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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辈子,我能吗,你愿吗

    尤柘抱怨他的电脑内存不够,速度太慢有一段日子了,这天傅海棠可算得闲在书房的柜子里翻出了那两块内存条,趁着红烧肉还在灶上小火炖的时候,开了机箱,三下五除二地把内存条插在扩展槽里,又开机调试了下兼容性,顺手修复了系统漏洞,删了一些没必要的文件。在把最后一个螺丝拧好,把螺丝刀扔进工具箱的时候,她对倚在门框边上,嘴里含着筷子尖,品着红烧肉的尤柘挑了挑眉毛。

    “我还需要男人做什么?”

    傅海棠觉得这种阴盛阳衰的日子过得久了,她已经可以把内心深处的独白说出调侃的味道。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尤柘转身回厨房时走得有些自暴自弃“能修水管,换得了灯泡,你确实不需要男人。”

    傅海棠刚刚雷厉风行地干完男主的硬件活儿,满腔豪迈,听着那些许哀怨,看着尤柘盈瘦的背影,竟觉得那腰身有种妩媚的感觉,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差点把手里的工具箱掉到地上。

    吃过晚饭,傅海棠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机里。靠在桌子边上,盯着橱柜里的茶叶罐子,琢磨着今天晚上喝什么茶。

    “你就不担心晚上睡不着吗?又喝茶!”尤柘翻着电视机边上的DVD光盘问“看电影吗?”

    “看,难得周末不用加班,明天不用早起,再说我又不是你,喝什么都睡得着”傅海棠晃了晃一只茶叶罐子“还是龙井吧,这点喝完,新茶也就下来了”

    “看什么片子?”尤柘用手指在几张DVD间点着。

    “随便,轻松点儿的生活片就行”傅海棠把泡了茶叶的茶壶放到茶几上,也没问尤柘喝不喝,只是放了两只茶杯在台子上。

    尤柘把碟片放进播放器里,在沙发上盘腿坐下。

    傅海棠则在茶几边上丢了两个垫子,伸直了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

    影片在舒缓的音乐声中开启,傅海棠瞄了一眼镜头中的人“ColinFirth?我喜欢这个演员,新片?”

    “嗯”尤柘嘴里说着怕喝茶睡不着觉,手上却接过傅海棠递过来的茶杯,一点一点在抿着喝。

    傅海棠在茶几底下抽出两本书,拨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曲指翻着书,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银屏。

    尤柘垂眼越过傅海棠的短发,眼光落在傅海棠手边的两本书上,一本是英文的科幻,一本书中文的神话,只盯了一眼,又回到电视屏幕上。

    “你这三心二意的本事渐长呀”尤柘被电影里的情节带出阴郁的思绪,双手拢着茶杯放在脚背上,下颌抵在膝盖上,夸人也不怎么走心,听起来倒象是抱怨。

    傅海棠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怨夫,将腿伸直,腰向前面探了探,体会到腿后紧绷的拉伸感,想想自己这柔韧性一段日子没盯着就神速退步,和尤柘那天生丽质的柔若无骨真是没法比。

    “目前似乎整个行业在产品开发和设计上都进入到瓶颈期,我需要发散下思维看看能不能撞到死耗子”傅海棠也不管尤柘有没有听她说什么,反正是闲聊,只是闲着说,人家是不是闲着听也就不那么重要。

    她屈着手指拨弄着两张书页,反反复复,书页以弧形的姿态划过眼前,拨弄着电视屏幕的画面,她脑子里似乎抓住了,可又总觉得落不到点上,心痒痒的难受。

    “今天该给家里打电话了”越过傅海棠的肩膀,尤柘伸手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聚在屏幕上的眼神有些迷离。

    傅海棠正试着去捏的点,原本就如在空中一飘一荡的羽丝,手指带起的微风都会把它荡开,如今尤柘叹息一起,就如阵风吹过,羽丝彻底飘远了。

    傅海棠收回思绪,起身掸了掸衬衫下摆的褶皱,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手指摩挲着烟盒上凸起的字迹,看着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指向九点。

    “打呗,咱们该尽的孝不得尽,不能连一周一次的电话也不打吧,还是老顺序,先你家,后我家”傅海棠踢上拖鞋打开通往花园的门“你先和爸妈聊着,我抽根烟就回来陪你聊。”

    尤柘将目光停在傅海棠的背影片刻,又盯上了墙上石英钟的秒针,心里闹腾着,好像是我不想给家里打电话似的,都是大哥家那刚出生的老三给闹的,爸妈也是有了三个孙子孙女还不够吗?盯着我们干什么呢?

