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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游云羞愤地窜出沉溟居,一口气奔入密林。密林古树参天,繁茂的树冠遮天蔽日,能够将一切都隐藏起来,游走其中的灰影是多么的嚣张,多么目中无人,他们甚至连那粗悍如牛的喘息声都懒得收敛。

    欺人太甚!火苗在心头爆开,游云急如电影的双脚忽地一收,身形随即压的极低,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拔刀,势如破竹,刀影直射入郁郁葱葱的树荫里,寒光刺眼,回旋,入手,入鞘。那条灰影跌下来,一张不知在何处见过的脸,不熟悉亦不陌生,抱着血流如注的双腿闷声呻吟。

    游云讥诮道:“这沉溟居近来总不太平,小爷我还以为又是哪个隐士前来撒野,原来是自己人。”耳朵微动,捕捉到轻微的异响,游云脸色一僵,道:“抱歉抱歉,原来你是在执行公务!你是在追什么人?罢了,即是小爷伤了你便由小爷来替你吧!”随即旋身而起,卷起一层沾着潮气的叶子,一个急纵回落,不等叶子落地,人已回到地面,手一松,灰衣人表情错愕的摔倒在地。

    地上的人根本不知游云是怎么上去的枝叶丛!树上的人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拽下来的!

    “咦!还是自己人!大意大意。”游云挠了挠头:“你们这是做什么,捉迷藏吗?那算小爷一个呗,正好小爷心里不痛快的紧。”

    密林里隐藏的暗士,在被动的与游云玩捉迷藏的半个时辰内折了大半,一个一个倒栽葱似的砸到地上。这层严密隐匿的暗网,就这样被撕的稀碎。游云出了一身热汗,撒完了气,拔脚出了密林,向沧澜州北坡狂奔。此间相距甚远,游云疾步如风,抄了许多人迹罕至的近道,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北坡。

    北坡并不多宽阔,但此时四下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游云飞快扫视一圈,医宗中人聚在北坡坡底窄岸的边缘,他们脚下的幽冥峡是窄长的,如同巨斧劈凿而出。无垢岛上近海的地方有不少这样的裂缝,有些看起来只有手掌宽窄,幽冥峡的缝隙稍大一些,裂口处是嶙峋交虬的石壁,湾底传来幽沉的水浪声,盘旋上来的风卷起他们的衣角,飘飘然,像一团团透着青碧的云。

    “少领。”

    游云回神一看,是戍海卫中一个擅长潜水的中阶船卫:“你怎么来了?”

    船卫道:“昨晚医宗人在北坡底发现滑痕,怀疑秦长使失足落海,上呈清风长老请求各司海宗门协助,我们与引渡坊熟悉海事,半夜收到消息,被一同调来的。”

    游云问:“你们下去过了?”

    船卫道:“是,今早才着手下去,这幽冥峡深远狭窄,水深不见底,做准备就费了好几个时辰,后来我们吊了两只木舟下去勉强才去了四人。”

    “秦长使......”游云收住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船卫沉痛道:“晨间下过大雨,离恨海上涨潮,潮浪对幽冥峡内影响巨大,湾内形势复杂,越走越窄还有旋涡暗流,我们进去没多远木舟便被石壁卡住,秦长使的外袍就钩在石缝上。”

    “只有外袍!”游云面色铁青,脚下不禁挪上前了一步。

    船卫摇头悲叹:“少领,当时木舟不能再进,我们只得下去了两个水性最好的人,在身上绑了绳子继续潜游,属下当时守在船上,他们潜下去没多久岸上便传信浪潮快要翻涌进湾,属下等人按事先约定拉收绳索将他们拽回木舟上躲避,若这浪潮能来的慢一点点,若水下不是那么深那么昏暗,他们便能早一点发现秦长使,也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长使的......看见秦长使却没来得及将他抓住。秦长使就漂浮在离他们不到十丈的水藻里,等我们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再潜游过去,已找不见他了。”

