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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师幽云

    现代国际政治中有一句名言,叫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忠诚,只有永恒的利益。对于当时的金国来说,幽州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而且辽国五京一向以南京最为富庶,拿下幽州城,无数金银财宝在等着全军上下,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实在可惜。

    但拿这句话去套阿骨打的金国显然是无效的,因为在阿骨打看来,大金以诚信立国,既然跟宋朝签了盟约就一定要遵守,燕京地区我们说不取就是不取。

    留给北宋王朝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就在收复幽云的关键时刻,徽宗怂了。

    北宋自开国以来,在大的战役层面与辽国交手未尝胜绩,枢密使邓洵武劝谏的话徽宗还记得,太祖太宗两朝坐拥开国名将和百战之师尚且打不赢辽军,更何况现在?

    方腊平定之后,在是否出兵幽云的问题上朝廷又出现了分歧,大多数朝臣都反对出兵,中书舍人宇文虚中更是上疏说,大宋与辽国百年和平,而女真屡屡战胜辽国士气正旺,如今要舍弃辽国去跟女真合作,万一女真趁势打过来,以河北百年来的空虚防守根本就抵挡不住,不如笼络辽国作为藩属,反而可以避免金军打进来。

    曾经的宋军连辽军都打不过,现在金军又把辽军打的招架不住,那么如果直接跟金国接壤,金国打过来怎么办?眼见徽宗愈加担心,王黼便自信满满的安慰徽宗,宋辽虽为兄弟之邦,但大国吞并小国本就是乱世之道,况且辽国仅剩幽州城一带,与当年强大的辽国根本没法儿比,现在不拿下,等以后女真坐大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王黼到底还是徽宗身边的红人,三言两语又把徽宗劝回来了,打。

    别急,俗话说得好军队未动粮草先行,打之前,得把大军的后勤供应问题先处理好,正常情况下这些问题都是枢密院的职责,童贯升任太师后统兵在外,时任枢相郑居中在徽宗那里又没什么地位,于是王黼自作主张设立了一处专门机构叫做经抚房,号称是为北伐幽云征集粮草军饷,短短几个月时间搜刮了2600多万贯钱,准备用作童贯收复幽云的费用。

    令人讽刺的是后来这笔钱还真用上了,只不过不是用来给童贯的军费,而是用以从金国那里把幽州城买回来的费用。

    北宋宣和四年、金天辅七年三月,刚刚平定完方腊起义的童贯以陕西、河东、河北三路宣抚使的名义,率军十五万挥师北上,终于打响了收复幽云之战。

    也是难为童公公了,大辽帝国哪怕仅剩幽州一隅,那也是辽国,是宋军曾经的噩梦,为了确保能一战而胜辽军,童贯集中了当时所有能打的军队和将领,除了征方腊的原班人马外,还把西军名将种师道也召了过来。

    种师道是西军名将种世衡孙子,从小受恩荫为官,在熙河路担任文官。徽宗即位后崇宁年间蔡京恢复免役法,种师道对蔡京反复变更法令的政策不满,被蔡京打成了元祐党人。直到后来蔡京因星变下台,朝廷对元祐党人进行了平反,种师道才恢复官职,任泾原路钤辖。

    泾原路与西夏接壤,种师道平时的工作就是跟西夏打交道,由于祖上常年打西夏,种师道基本上算是熟门熟路,在泾原路驻守的几年把西夏国内守备摸了个一清二楚。

    政和四年朝廷收复鄯湟二州后,童贯奉命对夏作战,双方在西起古骨龙(今青海门源县中部),东到藏底河城(今陕西志丹县北部)一带反复拉锯。最终到了宣和元年,在西路军将领刘法战死损兵折将,东路军种师道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宋军进驻到西夏横山一带。

    宋夏双方表面上看起来互有胜负打了个平手,但北宋毕竟家大业大耗得起,西夏经过几年战争被打的奄奄一息只好求和,北宋取得了战略性胜利。

    宣和四年童贯要挥师北伐之前,种师道力劝童贯不要开战,说辽国与宋朝就像邻居,现在金国打过来就像邻居家进了盗贼,我们不但不帮忙反而要趁机瓜分邻居的家产,道义上站不住脚,坚决反对北伐。

    种师道反对无效,因为童公公说了,大军立即开拔军令如山,收复幽云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种师道反对北伐不仅仅有战略上的原因,也有其本身的原因。老将军是仁宗朝皇祐年间出生的,在西北跟西夏打了十几年仗,到了宣和年间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别说打仗,长途跋涉身体都吃不消,童贯现在让他带着西军所部北伐实在是强人所难。

