    “这些话只对你说哦。”

    “这些事不要告诉别人。”

    “你不和我一起吗?”

    “更想要你专门给我一个人的。”

    如是种种,只过了短短的半个月便让沙德迷醉在那由语言和动作编织而成的幻想中。他的内心从未受过如此滋养,就像之前的人生一直生活在梦中,唯有这半个月他才得以窥见真实。

    而今日,他再次被邀请和爱莉一同在午后散步,他欣然接受,并满怀期待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出于炫耀,他还打算在午饭时来找莱尔,向这位平日和爱莉尼娜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耀武扬威。

    “我说,莱尔。”爱莉对莱尔叫道,“在做这件事之前,能不能吻我一下,说实话我有点紧张。”

    “嗯?你说……我们?”

    莱尔愣了一下,他再次向爱莉确认了这句话。

    “当然,只是作为朋友,从出生到现在,我只吻过我的姐姐和母亲,虽说是在进入这所学院之后才认识的你,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见你非常亲切,好像是你从小就陪我长大一样。可能是以前一直听姐姐说起在你们的事吧……”

    爱莉认真地说着,她慢慢靠近了莱尔。

    “那……就一下。”

    爱莉说的感觉,莱尔自然也会有,他也总觉得和爱莉尼娜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但这种情感无关乎于男女之爱,只是极为平常的对于最亲密的家人与朋友才会萌生的情感。

    爱莉尼娜不等他说完,便一把搂住了莱尔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唇同他的覆盖在一起。这柔软的触感一时间让莱尔忘记了如何呼吸,香甜的味道,不断冲击着他的鼻尖。稍有些紊乱的鼻息就那样轻轻抚过他的脸庞。

    “这种感觉还真是容易让人上瘾。”

    良久,爱莉松开了莱尔,她的脸上浮现起微弱的红晕。

    莱尔没有开口,他倚靠在桌上微微低着头,目光瞥向别处,没有去看爱莉。刚刚的一吻,好像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怎么,不好意思了?我都没有像你那样别扭。”

    “不是的,我……”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在这之前我想好好地享受一下我的午餐时光,那家伙应该过一会儿也要来了,现在走也还不至于碰到他。”

    爱莉说罢,转身拿过了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褐色鹅绒外套穿在身上。

    莱尔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注意安全,爱莉。”

    “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爱莉同样拍了拍莱尔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咨询室。

    目送爱莉尼娜离开后,莱尔回到自己的座位,每周都总会有一天他的那位导师不在的日子,而这一天对莱尔来说则是少有的可以享受的时光,即便他喜欢听取平时那些来访者的一系列问题和困扰,也非常乐意保存他们每个人的秘密,但偶尔,他也同样满足于一个人休憩的时刻。

    他再次翻出那瓶还剩下大半的昂贵红酒,有些惋惜的抚摸过瓶身上雕刻的花纹与文字。随后他取出母亲赠予他的药水里唯一一瓶蓝色的药水,拔开红酒和药水的塞子,将那药水全部倒入红酒之中。药水本身是透明的,只有瓶子被刻意装饰成了晶蓝,所以二者能很自然的融为一体,药水刚被倒进去,就毫无悬念的被红酒包裹、吞噬。

    “可能在气味上会有一定的差别了吧。”

    莱尔想着,嗅了嗅酒瓶中散发的气味。不过他相信,将要到来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分辨的出这细微的差别。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位沙德·纳芙蒂缓缓推开了咨询室的门。

    中等的个头、黝黑的肌肤,还有那一头微微翘起的板寸头发。他有些驼背,不知道是生来如此还是刻意为之,走路时总是不自觉大幅度的前后晃动肩膀,宛如一只滑稽的鸵鸟,配合上他那有些四四方方的脑袋更显得可笑。