    傅海棠到没有尤柘这么重的心思,她正夹着已经吸了一半的烟,蹲在今年开辟出的小菜园里,看着那几株已经蔫了的西红柿秧苗,想着老家舒教授的那热热闹闹的小农场,她用小铲子戳了戳地上的土,这土看起来挺肥沃的,园子里周围也没有遮挡,日间阳光也充足,怎么就养活不了这几根秧苗呢?难不成真的要沤肥吗?

    她在脑中恶补了舒老师的沤肥秘籍,只是一瞬间她便放弃了在园中收获红彤彤的西红柿的欲望。

    她站起来把手中的半支烟掐灭在门口的烟灰缸里,这是第四颗烟头,在家每周两通电话,一只烟,按时按量,标准配额。

    傅海棠进屋在厨房间洗了手,闻了闻手指上的烟草味儿已经散了,才甩着手上的水,凑到正在打电话的尤柘身边。

    “嗯,知道了,好,”尤柘正低眉顺目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温声地应允着。见傅海棠走过来,就将电话搁到免提。里面传来了徐宁低缓温婉的声音。

    “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海棠再拖下去就是大龄产妇了,孩子的质量是一回事,海棠的身体你们也要考虑呀。”

    “妈”傅海棠每每看到尤柘被逼生的表情就觉得好笑,好像能怀孩子的是他,她笑着对着尤柘挤眉弄眼道“我的身体没问题,我您还不了解吗?将来一定给您生一个大胖孙子!”

    她用肩膀撞了一下尤柘,调侃道“哦,不是一个,只要尤柘愿意养,我给您生个加强连都没问题,不就是做英雄母亲嘛!倒时我把孩子们都给您运回国,就搁您那儿放养!”

    尤柘被傅海棠撞得一趔趄,才刚刚稳住身形,又差点没给这英雄母亲的豪言壮语锤趴下。

    徐宁就愿意和这儿媳妇聊天,首先傅海棠是小的时候在家属区吃百家饭的时候,没少在她家混,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其次傅海棠自小就活泼开朗,比起自己那柔肠百转的儿子和她聊天更痛快,再者有了尤柘前段失败婚姻的铺垫,傅海棠和她的婆媳关系,简直称心得无可挑剔。

    “我爸身体怎么样?今年能全退吗?我听大哥说你们要过去他那儿住一段时间,那边快进入冬天了,尤柘给爸寄的润肺药,收到了没?”傅海棠见尤柘愁眉苦脸,一副孩子痛的病症,就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尤柘听到话题转到了尤院长那儿,就接过话题继续和徐宁和徐宁边上的尤国强聊了一会儿家常。

    尤家三兄弟当年两学霸,一个学霸级的渣,大哥尤越开启了全额奖学金的先河,老二,老三,也接二连三跟随着他的脚步,毕业以后都留在了国外。

    如今二老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徐宁虽说是为了孩子们的成就而骄傲,也饱读诗书,明事理的高级知识分子,但慈母心怀,对居家在外的孩子们心里念着,每每打电话,所有的关怀,思念怎么也倒不干净,如果不是尤国强,在边上提醒越洋电话费太贵,她倒是真能煲一上午的电话粥。

    撂了老尤家的电话,尤柘就有虚脱的感觉,虽是心心念念的父母,但这些年在国外尤柘已经习惯报喜不报忧,善意的谎言太多,每每打电话就仔细掂量,复习哪些是新的话题,哪些会涉及以前的谎言。

    傅海棠佩服他的担当,也看不上他的遮遮掩掩,同时又心痛他的心力憔悴。总之对于她来讲尤柘这个老公就是复杂的存在。

    “我给我妈打电话,你就别在这杵着了,我和老妈肯定要开老公批判大会,你还是闪了吧。”

    尤柘站在原地没动“我还是打个招呼,给你撑撑门面也好,要不然你妈又该怀疑我们闹矛盾了。”尤柘有些讨厌傅海棠的七巧玲珑心,怎么就把他愿意不愿意看得这么清楚,就不能给他装成一家人的机会吗?

