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疯王
两日后,四人抵达已乱成一片的大业城。
大业城的北部已被全炳昌新任命的四门提督姚大勇占领,萧光渝在姚大勇的挟持下对外宣称:
“逆贼贺贯之弑君,大司马全炳昌欲声讨,被贺贯之、萧一南、何太后设计密谋戕害,何太后与萧一南霍乱宫内,以代王七子名义,号召天下共诛之。”
姚大勇以四门提督之名,调集两千余禁军占据城北,并与在幽北的全笙夏部呈呼应之势。
城中贺贯之指挥虎贲军与姚大勇部激战数日,战事极其惨烈。
阮广就带着三人从大业南门入城,乘着宫内慌乱之际,将三人乔装打扮成内务府侍卫,偷偷进了长秋寺。
一路上看到百姓颠簸流离,大业城中战火纷飞,阮广就与刘仕龙决定尽快带着李非凡去见地牢中的疯王。
刘桂言坚持也要去,刘仕龙拗不过,只能答应,但要求刘桂言不准靠近疯王住的屋子。
等进到长秋寺的地牢中,李非凡和刘桂言才发现,这里压根不是他们想象中阴暗、潮湿的牢狱,却是一个奇特,甚至有些诡异的场所。
这是一个在长秋寺阮广就官邸之下的深洞。冷一看,还真的像是一座大院子,只是这座院子有厚厚的土层做顶,永远见不到阳光,只能靠火把照明。
疯王住的屋子在空无一物的院子尽头,一排熊熊燃烧的火把后,黑黝黝一片。
院子里铺着的是从珩山运来的粗沙,这种沙颗粒很大,走在上面会有一种特殊的鸣响声,像是珩山山谷中吹过的沙风。
院子左边的墙上开着一扇门,里面挖着一个洞,右边从洞顶处也悬挂着一排火把,与疯王屋前的火把不同,这些火把上的火苗被后方时不时吹来一阵阵阴风吹得上蹿下跳,那阵阵阴风中隐隐透着一丝腥味。
这情景让刘桂言想到了太监小东子说过的话,想着想着又不禁想起采蝶轩婉儿死时的惨状,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疯王就在那间屋子里。”阮广就指了指院子尽头的地方。
四个人站在一堵包着铁皮的厚墙外,每个人都只露出肩膀以外的部位,阮广就手中还紧握着蛇鞭,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这里住的是谁?”李非凡看着嵌在左墙上的那扇门。
“一位客人。”阮广就苦笑一声,“他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名字。”
“客人,这地牢里还有客人?”李非凡好奇地看着那扇门。
阮广就只说了地牢里关着的是疯王,也是刘仕龙要见的那个人,细节只字未提。
“这个客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了。”阮广就缓缓说道。
“十年!”李非凡惊愕不已,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样的地牢里待十年!
“阮伯伯,这人究竟是谁?”刘桂言也好奇起来。
“桂儿,莫再要问了。”刘仕龙朝刘桂言摆了摆手。
“侄女,我和这位客人有约,不得说出他的身份。”阮广就苦笑道。
“爹,你也不知道吗?”刘桂言又问刘仕龙。
“你这丫头,不该你知道的还要问。”刘仕龙哼了一声。
“哦,咦,这是什么怪味道,那后面又有什么?”刘桂言吐了吐舌头,指了指右边,掩着鼻子问道。
“那边有让疯王走不出来的东西。”阮广就压低了声音。
“东西?阮伯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刘桂言吓了一跳。
“你信鬼吗?”阮广就没有回答刘桂言,而是掉头看着李非凡。
“鬼是汉人的叫法,在我们幽北,包括罗刹人,管你们说的鬼叫三多神。”李非凡的脸上毫无惧色。
刘桂言用手拉了一下李非凡,“这里可不是幽北,汉人的鬼可是要喝人血的。”
阮广就顿时变了脸色。
“我不怕,阮伯伯,是要我现在陪刘伯伯去见疯王吗?”李非凡挺起了胸膛。
“现在都天黑了,不如明天吧。”刘桂言又狠狠拉了一下李非凡的衣服。
“桂儿,此处哪有白天黑夜之分。”刘仕龙缓缓说道。
“爹,你来过这里?”进了地牢后,刘桂言见父亲并没有似她那样东张西望,相反表情冷峻,像是故地重游一般。
刘仕龙整了一下已经替换好的衣服,突然走出了围墙。
“爹。”刘桂言急得喊了出来,刚想拉住刘仕龙,被阮广就拉住了。
“侄女莫慌,你爹来这里不下十次了。”
“刘伯伯都来了十次了,为何还是请不动疯王?”李非凡惊讶地看着刘仕龙。
“这便是需要你帮忙的原因。”阮广就的声音越来越轻。
只见刘仕龙缓步踏上粗沙,朝前走了约十余步,双膝下跪,面朝黑洞洞的前方俯身叩拜。
“刘仕龙叩见主上。”
“这个疯王难道是……”此次此刻,刘桂言已确信自己在路上猜的没错了。
“不错,疯王就是代王萧懋。”阮广就点了点头。
“代王?”李非凡愣住了,“代王不是早就兵败身亡了吗?怎么成了疯王了?”