    而此时,这只鸵鸟正挤出难以言表的笑容——活像粗糙的皮肤上正在愈合的伤口。他向莱尔走来。

    “今天的气色不错嘛!”莱尔热情且面带微笑地同他问候。

    “当然不错,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沙德得意的对莱尔说。

    莱尔依然优雅的将两盏杯子放在桌面,并将红酒分别倒入其中。

    沙德刚等莱尔倒完,就迫不及待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干杯,我的朋友。”莱尔刻意把语速放慢了一些,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只让酒液将嘴唇浸染,唯剩几缕清甜缭绕齿间。

    面对沙德这种人,莱尔难得有一丝优越感,尤其是将自己的优雅同对方的粗鄙来对比,这种优越感如同那美酒一般让他微醺上头。

    “我很少来这个地方。”沙德说,“我本来认为那些一天天来向别人咨询心理的家伙,都是些矫情做作的人。可是今天我发现,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找到人倾诉,尤其是快乐与欲望,压抑的兴奋算不上兴奋,不敢说出的欲望也不配称之为欲望。”他咧开嘴角,笑着,方才大口饮下的酒仿佛欲望之火,此刻已加剧着他内心的灼热。

    “不少人第一次都是来倾诉他们的难过与挫折,唯有你是来分享自己的喜悦……喝慢点沙德,这酒能让人醉得很快。”

    莱尔知道坐在对面的人绝对不会听自己的话,不如说对于自己的劝告,沙德总会唱反调。他总是讨厌那些以长辈的语气管教他的人,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那与爱莉尼娜关系异常好的莱尔。

    莱尔故意没有用晚些沙德还要与爱莉约会作为话题劝导他少饮,因为相对于那种合理的建议,以酒醉来劝慰更可以让对方觉得是一种嘲讽,嘲讽他承受不了这种酒精。有些人总是自视甚高,想看到别人对自己的惊叹与夸张,并享受着这种反转。今天的沙德尤其如此,他巴不得看到在同爱莉尼娜交往后莱尔的惊讶。

    “你把我当成什么?小孩子吗?这点酒不过和果汁一样,喝多少都无所谓,是不是你这种平时不运动的家伙身子太虚了,才会觉得喝这酒醉得快?”

    果如莱尔所料,沙德略带嘲笑的举起杯子,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之后不等莱尔为他斟上,他就已经自己拿过了那瓶红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

    仿佛是在对比,嘲笑着莱尔那半杯可怜的红酒。

    莱尔五味陈杂的看着沙德,想着那一大杯红酒的药量会不会很大,与此同时他的优越感逐渐消退,对方的愚蠢让他显得也没那么高明。

    “我身体确实不好,向来如此。”

    莱尔微笑着承认。

    “我就说嘛,”沙德一边说着一边又饮了一大口。“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在某些时候,身体好有很多的好处。”

    “比如呢。”莱尔语气平淡地问,他站起身,前往里侧的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一盘刚刚烤好的披萨。(咨询室除卫生间外,一共只有三个房间,而莱尔并不喜欢和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所以特意将最小的房间当作制作食物的厨房,并进行了简单的食物储备。)他将披萨切好,放在了他与沙德交谈的桌上。

    “比如……在需要运动的地方。”沙德猥琐的笑容,让莱尔正要拿起披萨的手停顿了一下。这一定是个错误的决定,莱尔如此想,这个恶心的家伙已经让他丧失了胃口。

    “以前从来没有女生如此对过我,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不对,应该是我们彼此都将给对方无限的可能。”

    贪婪且充斥着欲望的目光盯着莱尔的脸,沙德舔着自己刚粘上芝士的手指,那一盘卖相不错的披萨在他眼中,就如同一位被束缚的少女。等待她的是品尝与撕咬。

    莱尔一句话都不想说,可他还是露出了含蓄的笑容,并主动举杯同沙德相碰。

    “你说我是不是要和她告白呢,还是说先维持目前的状态也不错?可我总想更近一步,更深入一点。我跟本无法停下对那种美好的追求。”沙德问。

    莱尔轻轻摇晃着杯子,温柔而平静的说道:“沙德,你知道我向来认为有哪句话是最自欺欺人的吗?”

    “哪句话?”

