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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有敌来犯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第一节有敌来犯

    大唐,天宝十五年。

    三月,十六。

    申时过半。

    天山下,古道中。

    夕阳似血,春风鼓荡。

    ……

    左臂猛然挥起,圆形战盾迎了上去,推挡开城墙垛口外狠狠砍来的弯刀,没有丝毫犹豫,罗六的右臂,高高抡起,自上而下,右手的长柄铜锤,奋力斜击而下……

    “啊”的一声惨叫,一个想从云梯跨上城头的重甲武士,被重锤击中战盔,翻身摔落在城墙下……

    ……

    城头下,云梯边,已没有活着的异族武士……

    雄壮的罗六轻吐了一口胸中浊气,透过面甲,冷眼扫了下战场。

    放下铜锤,摆好战盾,弯腰,罗六冷静地顺手抄起靠在垛墙边的劲弩,举弩,扣动扳机,疾射而出的破甲弩矢,将一个蛇形狂奔回撤的异族武士,撂倒在城墙外的旷野上。

    沉稳地控弦上箭,罗六想要继续射杀回跑的敌人……

    远处的敌军收军号中,却见到七、八个拼命回跑的异族武士,在城头大唐战兵的弩矢激射中,后背中弩,陆续倒下……

    近百名的异族武士,高举大盾,飞步冲进城墙百步内,用大盾掩护着剩下的数十个攻城武士,疾步退去……

    “娘的,比老子还快!”罗六心有不甘地侧目望了望城头举弩射击的部下,在心里笑骂到。

    ……

    天山中的乌孙古道里,大唐军镇孤峰堡,两军儿郎的攻防厮杀,已有几个时辰……

    战场上,兵器相交的撞击声,重创疼痛的惨叫声,激烈杂乱的奔跑声,很少再有其他声响。

    远处压阵的进攻马队,是出色的西域异族精骑,训练有素,久经战阵,胯下的战马沉默伫立,少有嘶鸣……

    血腥的战场上,没有浴血沙场上难免的杀喊吼叫声……

    百战余生的异族武士与安西悍卒,均明白保存体力才是战场的生存根本,面对强敌,无谓的大喊怒吼,根本就不可能恐吓住对方劲敌,因此,彼此只在沉默中拼命厮杀。

    山道里,狂烈激荡的山风,裹挟着花草的清香,夹带着河水的湿润,迅猛地吹散去战场上的血腥气息……

    ……

    直起身体,站在城头,罗六的冷静目光,紧紧地盯住千步外回纥战旗下的战阵;马队虽没有乱,但略许燥动的战马上,已没有策马冲出,继续攻城的异族武士……

    “呸,孬种!”

    罗六旅帅抬手推上面甲,狠狠地吐了一口,低骂了一句。

    看了一眼城头持弩警戒的袍泽,罗六蹲下身体,沉着地将身旁几个射空的大小劲弩,依次拉满弦,重新装上弩矢,靠放在垛墙壁上……

    整顿好强弩,罗六抬起右臂,用扎在腕甲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手摘下挂在垛墙上,用牛皮包裹着的行军铜水壶,猛灌几口,抹去嘴角的茶水,起身将战位上所有的兵器,逐一摆放回到自己习惯性顺手抄起的位置。

    完成了再次备战,直起身体的罗六,又举目看了看远处的马队,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两肩,轻松轻松了有些酸胀的双臂肌肉,呼吸了几口战场上略带血腥味的空气,这才大声喊道:“左右各队报数!”

    城头上,罗六战位的左右两侧,传出南腔北调的报数声……

    “右队五十一人,无阵亡。”

    “左队五十一人,无阵亡。”

    “城门楼二十人,无伤亡。”

    “左箭楼十人,无伤亡。”

    “右箭楼十人,无伤亡。”

    须臾,略显寂静的城墙上,相隔虽有些距离,各队主官依次传来的回应,仍清晰明朗。

    ……

    罗六又大声喝问:“左右两队,可有伤者?”

    “右队马大柱,连枷击伤左肩,左臂无法举起,重伤,可战!右队齐五斤,胸中两箭,未透入内甲,轻微伤,可战!”

