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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痴儿

    唐山大城几百里外的晴记铁船今日到了下水的日子,黑不溜秋的外壳外被匠人们涂抹了不知名的漆料,船底外壳又被铆结了一块块外壳,样子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但是这个大几十米长的庞然大物,已经黑黝黝的耸立在山谷之间,通向大海的路上已经铺好了成侧斜凹面的船道,船道用一根根圆木做轨道,船头上挂着硕大的红布花,两条几十米长的飘带迎着海风在船头两侧咧咧作响。

    每个小儿手臂粗细,牵着大船的绳索,在船沿边隔几米就有一根搅绳把船定成一个直立面,每一个搅绳桩子周围都有十几人在操作搅绳桩。

    山头上红色大旗开始飞舞,锣鼓声响起,船头开始向前一点点向着大海前进,船尾全部入水的刹那,船身左右剧烈的来了一次摇摆,连续摆动多次后,船身终于稳稳的趴在海上不动了,看着海里这个庞然大物进水的那一刻,所有在这个山谷里奋战年余的人们终于看到了自己手下第一艘大燕铁甲船下水,齐声乱叫,粗壮的汉子们赤着不知道褪了多少层皮的双臂,齐东家选的这个造船地方三面环山,只有一面面朝大海,海湾里入冬后只有一点点薄冰,一点都不影响铁甲船下水。

    下了水的铁船尾高高的烟囱上冒出冲天的黑烟,宋春玉下了开船命令后,足足等了一刻多钟,这艘铁怪兽才慢腾腾的开始向前挪动,不过好在速度越走越快,宋春玉的心就像被这个怪兽揪着,一点点向大海里腾挪而去,直到三台蒸汽机一起开启的时候,船速越来越快,宋春玉的心也越飞越高。

    铁怪兽绕着海面划出一道道波浪,在大海上来了一个漂亮的转弯,向着来时的地方驶去。

    首次试航非常的成功,宋春玉回去的路上,站在船头无限憧憬着未来,想象开着大铁船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征战的情形,激动地冲着大海嗷嗷直叫。

    齐婉晴这时候才到应天府城之下,一路行来阴雨绵绵,雨花里带着颗粒状的雪粒,有一滴钻入脖子,你就会冷的打个哆嗦,所以齐婉晴安庆下了一次船便再也不下去了,每天呆在船上,齐婉晴的房间里,到处是散落的纸张,田甜把齐婉晴扔下的纸张一张张压平,摞在一起,捆成一捆捆的。

    齐婉晴自从荆州出来后,就着了魔似的爬进了这堆纸张里,鬼画符似的画了好多东西,田甜一点都看不懂,索性每天只要齐婉晴不是团做一团扔掉的,她就全部捡拾起来,替母亲收着,起初齐婉晴还把有用的放一边,后来看有人收拾,便写画完一张随手就扔到一边,只有每天走一处吃一处的田甜辛苦的消化跟着齐婉晴之后的美食,即使这样田甜的脸蛋还是胖了一大圈,再胖两圈估计她爷爷都不会认识她了。

    顺着应天官道穿过集庆门,向着晴记锦缎织坊走去,沿途的挂着各种商牌的织坊,晴记在应天城里的商铺不下三十几个,晴记织坊是最大的一个,自从晴记设立晴记织坊以来,这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齐东家指导的地方,锦缎织造不是齐东家不想指导,而是记忆力确确实实没有相关的记忆,所以齐东家已经被织坊掌柜暗地里抱怨了好多次,此次齐婉晴来南京的真实目的却是学习,如果织坊掌柜知道,恐怕失望的得跳了秦淮河。

    天气寒冷,齐婉晴哪里都不想去,就吩咐袁大掌柜把船上的各种吃食拿了下来,门都懒得不出,就在屋子里开始火锅涮肉。

    吃完干什么,当然是睡觉,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天的多,睡的袁大掌柜还以为东家又病了,着急的差人去医馆请了几次大夫,却被齐婉晴拒之门外。

