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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丰息,天火

    哀述人终于组建了他们的“军队”。此前,他们不过是一群愤怒的起义者;现在,他们终于在绿橡和军官的指导下学懂了军纪。辎重部队先行东行,之后,大部队才开始从食儿微出发。

    绿橡派了数十名小队长,丰息就是其中一个。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武器——一把远胜于石刀的铜剑。然而他仍然小心翼翼的珍藏起石刀,那是他的护身符。(他与丘拾决斗,石刀断了,皂刀却没断。)

    从殷山山脚至坡原以东,一片片繁茂的森林连成一片绿色的海,这便是赤甲人的故乡赤甲林。无数个林地部族在此地厮杀、融合,最后只剩下了赤甲人与小甲人两支脉系。

    哀述军队选在了一处小丘附近安营扎寨,用木头搭建围墙和哨站。赤甲人一定注意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逼近了他们老家,然而整个傍晚,赤甲林毫无动静。殷山山脉的余势雄壮奇诡,连同林海形成一片错综复杂的庇护之地,赤甲人完全可以毫不出击,死守林地。

    哀述人先是来到林地前喊话,然而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丰息一度认为他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绿橡决心先用常规的办法试探赤甲人,组织了近八百人的队伍直入赤甲林。丰息注视着那支军队轰隆开赴,探入如同深海中的树林。

    很久很久,赤甲林一如往常的安静。但哀述人却越来越不安,这意味着自己的军队已经走的太深、太远。若伏击队伍将他们包围,恐怖的屠杀即将上演。

    绿橡当机立断,让他的传令官吹响号角,召回军队。几乎同时,叫喊声从林间传来,如同潮水涌回岸边。

    哀述人立刻前去支援,然而除了零星的箭矢,并没有赤甲人追出林子。最终,有五百多人返回了营地,其中还有一百多个伤员。打眼一看,绿橡就知道赤甲人一定把箭头插进了粪便里,这些伤员中的大部分都将因为伤口感染而痛苦死去。

    深夜,营地回荡着伤员的阵阵哀嚎,而哀述人的办法并不多。他们只能拔了箭头,将烂肉割掉。然后用糖水或盐水清洗伤口,再用剪裁下来的布料包裹。

    第二天清晨,哀述人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不远处的林子外密密麻麻排了二百多具尸体。这些可怜的哀述士兵被剥光衣服,手臂反绑。他们被砍下来的脑袋齐整的放在肚子上,嘴里塞着他们的下体。

    丰息听到了绿橡暴怒地嚎叫,他不管不顾,破口大骂赤甲人是“低贱的奴种”。很快,这个厄昔军官准备尝试厄昔人的老办法了。他列明了接下来需要的物品:攀衣般人制的绿烧油,越多越好;干草,越多越好;厚实陶罐六百个;石棉甲五百具;木盾五百面。

    接下来的日子,绿橡没有再进行任何一次突袭。他开始训练士兵,告诉他们接下来可能要执行的任务。当丰息第一次知道绿橡的计划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认为丘拾绝不会同意这个荒唐的想法。

    五天后,丘拾率一支大部队抵达了营地,带来了绿橡所需要的大部分物资。他与绿橡成日待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他们还亲手埋葬了那两百多个受辱的哀述士兵。某天,当丰息值夜时,他听见丘拾说:“就这样吧。我们无需顾忌什么了。”

    翌日,绿橡开始了他的计划。他将部队分成了两部分——“天火”部由六个队长,三百多个弓箭手和一百多个护卫组成;“地火”部由十四个队长带领六百多个步兵。丰息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的任务——天火部第五队队长,他将带领三队弓箭手从轱辘岭开始攀山,在三蛇断崖处接到信号后向赤甲林射击火箭。而地火部的任务是深入赤甲林,喷洒绿烧油。

    “记好了,我们这次的目标是烧掉赤甲林西南角。”绿橡在泥板上画了一道,将一片林子从那片繁茂的林海中分了出来,如同一颗心脏的形状,“我不要求地火部再向东走一步,也不要求天火部浪费你们的箭矢。完成你们的任务就可以了。”