    傅海棠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她拨了一个长长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播音腔。“你好,A院总机。”

    看来这位阿姨今天心情不错,不是简单的喂。

    “请转128”傅海棠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话筒的手柄,电话那头没有转接的拨号音。

    “128占线”总机的回复简短直接。

    傅海棠怕她直接挂电话,忙说“李姨,我是海棠”

    “哦,海棠呀!”电话那头的声音提高了一度,带出了些长辈的熟络感“你现在在哪呢?还在美国吗?”

    “嗯,在美国呢!您帮我看一下128是不是和204通话呢,如果是您帮我直接插进去呗!”傅海棠望着尤柘正在咬着食指的指甲,想都没想就直接伸手把他的手打掉,顺便白了他一眼“我妈和我婆婆聊起来就没完。”

    “128是外线接进去的,是个女孩子打的,也是我转的,要帮你断掉吗?”

    “不用,不用”傅海棠忙说“我也没啥重要的事儿,能麻烦您,一会儿和我妈说一声,我……”她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我十二点再打来,BJ时间,哦,你们中午总机有人吗?”

    “中午我在,放心。你……”电话那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起了个头,就把要闲聊的话咽了回去“国际长途怪贵的,你快挂了吧”

    “那好,再见,李姨”傅海棠挂了电话后才后悔,怎么忘了问问武丹阳最近怎么样了呢。

    “家里还没装市话吗?”尤柘刚刚那部电影看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打算再放一边,于是拿着遥控器,又坐回到沙发上。

    “三千多块呢!”傅海棠这回也坐到了沙发上,搓着短发有些懊恼地说“我爸他们厂子黄了,下岗以后的安排,工业局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现在就我妈一个人的工资,家里才动迁,估计外面还有债呢。院内电话还是我妈去年升了正科刚给安的,这已经不错了,要不然不还得厚着脸皮去你家蹭电话?”

    傅海棠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把脚踝重重地砸在尤柘的腿上,泄气似地说“连点儿悄悄话都不能和我妈说。”

    尤柘被她硌得直咧嘴,呲了一声。随手抬起起她的脚,往傅海棠的方向挪了挪,把大腿垫在她的小腿下面。“爸下岗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

    “嗯……”傅海棠略微想了想,有些没心没肺地说“就那时候的事儿,本想和你说的,后来就给那事儿搅合得给忘了。”

    那时候的事儿?尤柘心里一咯噔,愧疚又撞了满满一怀,看电影的心思又没有了。低着头细细思量了片刻说,

    “两年了,你都没想起来了和我说?要不咱们给家里寄些钱?”

    傅海棠挑着眉毛看了看眼前这个温顺的男人,叹口气。

    “尤大会计,你当自己有房有车就是有钱人了吗?房子和车子现在还不全是咱们的呢,哪个月的薪水不是月月光?我要是脸皮厚点儿就直接和你妈哭穷,说不定还能弄点儿零花钱花呢!都自顾不暇了,你还能弄出钱来救济我家?”

    傅海棠本来是调侃来着,可说着说着就有些自暴自弃,半真半假的话就溜出了口“要不咱们还是离了吧,分吧分吧,我说不定还能弄个几万美金回国,回国以后我也算是在海外镀过金的,BJ上海,随便找个外企,估计在国内也能混得挺好……”

    傅海棠突然意识到这想法有点越说越真了,把自己都说得烦了,就缩了缩腿,打算去花园再抽根烟。

    可是腿刚一动就被尤柘死死地按住,尤柘的手指扣着傅海棠的小腿骨。脸涨得挺得通红,看着傅海棠的眼里竟有了泪,

    “不能离婚,你答应过我不离的,离了婚我父母,你父母那里怎么交代?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你答应给我时间改的,我也改着呢!”尤柘语中带着哽咽,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看着又委屈又可怜“你答应我的。”

    傅海棠被他掐得骨头和肉都疼,可是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恼也恼不得,就任由他掐着,自己向前挪了挪屁股,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柔声说。

    “尤二哥,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又当真了呢?”傅海棠轻生地哄着“是我不好,以后不开这玩笑了。”

    说着她一只手抚着尤柘的脊背,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脑,侧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哭包呢。以前别人把你欺负哭了,我还能帮你去打他们,可现是我把你弄哭了,我该怎么办呢?要不,你打我?”