    “少领,我们没能没能将秦长使带回来。”戍海卫南营大火时沧澜州倾力援救,因此船卫对医宗众人心存感激,没能带回秦长使的尸体他万分愧疚难过。

    游云的脸孔瞬间变成煞白,脚下一退,人险些坐到地上。船卫慌忙扶了他一把,游云摇摇手摆脱船卫的扶持,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深吸了几口凉气,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已是眼球赤红泪意充盈,茫然四顾,看到无算草堂下几人凑拥着黎照,他的身上干净清爽,手中捏着白帕不时在鬓边沾拭。繁花殿的丹若和几个紫衣侍女立在北坡顶上,冷眼看着坡下的人。大巫山的人也来了许多......

    “他们怎么都来了?”

    船卫顺着游云的视线看过去,忙道:“医宗长使走失非同小可,大祭在即,诸位长老脱不开身,却都调用了身边得力人手前来帮衬,方才下幽冥峡,其中就有姝岳长老身边最擅长寻踪觅迹的使者。”

    船卫后面的话游云已听不进去了,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徘徊,血液回冲,胸口滚烫、脑中滚烫、脸也滚烫。船卫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游云已变了一副神色,他下意识将人拦腰抱住:“少领,你要干什么?不可!万万不可!”随即胸口便受了一击,不轻不重,轻巧干脆地将他顶开。

    刀已拔出,雪刃逆着风,游云义无反顾的向黎照站的地方冲过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北坡轰乱起来。叶容与等人后知后觉,连滚带爬赶上来挡架,相对于习武之人来讲,他们的手终究是文弱的,一群人连游云的衣角都摸不到,反而摔的摔崴的崴倒了一片。游云左冲右突,毫无章法地一刀一个,却也只是用刀背将人打倒。然而这毕竟是无垢岛上,哪怕是一个小小随从也可能是一个颇有故事的高手,等到大家反应过来得了命令,游云便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时至酉时末,弱水饿晕前一刻终于吃到今天第一顿饭。饭是妙香和小瑟一起送来的,蔬菜面片汤,弱水尝了一口,简直咸的难以下咽,推了一下饭碗正要抱怨,看到妙香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孔以及难掩疲惫的眼神,心里登时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又把碗筷拉回来,横下心默不作声地几口吃完了。玄月没有面片汤可吃,妙香给她了许多颗红色褐色的药丸和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羹,亲自看着她吃下去。

    弱水私心觉得,自己不如也病倒算了,病患吃的东西看起来可比面片汤好吃多了。

    饭后,弱水捧着茶壶给自己倒茶喝,妙香特意等她把茶水喝完才说道:“监察司的人在院外等你。”

    “监察司!”弱水诧异地看着妙香的脸,随即一笑:“好端端的监察司找我做什么。”

    “游云在无算草堂殴打繁花殿长生殿的人,当场被抓押送监察司审问,期间翻出暗影诛杀范坊主行刺秦长使一案,他想要你帮他作证。”

    弱水懊恼地跳起来,一脚将方才坐过的蒲团踢飞到墙根:“这个杀千刀的臭小子今天怎么回事?自己发癫就罢了,偏还要捎带上老娘。老娘是想吃病人的饭,老娘不是想吃牢饭啊!”

    “监察司是讲公理的地方......”妙香看着弱水,眼神里沁着的微薄的凉意,轻轻一叹:“罢了,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帮你回绝监察司的人。”

    “啊啊啊!”弱水烦躁地按着胸口尖叫,又猛跺了跺脚,事情已然闹到这个地步,她不去也根本不会影响大局,她去了也只不过是给燎原火势里添上小小一簇火苗罢了。她不愿意把自己牵扯进去,可那是游云啊!他当时定然被群殴了,也不知伤到那张脸了没有。

    “我不管,我还是怕啊!你可得念着我,若是我在那里有任何不妥,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我啊。”弱水缠着妙香撒娇。

    妙香面上有些绷不住,微微一晒:“我保证,你不会有事,孙长使他们也在监察司,不会有问题的。”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去走这一趟。”弱水整理好了鬓发,又将肩上敞开的衣领扯了扯,抚平袖口的折纹,确保自己你装扮妥帖款款走出门去。

    妙香并没有立即就走,安然坐在轮椅中,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沧澜州出了这么大事,身为一宗之主的她因为双腿不便,无法到处奔走,除了白天爆发性地发过两次怒火外,她闲的像是个外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看着玄月沉静的容颜,想起昨日种种,妙香好奇地问道:“那些人都是你仇人吗?”