    种师道千般不愿意,但职业军人的素养还是有的,既然军令已下,只得率军北上,与童贯征方腊大军在河北会师向幽州进军。

    童贯将诸路宋军汇合后即刻北上,宣和四年五月进军到宋辽边界的高阳关,此时消息传来,金军刚刚拿下了西京大同府,幽云十六州里云州已经到了金国人手里了,想拿下幽州,童贯就必须跟时间赛跑,抢在金军打过来之前下手。

    兵贵神速,到了高阳关之后的童贯不走了,就地驻扎,然后派出使者进入幽州城劝降辽军。

    使者进入幽州城,被杀,童贯再派使者进城,又被杀,直到童贯第三次派出使者,幽州终于也派了使者前来回话,大辽皇帝现在就在城中,请宋军念及宋辽百年兄弟之国勿要兵戎相见,只要能和平共处,曾经宋辽之间每年岁币全部免除,继续永结盟好。否则要打就打,无需多言。

    大辽皇帝不是已经被金军追的逃到夹山去了吗?怎么回又到了幽州城呢?童贯只听说辽国皇帝换了,但对于即将攻打国的幽州城到底是个什么底细,实在是一无所知。

    幽州城是辽国的南京析津府,在天祚帝一朝,南京留守很长一段时间是由燕王耶律淳担任的,就是之前耶律章奴谋反想要拥立的燕王耶律淳,如今幽州城就是由耶律淳在坐镇。

    耶律淳在卷入耶律乙辛、耶律章奴两人先后两次对自己的拥立风波后一直小心翼翼,对天祚帝表现得很忠诚,天祚帝也很信任这位皇叔,护步达岗之战后,天祚帝身边威望最高的就是耶律淳,天祚帝自己不敢亲征金国,就派耶律淳统兵东征,试图收复东京辽阳府。

    平心而论,当时的辽国在国内还是有不少民心的,特别是一国两制的政策对汉人比较友好。金国占领辽东后大量辽东汉人流离失所,视金军为侵略者,耶律淳就在辽西招募兵马,很多辽东汉人跑来参军,逐渐汇聚了一支三万多人的杂牌军,由于这支军队对金国怨恨极大,故而号称“怨军”。

    怨军虽然是杂牌军,战斗力可一点儿都不弱。当时东京道辽军几乎全军覆没,短期又无法调集其他地区的斡鲁朵来辽东前线参战,这只怨军就成了耶律淳手里唯一能打的牌。

    手里有点儿实力,但还不足以抗衡金军,耶律淳选择了先稳住局面,率军进驻卫州(今辽宁北镇县),与金国隔辽河对峙,派人前去议和。

    辽国天庆年间,虽然阿骨打率军以少胜多打赢了护步达岗之战,但辽金两国都认为辽国国力还是要远强于金国,阿骨打既然已经建国也不再受辽国欺负,也没想到要攻灭辽国,使者来了想要议和,那就谈谈,阿骨打提出,把战犯阿疏还给我们。

    耶律淳汇报给天祚帝,天祚帝再次拒绝。咱也不知道昏君的脑回路到底长啥样,反正就是死咬着不给。和谈破产就破产了,辽国的军需供应又出了问题,天庆七年十一月,天寒地冻的辽河边,怨军居然没有棉衣,金军得知辽军军需跟不上之后趁机打过河来,怨军抵挡不住耶律淳率部撤退,辽西大量州县被金军攻占。

    耶律淳战败后天祚帝没有怪罪,而是让他率部重回南京坐镇。

    就这样,天祚帝在后来连续丢掉上京、中京、西京时,耶律淳一直在南京收拾北方退下来的残兵,加上原来所部怨军,在南京逐渐积攒下不少兵力。

    保大二年三月,天祚帝逃入夹山杳无音信,南京辽国百官群龙无首,形势危急,辽国南面宰相李处温、都统萧干和翰林学士耶律大石率百官再三劝进,拥立耶律淳为皇帝,改元建福,此时仅剩南京的辽国史称“北辽”。

    耶律淳三月登基,五月童贯就大军压境,面对北宋的趁火打劫,新生的北辽政权爆发出了强烈的战意-天祚帝胡作非为搞得国家濒临亡国,我大辽打不过金国,我还打不过你北宋?

