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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国家的孩子

    第四个,阿平。

    他的卷子平平无奇,回答率很高,正确率尚可,二面之后发现他只是个平凡小孩,有点钱,但还是平凡小孩,烛便想不起来当初选进这个人是在期待什么了。

    对于结尾问题,他回答:“我想找到谁也不牺牲的办法。”

    “所以双轨滑行?”

    “呃……但这样是不可能的吧。”

    原来你也知道。

    “那么你的选择是?”

    “我……”有钱小孩抱持他的天真,最终说,“我不选。五个人和一个人同样重要。”

    很好的理念,不过,烛冷不丁问:“你和前面的通过气了?”

    听见问题时他没什么表情的变化,给出答案的时候自然而正气凛然,反而有种不协调感。

    阿平“啊”了一声,倒是没有隐瞒:“墨镜儿跟我提了一下,我就先想了想。”

    谢谢你的自首,串通作弊者。

    烛点点头:“你可以出去了。”

    阿平:你还跟别人说了聊天内容吗?

    墨镜儿:只有你和风车,怎么了?

    阿平:最好不要再说了,我感觉他不喜欢这样。

    墨镜儿松开球鼠,烦躁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圈。

    他的回合已经过去,没有挽留余地了。只有两个人接受了他的好友邀请,其中一个还很有主见。现在,连事后补救和试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希望渺茫。

    钱钱入座。

    据他所说,自己对重量异常敏感。

    他是在化学实验室里的人,这点烛并不怀疑,不过,“准确到什么程度呢?”

    钱钱倒像说谎的人被当场抓住一样,支支吾吾畏畏缩缩:“可能……大概……一片指甲盖……也可能是我搞错了……”

    ……不是,为什么你自己都表现得心里有鬼一样啊?要不是二面之后有了心理准备,烛真要以为他是说谎混进来但又心理素质不好了。就连校内的学生评价也说,虽然他给的方法很好,指示明确,指导建议也精准,但本人总是一副没自信又愧疚的样子,令人不知所措。

    “一片指甲盖,具体是多少呢?”

    钱钱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肩膀缩到胸腔里,仿佛烛是在逼问的公诉方,他是证据造假又准备不足的菜鸟律师:“就就就就就就就是……就是一片指甲盖……”

    “具体数据。”烛的语气冷冰冰的,他是雇主,不是保姆。

    可这几个字对钱钱来说仿佛赦免,他一口气道:“0.35g或0.15ml,误差率1.07%。”

    口齿清晰流畅,连声音都大了很多。

    搞什么,你是机器人哦?关键词正确才输出否则ERROR?

    不过,也得到了答案。烛放弃追问,再次抛出电车难题。

    怯懦自卑的大学助教想了想,问:“如果火车碾过去,车上的人又会怎么样?”

    “当然是完好无损咯,不过,如果进入废弃轨道,那就不一定了。”

    烛起了坏心眼,笑眯眯地劝说:“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是牺牲五个小孩,还是一个小孩、可能再加上满车乘客?”

    钱钱意外地严肃以对:“不可以这样。”

    “是哦。”看来又是一个死正经。

    但钱钱着实让他惊讶了一把:“我不会扳动扳手。”

    “为什么呢?谁也不救吗?”

    “注定要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会发生。”钱钱似乎有自己的一套信念,“即使我牺牲了其他人,被救下来的人也迟早死在其他事故中,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命运论?“你相信命运不能改变?”

    钱钱摇头,似乎对烛的用词有些困惑:“不,所谓命运,只是选择堆积的结果。”

    烛饶有兴味地长长“嗯”了一声。

    木金,西部开空轨列车的。客运掌握在国企手里,光靠考是考不进去的,所以他只会是货运司机。测验正确率平平无奇,相较于理论知识,他更擅长解决实际问题,算是脑子灵活,人也老实。和钱钱相对,他对距离很敏感。

    “因为空轨有时候操作要靠经验和直觉嘛,我在这方面比较有优势。”

    “空轨应该不用倒车入库吧?”烛虽然对车感兴趣,但从没了解过空轨系统。公共交通说穿了都是一回事吧?

    不过这就是家里蹲的局限性了。木金解释:“有些轨道需要进行跳跃操作,切换轨道时也要注意行轨的波动,这些细节虽然大家乘坐空轨时注意不到,但对我们很重要。”

    至今没坐过空轨的烛严肃地点点头,假装听懂了。

    那么,对于那个问题,他会给出什么答案?

