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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不动如山

    天山下,荒野中,演武场。

    压抑的伤感,难言的心痛,三人沉默了……

    突然,军寨的箭楼,响起警戒的号角声,伤感中静静观看骑军演武的三人,骤然惊醒……

    安西悍将封忠的目光一凛,紧勒马缰,拨转马身,右手按住腰中横刀,警觉地望向军寨……

    朝廷圣使韦皋的神情淡定,扭头看向郭进贤,双目露出询问眼神……

    “晨练大军回营。这是箭楼吹响的大军靠近警戒号。”

    熟知大营各种号角声的行军司马郭进贤,冷静地解释道。

    ……

    一刻过后。

    整齐划一的慢跑步声,沉稳有力,在空旷的原野上,远远传来,踏踩出一种有着奇妙韵律节奏的声音,清脆地叩击在人的心灵。

    南北同声,步奏一致,奇妙韵律,由远及近,传至演武场,竟掩盖住骑军演武的战马轰鸣声……

    在灵武大校场上,兵部侍郎韦皋目睹过号称“天下精兵”的朔方军操练,也伴驾观看过朔方军中最精锐的帅帐护军营演武,心中暗自比较,虽还没有看见李逸新练的安西军步军,却听到如此震撼人心的跑步前进声,不由得怦然心动,倍感惊讶;仅仅操练七、八个月的新兵,竟然能在六千多名军卒跑步前进中,保持如此沉稳整齐的步伐,踏踩出这般叩击心弦的节奏,并且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同声而至,丝毫不乱。李逸的练兵之能,果然是不同凡响,令人惊奇……

    惊诧中,韦皋侧首瞄看了一眼旁边的郭进贤,见安西军行军司马郭进贤神色自若,露出习以为常的泰然表情……

    ……

    不多时,演武场的南北两侧,两队步军出现在凝神注视的韦皋眼中。

    同样是战盔战靴,粗棉布裈裤,牛皮背心甲,赤裸双臂,腰挂横刀,数千军卒,整齐小跑……

    一伍一列,每两名军卒扛着一根原木,伍长手持战斧,领前小跑。

    十伍一排,队正和伙长,同样手持战斧,领队在前,带队领跑。

    旅帅和校尉,均是手持战斧,跟跑护持在队伍两侧。

    全军踏随着领前队正和伙长的步伐与节奏,整齐地小跑前进,沉稳有力,除了叩击心弦的跑步声,数千军卒再无其他声响……

    南侧两营,北侧两营,四营步军,几乎同时小跑进入步军操练场,绕场一圈,在小跑中调整队伍前进方向,全军面向中军指挥台后,停住步伐,整齐的队形,丝毫未乱……

    四营步军跑入操练场,调整列队的同时,一旅同样装束,肩上未扛原木,左手握住战盾,右手举着步槊的军卒,跟随其后,从南侧小跑而入,停在中军指挥台下,分成两队,守卫在登台通道的两侧……

    凝神观望步军入营的韦皋,终于看见跟随这旅军卒而入的李逸。与所有军卒一样,安西军大帅头戴战盔,牛皮战靴,腰挂横刀,粗棉布裈裤,牛皮背心甲,赤裸双臂,小跑着登上指挥台。

    ……

    韦皋仔细观察着李逸;近六尺的身高,挺拔精壮,四肢修长,赤裸的双臂上肌肉坟起。战盔下,黝黑面庞,剑眉上扬,凤目如画,鼻梁高挺,抿着的薄薄嘴唇,似水沉静的目光在看见下马而立的韦皋时,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李逸跑到指挥台中央,转过身体,面向指挥台下的步军,笔直伫立,手按腰刀,凝神注目,检阅着四营步军,在小跑中调整队形方向,整齐地停稳立好。

    断后的一营骑军,分成两队,从演武场的南北两侧,策马驰入骑军演武场……

    指挥台上,李逸沉稳地站立,一言未发,不动如山。

    ……

    早已下马的韦皋三人,见中军指挥台上,李逸转过身体,面向台下步军,也牵马慢慢走近指挥台,停在列阵完毕的四营步军前不远处,牵马站好,继续观看步军操练……

    韦皋是非常重视细节的人,韦门的祖传家学中,就有“细节决定成败!”的训导。

    站好后,韦皋刻意仔细观察起这支能让他怦然心动,感到内心震撼的新练步军……

    果然,韦皋又发现;短短的调整方向,站稳队形的时间里,四营步军的额头,虽冒着细小汗珠,赤裸的臂膀仍在汗珠滚滚,但呼吸平稳如常,站姿沉稳有力,竟完全是在战场上,无需修整即可投入战阵中厮杀的精兵。

