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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真见鬼了

    刚一回府,盛子萧便将戚平和斯先生叫去了书房。

    “这也太巧了吧?”听完早朝经过,连戚平都变得对临川之行紧张不安:“昨夜我们才获悉临川有变,今日康王就在朝上提临川虎患,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联系。”

    斯先生本就对昨夜的安排深有顾虑,现下再一听康王也掺和此事,整个人顿是愁眉不展:“小将军的意思,是康王和娄州方面秘密联手,设下临川局?”

    “康王和邕王在前朝相互算计了十多年,他们的母亲、祖母又在后宫争权斗法近三十载,两家恩怨久远且根深蒂固,理应不会为了一个尚未成气候的郡王就握手言和。”戚平展示出一个将帅该有的冷静,客观分说。

    “如果不是联手设局,那康王的顺水人情反倒更叫人看不懂了。”斯先生眉间立现一个大大的“川”字。

    戚平冷笑:“我虽猜不透康王拐弯抹角向皇帝力荐我去临川打虎的真实用意,但若是羌族大本营藏身临川属实,那我就不得不疑心康王也已知晓了此事,不仅如此,恐怕连戚砚、殷鸿现下的状况都在他掌握当中。”

    “小将军何以如此认为?”

    “先生细想,我和我的部下都是沙场历练的军人,让一群身兼百战的军人去打虎,这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康王何许人也,他不给我们使绊子,挖坑陷害就很难得了,又怎会主动将一个毫无难处的任务交给我们?”

    “他的确不会那么好心。”想起过往的斯先生无不赞同:“当初殿下病重体弱,避世清养,洛城权贵几乎都要忘了北庆还有一位七皇子,唯独这位康王殿下巴巴派了能人易容潜入咱们王府打探虚实,如此作为,足见其非善类。”

    “何止呀,”戚平冷道:“亲王府的府兵调不得,皇帝的侍卫亲军动不得,那兵部呢?大家莫要忘了,城池间的巡防可是他们兵部的事,临川岂会没有他们兵部的人?也就是他们厚颜无耻,才敢公然拿没有精兵悍将,难降猛兽为说辞!”

    戚平越说越生气,口气越说越凶,照这气势,若焦虎此刻也置身屋内,难保不会被他扁成一滩肉泥。

    “我远在西疆这么多年,都晓得兵部尚书有选用武状元为已用的偏好,他哪来的脸瞎说无人可用!”

    一个白瓷小茶碗成了焦虎的替代品,在戚平掌中猝然开花,斯先生的心咯噔一下:越秀临澜的白瓷,一锭银子一个,好狠的人。

    “小心扎手。”斯先生颤颤巍巍的递上一块帕子。

    “这种小细瓷伤不了我。”戚平摊开手掌,将手里的碎茶碗拍在茶几上。

    斯先生还是将帕子硬塞了过去:“不是给你擦手,是让你忍不住又想捏东西时,就把它捏在手里。它不值钱。”

    戚平坚持拒绝斯先生的提议:“军旅之人,捏块帕子在手里像什么话?”

    “屋内就我三人,谁会笑话你?”

    “你二人不笑话,不代表我就能过了自己这一关。”

    “大丈夫能伸能屈,小将军务须自我禁锢。”

    “先生此话……”

    “噗嗤”,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实在没忍住,趴在一旁笑弯了腰。

    斯先生望着大笑之人,恨道:“你还好意思笑,若非你不善钻营,产业凋零,先前的存钱及每月俸禄又被罚去修缮戚府,搞得整个王府日无斗米月无分文入账,我用得着将我黑市那点买卖的一半盈利拿来倒贴?真是一个个不花自己银子不心疼。”

    这话听着很叫人心酸,可既提到了修缮,戚平少不得要说句题外话:“哥,你可得让舒伯好好盯着那些工人,千万要防止他们赶进度缩工期。”

    “此事不劳你二人费心。”斯先生丢下帕子,笑出一个五味杂陈的表情:“我听说,工人们因不满舒总管过度挑剔,已经罢工好几日了。工头也来王府与舒总管协商多回,邝殊说,效果甚微。照这个节奏下去,没个一两年,怕是修不完啰。”

    盛子萧闻言,立刻收起玩笑的心情,正了正神色,疑道:“没有人去父皇面前告状吗?”

    “说来也怪,”斯先生也认真起来:“此事非但没有出现告状者,连皇帝自己也像是忘了般,不闻不问。”

    “宫里派的监工呢?”

