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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张影舒双手忍不住一颤,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在她乔装打扮时,其实一直都在留意身后的响动。而在那短短一盏茶时辰,身后也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响动。

    可这人……

    毫无征兆啊。

    岱总汗转身看她,没有任何行动,更没任何情绪。

    他身材欣长挺拔,气度华贵雍容,整个人生得极为好看,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古代美男子。

    “你想逃去哪儿?”他站在那,眼神深邃而自持。

    逃?这厮!

    张影舒毕竟是张辅的女儿,只要不是天塌地陷,她是说拿起就拿起,说放下就放下。所以在沉默片刻后,她干脆暂时放弃抵抗,走到屏风之后,江雪身边,低头帮江雪整理起了衣服。

    “你这身手,不做贼可惜了。”她一边整理江雪的衣服,一边还不忘调侃岱总汗。

    岱总汗没想到她都被抓现行了,不仅不慌乱,反而开自己玩笑,心中一愣的同时,脑中不禁闪现出昨夜战前他跟者兰的几句交谈:

    “她叫张影舒,宣德五年生人,现年二十岁,南朝太师英国公张辅的小女儿。三年前因为……因为——”

    “她就是张辅的小女儿?”

    “对!她就是三年前张辅硬塞给你的,张辅的小女儿。”沉默一会,者兰复道,“你可以不管她,毕竟,她不是你什么人。”

    三年前那桩事早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当时挺突然的,事后没有下文,也没当回事。孰料三年前这位“未婚妻”,竟莫名出现在自己跟前,还是以如此传奇的方式。

    岱总汗今年二十八,坎坷的经历和无以计数的尔虞我诈,让他早忘了什么叫儿女情长。然而在得知她就是张辅之女的一瞬,他一贯自持的眼睛竟有些发直。

    事后者兰说,这般眼神,哪像个手握十数万兵马的一方诸侯,分明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情窦初开?扯淡!

    疆域要开拓,权力要抓牢,要打仗,要谋划,要远交近攻。

    他忙都忙死了!情窦初开?

    他看着张影舒,蹲下身子,笑吟吟道:“你这样凶,不做捕快可惜了。”

    “我很凶吗?”张影舒一愣。

    “能把你纵得这么凶,看来令尊真的很疼你。”

    张影舒皱眉,眼神渐渐严肃:“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真是搞错了,我就是个普通百姓,活着不多,死了不少,不值当你大费周章。”

    岱总汗:“我有大费周章吗?”他的面孔也渐渐严肃,“既然你不让我大费周章,那我就大费周章一下,看看值不值。”

    说着,左手抓她手腕。

    张影舒早有准备,立刻就攻击他左肋,然而刚一出手便意识到大事不好——岱总汗的动作竟快到匪夷所思,左手一伸,就拿住了她手腕,铁箍般紧紧抓住。张影舒手腕一阵酸麻,瞬间失去知觉,身子一软,发簪从头上掉落。

    岱总汗皮靴一伸,勾住那支行将掉落的发簪,往上一踢,右手拿住了那发簪,轻轻簪到她头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却又无声无息,别说张影舒反应不过来,帐门口那俩侍卫,甚至还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

    太快!太突然!

    岱总汗抓着她手腕,深幽的眼眸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你说,我该怎样大费周章呢?”

    张影舒沉默,低头看地上两个人的影子,皱紧了眉头——他靠她,太近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狂跳的心脏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要干什么?

    岱总汗身子没动,目光却不自觉瞥向她嘴唇,不自禁停下,原本自持的目光竟多了一丝炽热,低头慢慢靠近她唇,一寸一寸的。

    她原就是他的人,三年前就该是。所以不管她是不是美如嫦娥,是不是难以靠近,他都可以碰触。

    不是吗?

    他身体慢慢发热,耳边仿佛传来衣衫被撕裂的独特声响,以及行将失去清白的女子尖利惨叫。这声音像一把利箭,穿透长城,穿透北京,穿透三年前北京的英国公府……

    北京英国公府,这位三年前的姑娘,竟生得如此之美!