    韦皋的心中,再次感慨,深深地佩服李逸的练兵大能。

    ……

    随着步军的列队完成。

    军寨的两座西门里,驶出八十多辆马车,三百多个白发老卒驾驭并跟随着,车上堆满木制的刀枪,战盾与面甲。

    马车驶出军寨西门,分为四队,逐一停靠在四营步军的后面。

    马车停稳后,在各营校尉的号令下,四营步军按旅分开,掉头小跑到步军操练场西侧,将肩上原木整齐地堆放好,小跑到马车边,领取战盾和面甲,按操练科目拿刀持枪,由旅帅与队正带领,在白发苍苍的安西军教习号令中,开始演武操练……

    或许是便于区分,或许是无上荣耀。

    安西军的老兵教习们,虽与演武场战兵们是同样装束,却未戴战盔,仅用鲜艳的长条红色绸巾,捆扎住满头白发盘起的发髻,脖子上系扎着“大唐御赐”红绸丝巾。

    老兵教习头上的长条红色绸巾,也是李逸将大唐圣人御赐给安西北庭大都护府的大红蜀锦绸缎,命人精心裁剪做成的束发巾,绣有“安西教习”四个金丝楷字,特别耀眼,异常醒目,是安西军教习的身份象征与荣耀体现。

    三百多个安西军老兵,白发苍苍,信步校场,昂首挺胸,红绸飘动,红巾耀眼,散发出豪迈英雄之气……

    ……

    步军操练场南侧。

    两营步军操练长枪刺击术。

    近四千根原木人形柱前,每根站着一个步军战兵,左腿迈开,弓步在前,左手握盾护在前方,随着右腿迈步向前,右手握举木枪,猛然发力,侧身刺出,击中在原木人形柱的上部。

    所有的校尉,旅帅,同样在场中木柱前操练长枪刺击术。

    近百名老兵教习,白发红巾,左手提盾,右手拎枪,沿着步军战兵后方,来回巡视,或用木枪敲击战兵举偏的战盾,或用木枪击打战兵举高的长枪,不断纠正步军战兵的战姿与步伐。

    教习们也不时停下,持盾挺枪,将精准正确的一击刺枪术,演绎给战兵们看……

    ……

    步军操练场北侧。

    两营步军则是一旅一组,分成两队,操练战阵攻防搏杀。

    演武场上,步军战兵们带上面甲,护住面部,按队排列,组阵相对。

    队正带领下,一队战兵,握住战盾,挺举着木枪进攻,木枪前端用浸透烟墨的棉布包裹住,刺中身体的牛皮硬甲,就会留下一块醒目的黑点。

    一队战兵握住战盾,手持木刀,在队正带领下,列阵防守,木刀的钝口刀刃同样用烟墨浸泡过,砍在牛皮硬甲上,也有一道显眼的黑色刀痕。

    两营步军操演的战阵攻防搏杀,除了没有足以致命的锋利武器,一切都是实战化。

    一旅两队,一攻一守,彼此攻防厮杀。

    一火一个队形,五个进攻战队,保持攻击阵型,向前冲锋中,盾护头部,木制长枪狠狠地刺向对面的“敌人”。

    五个防守战队,五火防守队形,摆出防御阵型,举盾挡枪的五十名战兵,挥起木制战刀,用力砍在进攻对手露出的身体薄弱空档。

    你来我往,枪刺盾挡,不时有被刺中上身要害,或被砍在牛皮硬甲要害之处的步军战兵,痛得弯腰,失去战力。靠近观战的校尉和旅帅,立即大步上前,举盾护住伤者,迅速退出战场。

    两百多个白发红巾教习,左手握盾,右手持枪,步伐灵活,快速穿插,游走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中,举目四顾,或疾步快行,举起战盾挡开激动战兵在战斗中的过高刺杀,或飞身跃起,挥动长枪挑开紧张战兵失手砍向对手头颈部的木制战刀……