    谈判谈不拢,童贯派宋军兵分两路,东路军由种师道率领向白沟河进军,西路军由辛兴宗率领向范村(今涿州西南)进军。

    耶律淳完全不怕宋军打过来,派萧干率军阻击宋军西路军,耶律大石率军阻击宋军东路军。

    辽军两名主帅中,萧干可谓成名已久,其本人是辽国奚王,在辽国契丹族和奚族本是近亲,奚族也是辽国政治地位仅次于契丹的民族。萧干早在辽道宗年间就已经被封为奚王,天祚帝即位后国内战乱频发,萧干就忙着到处去平叛,等到把各地叛乱平定完之后天祚帝已经被打的找不着人了,萧干无奈之下只好投奔辽国仅剩的南京。

    跟久经沙场的萧干相比,耶律大石简直摆不上台面,因为他是个文臣。

    耶律大石生于辽道宗大安三年,天庆五年二十八岁的耶律大石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任职,接着历任多地刺史,保大二年在南京任辽兴军节度使,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带兵作战经历。但契丹民族从小弓马娴熟,国难当头耶律大石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战死沙场,好过窝囊投降。

    童贯率军总计十五万,而辽军不过六七万人,按正常的军事思想,这么大的兵力优势直接围城攻打就行了,但诡异的是两路宋军分别走到白沟河和范村之后,就地驻扎不走了。

    原来童贯临行前,徽宗御笔写下三个妙计:上策是招降辽军,燕京和平解放,不战而屈人之兵;中策是燕京留守称臣纳贡;下策是辽军拒绝投降,我军按兵不动,巡边威慑。

    知道了吧,在徽宗的战略意图里,就从来没有把幽州城攻下来的选项,最好是让辽军自己投降,否则不准打。

    打赢了还好说,可幽州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万一没打下来,这罪名谁担当得起?

    幽州城就在眼前,但种师道和辛兴宗各率一路宋军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等。

    宋军东西两路大军中,东路军明显要强于西路军,种师道所部西军身经百战,在西北血战多年,手下有一名先锋官名叫杨可世,号称万人敌,是种师道的王牌部将,曾经在西北战场上杀进西夏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多次一马当先把夏军打的落花流水,非常勇猛。

    宋军有兵力优势有百战名将,徽宗就是不让打,以前在西北徽宗不让打童贯都敢抗命照打不误,现在童贯年纪大了,满脑子都是当王爷当王爷,当年的魄力一点儿没剩下,徽宗让他等他就等,好,等,宋军没有等到辽军的投降,而是等来了辽军的痛击。

    战场上的胜败从来都不是兵力、装备等因素能够完全决定的,只要在关键的窗口期抓住机会把尖刀插进来,敌人就输了。

    尖刀耶律大石首先打了过来,趁着东路军不备发起突袭,耶律大石一届文官却领着头不要命的冲,辽军士兵们也跟着不要命的冲,宋军东路军副将杨可世猝不及防败退下来,种师道率中军持宋军独有的对付骑兵武器-巨矛奋力反击,勉强撤回白沟河以西,退回雄州。

    之前怒抢韩世忠战果牛逼轰轰的辛兴宗更惨,以为只要等着一声令下开进幽州城就完事儿了,西路军全军原地吃喝拉撒不做任何戒备。萧干率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打进范村,没有试探一上来就把所部辽军全部压上,西路军完全招架不住,被打的落花流水,也败退回了雄州。

    本想收复幽云却打了个大败仗,童贯气得跳脚。耶律淳见好就收,也知道凭北辽目前的实力即使打赢一场仗也扭转不了两国国力对比,于是又向童贯派使者议和。

    童贯遭逢大败一肚子气,当时便回绝了辽使的议和请求,种师道又劝童贯既然已经败了就不要再打了,不如练兵休整等待时机。

    人家来议和也是给童公公面子,明知你也打不过我们,你就算真的不同意议和又能怎样?有本事你接着打。

    当初力主北伐,现在童贯怎么敢议和,和又不敢和,打又打不过,郁闷的童贯想了个损招儿,把锅甩给种师道。他向朝廷上疏一封,力陈种师道作战不力,畏敌怯战,是这次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

    奏疏到了朝廷,满朝震惊,从徽宗到百官都没想到垂死挣扎的辽国居然还能打败北伐大军,王黼当初与童贯共同主张北伐,又不敢把罪名扣在童贯头上,一看童贯上疏有背锅的了大喜过望,在徽宗王黼君臣商议后,朝廷下诏童贯立刻班师回朝并责令种师道致仕。

    眼不见心不烦,种师道本来就烦透了童贯好大喜功又畏首畏尾的作战方式,致仕了正好,以后打败仗别再找老子背锅。

    童贯六月率军撤出河北战场,就在他懊悔北伐失败不知什么何时才能收复幽云的时候,机会又来了,北辽皇帝耶律淳病死。

    耶律淳病死,最高兴的是王黼,上一次幽州城里有主心骨在我们打不过,这次主心骨死了,一定要趁机收复。

    在王黼的力主下,宣和四年七月宋军再次兴兵北伐,大军共计二十万仍由童贯统率,上次北伐除了种师道被打发回家之外,其他原班将领再次踏上北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