“嘘。”阮广就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手里紧紧攥着蛇鞭。
刘仕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隔了许久,黑暗中无任何响动。
“主上,何太后、贺贯之、萧一南忤逆作乱,谋杀萧显,七王光渝顺应天意现已举兵,臣来恭请吾王复出。”刘仕龙朗声说道。
院子里除了刘仕龙说话的回声外,依旧寂静无声。
刘仕龙试探着朝前爬了几步,想看清楚黑暗中屋子里的疯王。
突然,右边的幽暗处刮来一阵疾风,火苗噗嗤乱窜起来,隐约传来沉重的鼻息呼吸的声音。
阮广就握着蛇鞭的手猛地往上提了提,手背上已是湿漉漉一片,他这才发现是自己额头上滴下的冷汗。
“莫再往前了。”
突然,左边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刘仕龙顿时停了下来,他的心猛跳起来。
“疯王没有醒。”那声音说道,“醒了也出不去。”
“主上若是下了决心,臣拼死也要保主上出去。”
刘仕龙又喊道。
“唉。”那声音叹了口气。
又隔了一会,右边的阴风停下了,刘仕龙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大步朝前走去。
地上的粗沙发出吱吱的响声。
刘桂言只觉手心直冒冷汗,一旁的李非凡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发抖,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
“阮伯伯交待我,等他指示再上去。”
听到李非凡的话,刘桂言点了点头。
“主上。”
刘仕龙离疯王的屋子不足一丈了,他已经能看到屋子外面竖着的铁条了。
“主上,能听见臣说话吗?”刘仕龙壮了壮胆,提高了嗓门,他的眼睛一直瞄着右侧的黑暗中。
铁条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刘仕龙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围墙后的阮广就,咬了咬牙,提着长剑冲了上去,他要砍断铁条。
还没等他靠近铁条,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吼,右侧火把上的火苗突然狂窜起来。
猛地,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袭来,一阵阵腥臭让他无法呼吸,他看见一对阴森森的蓝色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刘仕龙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也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一霎那,他失去了知觉。
等刘仕龙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围墙后的地上,刘桂言噙着眼泪喊着他,阮广就和李非凡脸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是不是那东西现身了。”刘仕龙感觉自己浑身剧痛,手腕冰凉。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个伤口,伤口的样子很像豢养的猎鹰捕杀野兔时,用利爪在野兔身上留下的爪印。
再看从刚才自己站的地方一直到围墙后,地上满是鲜血,他手中握着的长剑竟然断成了十几段,散落在粗沙上。
“刘伯伯,你醒了。”李非凡喊道。
“爹,你没事吧。”刘桂言脸色惨白。
刘仕龙摇了摇头,“你们看清楚它的样子了吗?”
见刘仕龙并无大碍,刘桂言顿时宽了心,“是那个东西吗?它太快了,看不清,我只依稀看到一个高得吓人的东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在它出现的同时,阮伯伯的蛇鞭出手了,但和爹的剑一样,都飞出去断了,幸好不知那来的一堆火球赶走了它,它跑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刘桂言没想到父亲早就知道这里有怪物,她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毫无准备。
阮广就握着半截蛇鞭的手还在发抖,“仕龙,幸好你没有碰疯王屋子的铁条。否则,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你了。没想到都二十多年了,这东西竟然不会死。”
“爹,你知道这东西会袭击你?那你为什么还要上去!”