    怀里的尤柘止住了哽咽,默默地用两只掐在傅海棠腿上的手环住了她的腰,头往傅海棠的颈窝里埋了埋,低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傅海棠心里不是没有委屈,可委屈有什么用呢,这个男人的心结她解不了,家中复杂且传统的父母亲情她又要顾着,既然是无解题,就干脆不要提,不要想了。

    “好了,好了,再这么下去好好一个周末都得郁闷着过了。”傅海棠拍了拍怀里的尤柘,轻轻地推开他,“陪我出去跑步吧!”

    尤柘抬起头望着傅海棠,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着泪痕的脸,居然能让他摆出邻家二哥的气派。

    傅海棠心虚地扭了扭脚踝,改口道“散步,我们出去散步。”

    她将脚踩在地上,不甘心地垫了垫脚尖,嘟囔着“我这跟腱早就没事儿了,医生只说不适合剧烈运动,又没说不能跑步,天天慢慢走,不是要闷死了。”

    尤柘无奈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搂着与他几乎齐高的肩膀说“嫌慢,还是去骑车吧。”

    傅海棠左脚支着地,扶着车把,盯着正在帮她把右脚扣在辅助脚蹬上的尤柘,问“这又是什么?”

    尤柘低头调节着带扣的松紧“我让我们研发部的同事帮忙弄的,这个能缓解跟腱的运动强度。”

    说着他捏了捏傅海棠的踝关节说“你动一动,看看紧不紧?”

    傅海棠微微动了动脚“还行。”她用手指拨弄着尤柘额前的碎发轻生说了声“谢谢。”

    尤柘站起身,眼睛依然盯着傅海棠的脚“今天或许可以一路骑到山顶了。”

    傅海棠心中一热,鼻子有些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好,看看我们谁先到山顶!”说着左脚用力蹬了下地面,车子猛然滑了出去。

    “傅小六儿,你又耍赖!”尤柘忙伸手去抓自己的车子,推着跑了几步也上了车,跟在傅海棠后面紧追“哎,你先别那么用力,不舒服了,就停下来!”

    傅海棠将挡位调到七,用尽全力把车子蹬得耳边生风,道路两边的房屋和树木都变成了幻影,转过社区,一条马路蜿蜒向上,最终淹没在层层树影中。

    遥远的隔了半个地球的老家,也有这么一条通向山顶的路,曾经有那么一群疯孩子,骑着叮当乱响的斜梁二八,屁股都坐不到座位上,一路狂飙向上,队伍前面总有那梳着羊角辫儿的花衬衣,落后的总是细细长长,白白净净的白衬衣蓝裤子。

    额头留着汗,胸口火辣辣的烫,腿也酸了,气也短了,耳边的风也快静了,可是少年依然不服输地和自己酸软的大腿较劲,这时山风送下来一句银铃般的笑声和一句不知羞耻的承诺,

    “尤二,到山顶前追上我,我就娶你做我一辈子的媳妇!”

    傅海棠在山顶望着将片刻的光明施舍给天空的余晖,和将那红霞抛在身后努力向上的骑行者。

    快夏至了,傅海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起这古老的节气的,她记得外婆总说,过了夏至天就越来越短了。

    无论天长,天短,还是要上班,加班,按时起床,很晚睡觉,有什么关系呢?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和太阳有什么关系呢?

    傅海棠,将车子掉了个头,将一口气深深吸进了肺腑,又将三个字随着这口气慢慢吐出,如一声叹息

    “一辈子……”

    她低头看了看右脚脚蹬,用力地蹬了几下,让车子动了起来,在下落的加速度下,车子越来越快,傅海棠听着耳边的风,望着布满红霞的天空,和幻彩中越来越近的身影,她松开了握着车把的手,张开手臂,车子带着她在幻影中飞翔,在所有的郁闷,纠结,被她狂妄地甩在身后前,她问,尤二哥,一辈子,我能吗?你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