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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河西大战

    景正二十一年,西部大旱,水草不生,犬戎部落遂南下侵犯中原大齐王朝,自沙州至甘州之间的河西十六州均遭异族烧杀抢掠。犬戎掳掠妇女,抢劫财帛,屠杀百姓,火烧城池,一时之间,河西十六州断壁颓垣,尸横遍野,犹如人间地狱。

    河西十六州之中唯有肃州太守率军民死守城池,一月内发出数十封求援军报至京师长安。齐帝高珣急派广陵王元行阙率两万骑兵自长安扶风郡千里奔袭,解肃州之围。元行阙孤军深入,两万骑兵分三路与肃州太守里应外合,以少胜多,成功歼灭围城的犬戎大军五万人。但肃州守将损失惨重,犬戎退而复还,虎视眈眈。元行阙派人向长安送达军报,言明一路以来所见河西十六州的局势,请求齐帝自陇州、宁州和巴蜀一带渐次调兵,先收甘州,再助肃州,逐步将犬戎逐出河西十六州。

    然而,军报一去不还。元行阙率军接替肃州太守驻守嘉峪关,坚守不出,只待长安方向的援军一到,便可前后夹击,驱犬戎至齐境之外。

    九月初三日傍晚,元行阙在城楼上巡防。忽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王爷!王爷!”手下左前锋将军樊野急上城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抱拳道:“将士来报,东方十里竖旌旗,正朝嘉峪关而来。”

    元行阙猛地转身,第一反应就是援军到了。但他很快觉得不对劲,如果是援军,樊野不会是这幅表情。此时此刻,从东边来的,如果不是援军,便是……

    “是犬戎的人?”元行阙沉下脸。

    “前去查探的将士说他们是从都雁山方向来的,大约有一万人,两千骑兵打头。”樊野飞快道。

    “都雁山?”元行阙皱起眉头,挥手道:“地图!”

    身边立刻有人递上河西十六州的地形图,元行阙仔细查看之后很快明白,道:“他们是借道突厥南部的都雁山,自当兰山口绕到我们后方,恐怕意在与嘉峪关外的军队呈合围之势,将嘉峪关收入囊中。”

    “突厥人也掺和进来了?”樊野大惊。

    “未必,突厥人惯会见风使舵,渔翁得利,他们对犬戎借道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认定了我们会失掉河西十六州,想借此削弱大齐在西部的势力。”元行阙冷哼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道:“绝不能让他们占领嘉峪关,否则犬戎战线连成一片,河西十六州就彻底守不住了。”

    他转向樊野,冷静道:“樊将军,犬戎既然借道都雁山,就不会只派一万人来,这一万人只是轻骑军,后方一定还有大批军队会从当兰山口出来。当兰山口地形狭窄,峭壁林立,是伏击的绝佳地点。你带五千人轻装简行,急行军到当兰山口,行流矢滚石火攻,不求全歼,但求将犬戎后续军队堵死在当兰山口内。”

    “是!”樊野当即领命,刚走出去却又转了回来,问道:“不对啊王爷,咱们一共就剩下不到两万人,你给我派了五千人,剩下这么点儿人怎么守得住嘉峪关?”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元行阙凝眉呵道,“完成你自己的任务就行了!”

    “王爷,当兰山口那里只需要两千人就够了!”樊野固执道。

    “两千人?你不知道当兰山口地形多复杂?你不知道犬戎会派少则两万多则五万的大军?没有五千人根本封不住他们的路!”元行阙气得拿剑柄敲了一下樊野的头盔,道:“少废话,但凡让一个犬戎兵出了当兰山口,我拿你是问!”

    “既然当兰山口如此重要,那请王爷亲自带兵前去,樊野愿在此替王爷守城,绝不让犬戎踏入嘉峪关半步!”樊野站得笔直,眼里充满倔强。

    元行阙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满面尘灰,盔甲破损的将士,他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留下来守城,远比在当兰山口伏击危险得多。城外有八万大军虎视眈眈,后方有一万骁勇骑兵逼近,而守城的只剩下刚经历过肃州一战,兵困马乏的一万多将士。实力如此悬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元行阙没有表露出半分担忧或惶惑,他永远挺直的脊背,脸上坚毅的表情,任何一个士兵看了都会产生胜利的信心。元行阙面对樊野固执的请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嘉峪关,本就应该主将来守,我若走了,将士们只会惶惶不安,难以作战。当兰山口是要塞,堵住当兰山口,就能为我们和河西十六州争取片刻喘息之机。我相信,长安必定已经派军来援,只要能坚持到那时,我们便胜了。”

    没有任何嘶吼,元行阙只是一脸平静地叙述局势,樊野却早已憋红了眼眶。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悲怀之意,正如元行阙知道他的意思,他也了解元行阙的风骨。这位广陵王殿下,在国难当头时,绝不会退到旁人之后。

    最终樊野只是抬高下巴,大声道:“遵主将令,樊野必将死守当兰山口,不负主将所托!”