“时局到了这地步,只要能请出主上,纵容豁出这条老命,又有何妨。”
“仕龙,我在此处二十三载,每日期盼主上能韬光养晦,励精图治,再图大业,但日复一日,年又一年,看着主上逐渐成为疯王,若不是他们要斩杀主上唯一子嗣七王,我早就不想再试了。”
刘仕龙叹了口气。
“阮伯伯,刘伯伯,这个好像是……”李非凡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阮广就心头一震,“你果然认识,它是不是极北的怪物,就是路上你说的蓝血怪?”
刘桂言心中暗暗生气起来,没想到这老头在路上竟然偷听她和李非凡说话,听到蓝血怪三个字,她突然明白了,原来小东子和方公公说的地牢里的脏东西,就是刚才那个怪物。
“我没见过蓝血怪,但它的样子确实很像我们那儿的人说的那样。”李非凡点了点头。
“咦,这小子哪里来的?”左边屋子里那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是从孚阳来的。”李非凡答道。
“孚阳?你看清楚刚才那东西的样子了?”那声音问道。
“嗯。”
“你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
“嗯。”
“胡说八道,你身边那个阮广就在这里二十多年了,都没看清过这东西的样子,就刚才一瞥,就能看清楚?”
“是看清楚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非凡。”
“这是汉人的名字,你刚才说你们那里的人,那里是哪里?”
“我小时候待的地方,极北。”
“你来自极北?你说的蓝血怪究竟是什么?它的血是蓝色的?”那声音变得有些兴奋了。
“你这人好没礼貌,一个劲问别人,那你又是谁?”刘桂言忍不住喊道。
“哈哈,在长秋寺待了十年了,总算来了个有趣的娃,阮广就,你让这两个娃过来。”
“我们为什么要到你这去。”刘桂言立刻顶了回去。
“让我看看你们俩长什么样。”
“为什么要我们过去,你出来不就能看见了吗?”刘桂言怕李非凡傻乎乎走过去,先拉住了李非凡。
“你问阮广就,他会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法出来。”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幽怨起来。
刘桂言看着阮广就,“阮伯伯……”
阮广就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只听那声音突然喊了起来,“慢着,阮广就,你不用说了,让他们到我这里,我亲口告诉他们。”
“我们不过去,谁知道你搞什么诡计。”刘桂言紧紧拉住了李非凡的手,生怕这个傻小子上了当。
“我知道是你害怕了,怕像你爹一样被蓝血怪抓到。不用怕,只要你们不走近疯王,蓝血怪就不会出来。”那声音温和了一些,像是想让刘桂言安心。
“我们不过来,非凡哥,我们现在回去了。”刘桂言朝李非凡眨了眨眼睛。
阮广就和刘仕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阮广就见那声音竟然破天荒地对两个小孩温和起来,倒是有些意外,心里想着索性就由着刘桂言胡搅蛮缠。
“回去了?那你还会来吗?”那声音竟有些着急了。
“回来干嘛,给蓝血怪抓吗?我和非凡哥要走了,再也不来了。”
“阮广就,你还想不想请出疯王?”那声音喊道。
“阮伯伯要请疯王是他的事,我和非凡哥才不稀罕疯王。”
那声音愣了一下,“说到现在,也就是你想走,你的非凡哥可没说要走。”
“我要等刘伯伯……”李非凡才说了一半,手臂被刘桂言狠狠掐了一下。
李非凡忙看着刘桂言,见她使劲朝他摇头,又做着走的动作,只得点了点头。
“那我先和刘姑娘出去,然后……”
“听到了吗,”刘桂言马上打断了李非凡,“非凡哥说了要和我走了,然后我们就出宫了,再也不回来了。”
“慢着,要怎样,你们才能不走?”那声音急了。
“你这里有没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
“我看也没有,那要是你能让疯王出来,我就不走。”
“这还不简单。”那声音哼了一声。
突然,从屋里飞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球,飞快穿过疯王屋前的一个火把,圆球瞬间变成一团火球,又径直射入了铁条内的屋子。
刘桂言拍手叫道,“原来刚才赶走蓝血怪的火球是你发的,这个好玩。”
之前蓝血怪出现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刘桂言压根没发现火球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好玩吧,这可是我想出来用来逗蓝血怪的。”那声音哈哈笑道。
只见屋子里又射出好几颗圆球,噼噼啪啪穿过火把,全部都射入了疯王的屋子。
“疯老头,有人找。”
众人只觉耳朵被他这一吼震得嗡嗡作响,刘桂言拼命捂住了耳朵。
过了一小会,黑暗深处传来一阵脚踩粗沙发出的吱吱声。
吱吱声停下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脑袋出现了,脑袋在黑暗里,紧贴在铁条上。
“主上!”阮广就和刘仕龙齐声喊道。
那脑袋只朝外看了几眼,转头就走开了。
“小姑娘,疯王出来过了。”
“骗人,他哪里出来了?”
