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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话 道别

    玉辰子站在前面并不说话。宁姑娘倚靠在剑格处也不出声,她捂着胸口,只要心慌有所缓解,便硬着头皮往下俯瞰。

    不知过了多久,宁姑娘渐渐有一些适应了凌霄飞行,她侧目望着画卷一般的山势河流,忽然眼神一闪,似乎察觉了什么,赶紧扭头往回望,只见山势阻隔,蜿蜒其中的河流越来越远。

    长江已经不见踪迹了。宁姑娘再举目向前,对怪石一般的崇山峻岭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又过了许久,宁姑娘竟对前头朗声道:“真人,刚才翻过去的可是南山。前头那座峻险山峰,可就是华山?”

    玉辰子转身回头,见宁姑娘手指的那座,果然就是华山。不由心里一塞,难上眉梢。

    宁姑娘望其神色,直觉告诉自己是猜对了,不等真人说话,决然道:“请真人降下飞剑,让我去看看唐郎。”

    玉辰子神色虽然迟疑,但仙剑并未减缓飞驰。宁姑娘侧目看看华山,回来盯着真人,等不及了,再等片刻华山都已远了。宁姑娘再看看华山,强压了压心慌和眩晕,跌足而下。前脚只是急促地一撑,便越过了飞剑的边缘,瞬间身心无碍,扑向唐郎葬身之地。

    玉辰子登时心下茫然,一片空洞,仿佛回到十三年前那个瞬间。那时阿雪在自己身后,默默无声绽放出漫天的万丈孔雀翎,一瞬间就耗尽了元神,于是成了自己毕生最茫然空洞的一个瞬间。不同的是,宁姑娘坠落群山之前,自己能救;而阿雪,穷尽自己所能,也无法挽留她一分。

    玉辰子摇了摇头,回到十三年后,茫茫青空没有一声喊叫,连宁姑娘带起的风声都已飘渺。对阿雪自己无能为力,但宁姑娘一定不能枉死在自己手上。

    一个人从半悬空坠下,落至群山,或许只有心里动一两个念头的工夫,那自己只有更快,在一念之内追上去。

    玉辰子攥紧右手,狠掐剑诀,踏脚按落仙剑。刹那间仙剑化作一道光芒,掉头笔直地射向群山,剑刃劈开风云,风云似乎是来不及闪开,在剑身旁边挂上一道长长的痕迹。冲地而下的飞剑,渐渐变成一颗流星。

    流星穿过风云,撕开虚空,在呼啸的风声中劈出刺耳的厉响,飞射到宁姑娘身旁,便减缓起来。宁姑娘发丝飞乱,脸上却轻舒宁缓,听到旁边厉响,侧目缓视。仙剑慢了,和她并身向下,风云被劈开的痕迹变浅,真人飘逸的身姿和锐利的目光,忽然从流星的拖尾中显现。

    宁姑娘本已平静松弛下来的内心,不禁骤然紧绷,砰砰乱跳。玉辰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一起向渊涧坠去。直到把她拉进怀里,双手分揽她脊柱上下两端,紧紧扣住,这才驾驭仙剑改俯冲为滑翔,横劲破竖劲的时候没有扯伤宁姑娘普通人的身躯。

    宁姑娘并未坠落到群山之中,而是坠到了山外一处渊涧,比山顶低千仞。真人放松怀抱,双目凝神,柔软地逼视着自己,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还没有一丝放松。

    飞剑平飞了半晌,降在一处山脚,真人拉着自己跃下仙剑,这才松开了手。

    “这里就是华山,我答应过唐少年,不能说出他葬身之地,不能说埋葬他的详情。你既然已经来到华山脚下,向上望一望华山,亦可寄托哀思。我不会再多说了。”

    宁姑娘见真人眼中再无一丝动容之色,冷如冰固如山,绝不会有一丝动摇。便从其言,仰头望了望绝峰栈道,心中苦而不酸,悲而无泪。低头从怀里拿出针筒,恍惚间唐郎又站在自己面前,这次不是将自己掩在身后,而是在和自己道别。