    “啪”!一记耳光打散了他的幻觉,他放开她手腕,后退几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影舒两颊殷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害羞。

    岱总汗没回答,他离开了。

    有风袭来,从他后脑勺刮过,不大,他却忍不住趔趄。他低着头不住往前走,五十步,一百步,两百步。刚才,他用了比杀人更大的力气来克制情欲,现在,他累得浑身乏力,几乎站立不定。

    “可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岱总汗回头,看见者兰站在他身后,炯炯的双目,好像能一眼看穿他心思似的。

    者兰官居平章,四十岁上下年纪,素有“蒙古谍探之王”的美称。曾化名“林煜”潜伏于北镇抚司,将锦衣卫的秘密情报偷了个遍,差点没把明朝首领太监王振给吓死。

    按理说,拥有如此本事者,应该是身材高大,气度威严,举手投足间像个大内高手。可他却既不高也不帅更不威严,除了面容僵冷让人感觉有些发憷外,他跟普通人没任何不同。

    者兰大步走到他身边,岱总汗恢复往日威严:“那刺客说什么了?”

    一个时辰前,就在这座军营,岱总汗遭遇了暗杀,若非反应迅速,他此刻已然横遭不测,沦为刺客的刀下鬼。

    者兰道:“言静还在审。不过这家伙嘴很严,差不多挖三斤肉,才能挖出一句实话。”

    岱总汗冷笑:“那有什么?他一百三四十斤呢。”

    者兰眉头不经意一皱,话题一转:“刚接到探子来报,这女子不仅仅是张辅的女儿,她还是南朝皇帝的……”

    岱总汗看着他,双眉微微一挑:“南朝皇帝的什么?”

    者兰沉默了一会,方道:“也没什么,他俩没可能。孙太后不会同意,张辅也会誓死阻拦——不过这女子,还是有些麻烦。”

    岱总汗:“哪里麻烦了?”

    者兰并不回答,反问道:“朱家和张家的关系,可汗知道吗?”

    岱总汗不语。如果说朱氏王朝是一个大家族,那么张家,就是朱家的管家、亲家兼顶梁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也是岱总汗在迷迷糊糊之际,脑中闪过娶张影舒为可汗妃的主要原因。

    他脸色有些严肃:“究竟哪里麻烦了?”

    者兰道:“张姑娘在咱们这里的事,被南朝皇帝知道了。他给张辅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将她平安接回北京。要不然,罢官,去爵。”

    岱总汗吓了一跳,他竭力不动声色:“南朝皇帝怎会知道张姑娘的事?还有咱们的行踪,谁透露出去的?”

    者兰道:“不奇怪。在张姑娘身边,其实潜藏着张辅的好几个下属,明里帮助暗里保护,保护不了就通告北京,寻求援助。所以张姑娘的事,咱们的行踪,张辅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张辅知道之后,皇帝当然也会知道——可汗你是知道的,明朝历任皇帝,都有暗派锦衣卫深入高官显臣内宅,打探其隐私的习惯。”

    岱总汗:“张辅不是不认她了吗,怎会派遣暗卫保护?天下还有这样当爹的?”

    “这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者兰道,“刚查清,三年前张辅之所以想把张姑娘硬塞给你,是因为南朝皇帝瞧上了张姑娘,想册封她为敬妃。而张辅早就受够了跟皇室联姻,不希望幼女再度卷入后宫纷争,像他妹妹和长女一样,要么被逼殉葬要么生不如死。”

    岱总汗刚要说话,一转身,见言静正向这边走来,便不再言语。

    言静外号阎王,来东蒙古之前,曾是明朝锦衣卫,专管锦衣卫诏狱的刑讯工作。不管是弹琵琶、穿手指甲还是活剥人皮,都使得很顺手。他喜欢穿白净衣衫,人也长得白净,然而白净背后究竟有多少血腥,就不得而知了。

    “大汗!他死了。”言静站在岱总汗身后,很恭敬很文静,“审到第十三次时,一盆辣椒水灌下去,没缓过来,给呛死了。”

    岱总汗缓缓转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你要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你也可以去死了。”

    “是!”话虽如此说,言静却并无惶恐之色。

    “他招了,他叫刘璋,是明朝通事,他的幕后主使,是张辅!”

    岱总汗淡然道:“也许是刺客反咬一口。”

    言静说道:“刺客可以说谎,但他身上的衣服,手中的兵刃,却断乎不会说谎。”

    者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忍住了。

    “去看看!”岱总汗大踏步往审讯处走,言静、者兰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