“他要是愿意,自己自然会出来。”
“他不是被关着吗?”李非凡问道。
“那是他自己把自己锁起来了。”那声音嘿嘿笑道。
“阮伯伯,他说的是真的吗?”刘桂言望着阮广就。
阮广就点了点头。
“弹球老头,疯王为什么不愿意出来?”
“弹球老头?”那声音愣了一会,突然想明白了这是在叫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为什么不愿意出来,那你得问老太监了。”
“阮伯伯?”刘桂言看向阮广就。
不料阮广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想回答她。
也是,弹球老头叫他老太监,阮广就要是答应了,岂不是自己承认自己是老太监了。
想到这,刘桂言又道,“我看你也不知道。”
“桂儿,这些事不该你知道。”见女儿越来越口无遮拦,刘仕龙有些愠怒了。
“爹,不是你想让疯王出来的吗?”刘桂言不服气地说道。
“我来告诉你吧,是那个蓝血怪不让他出去。”
“蓝血怪囚禁了疯王?”李非凡被搞糊涂了。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刘桂言好奇地问道。
“我答应了老太监杀掉那个蓝血怪。”那声音道。
刘桂言惊愕地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阮广就。
“弹球老爷爷,你在这里待了十年了?”李非凡惊讶地喊了出来。
“是啊,刚才老太监不是说了吗?”
“十年了,你还没能杀掉蓝血怪?”刘桂言问道。
“嗯,我还在想办法。”
“想办法?那你还要多久才能想出办法来?”
“你们俩来帮我一起想。”
“胡闹,广就兄,看来今天先只能这样了。”刘仕龙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这一扯动,浑身便又剧痛起来。
“嗯,我先带你回去疗伤。”阮广就睁开了眼睛。
“阮伯伯,刘伯伯,我想留下来,陪弹球老爷爷一起想办法,蓝血怪也来自极北,或许我能想出对付蓝血怪的方法。”李非凡自告奋勇地说着。
刘仕龙看了一眼阮广就。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阮广就心中暗暗窃喜,幸亏这傻小子自己要留下来。
“我和非凡哥一起留下来。”刘桂言抢着说道。
“胡闹!跟我一起出去。”刘仕龙眉头一皱。
“老太监,让这个女娃也留下来,他俩一起留下来。否则,下次我可不救你们了。”
阮广就俯身在刘仕龙耳旁轻语了几句,刘仕龙点了点头。
“桂儿,你就和非凡小兄弟留下来陪老前辈吧。”刘仕龙说道。
“你们俩只需陪他说会话就行了,他要是让你进屋,你们就进去,但不要帮他爬出去。再过两个时辰,我来带你们上去。”阮广就低声对李非凡和刘桂言说道,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环形的皮囊。
进屋?还要进什么屋?刘桂言有些纳闷。
“这玉壁是太祖留下的,据说是被高僧加持过的,不管多暗的地方,均可作明烛之用,它还有镇妖护身之效,你们拿去防身。记得除了这间屋子外,任何地方都别去。”阮广就指了指弹球老头的屋子。
李非凡点了点头,接过了皮囊,取出一看,竟是一块环形的玉壁,除了异常光洁之外,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多谢阮伯伯。”李非凡将玉壁装回皮囊、放入怀中。
“桂儿,千万记得不要靠近代王的屋子。”刘仕龙嘱咐道。
刘桂言点了点头。
等阮广就搀着刘仕龙走上台阶、离开地牢后,刘桂言拉了拉李非凡的手,“非凡哥,你怕不怕蓝血怪?”
