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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过往

    朝阳初升,左丘霖感受到些许暖意,才缓缓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睛。他只感觉脑袋疼痛欲裂,对昨天的事情记忆都有些模糊,想来是昨晚喝的太多。左丘霖揉揉还有些疼痛的脑袋,坐起身来。

    在其身旁,小童正趴在床沿打着瞌睡。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左丘霖才想起,这小娃子在他喝大后便一直照顾着他。

    左丘霖悄无声息地起了床,将小童抱上了床,轻吻小童那炙热的小脸后,便静静离开房间。

    门外阳光刺眼,或许酒劲还未散去,照的左丘霖直犯恶心,就连走路都有些飘然,好在正碰上彭经义端着一碗醒酒汤到来。

    “阿婆嘱咐我,今早趁霖叔醒来,做些醒酒汤予您解酒,再拿点糕点填填肚子。”

    左丘霖接过糕点和汤水,便与彭经义一同在村中闲庭信步起来。彭经义向他讲述着这二十年来村内发生的事,而左丘霖则是认真倾听着。村中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唯一引得左丘霖心揪的,是故人离去的消息。

    不知不觉间,从村头走至村尾。

    左丘霖忽地停下脚步,注意到村路尽头的一间隐藏在一棵即将枯萎的桃花树下的小瓦房。整栋房子都藏匿于几棵树下,看着十分陈旧且破败,和老村长的房子相似,远远望去有一股阴森之感。

    “那是谁家?”

    清晨充满朝气的春晖,与那间看着有些阴暗的小屋子有些格格不入。仅一眼,左丘霖便感觉浑身不舒服,起鸡皮疙瘩。这里面,必定有不祥之物。

    彭经义也是顺着左丘霖所看的方向望去,然后才有些诧异地答道:“这是阿木的家,我们还是不要去了罢…”

    左丘霖看着彭经义,好奇地问道:“为何?”

    彭经义道:“屋子里住的还有阿木的妹妹,阿梅。阿梅的患了一种怪病,十分严重,就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去打扰到,如今能进出那里的,应该只有村长、阿婆和刘奕哥了,刘奕哥得给阿梅治病。”

    左丘霖眼中微闪,问道:“那你可知阿梅因何而病?”

    彭经义摇头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自十年前起的某一天,阿梅突然重病不起,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日渐消瘦,卧病不起,就连食物也难以下咽。十年的时间将其折磨得不像人样,刘奕哥说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怪病,家中留下的书籍都已看过,也没找到相关记载,对此也束手无策,毕竟无论是阅历还是医治手段都十分有限。所以,阿木特别想去外面的世界,去找到能治病的方子。”

    左丘霖微微点头,知晓了阿木心中的心结。起初他听到阿梅患病,却不曾想是如此严重。

    左丘霖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后,便收起目光,与彭经义调头回去。

    两人走在路上,彭经义忽然问道:“霖叔,今日可有安排?”

    左丘霖道:“计划是去‘天墓’一趟,大概傍晚便会回来。”

    彭经义道:“若是有空,霖叔傍晚时分可来村外草地上,刘奕哥今夜备了好酒好菜,欲向霖叔作些请教。”

    “刘奕?可是刘家后辈?”

    见彭经义点头,左丘霖这应道:“既然受小辈邀请,如若不去,我这当长辈的实在是没有给面子。那傍晚我就独去罢。”说罢,便与彭经义分道扬镳,回到家中。

    正午春光正盛,左丘霖用完午膳,端坐屋外,沐浴着阳光。不一会,小童身穿黑衣从屋中走出。

    左丘霖低下眉梢,小声道:“今日,且随我去一处地方。”

    桃花村后,有一块空旷的荒坡。那儿没有宜人的风景,没有嬉戏的孩童,有的只是一块块冰冷矗立的青石。

    每一块青石上,都刻着桃花村中逝去的亲友。时间久了,荒山遍野上全是青石大坟。青石没有特别的顺序,也不分尊贵,找到空地就可以为逝者立上一块。

    这就是桃花村的“天墓”。村民们只是单纯地希望逝者可以升入传闻中的仙界,享受福分,因此得名。

    两人走在荒坡之上,从数不尽的石碑中缓步而行。

    “这些,是我失去的好友。”