    教习们还不时地大声提醒,要全力厮杀的战兵们注意战斗队形,保持彼此的阵型配合,做好相互间彼此保护。

    同时,铁面无私的教习们,目光炯炯,明察秋毫,将赤裸双臂与牛皮硬甲上出现墨迹黑点的战兵,用枪隔住,挥盾逐出战场。

    ……

    不远处的韦皋,凝神观看三千多名战兵的实战化演武。

    如此激烈的大规模战阵厮杀,令朝廷圣使心惊肉跳,攥紧的双拳中,捏出满把冷汗……

    一旁的封忠,摩拳擦掌,战意高昂,恨不得上场成为教习,扎上红巾,舞盾挥枪,威风一番……

    唯有习以为常的行军司马郭进贤,神情自然,平静地站着,泰然自若,冷眼观看。

    ……

    演武场中,一旅交战双方的两队战兵,若有过半战兵退出战场,场中观战的校尉就会喊停操演,旅帅将剩下的战兵重新编成一队,等待旁边的另外一旅也如此重组编好。

    两旅重编后,剩下的战兵,组成两个新战队,继续开始没有攻防方的两队直接对垒,进行新一轮战阵搏杀。

    新一轮交战中,在一方失去进攻之力,注定失败之际,校尉再次下令,叫停搏杀。

    旅帅集合所辖战兵,包括下场战兵,全部聚在一起,席地围坐成一圈,一边喝水休息,一边听站在围圈中央的教习们,分析各队的长短优劣,纠正各队的缺陷不足。

    教习们也组成一伍一队的两个战队,进行缓慢的战阵搏杀,轻砍点刺,左挡右架,亲身演绎,向战兵们解释每次攻防中的战技战术要点,以及战队攻防战阵的步伐关键和阵型转换。

    老兵教习们的详尽训导解析,足足有三刻时间。

    三刻过后,喝水休息过的步军战兵,恢复不少体力。老兵教习们将仔细检查所有的战兵,留下无法再战的伤兵。其余战兵在旅帅指挥下,再次编成两队,交换刀枪,互换攻防,进行新的一轮战阵厮杀。

    ……

    中军台下,兵部侍郎观看着战兵演武,沉浸其中,仿佛处身在沙场,惊出的冷汗,湿透内衫。

    在战兵重编与休息时,韦皋才松口气,抬头看向李逸。

    烈阳下,宽大的中军指挥台上,李逸的神情严峻,手按腰刀,孤独地笔直伫立,炯炯有神的目光,来回巡视全场……

    安西军大帅挺拔如松,岿然不动,汗水沿着黝黑的皮肤,如滚珠般落下,牛皮硬甲上,汗迹斑斑……

    朝廷圣使韦皋的目光里,流露出敬意,内心赞叹;一个时辰的晨练后,安西军大帅在中军指挥台上,已沉稳伫立近一个时辰。长年累月,天天如此。如此的定力毅力,李逸已堪比世间名将。

    兵部侍郎虽见过大唐军中的许多将帅,但仅就定力毅力而言,韦皋可以断定;所见过的大唐名将中,指挥台上的李逸,独占鳌头,无人可比!

    注目凝视了李逸许久,韦皋才侧转身子,压低嗓音,朝着身边的郭进贤,轻声问道:“郭司马,李帅每天这样操练军卒吗?你可知李帅为何一令不发,要如此伫立在中军指挥台上?”

    郭进贤同样压低嗓音,轻声回答道:“回韦公,每日晨跑后,只要是李副帅带队,肯定会在中军指挥台上,观武到巳时过半,直到一个半时辰的演武结束,副帅才回大营,无论风雨冰雪皆如此。午饭休息后,未时开始的一个半时辰,骑军步军的混合阵型与战阵操练,副帅需处理各种公务,就不参加。”

    略顿片刻,郭进贤抬头看了一眼指挥台上的李逸,双目中流露出深深敬意,继续低声说:“两年前,下官就此事请教过。副帅如此教导下官;演武是为了实战。战场上,主帅和将官是军心倚仗,主将如山,军心必稳,战旗不动,战阵不溃。我立在台上,就是军心的所在所向。战场上,所有战队应按照战前计划好的步骤与节奏来进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控制战场主动权的上策。主将的沉稳保证各队在战场上冷静,不到关键时候,主将不要失去冷静判断,轻易发出军令,一当令出,即雷霆一击!我立在台上不动,其一,是在观察各营各队的操练实情,更直接了解各营各队的真正战力,将来在战场上,可以将他们更好地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其二,是要立个规矩,要安西军各军各营的演武操练时,军帅和主将也亲力亲为,在操演中清楚所辖各营各队的战力,战场上合理使用各营各战队。其三,虽在操练军卒,更是在锻炼自己。演武即实战!这就是真正的练兵之道。”

    跟随李逸练兵已近四年的郭进贤,一口气转叙完李逸的教导,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佩之意。

    兵部侍郎韦皋听完,没有言语,沉思良久,缓缓地点点头,心中暗自忖道;这就是练兵大家的练兵之道!安西精兵以一当十的战力传承,皆是由此而得。安西军以不足三万兵马,完全控制大唐西域数万里疆域的关键,定是训练得法,精兵悍卒源源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