李非凡使劲摇了摇头,“不怕。”
“吹牛。”弹球老头哼了一声。
“弹球老头,我们来了。”刘桂言说得豪情万丈,但人却躲在李非凡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右边火把后那黑黝黝的地方。
黑暗中,一双瞳孔放大的蓝眼睛也正盯着他们,它身后的一片空地上,躺着刚送来不久的几具尸体。
大业城的北部已被全炳昌新任命的四门提督姚大勇占领,萧光渝在姚大勇的挟持下对外宣称:
“逆贼贺贯之弑君,大司马全炳昌欲声讨,被贺贯之、萧一南、何太后设计密谋戕害,何太后与萧一南霍乱宫内,以代王七子名义,号召天下共诛之。”
姚大勇以四门提督之名,调集两千余禁军占据城北,并与在幽北的全笙夏部呈呼应之势。
城中贺贯之指挥虎贲军与姚大勇部激战数日,战事极其惨烈。
阮广就带着三人从大业南门入城,乘着宫内慌乱之际,将三人乔装打扮成内务府侍卫,偷偷进了长秋寺。
一路上看到百姓颠簸流离,大业城中战火纷飞,阮广就与刘仕龙决定尽快带着李非凡去见地牢中的疯王。
刘桂言坚持也要去,刘仕龙拗不过,只能答应,但要求刘桂言不准靠近疯王住的屋子。
等进到长秋寺的地牢中,李非凡和刘桂言才发现,这里压根不是他们想象中阴暗、潮湿的牢狱,却是一个奇特,甚至有些诡异的场所。
这是一个在长秋寺阮广就官邸之下的深洞。冷一看,还真的像是一座大院子,只是这座院子有厚厚的土层做顶,永远见不到阳光,只能靠火把照明。
疯王住的屋子在空无一物的院子尽头,一排熊熊燃烧的火把后,黑黝黝一片。
院子里铺着的是从珩山运来的粗沙,这种沙颗粒很大,走在上面会有一种特殊的鸣响声,像是珩山山谷中吹过的沙风。
院子左边的墙上开着一扇门,里面挖着一个洞,右边从洞顶处也悬挂着一排火把,与疯王屋前的火把不同,这些火把上的火苗被后方时不时吹来一阵阵阴风吹得上蹿下跳,那阵阵阴风中隐隐透着一丝腥味。
这情景让刘桂言想到了太监小东子说过的话,想着想着又不禁想起采蝶轩婉儿死时的惨状,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疯王就在那间屋子里。”阮广就指了指院子尽头的地方。
四个人站在一堵包着铁皮的厚墙外,每个人都只露出肩膀以外的部位,阮广就手中还紧握着蛇鞭,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这里住的是谁?”李非凡看着嵌在左墙上的那扇门。
“一位客人。”阮广就苦笑一声,“他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名字。”
“客人,这地牢里还有客人?”李非凡好奇地看着那扇门。
阮广就只说了地牢里关着的是疯王,也是刘仕龙要见的那个人,细节只字未提。
“这个客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了。”阮广就缓缓说道。
“十年!”李非凡惊愕不已,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样的地牢里待十年!
“阮伯伯,这人究竟是谁?”刘桂言也好奇起来。
“桂儿,莫再要问了。”刘仕龙朝刘桂言摆了摆手。
“侄女,我和这位客人有约,不得说出他的身份。”阮广就苦笑道。
“爹,你也不知道吗?”刘桂言又问刘仕龙。
“你这丫头,不该你知道的还要问。”刘仕龙哼了一声。
“哦,咦,这是什么怪味道,那后面又有什么?”刘桂言吐了吐舌头,指了指右边,掩着鼻子问道。
“那边有让疯王走不出来的东西。”阮广就压低了声音。
“东西?阮伯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刘桂言吓了一跳。
“你信鬼吗?”阮广就没有回答刘桂言,而是掉头看着李非凡。
“鬼是汉人的叫法,在我们幽北,包括罗刹人,管你们说的鬼叫三多神。”李非凡的脸上毫无惧色。
刘桂言用手拉了一下李非凡,“这里可不是幽北,汉人的鬼可是要喝人血的。”
阮广就顿时变了脸色。
“我不怕,阮伯伯,是要我现在陪刘伯伯去见疯王吗?”李非凡挺起了胸膛。
“现在都天黑了,不如明天吧。”刘桂言又狠狠拉了一下李非凡的衣服。
“桂儿,此处哪有白天黑夜之分。”刘仕龙缓缓说道。
“爹,你来过这里?”进了地牢后,刘桂言见父亲并没有似她那样东张西望,相反表情冷峻,像是故地重游一般。
刘仕龙整了一下已经替换好的衣服,突然走出了围墙。
“爹。”刘桂言急得喊了出来,刚想拉住刘仕龙,被阮广就拉住了。
“侄女莫慌,你爹来这里不下十次了。”
“刘伯伯都来了十次了,为何还是请不动疯王?”李非凡惊讶地看着刘仕龙。
“这便是需要你帮忙的原因。”阮广就的声音越来越轻。
只见刘仕龙缓步踏上粗沙,朝前走了约十余步,双膝下跪,面朝黑洞洞的前方俯身叩拜。
“刘仕龙叩见主上。”
“这个疯王难道是……”此次此刻,刘桂言已确信自己在路上猜的没错了。
“不错,疯王就是代王萧懋。”阮广就点了点头。
“代王?”李非凡愣住了,“代王不是早就兵败身亡了吗?怎么成了疯王了?”