    “知足者常乐。”

    莱尔一字一句说着,他微笑着,这一次选择主动与沙德对视。“那不过是失败者将失败合理化的措辞,因为得不到权力,所以说自己无心纷争,两袖清风。因为得不到风流的恋情,所以说自己百花丛中,片叶不沾。因为得不到未来,所以沉沦于过去。因为永远无法获得最大限度的满足,所以停留在看似安慰的知足。可是,人类是最不懂得知足的生物,欲望是无穷尽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能争取,名为欲望的火焰也会再次升起,而这火焰将会驱使着人获得更多。”

    莱尔拉起沙德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而你,沙德,你现在有着比任何人都多的机会,只要你想去做,你的成功早已注定。”

    沙德的脸上此时没有任何表情,他愣住了。

    “哈,怎么突然说这些,以前可没见你说过这种话。”

    “我也不是对谁都会这样说的,你是我的朋友,沙德。”

    沙德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再次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很多的机会,而且我也一定会成功。”

    莱尔在心中舒了口气,一切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沙德又开口说:“知道吗莱尔,以前你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你是个优雅、富有教养的贵族,有着无比美好的容貌但总是看着十分柔弱,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个女人,会不会是个很放荡的女人,那我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心动。不过今天,我确实认为你是个很可靠的朋友。”

    “那是自然。”

    莱尔点头,他下意识忘却了沙德那些近乎调戏的话语。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得离开了,感谢你的披萨和酒,让我最后在和你干一杯,祝我成功。”

    “祝你成功。”

    莱尔笑出了声,他大方的同沙德干杯,并将剩余的那不到半杯的酒一饮而尽。对方服下的药量远远超出了预算,不知道这药效会持续多久。(芙洛艾夫人制作的药水药效发生的时间是固定的,除此之外所服剂量只会对药效的程度与持续时间有影响。)

    “你确实不错。”

    沙德说罢,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学院里有一个暗室,平时都是储放些没用的器材的,然而有时候,也有不少的情侣在里面共度良宵……”

    “是吗,我在这里面没怎么逛过,有很多地方都不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从头到尾的把学院走一遍。”

    “那真是太可惜了,虽然你可能会嫌弃那里比较脏,不过有机会你也该体验一下生活。”

    “嗯,我会的。”

    莱尔满脸天真的答道。

    “你说今天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两个会不会也在那里度过一晚。”

    沙德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他的笑容——那未愈合的伤口,绽裂地更可怖了。

    “说不定呢,可能性很大。”

    莱尔的语气中含着笑意,然而那眼神里的冰冷却已然满溢而出。

    听到莱尔的答复,沙德满意的离开了,他已经陷入了期待的幻想中,他的大脑感觉已经开始充血,可能是因为酒精,从方才站起的那一刻他就开始有些晕,不过这种程度的不适根本不值一提,也许是对爱莉尼娜的期待早已让他的感官麻痹。

    沙德离去了。他不会知道,在他转身的同时,身后是一双前所未有、饱含着未名杀意的眼睛。

    爱莉尼娜独自坐在学院一处僻静的亭子里,等待着沙德的到来,她的身边开满了紫色的鸢尾,偶尔还会从花丛中传出几声虫鸣。在这如花园一般的地方,仿佛是天使与妖精的殿堂,日轮撒下的明亮斑驳在华丽精美的亭上,无比的圣洁与堂皇。鸢尾自说自话,不自觉的将花瓣朝向爱莉,就像是期盼着对方的青睐。微风漫不经心,整理着纷乱的花茎,翠绿的木丛被它排列成整齐的士兵,低垂着叶尖,优雅的同爱莉行礼。

    她是一位精灵,于永恒的岁月中陪伴属于自己的孤寂。

    不同于等待约会的少女,她厌恶这身衣服、厌恶即将出现的面孔,厌恶他那污浊的鼻息,厌恶那充斥欲望的眼睛。

    但与少女相同的,她心怀紧张,并非是期待,也并非是担心,而是一种即将践踏生灵、将生命推入深渊之前的激动与紧张。当然,紧张固然只是紧张,她的内心坚定,绝没有一丝彷徨。