    “那些人每日就是来走走过场,从不较真。”

    “怎么会这样?”盛子萧埋下头,呢喃自语。

    “皇帝的态度,一直都是朝野上下的行为风向标。”戚平敛眉肃目,将帅之势,不露自威。全然不见刚才与斯先生拌嘴逗乐的淘气:“看来,皇帝并不想让我搬回戚府。在这一点上,我们和他倒是殊途同归。”

    “是不是殊途同归,还得日后再说。相比眼下之事,此事不急,我们静观其变即可。”盛子萧边说,边抬上一只手,手肘撑着桌面,五指并拢握拳,头一斜,太阳穴正好抵住拳心,一副悠闲思考的模样:“说回临川。你二人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觉得,平儿有一点分析得极对。”

    斯先生和戚平紧闭双唇,侧耳倾听。

    “如果真是简单打只老虎就能俘获民心博父皇一笑的美差,康王当然会肥水不流外人田,首推焦虎。也只有龙潭虎穴,才能让他第一时间想到我们。”

    “殿下也认为,康王已经知晓临川一切,才做的如此安排?”

    盛子萧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好,就算如你二人所说,康王都知晓了。”无论神情还是语气,斯先生都表达出强烈的不予认同的态度:“那我倒要问一问,他知晓了临川实情,会不清楚我们解救戚砚和殷鸿的决心?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横竖我们都要找羌嫔邕王算账,他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也能得到他如今这般作为后的结果,那他多此一举的意义何在?难道只为提醒我们,要对他多加防备?”

    “凡事皆有多面性,先生所虑只是其中一面,若从另一面去考虑,此事就会变得很好理解。”

    “说来听听。”

    “先生觉得康王的提议多此一举,只因有无他提议,我们都要赶赴临川,证实羌族大本营的存在,看上去结果是一样没错。”

    “看上去?”斯先生精准找出了话中华点:“只是看上去,难道还有看不……”

    盛子萧点点头:“康王不提议,我们只能偷偷潜入,既是偷偷,自不能暴露行迹,更不能引起官府注意,要做这两点,我们就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

    “怎样才叫不把动静闹得太大?”戚平从旁插嘴道。

    斯先生悍然明了,轻轻回了三个字:“不死人。”

    “两军交战,焉能没有伤亡?再说,便是我肯手下留情,他们非要不顾生死,自绝性命,那又当如何?难不成,我还要对他们出手相救?”

    戚平嘟嘟囔囔:“除非救了人就走,不与他们纠缠。”说完,又是一惊一乍:“哥,你不会只想让我偷偷摸摸救人吧?”

    “我是没这么好说话,却也没想过要大开杀戒,我当初想着,让你挑断一众为首者经脉,让他们安分三年五载,就算惩处到位了。”盛子萧浅语说罢,语气突然急转直下:“说起来,还是康王兄够狠,费尽心机只为一个赶尽杀绝。”

    这话听得斯先生眼前一亮,迅速领悟出这件事的“另一面”:“我明白了,康王向皇帝力荐咱们,是为了给咱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好叫咱们放开手脚,大杀一场。”

    盛子萧颔首示意,道:“与当年相比,现存的羌族余部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康王都如此算计,不肯放过。哎……”

    叹息声一下子击中了斯先生心里的隐忧:“这样的心性,日后若登基为帝,只怕要血洗朝堂。”

    盛子萧眉尖轻轻一蹙:“先生不是常教导我,帝王就该冷血无情,怎么如今反倒惊恐惧怕啦?”

    “因材施教懂不懂?”斯先生一扫忧态,对胆敢出言质疑自己教学方式的学生,露出了不满:“你若有康王一半的狠辣,我至于吗?”

    盛子萧理屈词穷的“哦”了一声,戚平在旁憋笑憋得实在辛苦,索性放开嗓子,哈哈大笑。

    待笑声中止,盛子萧又如无事人般,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讲:“康王的府兵都是焦虎从兵部精心选拔的,其素质身手,皆在其他王府府兵之上。另外,他笼络的江湖门派灵犀宫在武林中也颇具实力,区区一点羌族余部,他未必会放在眼里。我觉得,真正让他忌惮的,应该是羌族余部对羌嫔的忠心。”

    论及忠心对成败的作用,戚平最有发言权。

    “武功再高强的身体都是血肉之躯,年岁渐长后,总有腐蚀、破损、衰败的一天,唯独人的忠心,它由信念构成,不灭不死,方为这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盾。就拿我们行军打仗来说,若士兵对国、对将帅不忠,便很容易被诱惑,滋生叛敌之心。一旦军队里面出现了叛徒,其后果可想而知。”