    几块层次不齐的石头上,刻着让左丘霖熟悉的名字。其实在阿婆那儿吃饭之时,没看到几人身影,左丘霖便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几位好友的墓碑,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马昊、冯煜煜、魏麟…”

    左丘霖在几人的坟前放上桃花,口中自言自语地念着悼词。

    祭拜之时,本不应用桃花。但在桃花村中,桃花是吉祥的象征,代表着亲人美好愿想和祝福,更是希望其在天之灵勿忘此生美好的家。

    这是桃花村独特的祭拜方式。

    两人继续走着,直到走至其中两块并列的青石时,左丘霖才停下脚步。青色的石碑已有些年头了,布满了青苔和细小的裂纹。青石碑上,刻着“左丘俞”和“苏云”两个名字。

    “左丘俞”的石碑旁,一柄银色长剑插入土中。剑柄上的雕饰如银龙盘旋,龙目圆睁,气势骇人。锋刃泛着银光,与阳光混为一体。光下的银剑耀眼如璀璨星河,恢宏如波澜山河。微风徐来,风声与银剑发出的剑鸣声夹杂一起。只一眼,便知并非凡物。泥土覆盖在躺在地上的剑鞘上,剑鞘上盘着另一木龙。木龙双目紧闭,如卧龙般匍匐在剑鞘上,仿佛正欲飞天遁地般,看上去同样让人心生惧意。

    左丘霖摸着冰冷的石碑,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这便是你未曾见过面的祖父祖母了。我三岁那年你祖母离我而去,五岁那年你祖父也跟着去了。自小我便孤苦伶仃,若是没有村长老爷子,怕也是相当难过的。”

    小童的手不自觉地紧紧牵起左丘霖的手。

    左丘霖撇过头温柔地看着小童,苦笑道:“当初你祖父说要让我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却不曾想那时的我应该算是最悲剧的了。”

    “想来无事,便与你说说我想说的事吧。”左丘霖看着眼前的坟头,缓缓闭上双目,口中情不自禁地讲起了前尘往事。那个他最无能为力的日子。

    ……

    幽暗的密室之中,幼童趴在床沿边,稀里哗啦地哭喊着。屋外,两名中年男子沉默低头,雨水打在脸上却浑然不知。

    “娘,脸色看上去好差!”年幼的左丘霖颤颤巍巍地道。

    女人陪着笑容,有气无力地握住左丘霖那无处安放的小手,轻声道:“娘累了,只需要休息几日就好了。”

    左丘霖埋在苏云的怀中,豆大的泪珠滴在孙云的衣服上,抽屉着说道:“骗人,娘每次都用这个借口糊弄我。刘叔说娘的病是治不好的。”

    “那霖儿,等你长大,学了一身好本领,再来给娘治病怎么样?”

    左丘霖抽泣着向苏云虚弱且真诚的目光,哽咽道:“那定好了!您要等我到寻得救您的法子!您要看着霖儿长大,看着霖儿成为像父亲一样最厉害的战士…”

    苏云抚着左丘霖头发,柔声道:“娘答应你,也相信你。”

    “霖儿,将你父亲唤来可好,娘累了,娘想睡觉,娘在睡前想和你爹再说说话。”

    苏云的语气有些加重,呼吸也变得局促。

    “好。”左丘霖抹去眼角的泪花,急忙跑出房间。然而自看着左丘俞走进房间中的那刻开始,左丘霖似乎就失去了最后见面的机会。

    待到父亲沉着脸走出房门,左丘霖楞在原地,心也凉了半截。等他匆忙跑入屋内,那个女人早已断绝生机,安详地躺在病榻上,但嘴角上,还保留着一丝笑意。

    ......

    “你说,若是人皆可以永生,岂不是永远不用感受这种生死离别了?自那以后,我如同着魔般地为寻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可现实却狠狠地让我明白,这一切仿佛如徒劳般。即便是现在的我,也带着一分不甘呐。只可惜每个人终究是有终点的,而我的终点已经到来。”

    左丘霖拔出插入土中的银剑,自嘲地笑道:“我刚原以为走出村子,走出群山,便是一个强者了,起码强于你祖父。多年过来,我才发现,自己还远远不够格。”