    玄月道:“大多数与我并无任何渊源,只是从众罢了。”

    “你......会恨吗?”

    “恨谁?”

    “......。”

    “你不是会平白无故问问题的人。”玄月没有掩藏自己的怀疑,她循着声音看向妙香的脸,眼睛里藏着冷诮的笑意:“算了,我恨谁也恨不到你头上。”

    妙香道:“你就没有怕过他们?”

    “没有。”

    妙香不甚信服:“你未免太过自信了。”

    玄月道:“只要漠北刀王不敢与我正面动手,其他人不管喊的再响亮终归还是有戒虑,武者一旦心有迟疑,使出的任何招数都会泄露破绽,何足为惧!哼......他们从没真正了解过我,又怎么能杀的了我呢。”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结束这一切,另换一种方式而活?”

    “做不到的事情,想的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玄月低眉垂眸,素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洒脱的笑容,竟出奇的有些美妙:“多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妙香回过神,随之勉强一笑:“救你的是白头翁。”

    “我跟他对峙之时,他有些反常,依你看他病状如何?”

    “你怎知我看见他了?”妙香诧异道,当时玄月面临的情形那般危机,她眼睛都还瞎着,怎么还能察觉他们四个躲在院门里面偷看?

    “女人一旦起了好奇心往往会不计后果,八头牛都拉不走。”玄月拢好披在肩上的外袍衣领,趿上木屐,从榻边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她不习惯一直待在床上,尤其是刚吃完东西。

    妙香神色中掠过几丝被人看透心思的羞赧,清了清嗓音道:“据我观察,白头翁极有可能患上了痴呆症,这种病症轻使反应迟钝、记忆力减退、寡言少语,重症者神明失用、言辞颠倒、不知饥饿。痴呆症发病多是因年老体虚情志不畅,中毒、外伤也极有可能是诱因。”

    玄月在窗前停下步子,手抚窗棂,面朝窗外,空气中还带着雨后的寒潮,呼吸到肺腔内还有清新的凉意。妙香思忖片刻,又说道:“昨日我们出去时,他已经无影无踪,未曾面对面看诊,还不能下最终定论。”

    玄月的手在窗棂上轻拍了两下:“等他想起来跟我还有深仇未解,他还会回来找我。”她的背影在烛光边缘,看起来好似万古长夜般孤寂萧索。妙香忽然觉得有点揪心,这样的背影让她想到了自己,想到另一个孤独的身影,她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我想我还是开门见山为好。”妙香冲口而出,说完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玄月侧过身,悠然道:“你随意问,我不保证我有你想要的答案。”

    “你带上引渡船的银簪......”

    “银簪已经在你手上了。”

    “别再绕圈子了。”妙香提高了声音,音色清越,态度从容中又多了几分霸道,外面监听的暗卫被游云一顿搅合散了,她现在说话也没了那么多后顾之忧。“如果是别人,也许不会对这支银簪上的秘密追根究底,但是你绝对不可能。从那位玄皇使者以死相托时你就已经有所怀疑,否则,你不会毫不犹豫就用化尸水把她化了。厨娘只不过照顾了你半晚上,你都会为她的死打抱不平。”

    玄月道:“如你所说,我当时为什么不拒绝她?”

    “因为你知道,没有这支银簪,就算你顶着红衣圣女的身份,许安方齐两位也根本不会让你上船。”

    “一切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