    第二天,哀述人开始给两军分配物资。地火部得到了石棉甲、木盾和两种陶罐——里面都盛满了绿烧油,一种陶罐是向树干投掷的,另一种则有管口,可以向地面倾倒绿烧油。天火部得到了弓箭、打火石、干草以及浸油的细麻绳。

    丰息将他的队伍集合起来。他仍旧不大擅长向队伍讲话,所以常常向北山请教——他被丰息任命为自己的副手。

    “我们要在今晚登上殷山,向赤甲林射击。”他十分简短地讲完了话,便开始给弓箭手们分配物资。

    “你可以一直保持这种演讲风格。”北山对丰息说,“这显得你挺干练的。”

    队伍在午后开始休息,傍晚前吃了晚饭,打包了些干粮。天色一暗,天火部与地火部便开始出动。由于赤甲人不希望暴露他们的村落和城镇位置,因此熄灭了灯火——这也正好帮助了哀述人的秘密挺进。

    斥候带着队伍避开森林,西行至轱辘岭。这是殷山余脉最低矮的一系,斥候们点亮了不算明亮的灯寻找他们留下的记号,若没有这些记号,哀述人一定会迷失在这错综复杂的山路之中。许多条通顶之路被杂草和老林遮蔽了,那些侧看成峰的绝路往往是一些可以行走的险道。在接近三个流钟的攀爬之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那被密林和紧张压抑的心情一瞬被清风吹散了——他们爬上了三蛇断崖。

    繁星与银河照亮前路,丰息一眼就望到了无垠的赤甲林。它远比想象中庞大,如海洋般随风起伏。葱郁的清新气息顺着白日残余的阵阵湿气漫向山崖,驱散了哀述人紧张的心情。北山拍了拍丰息,指指对面,这位队长这才发现另外两支队伍也攀上了三蛇断崖。这三条奇诡的山脉穿透了赤甲林西面,分割出一片片谷地。

    弓箭手彼此挥挥手,便开始准备火箭。他们清点打火石,然后把一堆堆干草聚在一起,再将浸油的细麻绳绑在箭头上。几个斥候又返回山下,向地火部通告准备完毕。接着,行动真正开始了。

    虽然丰息并未亲历地火部的行动,但自己的心跳越发快了。赤甲人或许不会想到自己的头顶站满弓箭手,但一定会严密防备敌人渗透进森林,那里一定会发生一场恶战。

    突然,一阵刺眼的光在林中闪耀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了尖锐的哨声,更多的火光出现在了林中。那是地火部队的信号。

    “点火,射箭!”丰息喊道。与此同时,对面的两座山崖已经抛出了无数火箭,像是密集的流星一起坠向黑暗和白雾交织的山林。火舌搜的一下的爬上了树枝、树干,点燃了枯叶和青草。当天上和地上的火焰连成一片时,火海瞬间就腾了起来,如同岩浆打了一个巨浪。

    漫山遍野响起了凄厉的哭嚎和嘶吼,听得丰息浑身发麻。他惊恐的盯着脚下时明时暗的森林,一时竟分不出那是赤甲林还是一片起伏的火狱。火箭连成一道道岩浆般的火流直浇林地,一股股诡异的绿色火蛇幽灵般猛地窜出森林,直奔三蛇断崖。滚烫的温度逼得山崖上的弓箭手纷纷后撤。

    很快,这哀嚎化成了怒吼。赤甲人无计可施,决心突围。只见轱辘岭南方窜出了一批批挥着武器的队伍,发疯一般冲向堵在森林外的哀述人。两股黑影已经厮杀在了一起,但拦截者显然更胜一筹——那是装备更加精良的哀述人。

    突然,一滴雨滴在了丰息的脸颊上,他的心停止了跳动。雨?殷谷的冬天会下雨吗?他刚想开口咒骂,眼睛却被一片白昼般刺眼的闪光刺伤。几近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由天而降。

    三四道恐怖的落雷直落赤甲林,掀起一片更恐怖的火海。

    “快跑!快下山!”北山喊道,“那是他妈的真的天火!”