    与包括沙德在内的许多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不同,她早已亲眼见证过许多生死。所以她也深知,对她而言沙德不应该再存在于世。这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爱莉尼娜冰冷的眼神中出现了对方的身影。

    她收起了所有的冰冷,转而燃起浓烈的温柔与爱意,甜美的笑容自然也是必要的装饰品。爱莉尼娜起身,她挺起胸脯,优雅的向沙德缓缓走去。

    她显然拥有一位演员应有的自觉。

    这荒诞的剧目,即将优雅的开演。

    “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

    爱莉尼娜说着不断向沙德靠近。

    这由鸢尾铺满的的道路,在沙德眼中如是通往天堂的圣梯。那最为高贵圣洁的天使正微笑着迎接他。眼前的美好让他已经感到昏沉的脑袋,短暂多了几分清醒。

    “不……不好意思……我……”

    沙德加快脚步走到爱莉尼娜身前,还没等他解释,爱莉就已经贴了上去,用鼻子嗅着他的脸颊。就像一只灵动的蝴蝶在飞舞着吸食花蜜。

    那味道当然不会很好受。可爱莉还是一副快乐活泼的样子,她又闻了闻沙德闭着的嘴唇,随后轻声说道:“你又喝酒了?明知道要找我玩,还喝那么多吗?”

    爱莉的笑意中夹杂着关切与埋怨,配上她身上那股奇异的香味。一瞬间就让沙德的身心都酥软了。

    “就是因为要见到你,太高兴了,才喝了一点。”

    沙德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他的笑意全部反应在了脸上,那如未愈合的伤口一般的嘴脸像是要渗出血来。他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是几杯红酒就能让自己感到有些昏沉,他更乐意以为是莱尔的酒度数很高,况且现在,他倒愿意多在这昏沉中享受一会儿。

    “算了算了,不管了,走,我拉你去吹吹风,醒醒酒。”

    爱莉拉起沙德的手,牵着他往一旁的石子路走去。鸢尾仍是低着头,恭送她们离开。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沙德问。

    “先随便走走吧,去学院北边看看,那边人也不多。”爱莉尼娜答道。

    “好的,只要你愿意,哪我都可以陪着你。”

    沙德的手被爱莉尼娜牵着,对方身上的香味不断传入他的鼻中,他们慢慢的散着步,沙德感受着爱莉那柔软的抚摸,身体越发的燥热,浓烈的欲望化为恶魔,在他心中不断挑起冲动。他尽力去压制这股冲动,连呼吸都开始有些急促。

    爱莉尼娜发觉了沙德的不适,她停下脚步,用手抚摸他的脸,娇嗔着说:“到底是喝了多少,怎么脸也这么红。”

    “没……没有……”沙德明白,此时内心的想法与冲动并不能让爱莉知道,可那如天使般的脸颊就在自己面前,靠得那么近……

    “好啦,走走就好了,和我聊聊天会好很多哦。”爱莉说。

    “嗯,好。”沙德同意,他也认为此时聊天是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式。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听我姐姐给我讲过很多有关妖精的故事,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有着妖精居住的痕迹,时至今日,依然有祂们存在过的证明。”

    爱莉说的时候,语气向往而天真,感觉就算过了很多年,她也始终保持着童年的那份纯洁。

    “我们家族里当时也有人讲过,不过我们很少有人会在意这种东西,毕竟灭绝了很久了,我觉得妖精最多不过是和昆虫一样的生物罢了,并不比人类高贵多少。但我那位死板的哥哥却总是对它们抱有古老的敬畏。”

    沙德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冒,他也不是很难理解女生喜欢的童话故事,和部分人持有的古老信仰,他认为那都是无稽之谈。

    “哈,我倒是希望有一天能见到真正的妖精呢,想和她一起好好的聊聊天,说说话。哦对,说到这里,我们学院也有一则关于妖精和人类的传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是什么?”