    “左队王虎,箭透面甲,伤右脸颊,轻伤,无妨,可战!”

    左右两队的队正,大声回禀到。

    “重伤者下城疗伤,各队检校器械,警戒备战!”

    旅帅罗六大声发出军令。

    ……

    金乌欲坠,落日西垂。

    孤峰堡外千余步的旷野上,队形整齐的异族精骑马队,伫立约一柱香左右,才心有不甘地响起牛角号声,拨转马头,向远处宿营地奔驰而去。

    一天又将过去……

    (注:旅;大唐军队的低级作战单位,编制;103人,分为两队。设有;旅帅一人,队正两人。)

    ……

    三天前,回纥旗号的异族马队突袭而来。

    三日猛攻,孤峰堡城墙下,城门外旷野上,留下来犯异族武士的数百具尸体,突袭的异族马队一无所得。

    大唐安西军,伤了一十七名重甲战兵。

    目送着远去的马队,无法乘胜追击,旅帅罗六的心中有些憋屈,恨恨地暗骂到;娘的!大唐出了叛贼,封帅东去勤王杀贼,西域鼠辈就敢兴兵作乱,斗胆来攻大唐军堡!等着吧,不用多久,安西军定会灭尔族,雪此恨!大唐的愤怒将如烈火般在叛乱部落土地上焚烧……

    ……

    酉时已至。

    夕阳收起了光晕,天色逐渐转暗。

    三月的天山中,醉人的春风却有些凛冽,夹带着天山融雪的寒气,渐渐吹透孤峰堡城头上的战兵重甲,被汗水浸透的棉布内衣贴在身体上,变得冰凉起来……

    远望河岸对面的敌军营寨方向,已冒起炊烟,袅袅飘向天空……

    罗六大声下令:“辅兵上城守夜,战兵下城修整。”

    “喏!”城下候命的安西军辅兵,分成两队,从城门楼左右两侧的兵道,快速登上城墙,依次接替每个战兵的战位。

    大唐的辅兵,内穿护身牛皮软甲,镔铁头盔下,是套头穿上的半身镔铁锁甲,严实地护住头颈部和上半身,外裹厚实的羊皮大袄保暖。

    一把长弓,一壶利箭,一支长矛,一面圆盾,一把大唐横刀,全副武装的辅兵,同样是足以震慑西域蛮族的大唐精兵。

    早先轻伤休息的战兵,也有十个全身重甲披挂,登上城墙,分成两组,来回巡视,承担起城墙防守的重任。

    辅兵就位,奋战一天的战兵,整队下城……

    (注:安西军军卒分为;战兵主责野战。辅兵负责屯田,后勤,镇守。)

    ……

    孤峰堡,西通碎叶城,东往龟兹城,扼守在乌孙古道的西南中端。

    临水依山,扼险筑城,距安西北庭大都护府驻所龟兹城约五百里,原是一座守捉城,镇守通往碎叶城的战略要地,是护卫乌孙古道中丝绸之路平安的军镇。

    高帅和封帅,两位大帅镇守西域时,孤峰堡常驻有一营安西军,一千五百名大唐战兵,承担监控突骑施部,巡护商道安全之责。

    安贼乱起,封帅率数万安西精兵悍将,东去大唐,勤王平叛。

    留守龟兹城的安西北庭副大都护李逸麾下,只有三千多战兵,不到七千的镇守辅兵,却要守住数十座军镇戍堡,护卫数万里的西域疆域。

    相形见绌之下,李逸只能在孤峰堡里驻守一旅精锐重甲战兵,勉强承担守住孤峰堡的重任,确保这条来往龟兹城和碎叶城的关键通道,不会被突骑施汗国切断。

    几个月来,大唐内地不断传来各种坏消息,西域各部闻讯后,逐渐不安分起来。

    冒充马贼袭掠大唐商队,欺辱散居西域边远地带的大唐人,种种恶行,时有发生。

    所幸的是肆意攻击大唐人居住点,肆无忌惮的大规模部落之间互相征伐,……等等,此类明目张胆的举旗反叛还没有出现。

    面对不断恶化的西域局势,安西北庭大都护府的留守官员,一边加紧操练新募的军卒,一边调整各个军镇戍堡的防守。

    坐镇龟兹大营的李逸留守使清楚;守住孤峰堡,护住乌孙古道,龟兹与碎叶的联系通道不断,碎叶城和伊丽水两岸绿洲的数万大唐人,以及近十万归化大唐部落牧民的退路就有保障。同时,龟兹城安全无忧,安西军大营的军力也能抽调出来,用在整个西域攻防的急需处。