    元行阙看着左前锋远去的背影,残阳如血,旌旗猎猎,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或许就在一个转身之间。但没有人会停下脚步,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入秋之后,自北方而来的风越来越冷冽。元行阙看向东部天际,至多两个时辰,那里就会出现犬戎的狼头军旗。但元行阙的目光却好似放得更远,远到犬戎身后,远到河西十六州之外,远至那似乎再也回不去的长安。

    元行阙摸了摸胸前的位置,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甲胄之下,是一个用手帕精心包裹的茉莉花簪。簪头是含苞欲放的茉莉花,簪身以竹节纹饰,在荒凉苍茫的西部大漠,这精巧雅致的茉莉花簪犹如安置在他心口的一汪清泉,是他唯一的慰藉。

    “君识哥哥,此去前路艰辛,万望珍重。”他出征那天,甚至没有来得及跟她告个别。上官桐月飞马至长亭,将头上的茉莉花簪交给他,十九岁的少女泪眼涟涟,却故作坚强,“我在长安等你。”

    大敌当前,元行阙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点点头,便策马离去。

    每一个踏上疆场的少年郎心中或许都藏着那么一个窈窕身影,想着在边塞立下军功,便可威风凛凛地去做心上人的夫君。但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能回到魂牵梦萦的家乡?古来征战几人回,元行阙自己,也早就做好了死别的准备。

    他很快将远望的视线收回,嘉峪关的城墙将是他眼中所有。

    送走樊野和五千将士之后,元行阙派人探查前后方两路的犬戎兵,根据他们的行动判断出他们极有可能趁夜色攻城,遂紧急派人加固城墙,重新分配守城势力。亥时刚过,元行阙立于城头之上,派人熄灭城中所有灯火。嘉峪关顿时一片漆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城外的行军声渐渐逼近,有些凌乱纷杂。城楼上所有将士屏息以待,元行阙凝神细听,在判断出敌军已进入范围之时,一声令下,投石器将火油投入敌军阵营。元行阙再一抬手,城楼之上齐齐竖起火把,通明如白昼,他迅速拿起燃好的羽箭,瞄准敌军中的攻城锤,一箭射出,正中攻城锤,在火油辅助下燃烧起来。

    他的羽箭就是号令,城楼上立刻齐齐射出铺天盖地的羽箭。犬戎军措手不及,被杀退了一拨。但人数众多,很快如潮水般涌上,城墙上顿时展开惨烈无比的攻防战。

    元行阙的这场守城之战,饱受后人赞誉。他把诸多守城战术融会贯通,将嘉峪关地区多滚石,地势高,地形险峻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仅仅一万多人,面对近十万大军的前后夹击,硬生生守了两天两夜,城门才终告破。只是后人评价这场战役,末了总忍不住唏嘘叹息一句:“若是援军早点到就好了。”

    第三日凌晨,羽箭、火油、滚石都已告罄,一万多将士死亡近五千,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面对犬戎对城门发起的再一次进攻,智谋多如元行阙也已用尽办法。他下令城楼上的将士不必再做无谓牺牲,全部撤入城门之中,稍作休整,准备最后的决战。

    元行阙主将的盔甲早已布满血污,他自己也满眼血丝,尘灰覆面。城中的将士们,几乎个个都到了体力的极限。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老兵们手握利剑,平静地望着主将,有些新兵忍不住的害怕,但即使浑身发抖,他们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元行阙骑上战马,环顾着四周的将士,神情冷静而坚毅,朗声道:“将士们!我大齐建国百年,今遭国难,诸位将士与我,都万万不可袖手旁观。今日即便战死,倘若能为大齐守得河西十六州,能为河西百姓争得片瓦栖身之地,亦虽死犹生!来日魂归长安,你我都问心无愧,可以告慰先灵了!”

    “是!是!是!”将士们大喊着。

    “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短接不利,同归于尽!你我血肉之躯便是大齐最后一道防线!将士们,随我上阵!”

    “是!是!是!”

    城门轰然倒塌,犬戎兵嘶吼着涌入。跑在最前的犬戎兵迎面只看到一匹黑色战马飞驰而来,战马上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那位将军,是这场实力悬殊的战役中最耀眼的存在。据后来参加过这场战争的犬戎士兵回忆,当时他们也已经被攻城逼红了眼,是带着满腔恨意攻入城门,完全是屠杀式的打法。但对面的这位将军却比他们还要勇猛,一柄烈枪使得出神入化,在敌军中扫荡犹如恶鬼罗刹。

    最后的这场仗打了多久,元行阙已经记不太清。他到最后脑中只剩下杀伐这一个念头,眼前晃动的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个个他需要刺穿心脏的工具。他最后的记忆,是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再然后是自己的战马,最后是自己。

    一片混乱之中,元行阙忽然感到左臂一阵剧痛,鲜血飚向灰蒙蒙的天空,元行阙终于失掉所有力量,望着嘉峪关城楼上残存的旌旗,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