    “你求我,我告诉你。”

    爱莉笑着挽住沙德的臂膀,那娇嗔的样子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难以抑制的冲动变得更为汹涌。

    沙德很自然的将脑袋歪向爱莉一边,以对他而言最温柔的语气说:“我求你,好爱莉,告诉我吧。”

    爱莉尼娜嗤笑一声接着说道:“据说在两百年前,这座学院刚建立的时候,有一对姐妹作为第一批学子在这里就读,她们两人无比亲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从不分开。可惜世事无常,总是事与愿违。妹妹不幸得病死去了,姐姐悲痛万分,每天夜晚都来到学院中央的喷泉那里祈祷。据说那泉水里住着一直年老的妖精,在学院还没有建成时就已经存在。这也是妖精之泉名称的由来。姐姐就是得知了这个传说,所以每晚到那里许愿,夜以继日,不知过了几天,那位年老的精灵终于被感动,出现在她的面前,精灵喜爱人类的美好,讨厌离别的惨剧,可祂也深知不能因一时的欢喜改变人世的走向,所以即便祂拥有着力量,也不能让妹妹活过来。但她终究给出了让姐妹团聚的方法,妹妹死去的灵魂被她收入泉水之中,经过几个月的培养,终于将妹妹残存的灵魂升华成了有心智的妖精,而老妖精告诉姐姐,若是想要永远和成为妖精的妹妹在一起,就必须自己也变成妖精。可惜老妖精转化了妹妹之后,力量已所剩无几,更何况,妖精组群内有明确的规定,每只妖精一生只能转化一只妖精,所以老妖精无法将姐姐也转化,刚成为妖精的妹妹甚至连话也无法说更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姐姐。可老妖精又告诉姐姐,只要前往这里最高的地方,并在月圆之夜向北方眺望就能看见位于远处山脉闪烁的妖精之魂,而只要在那里向祂祈祷过后,献上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命,就可以在死后变为妖精,但这种事每十年只有一次机会,趁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姐姐只有尽快做出选择才可以成功。也是得益于此,姐妹最终也才能作为妖精团聚。”

    沙德自始至终听的很认真,倒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故事,对于这种像童话一样的故事,他并没有多少兴趣,关键在于爱莉尼娜那温柔的话语,他不想错过一句。饶是头脑浑噩,他也要将这感觉当作步入仙境。

    “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沙德说。

    “哈,那看来我是第一个告诉你的,这感觉不错。”爱莉笑道。

    沙德掩饰不住笑意,他更加确定对方对自己的心意,他如此相信着,身边的人是确实喜欢自己的。

    “哦对,故事里那最高的地方,就是我们平日经常上课的那座有三十三层的高楼。”爱莉突然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嗐,不过传说终归是传说,妖精这种东西我没见过,所以也不怎么相信,但既然是你告诉我的,我就破例信它一回。”沙德说话的同时,还时不时打量着爱莉尼娜的面庞与身材,他的目光来回游移在爱莉的脸庞与胸部之间。那衣服之下所包裹的,是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每当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也是一阵猛跳,体内的燥热愈发强烈,随时都可能将他吞噬。“你是说,只要看到那远处的妖精的魂灵,并向祂祈祷,献上自己的生命就能变成妖精。”沙德问,他希望暂时稍微转移下注意力,这酒精愈发的让他乱情。

    “对,没错。”爱莉坚定的回答。

    “可之前两百年内,学院里好像并没有过死在那里的人的记录。”

    “所以如果你想变成妖精的话,大概率可以成功哦。而且……明天就是月圆之夜。”爱莉开玩笑似的说着。

    “那我如果变成妖精了,你会怎么样。”沙德对爱莉尼娜提问。

    “那说不定我也会想别的办法变成妖精,到时候去找你玩。”爱莉回答的并没有一丝迟疑,她的语气也仍旧欢快、活泼。

    沙德十分满意这个回答,在他心中,一切都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发展,他的目光再一次在爱莉尼娜身上游移,盯着那美好的身姿,他又陷入了自己的幻想。

