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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日记本和涂卡笔

    我看着对面楼顶的那一幕,女孩一个人茫然又落寞地站在原地,默默叹了口气。

    它听到我的叹息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右手,说:“没关系的。”

    对于它主动握住我右手并安慰我的行为,我感受到了一丝诧异,然后就是莫名的感动,但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继续看着对面的楼顶。

    女孩也像我一样坐在了围栏上,双腿向下耷拉着,她茫然地向四周张望,希望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四周空空荡荡,满是荒凉的景象。我们看得到她,她是看不到我们的。

    然后那个东西就追来了。

    可能是因为在楼顶的缘故吧,四散的天光驱赶了她心中的些许恐惧,这次她没有太过惊慌,也没有表现出想要逃跑的念头。

    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东西,然后又迅速低下头,有点紧张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追着我?”

    那个东西走到女孩的身边,也坐在了围栏上,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淡淡地说:“你已经知道在你的梦境里追你的‘东西’都是我了。”

    那个东西没有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女孩显然因为那个东西的语气感到惊讶,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东西,不再是匆匆一瞥,也不是慌乱中的抬头又低头,而是认真地看向了那个东西——一个没有面孔的像人类的家伙。

    那个东西就是它。

    看到了它的真实面貌,女孩反而不害怕了,不过她还是有些拘谨,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女孩终于还是开口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一直追着我?”

    它看向女孩,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想要你的心脏。”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被吓坏了,她手臂用力支撑着围栏,双腿向左边抬起,准备逃跑。

    它注意到了女孩的动作,开口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一局已经结束了,我输了,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脏。”

    女孩愣住了,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坐好,感到十分不解:“什么叫做这一局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说你输了?”

    它看着女孩疑惑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在每个梦里我都会追赶你,在你观察到我之后,你有一定的时间先逃跑,我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去抓你。如果抓到你了,你的心脏就是我的了,相反,如果你跑掉了,那么我就输了,你的心脏还是你的。在这些时间之外,我是不可以抓你的。”

    “如果我把心脏给了你,我会怎么样?”女孩又问。

    它明显愣住了,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还是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最好不要被抓到。”

    女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鞋尖。鞋尖晃啊晃,遮住整个地面又露出整个地面,最后她还是看向了它,问道:“那是不是以后我的每一个梦境里都会有你?”

    它没有预料到这样一个问题,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回答道:“理论上讲,是的。”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吗?”女孩带着甚至可以说是期待的眼神望着它。

    它被这个问题打得一个措手不及,明显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继续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理论上讲,可以是。”

    “谢谢你。”女孩说,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可以陪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吗?”

    它“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陪女孩默默坐着,好像要与这荒凉又寂静的世界融为一体。

    我在对面的楼顶看着这一幕,又联想到最近的糟心事,鼻头不禁一酸,不过我瞬间就控制住了这种想哭的冲动。

    可能是因为它现在正握着我的手,也可能是因为看了太多遍这件事,再或者是因为阿辽沙今天问我为什么为费多尔感到难过。总之,我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倾诉欲。

    我长呼了一口气,挣扎了一下,还是犹豫地看向它,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向你讲述过这件事情的始末吧。”

    “嗯。”它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开口,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可握紧我的那只手却稍稍用力。

    这个小动作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力量。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那么简单,这要看你怎么定义简单这件事情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感受着它手心的温度,又接着说了起来。

    “那是我上初中时候的事情了,我当时也挺不懂事的,又爱胡闹,又不懂得体谅别人,还有点骄傲自大,甚至有点目中无人了。”

    “你不必这样说自己,当时大家还是小孩子,都差不多的。”它轻声打断了我的话,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的心中一恸,感动地向它报以微笑:“谢谢你。”然后继续开始我的故事。

    “是的,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也是很活泼开朗,又乐于助人的。”

    “当时我有很多好朋友,大家在一起打打闹闹很是开心,虽然我对待大家都差不多友好,不过像很多人一样,在我心中,我肯定是要有一个最最要好的朋友。”

    “那个朋友就是小A。”

    “我是把她当作最要好的朋友的,有零食总是要与她分享,有悄悄话也总是要跟她讲,她如果不开心,也总是安慰她。”

    “像所有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我也开始慢慢幻想有一个帅气的男生可以喜欢我。”

    说到这里,我突然感到非常难受,对于接下来要讲的话,我感到非常羞愧,于是我试探性地对它说:“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会永远和我做朋友吧。”

    它默默握紧了我的手,认真地回答:“是的。”