“嘘。”阮广就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手里紧紧攥着蛇鞭。
刘仕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隔了许久,黑暗中无任何响动。
“主上,何太后、贺贯之、萧一南忤逆作乱,谋杀萧显,七王光渝顺应天意现已举兵,臣来恭请吾王复出。”刘仕龙朗声说道。
院子里除了刘仕龙说话的回声外,依旧寂静无声。
刘仕龙试探着朝前爬了几步,想看清楚黑暗中屋子里的疯王。
突然,右边的幽暗处刮来一阵疾风,火苗噗嗤乱窜起来,隐约传来沉重的鼻息呼吸的声音。
阮广就握着蛇鞭的手猛地往上提了提,手背上已是湿漉漉一片,他这才发现是自己额头上滴下的冷汗。
“莫再往前了。”
突然,左边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刘仕龙顿时停了下来,他的心猛跳起来。
“疯王没有醒。”那声音说道,“醒了也出不去。”
“主上若是下了决心,臣拼死也要保主上出去。”
刘仕龙又喊道。
“唉。”那声音叹了口气。
又隔了一会,右边的阴风停下了,刘仕龙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大步朝前走去。
地上的粗沙发出吱吱的响声。
刘桂言只觉手心直冒冷汗,一旁的李非凡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发抖,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
“阮伯伯交待我,等他指示再上去。”
听到李非凡的话,刘桂言点了点头。
“主上。”
刘仕龙离疯王的屋子不足一丈了,他已经能看到屋子外面竖着的铁条了。
“主上,能听见臣说话吗?”刘仕龙壮了壮胆,提高了嗓门,他的眼睛一直瞄着右侧的黑暗中。
铁条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刘仕龙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围墙后的阮广就,咬了咬牙,提着长剑冲了上去,他要砍断铁条。
还没等他靠近铁条,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吼,右侧火把上的火苗突然狂窜起来。
猛地,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袭来,一阵阵腥臭让他无法呼吸,他看见一对阴森森的蓝色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刘仕龙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也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一霎那,他失去了知觉。
等刘仕龙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围墙后的地上,刘桂言噙着眼泪喊着他,阮广就和李非凡脸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是不是那东西现身了。”刘仕龙感觉自己浑身剧痛,手腕冰凉。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个伤口,伤口的样子很像豢养的猎鹰捕杀野兔时,用利爪在野兔身上留下的爪印。
再看从刚才自己站的地方一直到围墙后,地上满是鲜血,他手中握着的长剑竟然断成了十几段,散落在粗沙上。
“刘伯伯,你醒了。”李非凡喊道。
“爹,你没事吧。”刘桂言脸色惨白。
刘仕龙摇了摇头,“你们看清楚它的样子了吗?”
见刘仕龙并无大碍,刘桂言顿时宽了心,“是那个东西吗?它太快了,看不清,我只依稀看到一个高得吓人的东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在它出现的同时,阮伯伯的蛇鞭出手了,但和爹的剑一样,都飞出去断了,幸好不知那来的一堆火球赶走了它,它跑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刘桂言没想到父亲早就知道这里有怪物,她对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毫无准备。
阮广就握着半截蛇鞭的手还在发抖,“仕龙,幸好你没有碰疯王屋子的铁条。否则,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你了。没想到都二十多年了,这东西竟然不会死。”
“爹,你知道这东西会袭击你?那你为什么还要上去!”