    捉襟见肘之中,李逸副帅还是向孤峰堡派来五百名大唐辅兵,带来了大量的守城器械与军需物资。

    果然,没有多久,打着回纥旗号的三千多突骑施骑军,突袭而来,开始了夺城大战……

    (注:本文为虚拟的架空历史,文中的许多地形,地名,城堡以及有些人名均为虚构,与历史有很大区别。敬请理解!高帅:原安西大都护高仙芝。封帅:安西北庭大都护封常清。)

    ……

    回到营房,辅兵们的相助下,罗六和战兵们卸下双层战甲和内甲,脱去湿透的内衣,用热水抹净全身,换好干净内衣,套上牛皮内甲,裹紧羊皮大袄,挂上横刀,前去饭堂用餐。

    一大碗浓浓的滚热羊骨汤,几大块香喷喷的羊排和牛腱肉,几个白面大馍下肚,一天激战消耗的气力,又重新回到身体内……

    放下碗筷,罗六扭头,向两边看了眼狼吞虎咽吃饭的右队战兵,又瞧了下左队,朝着同坐的两个大汉,沉声说:“四海,你一会去辅兵队,选两人领重甲,补入战兵,替换马大柱与齐五斤,明日守城。”

    “喏!”粗壮敦实的右队正秦四海,是一个不善言语的凉州大汉。

    “天赐,你也同去选一人明天守城,王虎养伤休息。”罗六继续说到。

    “喏!”左队正陈天赐是精干高个的汉中男儿,跟随罗六在西域征战近五年,一条两寸长的伤疤斜横在左脸颊上,原本俊朗的汉子显得有些狰狞。

    “旅帅,辅兵为何不上城厮杀?”

    陈天赐的不解目光,望着神情平静的罗六,说出了憋在心里三天的疑惑。

    “知你忍了三天,终于问出来了。”

    豪迈的罗六看着自己兄弟陈天赐,咧嘴笑了笑,压低嗓音说道:“其一,安西军大部随封帅东去,留下的精兵不多,每一个都将大用。安西军辅兵虽足以对付城外的蛮子,但缺重甲护体,上城近战厮杀,难免有所损伤。大唐人的命金贵,当珍惜!城外突骑施大军,除了第一天的猛力进攻外,后面的连续两天均在靠近午时才来攻城,投入数百军力,一攻不成,立即撤军,未用全力,应是首攻无果后,敌军主将怕泄了士气而保持的攻城,边佯攻边试探,定是在准备着攻城利器,妄想全力一击夺城。因此,拼死一战的时候未到。我若判断不错,明天该有变化了。”

    外表粗豪威猛的旅帅,眼神里露出了机敏狡黠的目光,看着凝神倾听的两位队正,继续轻声说道:“其二,孤峰堡一面临水,夹山而建,城高三丈,仅七十八丈长的城墙迎面可攻,一旅重甲战兵守城,绰绰有余。区区三千多骑军,凭着简易攻城器械想攻下安西军防守的城墙,就是痴心妄想!其三,辅兵上城,大唐兵多了,会吓跑这些来犯的突骑施精骑。”

    “犯我大唐者,敢来了,就要留下,杀一儆百,正好用他们的人头,震慑一下不安份的突骑施人与葛逻禄杂种!”罗六露出了狠厉的神情,虎目里充满杀气,沉声补充了一句。

    经历过怛罗斯败战,九死一生逃回的罗六,提到反复无常,屡次叛唐的三姓葛逻禄人,总有一团憋屈恨意,一直咬牙称呼着“葛逻禄杂种!”

    “旅帅,莫非你要开城出战,杀光城外突骑施人?!”