    他的呼喊转瞬就被无尽的雷鸣掩盖,但已无需命令,所有弓箭手都开始四散而逃。空气变得滚烫而呛人,哀述人痛苦地捂住被灼伤的喉咙跌倒在地,被火蛇缠住,拖入一片灿光之中。丰息侧过头望向赤甲林,只见火光已与三蛇断崖齐高,一切景象随着火海愈发扭曲——在绿烧油、火箭和雷鸣的共同配合下,一场前所未有的森林大火点燃了整片殷山山脚。

    他们没有机会下山了,因为干燥的山路已经被落雷点燃,火势把人们赶向山顶。他和北山躲入一处山洞,期待着暴雨降临——明明刚才还咒骂雨水,现在却祈求它浇灭火焰。冬雨并未到来,而雷鸣也戛然而止。两人决心离开山洞,害怕山火堵住他们唯一的去路。他们一路向西,整个夜晚都在不停地逃窜,耳畔噼噼啪啪的枯木燃爆声幽灵般追随着他们。

    终于,在几近崩溃的临界点,天色渐亮,空气也安静凉爽下来。

    天亮了,远山渗出了淡蓝色的晨空,并不在意这个夜晚发生了怎样的惨剧。

    丰息和北山开始下山。这里很安静,既没有哀述人,也没有赤甲人。远处的黑烟越来越浓,火一定还在燃烧。他们继续向西,迂回到殷谷。

    整个东面只剩下两种颜色:黑与白。那些烧焦的竖直的尖刺是繁茂树林的骨骼,黑漆漆的歪斜影子是被浓烟熏黑的三蛇断崖。翻滚的浓浓白雾是水汽、是烟尘。

    他们下山,奔向赤甲林。

    成百上千的赤甲人焦尸被丢在森林入口处。

    “这些人怎么也拍不掉自己身上的火。”一个哀述军官对丰息说,“你们是跟丢了队伍的士兵?回营地吧,咱们赢了。”

    丰息和北山要了两匹马,疲惫而解脱地返回营地,然而刚到山下,他们就见到几个赤甲女人赤裸着身体从山丘上跳了下来。

    丰息和北山硬着头皮登上小丘,满耳塞满了凄厉惨叫。到处是赤裸奔跑的人——那些黝黑的、强壮的哀述男人;那些衣不蔽体,跌跌撞撞的赤甲女人。当一个哀述男人发泄完欲望后,便把瘫软的女人丢给另一群男人。有的哀述人则直接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掐死,或是用拳头打死,或是……或是把她高高举起,在她的尖叫和挣扎将她丢下山崖。

    丰息知道这些女人祈求着她们的丈夫、兄弟或父亲来救她们。但也在另一边,恐怖的行刑正在进行。哀述人将每五个赤甲人困在一起,扎成了“人麦”。接着那些哀述士兵驾着战车,挥舞大刀“收麦子”。有的人是幸运的,一刀便被砍死;有的人则被砍得支离破碎,却还剩一口气。

    复仇持续了三天三夜,而那场天火持续的时间更久,绵延不断地烧掉了一半以上的赤甲林。远处的条条黑烟连成一片,成了一堵凝固的黑墙。终于,迟来的冬雨浇灭了火焰。

    这场大雨将一切都冲刷干净了。远方又透出粉蓝色,晴日分外刺眼的绽放。哀述人并不准备清理尸体,他们要让赤甲的毁灭就这样横亘于此处,成为殷谷的地标。于是,清晨、冬风、初阳与腐尸,组成了一幅丰息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绿橡开始组织哀述人重新编队。

    “一切结束了吗?”丰息问他。

    “结束了。”绿橡点点头,又摇摇头,“又好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