    资深司机说:“我不能扳扳手。哪怕前面是小鹿,我也得撞过去,这是为自己和车上乘客的生命负责。”不少交通事故就是因车主为避让突然窜出的动物急打方向盘引起的翻车,这是驾考必考问题。

    “你把五个小孩和一头小鹿的生命画等号吗?”烛难以自已地笑起来。

    老实但果决的中年男人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不管是什么……动物也好人也好,在那种情况下,又没有本质区别……”

    “总之就是压死咯?”

    “……抱歉,还是情不自禁代入了司机……”

    “不,没关系,”烛摆摆手,“代入谁都没关系。”

    司机要考虑车上乘客,路人要考虑自己的良心,小孩也要考虑行为后果。

    第七个,风车。人肉计算机,抚养院出身,国家的孩子。

    “国家的孩子”这种存在对烛来说很不可思议。这是一种集体抚养孩童的制度,国家为应对少子化和老龄化而推出的一种政策。在这个政策发行之前,不婚不育已经成为一种主流。很多年轻人结伴生活,也有许多事实上的开放家庭。家庭成员不再局限于具有血缘关系的人,还可以包括好友、邻居、同学、甚至是同样的爱好者。

    这个世界的总人口只有35亿,天华(HUA),也就是烛所在的国家,拥有约7亿人口,是世界第二人口大国。即便如此,辽阔的国土依然有许多未开发的地方,而因人口老龄化空置的土地也越来越多。因此,有人瞄准商机,购买闲置房屋,改造成适宜集体居住的连庄,作为友邻社区推销。雨后春笋的连庄成为一种新生态,规模扩大,不止年轻人,连独身的中年人和老无所依的老年人也认可这一理念,自发形成社区。在国外,“friendsneighborhood”的概念也差不多同期流行起来。

    不过,之所以出现由集体生活到集体家庭的质的转变,起因是一桩案件。

    这桩案子发生在三权分立的民主制国家,俄梅瑞科(America)。忽视孩子的独身父亲被儿童福利局起诉,败诉,被剥夺了监护权——事情到这里还是正常走向,可是,随即,这位父亲所在的社区成员集体起诉了刚刚胜诉的儿童福利局。他们认为,孩子是社区的一部分,大家早已把孩子视为自己的家人,自己也是孩子事实上的监护人,因此,亲属失格的情况下,孩子应留在社区,由众人共同抚养,而不是进入福利局,等待一个又一个家庭的挑选。

    孩子的父亲没有其他家人,母亲不知所踪,进入福利局所属的福利院,本应是顺理成章的事。社区中有记者,有知名律师,不知为何同情心丰富的人聚在一起,将地方法院审理的案子煽动到了中央法院,迫于舆论压力,法院决定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

    孩子选择了那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家庭。

    全国欢呼。

    这就是第一例“集体的孩子”。

    此案一出,效仿者大增。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第一例案子都没有被完全复刻,社区参与其中的类似案例,多是帮助亲属争夺抚养权,比如没有经济来源的爷爷奶奶想要亲自抚养外孙,社区同意将孩子资助成人,在亲属去世后轮流抚养,以此求法院留情。

    “集体的孩子”这一概念的流行,要到将近五十年之后。那时,一个家庭中成人与孩童的比例往往达到惊人的12:1。孩子不是家庭生活的重心,对每个人来说,在个人生活之外,自己也有充足的余裕去照顾孩子——或者说1/12的孩子。不过,在部分家庭中,孩子成为一种装饰品。成人只在需要孩子点缀自己的成功、显示自己的博爱时关怀儿童,大部分时候则对其不管不问。尽管有多达十位父母,但可能没有一个人真心爱护这个家庭中唯一的孩子。在这一时期,儿童离家出走和自杀的概率都相当高。

    于是国家进行了进一步的干预。政府宣布,个人没有抚养能力的父母,可以将孩子交由国家统一抚养。最开始,只是寄宿一般的形式,国家收取少数费用,孩子成群地住进设施,少数有父母探望,多数只有玩具陪伴。再之后,设施的孩子和福利院的孩子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郊游。再之后,就没有“设施”和“福利院”之分,只有“国家的孩子”。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去的父母,也不再拥有对孩子的任何权利。

    这之后,“国家的孩子”也不再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从睁开眼,牙牙学语,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摔倒,再到第一次打架,第一次亲吻,一切都在院内发生。

    “国家的孩子”从出现到全球化,只用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