    陈天赐有些激动,脸上刀疤抖动起来,双目同样冒出冰冷的寒光杀意,兴奋地问了起来。

    “不,我们不出战。三千多突骑施骑军虽不足惧,孤峰堡五百安西军儿郎出战,尽可灭杀!但自家折损会伤及筋骨,得不偿失。十日前,龟兹大营的信使就已告知;突骑施人在葛逻禄杂种唆使下将来犯孤峰堡。李帅要我们做好准备,拖住即可。安西大营的骑军,此时应该已在路上。”

    罗六阴沉着脸,目露寒光,冷冷地,咬着牙,恨声道:“他们死定了!兴兵作乱,攻击大唐军镇,必死!”

    “好!”

    木讷寡语的秦四海和满脸兴奋的陈天赐,用手猛击桌子,激动地喊起来,引得满屋的战兵们,齐目向他们望过来……

    “清楚就行。你们各自补足战兵后,带队休息,养足精力,明日再战。”

    说完,罗六站起身,整了整羊毛大袄,手按横刀,大步向外走去……

    乱起胡骑图不轨,汉家儿郎不顾身。

    ……

    清冷的月光,越过白雪覆盖的天山,轻柔地撒落在寂静的孤峰堡内。

    大唐的军营依照卫公军规:战时宿营,严禁喧哗,违者斩!

    戌时刚过。

    清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孤峰堡军营里,特别刺耳。

    一火辅兵簇拥着顶盔贯甲的罗六,骑马在孤峰堡内的各处巡视……

    乌孙古道中的孤峰堡,地势险峻,两山夹一谷,前窄后宽,形同一个躺倒的巨型漏斗。

    一道巨石与夯土砌起的城墙,封住山谷入口。

    离城墙三百步左右,一百八间兵舍,原木搭建,呈六花状。

    即便城墙攻破,残兵仍可依托在卫公所创的六花军阵内拒敌,封堵住敌军继续深入的进攻通道。

    此时的兵舍,休息的军卒已经躺下入睡,值夜的一火辅兵,牵着几条硕大凶猛的牧羊獒在来回巡逻。

    兵舍后,是聚兵操练演武的大校场。

    空旷的演武场中央,屹立着一座青石建造的雄伟殿堂建筑,巍峨高大,孤高傲然,面朝东方,庄严独立,仿佛顶天立地的安西儿郎在遥望着故土大唐。

    这座大唐风格的庙堂,是祭祀大唐英烈的“安西忠魂堂”。

    四名大唐武士,重甲持槊,神情肃穆,守卫在“安西忠魂堂”门口。

    过了大校场,兵舍后的千步开外,就是囤积粮草与军资军械的军库。

    军库是用一丈高的粗大原木栅栏,围起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内城,留有四个三丈宽的大门,每个大门两侧,建有两丈高的箭楼,驻有辅兵值守。

    内城里面有原木搭建的六百八十多间大型库房,百间一排,井然有序,可驻兵,可屯物。

    战时,孤峰堡可进驻一军人马,一万五千名安西军将士。同时,军库里可囤积供一军将士征战一年所需的军械与粮草。

    如今,只有一队辅兵和二十个工匠驻守在空荡荡的军库里,看守着八十余间堆满军械粮草与军需物资的军仓。

    此时,内城军库的四个大门紧闭,八座箭楼里灯光暗隐,值夜辅兵在里面驻守。巡更的一伍辅兵,牵着数条獒犬,提着灯笼,四处巡逻。

    过了军库,再往前两千六百多步,就是谷底。

    谷底尽头,有一个千亩左右,长年不枯水不封冻的温泉湖。

    湖边宽阔的草地,是孤峰堡放马牧牛羊之处,搭建着数百间木屋,十几个退伍的大唐安西老兵,收拢了七百多名各族牧民,住在湖边木屋里,帮孤峰堡驻守的安西军放养着六千多匹骏马,万余只牛羊。

    巡完仓储,拨马回行,又上城巡查一番,全身披挂整齐的旅帅罗六才进入城门楼里值夜休息。

    夜深了,清冷的月色中,孤峰堡在寂静中沉睡入梦……

    冷对强敌犯孤城,枕戈待旦安西军。

    (注:卫公即唐朝的开国战神;卫国公李靖。一火:十人的唐军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