“时局到了这地步,只要能请出主上,纵容豁出这条老命,又有何妨。”
“仕龙,我在此处二十三载,每日期盼主上能韬光养晦,励精图治,再图大业,但日复一日,年又一年,看着主上逐渐成为疯王,若不是他们要斩杀主上唯一子嗣七王,我早就不想再试了。”
刘仕龙叹了口气。
“阮伯伯,刘伯伯,这个好像是……”李非凡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阮广就心头一震,“你果然认识,它是不是极北的怪物,就是路上你说的蓝血怪?”
刘桂言心中暗暗生气起来,没想到这老头在路上竟然偷听她和李非凡说话,听到蓝血怪三个字,她突然明白了,原来小东子和方公公说的地牢里的脏东西,就是刚才那个怪物。
“我没见过蓝血怪,但它的样子确实很像我们那儿的人说的那样。”李非凡点了点头。
“咦,这小子哪里来的?”左边屋子里那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是从孚阳来的。”李非凡答道。
“孚阳?你看清楚刚才那东西的样子了?”那声音问道。
“嗯。”
“你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
“嗯。”
“胡说八道,你身边那个阮广就在这里二十多年了,都没看清过这东西的样子,就刚才一瞥,就能看清楚?”
“是看清楚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非凡。”
“这是汉人的名字,你刚才说你们那里的人,那里是哪里?”
“我小时候待的地方,极北。”
“你来自极北?你说的蓝血怪究竟是什么?它的血是蓝色的?”那声音变得有些兴奋了。
“你这人好没礼貌,一个劲问别人,那你又是谁?”刘桂言忍不住喊道。
“哈哈,在长秋寺待了十年了,总算来了个有趣的娃,阮广就,你让这两个娃过来。”
“我们为什么要到你这去。”刘桂言立刻顶了回去。
“让我看看你们俩长什么样。”
“为什么要我们过去,你出来不就能看见了吗?”刘桂言怕李非凡傻乎乎走过去,先拉住了李非凡。
“你问阮广就,他会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法出来。”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幽怨起来。
刘桂言看着阮广就,“阮伯伯……”
阮广就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只听那声音突然喊了起来,“慢着,阮广就,你不用说了,让他们到我这里,我亲口告诉他们。”
“我们不过去,谁知道你搞什么诡计。”刘桂言紧紧拉住了李非凡的手,生怕这个傻小子上了当。
“我知道是你害怕了,怕像你爹一样被蓝血怪抓到。不用怕,只要你们不走近疯王,蓝血怪就不会出来。”那声音温和了一些,像是想让刘桂言安心。
“我们不过来,非凡哥,我们现在回去了。”刘桂言朝李非凡眨了眨眼睛。
阮广就和刘仕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阮广就见那声音竟然破天荒地对两个小孩温和起来,倒是有些意外,心里想着索性就由着刘桂言胡搅蛮缠。
“回去了?那你还会来吗?”那声音竟有些着急了。
“回来干嘛,给蓝血怪抓吗?我和非凡哥要走了,再也不来了。”
“阮广就,你还想不想请出疯王?”那声音喊道。
“阮伯伯要请疯王是他的事,我和非凡哥才不稀罕疯王。”
那声音愣了一下,“说到现在,也就是你想走,你的非凡哥可没说要走。”
“我要等刘伯伯……”李非凡才说了一半,手臂被刘桂言狠狠掐了一下。
李非凡忙看着刘桂言,见她使劲朝他摇头,又做着走的动作,只得点了点头。
“那我先和刘姑娘出去,然后……”
“听到了吗,”刘桂言马上打断了李非凡,“非凡哥说了要和我走了,然后我们就出宫了,再也不回来了。”
“慢着,要怎样,你们才能不走?”那声音急了。
“你这里有没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
“我看也没有,那要是你能让疯王出来,我就不走。”
“这还不简单。”那声音哼了一声。
突然,从屋里飞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球,飞快穿过疯王屋前的一个火把,圆球瞬间变成一团火球,又径直射入了铁条内的屋子。
刘桂言拍手叫道,“原来刚才赶走蓝血怪的火球是你发的,这个好玩。”
之前蓝血怪出现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刘桂言压根没发现火球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好玩吧,这可是我想出来用来逗蓝血怪的。”那声音哈哈笑道。
只见屋子里又射出好几颗圆球,噼噼啪啪穿过火把,全部都射入了疯王的屋子。
“疯老头,有人找。”
众人只觉耳朵被他这一吼震得嗡嗡作响,刘桂言拼命捂住了耳朵。
过了一小会,黑暗深处传来一阵脚踩粗沙发出的吱吱声。
吱吱声停下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脑袋出现了,脑袋在黑暗里,紧贴在铁条上。
“主上!”阮广就和刘仕龙齐声喊道。
那脑袋只朝外看了几眼,转头就走开了。
“小姑娘,疯王出来过了。”
“骗人,他哪里出来了?”