    良久之后,宁姑娘终于重新揣起针筒,跟随真人动身,回河北。

    飞过太行山后,玉辰子按落飞剑,降在山脚下。往前地势一片平坦,直至东魏京师邺城。

    天色将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生起一堆篝火,露宿林边。

    宁姑娘去巴郡之前,一直跟随唐焕游侠于东魏各个州郡,郊外露宿习以为常。她打开包袱取了一些干粮,“真人请用。”

    玉辰子道:“我自幼修道,十三岁开始辟谷不食,断绝五味,只是餐风饮露,吐故纳新,至今仍如此。我唯独担心一路上不能照顾好宁姑娘,有负所托。”

    宁姑娘不禁低下头,默默啃着干粮。

    玉辰子沿路摘了几颗野果,放在宁姑娘旁边,等宁姑娘吃完之后,才问道:“不知宁姑娘要到哪里投亲?”

    宁姑娘摇了摇头,“家君在京师为官,因人构陷而被杀,牵连同族,枉死甚多。我亦因此没(默)籍入官,转赐为军府奴婢。如今无亲可投。”

    “既然如此,不知宁姑娘欲往何处安身?”

    “遇见唐郎之前,我在军府中为奴,目下别无生路,要么寄身为客女,要么归籍做奴婢。”

    玉辰子道:“何以至此,总有别的门路。”

    “失去唐郎,此生注定无依无靠。此外都难以安身,唯有这一条路,能苟全性命。真人不必替我忧心,我是命该如此。”

    自己受唐焕托付,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沦为奴婢,唐焕泉下有知,岂不骂自己言而无信。更为担心的是,宁姑娘眼中灰暗,了无生机。即便有个寄身之所,恐怕也是心如死灰,难以安宁。

    暗自思忖良久,玉辰子心中略有一念。

    “我受唐焕所托,就一定要将你安置妥善。不然,说轻了,唐焕泉下有知必唾骂于我;说重了,我有负诺言是自毁诚心,自毁念力,念力不存还何以修道?所以我断不能眼睁睁看你寄身为客女,不如这样吧。你既然无以安身,可否跟随我,在我身边做个侍者。我有神器炼妖壶,目下礼仪不周,无法与神器相衬,正缺一个为我捧炼妖壶的侍者,

    使我运用炼妖壶时礼仪完备。宁姑娘意下如何。”

    “区区肉身凡胎,不足担当。真人您受唐郎信赖,又于我有恩。若真人差遣吩咐,敢不从命。”

    玉辰子点了点头,心下踏实了一些。目下只作权宜之计,过些时日,等宁姑娘精神好转一些,再商议个妥当的安身之处。伸手入袖,单手拿出一尊青铜方壶,双手捧定,交付到宁姑娘手里。

    宁姑娘甫一着眼,便被那神秘的铜绿和古拙的形状摄了心魄,伸手至半,径自怔了一下。自己生于宦门,落于权贵阶下,还从未见过这种形制的器物,看不懂是什么用途。小心翼翼,捻手捻脚,将炼妖壶接在手中,双手捧着壶腹。忽又觉得壶腹纹路古朴,兽面纹雄浑,自己捧在这里似乎不妥。

    “真人,不知捧炼妖壶有何仪范?我是这么一直捧着,还是平时收起,待到用时再捧出来?”

    玉辰子微一抿嘴,从容道:“我也不知道。现在你是捧壶侍者,你拿主意就好,平时只要不失于庄重就行。待到用时,再听我吩咐。”

    “是。侍女谨记谨记。”

    宁姑娘把炼妖壶抱在怀里,双手在壶腹上放了几回,想找出一种最庄重的捧法,好与上古神器相衬。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对真人说:

    “既为侍者,真人再称我宁姑娘则不成礼仪,为人所笑。我小名叫雪儿,以前在军府上下都唤我雪儿,也叫我阿雪。真人身旁仅有我一人,若直呼侍女,也会知道是在唤我。”

    雪儿!阿雪!

    玉辰子不禁双目涣散,顿时失神。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名字里竟也有一个雪字,岫上雪的自号就有一个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