    左丘霖轻抚着银色的剑身,柔声道:“此剑便是你祖父所用,是其偶然在山中寻得。要说最可怜的还是他,一辈子都在为所谓的荣誉奋斗,可目光永远只停留在旁人的眼中,即便是成了村里最厉害的战士,却难逃妻子一死,难逃自己最终死于山野之间,难逃儿子孤独。”手中长剑银光闪烁,那便是左丘俞一辈子引以为傲的荣誉。

    “此物,我便交于你。日后如若再回此处,习得一身好本领,功名赫赫,你便将此剑归还此地,以告我在天之灵吧。”

    荒坡之上,寒芒一闪而过。

    左丘霖手持银剑,威风凛凛,好一段时间,才收回自己恋恋不舍的目光。左丘霖拾起地下布满灰尘的剑鞘,封上银剑锋芒。随后两手捧起,严肃地递给小童。

    小童单膝跪地,郑重地接过长剑,背在身上。

    “走吧。”左丘霖蹲下身子,笑道:“说起来,我还没有背过你嘞。”

    小童微楞,随后乖巧而满足地趴在左丘霖身上,感受着父亲的温暖。

    夕阳下,两道人影匆匆下了山。

    傍晚左丘霖如约而至。彭经义也是在村外架起火堆,烤着鸡肉。与其一块的,还有众多青年的身影,唯独少了阿木。

    彭经义见到阿木到来,立刻站起身将其带到身旁坐下。左丘霖席地而坐,叹道:“你等倒是会享受,在这露天风景中,享受着美食美景。”

    彭经义笑着答道:“村子里过于闷热,偶尔如此散散心,只要不耽误事,快活快活也不错。”说着,取下一块烤肉便塞给左丘霖。

    左丘霖虽着一身素袍,却毫不在意地接过烤肉。

    烤肉散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左丘霖好奇问道:“这鸡肉从何而来?”

    “是我们偷着养的。”彭经义答道:随后又从身后掏出酒坛子来。

    “这此为桃花酿,是刘奕自己捣鼓的酒,霖叔可要尝上一尝。”

    左丘霖接过酒坛,细细闻来。此酒十分香醇,酒意浓厚。虽左丘霖不善酒力,但依然不得不称赞此酒乃是一流。

    但相对于酒,左丘霖对人更是感兴趣,于是便随意打量一眼,围着的一群青年中,其中有一个人,面色红润清秀,脸庞消瘦。

    “你便是刘奕?村里唯一的村医?”左丘霖一眼锁定此人,悠悠地道。

    刘奕心中微惊,点头承认,恭敬道:“霖叔真是厉害,这么多人在此,一眼便能识得晚辈。”

    “面相红润,眼睛炯炯有神,多为医者。在此几人皆是虎背熊腰,而且身上皆有数道清晰可见的伤口。相比之下,你倒是秀气许多。最主要的是,你有刘池神韵。”左丘霖随意答道。

    刘奕问道:“霖叔认得家父?”

    “邻里邻居,何人认不得?何况我们素以兄弟相称。”

    “还有美酒配香肉…”左丘霖瞥向众人,问道:“有何要事?拐弯抹角不像大丈夫之为。”

    几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刘奕开口道:“早听村长说,霖叔有一身好本领。家父也常言,霖叔在医术方面也颇有研究。如今家父不在人世,而我见识又狭小,无法为村中居民医治。”

    “可是阿梅之疾?”左丘霖轻抿一口酒。

    众人点头,刘奕道:“阿木整天郁郁寡欢,我们平时受其恩惠不少,一时看他难以走出阴影实在难受至极。于是我等就想请霖叔出出主意…”

    左丘霖摆手,笑道:“我倒是什么大事,如有能力,长辈出手帮助晚辈,天经地义!”

    刘奕摇头道:“阿梅病况实在特殊,纵使我查遍书籍,奈何也找不到相似之疾。”

    “此病如毫无根源,无从探起,唯一能下手的地方便是其手臂微微泛紫,时有黑线如蛇般一闪而过,自手掌爬向膀臂,又消失不见。这种状况,我也只是少有几次撞见。阿梅眼神空虚,气息虚浮,说句难听的,如同将死之人般,实在让人担心。”

    众人听闻,眉头不禁一跳。他们虽知阿梅病危,却不曾料想竟如此之重,眼神不禁流露出担心之色。

    “听闻此病,我心中倒是有一想法。”左丘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说道:“如此,明日我便去瞧一瞧。”

    直至深夜,几人才有些醉意,打着瞌睡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