    走了一段时间,他们来到了学院最北部的地方,这里的建筑物并不像其它位置那么多而繁杂,只是零零散散的几栋小楼,也不甚高,然而周围却种满了蓝紫色的鸢尾,不像学院其它地方的鸢尾,这里的鸢尾因为少有人修剪,生长的十分杂乱。像是缺少了礼仪的规范,它们毫无顾忌的显露出狂悖的生机。有的甚至已经盘根错节的爬上了周围的矮墙。

    在不远处,那最偏僻、也是鸢尾生长最旺盛、最杂乱的地方,是一座矮小的废弃房屋,据说是被废弃的管理员休息室,在这间屋子下面则有一方空间辽阔的地窖,现在大多数时候都用来丢弃废弃的器材。

    当然,正因为那辽阔的空间与潜藏在地的性质,这里也成为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学生,在忙碌之余发泄情感的地方。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眼望去,并没有一个人。而此时的沙德,他的头脑比方才更加混乱,不知为什么视觉也变的有些模糊,爱莉尼娜身上的香气仿佛比一开始更浓重了,传入他的鼻中,呼唤起他的本能、他的野性。

    “沙德,我很喜欢你呢。”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今晚,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如是种种话语开始在沙德的耳边响起,他笑着,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他想要伸手揽住爱莉,可伸出手才发现,爱莉并不在那,而是不知何时转到了另一边,正好奇的对着他笑。

    可实际上,爱莉尼娜就站在沙德正前方两步以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怎么了,沙德?”爱莉尼娜关切的开口询问。

    沙德回过神来,发现爱莉就站在自己身前,他伸出手,触碰到了对方的肩膀。

    “你刚才和我说了好多……是真的吗?”沙德问。

    “什么是不是真的,我跟你说的话当然都是真的。”爱莉答道,可她心知肚明,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以后,自己就没跟沙德说过几句话,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这里的景色。

    “那就好,爱莉,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真的,好想和你说……”

    沙德已经压制不住自身的渴望,他仿佛看到了爱莉解开那褐色外套的扣子,向他缓步走来,她的手轻轻触摸他的胸膛。

    那汹涌的欲望呼唤着他的本性,强烈的燥热灼烧着他的心灵。理智将要燃烧殆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情,为什么头脑会这样晕沉,他有些后悔喝了太多的酒,也许应该听莱尔的话,少喝一点。不过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深知对方亦是如此热爱着自己。

    如同独自蜿蜒了百年的河流,在这一刻,它终于汇入了宁静的海洋,告别了山间的孤寂,它与深海的生灵融为一体,花鸟为它轻语,海潮为它低鸣,那潜藏于海的神明,为它送来最为神圣的祝福,泡沫裹挟珍珠,自海面升起,沐浴着日光,宁静的漂浮,这是送予它无与伦比的贺礼。整个世界都应在为它欣喜。

    正当沙德那酝酿已久的话语即将说出的时候,爱莉尼娜却捂住了他的嘴巴,她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先听我说,沙德,我愿意为我所爱的人奉献一切,你听说过吧,这里的那个暗窖,据说有的人会在里面做一些事情,我还从来没进去过,要不要一会儿陪我一起去看看。”

    话语清楚的传达至了沙德的耳中,他的兴奋前所未有,在别人眼里万难堪明的艾芙里小姐的心,此刻只属于他自己。他不知道在那一刻有多少幻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那甜蜜温柔的语气将娇嗔着不断在自己身边响起。他感觉自己听到了鸢尾花的笑声,每一朵的声音都无比真实清晰。爱莉尼娜的笑意也随这风毫无遮拦的撞在他怀里。他只觉得,这股混沌的醉意,真的是恰到好处的富有情趣。

    他忘了自己和爱莉尼娜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一定是答应了她。随后他又听到爱莉说,“你在这里先等我一会儿,或者你先进去,我去那边上个厕所,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爱莉说罢,便快步离开了沙德身边。

    沙德当然应允,他有些跌跌撞撞的向小屋走去。那墙边的鸢尾在风中张狂地对他点头欢迎,那因风低垂的花瓣,像是在致意,又像是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