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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桃月巴斯婕拉无骨文

    “怎么样,要帮你取出来吗?”

    两片嘴唇上下打战,最终吐出来一个字:“取。”

    “忍着点。”

    小刀经过高温消毒,在一点的耳廓后沿划开一个口子,灯光比较将就,细针在皮肉里左刺右刺,寻找着那枚不知道大小的芯片。

    烛显然不是一个好医生,风车也不是一个好助手,可是作为患者的一点也顾不得挑剔了。

    怪不得母亲知道她去了哪里。

    怪不得母亲从不担心。

    她已经猜到芯片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植入自己的身体,每年的体检总有几个要闭上眼睛、任凭摆布的项目,只是微微的刺痛,自己根本不会留意。

    自己以为逃离了那里就能获得自由,但其实自己始终在他们的掌心。

    不能怪他们,是我太天真了。

    耳后暴露的血肉接触到空气,末梢神经传来阵阵凉意,不熟悉的暴露感让一点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指甲微微陷入肉里。

    “好了。”

    烛将一颗微粒挑出,用纸巾包裹好,擦干净。异物露出原形,外表是漂亮的银色,完全看不出携带着怎样的祸心。

    “……谢谢。”

    用酒精湿巾按住耳后,一点接过纸巾,凝视着中心的物体。

    “怎么说,要把这个破坏掉吗,还是扔掉?”

    芯片已经跟她来到发射台,如果信号就此断掉,对方有意追踪,完全可以查到发射台的拥有者身上。如果扔掉,对方迟早会发现芯片传递的情报与她的实际行动轨迹不匹配。两个都不是好选择。

    “可以伪造轨迹吗?”

    “倒是不难,不过要花上一会儿。你想让它怎么走?”

    一点在地图上画出一道线条,自此向南,到某著名教堂折返,去看海,又去看展览,是一道开头略为诡异、总体还算合理的旅游路线。

    “那过了这几天呢?要给你装回去吗?事先说明,我的手艺你也体验过了,恐怕你得自己找人帮忙。”

    一点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到那时候……再说吧……”

    烛耸耸肩,设置好路线,将芯片放进小盒子,扔回车上。

    待一切就绪,时间已逼近一点。

    发射台调整角度,舱体在轨道深处被高压推出,隔音层将一声雷鸣压在瓶中,泡泡弹珠,正式启动。

    进入高空,舱窗外面黑暗得如同深海,舱内灯光转暗,只剩几团黄光柔和地悬浮在众人的脚边,勉强照亮地面。

    两个小朋友闭上眼睛假寐,显然之前都过着规律的生活,这么晚,早过了睡觉的点,两人难以抵挡困倦。烛坐在两人后面几米的扶手椅上,将阅读灯打开。他随手拿起的原来是一本时尚杂志,面对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烛也觉得眼皮低沉。

    “运气不错。”

    桃文用着他的形象,在另一张扶手椅上坐下。

    “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烛低声道。如果四周无人,或是认为安全,桃文就会跳出平面的投影,以立体的形式与他相见。不过,或许是出于恶趣味,桃文一直用着烛的脸。

    既然他出现了,那么……

    烛侧耳倾听,果然,前面两人的呼吸声微弱平稳,显然已经进入梦乡。大概今天连飞两趟,还参加了一场小型的侦探游戏,小朋友们真的累坏了。

    烛转过头,另一个自己正愉快地拨弄扶手上的按钮。

    在桃文还未表明身份之前,烛一度以为自己是精神分裂,桃文也有意诱导他往这方面去想,直到烛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识破,桃文才遗憾地报上名字。

    桃月巴斯婕拉无骨文。怎么听都像一句咒语。

    “这么想也没关系,反正都无所谓。”

    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太没有水准。

    桃文对此不作评价。

    “今天这几个,都很不错。”

    桃文岔开话题。他能读心,也会装傻。他就像住在烛的脑子里,烛所知道的,他全知道;烛不知道的,他也知道。所以之前星环开口问宝可梦是什么,烛便立即知道自己误会了,星环不是桃文。

    神出鬼没的桃文并不是一直关注着自己,他有时会消失一段时间,但从不提为什么。烛也不会问,单纯没有兴趣。

    “回忆到此为止。”被再三忽视的桃文坚持不懈地将话题拉回自己希望的方向,如果烛不理会,他就会一直吵闹。

    “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哪里,只是思维发散。”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所以?怎么个不错?”