“他要是愿意,自己自然会出来。”
“他不是被关着吗?”李非凡问道。
“那是他自己把自己锁起来了。”那声音嘿嘿笑道。
“阮伯伯,他说的是真的吗?”刘桂言望着阮广就。
阮广就点了点头。
“弹球老头,疯王为什么不愿意出来?”
“弹球老头?”那声音愣了一会,突然想明白了这是在叫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为什么不愿意出来,那你得问老太监了。”
“阮伯伯?”刘桂言看向阮广就。
不料阮广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想回答她。
也是,弹球老头叫他老太监,阮广就要是答应了,岂不是自己承认自己是老太监了。
想到这,刘桂言又道,“我看你也不知道。”
“桂儿,这些事不该你知道。”见女儿越来越口无遮拦,刘仕龙有些愠怒了。
“爹,不是你想让疯王出来的吗?”刘桂言不服气地说道。
“我来告诉你吧,是那个蓝血怪不让他出去。”
“蓝血怪囚禁了疯王?”李非凡被搞糊涂了。
“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刘桂言好奇地问道。
“我答应了老太监杀掉那个蓝血怪。”那声音道。
刘桂言惊愕地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阮广就。
“弹球老爷爷,你在这里待了十年了?”李非凡惊讶地喊了出来。
“是啊,刚才老太监不是说了吗?”
“十年了,你还没能杀掉蓝血怪?”刘桂言问道。
“嗯,我还在想办法。”
“想办法?那你还要多久才能想出办法来?”
“你们俩来帮我一起想。”
“胡闹,广就兄,看来今天先只能这样了。”刘仕龙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这一扯动,浑身便又剧痛起来。
“嗯,我先带你回去疗伤。”阮广就睁开了眼睛。
“阮伯伯,刘伯伯,我想留下来,陪弹球老爷爷一起想办法,蓝血怪也来自极北,或许我能想出对付蓝血怪的方法。”李非凡自告奋勇地说着。
刘仕龙看了一眼阮广就。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阮广就心中暗暗窃喜,幸亏这傻小子自己要留下来。
“我和非凡哥一起留下来。”刘桂言抢着说道。
“胡闹!跟我一起出去。”刘仕龙眉头一皱。
“老太监,让这个女娃也留下来,他俩一起留下来。否则,下次我可不救你们了。”
阮广就俯身在刘仕龙耳旁轻语了几句,刘仕龙点了点头。
“桂儿,你就和非凡小兄弟留下来陪老前辈吧。”刘仕龙说道。
“你们俩只需陪他说会话就行了,他要是让你进屋,你们就进去,但不要帮他爬出去。再过两个时辰,我来带你们上去。”阮广就低声对李非凡和刘桂言说道,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环形的皮囊。
进屋?还要进什么屋?刘桂言有些纳闷。
“这玉壁是太祖留下的,据说是被高僧加持过的,不管多暗的地方,均可作明烛之用,它还有镇妖护身之效,你们拿去防身。记得除了这间屋子外,任何地方都别去。”阮广就指了指弹球老头的屋子。
李非凡点了点头,接过了皮囊,取出一看,竟是一块环形的玉壁,除了异常光洁之外,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多谢阮伯伯。”李非凡将玉壁装回皮囊、放入怀中。
“桂儿,千万记得不要靠近代王的屋子。”刘仕龙嘱咐道。
刘桂言点了点头。
等阮广就搀着刘仕龙走上台阶、离开地牢后,刘桂言拉了拉李非凡的手,“非凡哥,你怕不怕蓝血怪?”
李非凡使劲摇了摇头,“不怕。”
“吹牛。”弹球老头哼了一声。
“弹球老头,我们来了。”刘桂言说得豪情万丈,但人却躲在李非凡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右边火把后那黑黝黝的地方。
黑暗中,一双瞳孔放大的蓝眼睛也正盯着他们,它身后的一片空地上,躺着刚送来不久的几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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