    斯先生听此感言,猜测戚平北疆军旅生活另有故事。但见戚平并无吐露心声之意,便知此话无需回应,遂将目光转向盛子萧。

    盛子萧的心情自比斯先生更波澜起伏,他直起腰身,将手从桌面移到桌下,十指相绞,努力克制血脉中喷张的悲情。

    戚平注意到气氛突然变得些许沉重,知道是自己这番感慨惹的祸,马上调整心态,换了副笑脸:“现下看来,康王今日当着皇帝和百官之面,陈述临川官府几次围剿皆折兵败返,根本不是为了突出野兽凶猛难降,而是在提前暗示大家,打虎是件危及生命的事,若在擒拿过程中死了人,实属正常,不值得深究与议论。”

    盛子萧和斯先生相视一眼,一眼过后,二人很有默契的不再受私情干扰。

    “从目前种种迹象来看,康王所做一切,应是想借我们的手,灭了羌族余部,斩断羌嫔和邕王最后一根羽翼。”

    “殿下既已明了,打算如何安排?”斯先生不知为何,心里对康王总有余虑,沉心细想,又找不出顾虑所在,只得在其他方面多做筹谋部署:“明日准备带多少人同去?”

    盛子萧沉吟片刻,道:“盛安还在府中,须得留人看守。不如就让戚风、戚容、戚常三人随我们去,其余人等,按部就班,轮岗值守。”

    “就这么决定吧。”说完,斯先生似是有急事般,拱手离开。

    戚平好生纳闷:“我还以为他会嫌你带的人太少,要出言反对,没想到,他竟连半个‘不’字都没提,也是够奇怪的。”

    盛子萧浅笑无语,戚平站起来走了两步,又皱着眉走到书桌前,道:“他走得那么急,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盛子萧也站出来,用手捶着肩道:“不就是急着去给我们安排先行军吗?”

    戚平恍然:“日蚀弟子很多?”

    “江湖门派有江湖门派的规矩,我非组织成员,不过问、不打听,是我与先生心照不宣的约定。”

    “嗯,自当如此。”戚平识趣的不再追问。

    “虽然未曾过问,可也朝夕相处多年,自然不会全然不知。”盛子萧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日蚀在黑市里卖什么,想必你已知晓了吧?”

    “邝殊与我们提过几嘴。”

    盛子萧立刻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他嘴碎”的眼神。

    “一如你所知,他们所学各有千秋,用毒、谍报、追踪、易容无一不通。唯有美中不足,就是武功平平。若非如此,当初发现康王与灵犀宫有所勾结,也就不会飞鸽传书给你,让你秘密赶回洛城,替我查探。”

    说到此处,盛子萧低低一叹,戚平知他为何所叹,满不在乎的笑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还在后怕?”

    “怎能不后怕?”盛子萧幽幽道:“你前脚刚潜入洛城,父皇后脚就下旨召你回城……”

    “那些传令兵的马岂有我的轻功快?”戚平一听语调不对,赶紧笑着打断:“别对你师弟这么没信心。”

    盛子萧会心一笑,喃喃低语:“知道你厉害,小将军。”

    二人间的谈话本该到此截止,然等午膳一用,戚平又心生忧患,对抽调戚风一干人随去临川的安排深以不妥。

    便将已好好躺在床上准备午睡的盛子萧拉了起来。

    “要不,让戚风留下?”

    盛子萧打了个哈欠,昨夜睡得实在太少,上午的书房议事又很费神,想睡的欲望有点凶猛。

    “哥,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清醒一点。”

    盛子萧只好半睁半闭的说出了自己的盘算:“不管我们如何调遣人手,康王他们都能第一时间掌握。不如让这座府邸不再固若金汤,看看谁会行动?”

    “太冒险了吧?”

    戚平摇了摇昏昏欲睡的盛子萧,盛子萧又勉强的睁了睁眼。

    “自你的家臣们接管穆王府后,它被看守得太好了,以致让某些人开始坐立不安。所以,我才想趁此机会放他们进来,因为只有他们亲眼验证府中并无机密,他们才会对我们放下戒备。再者,戚风他们几个都是可独当一面的人,万一临川真是局,各自突围不失为一个破解之法。”

    “明白了。”戚平放心的将盛子萧重新塞回被子里,中气十足的留下一句:“我这就去安排。”

    可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扰人清梦的小将军又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

    “哥!哥!”

    小将军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如海啸般将盛子萧从梦中惊醒,紧接着,房门被撞开,戚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出现在了床头。

    “哥,不得了了!”

    盛子萧缓缓坐起,两眼清澈如浅溪,却射出比太阳还毒的光:“你能不能别跟见了鬼似的大呼小叫?”

    “不能,我不能!”戚平跺着脚大吼:“因为真的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