    桃文终于如愿以偿得到捧场,他敲敲墙壁,七个小人肩并肩地跳出来,俨然是七位成员的翻版。

    “美女。”红发小人上前一步,表情倨傲。

    “小孩。”一点和风车并肩走出,一点摘下墨镜挂在胸前,风车局促地揪着衣角。

    “自大狂。”白T小人跳出来热情地挥手,不时眨眼飞吻,好像与粉丝公开会面的明星。

    “中年社畜。”豆豆眼木金踱步出来,双手在肚子前面交握,表演起木头人。

    “外国诗人。”长发微卷过肩的蓝眼睛也上前一步,表情严肃,看不出在想什么。

    “灰尘。”最后一个小人终于也和其他人站到一起,可是周身线条潦草,也没有五官。

    “这个叫法有点过分了吧?”虽然从见到全员到分头行动,钱钱只说了一句话,存在感低到几乎没有,但比作灰尘未免太刻薄了点。

    桃文无动于衷地重复:“灰尘。”

    几根线条逃离小人,转眼间,钱钱只剩一个轮廓。

    “好吧,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烛识相打住,“我的眼光是不错,但你的不错应该和我的不是一个意思吧?”

    “有东西。”

    桃文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们身上?你看得见的东西?”总不会是指那些小儿科的本事,桃文眼高于顶。

    “一个诅咒,一个连接,其他人也有连接的潜质。你很会挑。”

    这可是难得的肯定。烛合上杂志:“和什么的连接?”

    “我们。”

    轻飘飘的两个字。

    烛沉默了一会儿。

    “是以我为中心语的‘我们’,还是以你为中心语的‘我们’?”

    桃文开始微笑。

    “我和你,也是同样的‘连接’吗?”

    桃文再次敲敲墙壁,小人们鞠躬致意,慢慢淡去。

    “契约本身就是一种连接。你买下这个物品,”他拍拍扶手椅,意指整座泡泡弹珠,“就和这个物品建立连接。只是,这个物品没有生命,无法回应你。”

    烛安静地听着。桃文时常会说一些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常识,这种时候只要倾听就好。

    “也有其他方式的连接。比如,目光相接得到回应,抚摸与被抚摸。那些有生命的物品——按你们的习惯,就叫做生命体好了。生命体在可能连接的时刻具备选择权,所以事情才会有趣。”

    这段话很奇怪,不明所以,看来桃文难得在语言转换、寻找对等的翻译业务上力不从心。

    “因为你们的文明中不存在这种概念。”

    “我们可以发明。”

    桃文含笑摇头:“对于感受不到的东西,人无法凭空想象、更难以描述。”

    词汇不是无中生有,《山海经》的异兽也能按部位被分割为各种常见动物。四色视者能看到的颜色比普通人多一千倍,那些颜色只能由他们来描述,而普通人必须套用经验想象和再现,就像先天失明的人猜测太阳是个高挂天空的火球一样。如果看不见,颜色就没有意义;如果听不见,声音就没有意义。对桃文来说,烛就是那个做无用功的人。

    “……就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有,”桃文像是讶异他怎么会问出这种蠢话,“亲身感受一遍,就不用我解释了。”

    “……你只是想劝我和你交换吧?”

    “被发现了?”桃文笑眯眯的,丝毫没有窘意。

    “谢邀,我咽气之前一定考虑。”烛又打开杂志发呆。

    桃文没有继续推销,身体在椅子中沉下去,消失不见。

    有效谈话到此结束。

    烛不知道桃文为何执着于自己。假设是夺舍,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盯上的地方;何况,即使不使用自己的身体,桃文也能做到许多事,像是之前惩戒自己、戏弄面馆老板。如果他想,大概可以把这些事在任何一个生命身上重现,大到一国之主,小到路边野犬。真要说有什么能够制住他、甚至威胁到他,恐怕也只有和他一样的东西。

    比如说,星环?

    可惜追踪无门。

    说起来,桃文又是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他以这种方式存在自己身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烛一概不记得。他没有记忆,不,也不能说没有,只是,每日的噩梦与现实同样鲜明。当他在梦中度过一生之后,再睁开眼,很难判断到底哪边才是现实。记忆就这样变得不可信,他只能凭经验和直觉生活。

    在市马站的快餐店里,丹娜问他多少岁,烛没办法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如果这边是现实,根据身体年龄判断,他应该和锚差不多,也是二十出头。

    但如果,他搞反了,烛也可能是十几岁的少女,在几个月的苦苦挣扎后,为了不被寄生的虫族破体而出,向自己举起斧头。

    反正,对他来说,两者并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