    我的眼眶一红,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接着讲了下去。

    “但是当时我毕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更多的可能是一种虚荣心。我只是希望有男孩子可以多跟我聊天就好了。所以总是看到一个,就喜欢一个,甚至可以今天喜欢这一个,明天喜欢那一个。”

    “反正日子就这样吵吵闹闹,快快乐乐的在青春的悸动中过去了。”

    “后来我也有了我以为自己真正喜欢的男生——总之当时是以为只会喜欢他了,实际上也喜欢上了两年年。不过,这只是另一件值得伤心的事情罢了。”

    “总的来说,这一切的基调还是快乐的,我也以为这些快乐会一直延续到毕业。”

    “但总是事与愿违。”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直到我无意间看到了小A的日记。”

    “我知道看别人的日记是不对的,可是那本日记刚好摊开,我又恰好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人类总是会对自己的名字格外敏感不是吗?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出于一种自恋的心理,也可能是想知道在小A的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总之,我走了过去,看了那一页日记。”

    “你知道吗,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以前我对这句话总是嗤之以鼻,可是从那一天以后,直至今日,快要八年了,我每一次来到这个梦境,都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放纵了自己的好奇心。”

    说到这里,我再也讲不下去了,开始忍不住哭泣。

    我感受到它的另一只手也抚上了我的右手,它靠近我,没有说话,静静地陪在我身边,身体的温度将我环绕,想以此给我一些安慰。

    我哭了一会儿,感觉好受了一点,又讲了起来。感情这种东西很奇怪,如果一直刻意被压抑,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一旦释放哪怕一点点就会立刻因此丧命的恐惧。可如果一旦真正释放了,反而难以止住,非得全部讲出来才要罢休。

    “我以为她会记录一些我们之间的趣事,可是没想到她提起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讨厌我。”

    “她觉得我自私,因为我总是自己吃零食而不懂得分享。她嫉妒我成绩好,并因此觉得我很讨厌。可能这样的我确实也挺讨厌的。”

    “可真的值得那么讨厌吗?我控制不住翻起了她的日记,看啊看啊,终于又在很靠前的一页发现了我的名字,在那一刻,我终于知晓了一切答案。”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有些时候敏感得要死,可是在对待其他一些事情的时候又非常迟钝。”

    我顿了一下。

    “特别是关于情感的事情。”

    “比方说喜欢了初中的那个男生两年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喜欢他;比方说Z喜欢我三年后我才得知他的喜欢;比方说周围的人都知道郑厚哲喜欢我,而我却是从好友的口中最后一个得知的——并且要为了留住这难得的朋友而假装不知道。”

    “再比如说,小A从小学时期就暗恋同学D,而我整整三年没有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小A是从初一下学期开始讨厌我的,起因是因为一只涂卡笔。”

    “我跟你讲过,在我喜欢那个喜欢了两年的男生以前,我是看到好看的男生就要忍不住聊天的。同学D就在这之列。”

    “但其实我和他接触还是很少,只与他讲过很少的话。只有一次,考试的时候他没带涂卡笔,我主动把多余的涂卡笔借给了他。”

    “我承认当时是有自己是由私心的,毕竟他长得很好看,我想与他多讲话。”

    “可是小A因此没能把她多余的那杆涂卡笔借出去。”

    “她在日记里写到,她当时为了说服自己有勇气主动借出那只涂卡笔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是当她转身想要把涂卡笔递给同学D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给他了。”

    “其实要不是她写在日记里,我几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过这件事。”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讨厌我了。”

    “可是在此后的两年里,我依旧傻乎乎地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看过小A的日记,我先是感到很生气,她这么讨厌我居然还要和我做好友,我竟把她当作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白白被耍弄了两年多。可是这种愤怒很快就转变成了难过,毕竟我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我对她讲了那么多的悄悄话,分享了那么多的青春期的快乐与忧愁,我最信任她了,可是她却讨厌我。再然后,这种难过中又掺杂着一丝愧疚。我知道在青春期去认真喜欢一个人是很难的,她当时满心的期待与勇气都被我的一只涂卡笔给打碎了,她若是不讨厌我,又能怎样呢?”

    “可是我如果不能责怪她,我就只能责怪我自己了。我真的那样讨厌吗?”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脑袋靠到它的肩膀上,难过的情绪像海水一样淹没了我,我挣扎着,感觉快要窒息。

    然后我感受到它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把我从深海中拉了出来。它用温暖的、认真的却又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你不用责怪她,更不用责怪你自己。她是在做她自己,你是在做你自己,你不必为了做自己而责怪自己。”

    它停顿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捧起我的脸,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庄重地说:“我会永远做你的朋友,永远不会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