    吃饱、喝足、睡好的齐大东家,穿戴整齐,施施然出了大门,齐婉晴走一步,田甜早已走出去两三步,跟着齐婉晴连坐了一个多月的船,稍有晕船不说,整日呆在船上,天性好动的田甜快被闷死了,从踏上应天陆地的那一刻,田甜的心早就飞向了应天府里的各种吃食。

    马车在道上碌碌前行,田甜撩起车帘探出脑袋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向齐婉晴汇报走到哪个酒楼、哪个吃店,被齐婉晴翻着白眼瞅了几次后,无奈的撅着嘴,气鼓鼓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恨恨的揪着自己的衣襟。

    齐婉晴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照照镜子,脸盘子多大了,还想着吃,再吃下去,丑的没法见人了,出去别告人家说你是我女儿。”

    “我、我”还想着还嘴的齐家小姐连着几个我都没说成一句整话,声音却越来越低,拐着头杵在马车的角落里再不说话。

    夫子庙前的街巷很是热闹,距夫子庙几百步之外有一座占地极广的三层高楼,周边停着很多车马,最高的三层和二层之间有一块鎏金大招牌,马车停着门前三十米开外,齐婉晴臂弯里挎着田甜,田甜每日被齐婉晴逼着学习汉字,晴记这两个字认识的很清楚了,兴奋地指着上面的招牌“娘亲,这是咱家的楼?”

    “是的,这就是咱们家的,”齐婉晴淡然回答。

    “那我岂不是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吃这一个字,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真相挖开你的脑壳瞧瞧里面是不是全是白腻腻的油糊。”齐婉晴没好气白了田甜一眼。

    田甜丝毫不在意母亲的责怪,三步并做两步向着堂门走去,气派飞宏的晴记吉庆楼,造型古朴大气,四角垂檐上吊着的铜铃,摆动中发出清脆的铃声,门廊左右立柱上刻着大燕工整的宫书体,左边“凭心写意尽书春夏秋冬”“安身立命姑尝苦辣酸甜”。

    田甜进门已经走了十来步远,得!娘亲还没跟上来,赶紧回头去找,袁午和小双儿却是陪着齐婉晴站在门口,齐婉晴又开始走神。

    田甜可不顾忌这些上前搀着齐婉晴的胳膊,“快点,娘亲,外面冷!”

    本来想吃,被她说成关心齐婉晴的话,回过神来一语不发,定定的跟着田甜往里走去,撩门帘的伙计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而且那个大脸盘子小姑娘居然说晴记是她家的,这都些什么人啊!什么话都敢说!

    还在醒着酒的秦王天赐坐在马车里,身穿着一身普通的富家公子绸衫,唯独腰间带着的团龙玉牌显出身份不凡,马车在齐婉晴进去不就就停在了晴记吉庆楼下,还有点踉跄的天赐正准备进去,门口撩门帘的伙计早就看到这个活财神来了,早早的抬起帘子“秦爷里边请!”

    化名秦业的天赐,头也没回“今天可有什么不一样的人来此地?”

    “嗯,有的!有个大脸盘子小姑娘说这里是她家的,口气大了点,可是又好像不像说的假话!”早已收了天赐贿赂的伙计答道。

    “小姑娘?多大?十来岁吧!”

    一听十来岁,天赐没兴趣了,“滚!”

    这种没用的瞎说八道也敢向自己禀报,天赐简直想打死这个没用的东西。

    不带搭理这个收钱办不了事的伙计,径直往三楼走去,走到二楼楼梯口,却被伙计拦了下来,“大爷,三楼客满了!您就在二楼用餐吧!”

    “满了?这才什么时辰你家就客满了?滚开!”天赐蛮横的喝骂伙计,可是伙计还是固执的守在楼梯处。

    天赐怒了,挥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伙计的脸上,

    伙计捂着被打红的脸,结结巴巴的嚎叫起来,“打人了?”

    呼啦啦晴记的人就围了上来,天赐一脸不在乎

    “叫你家掌柜来!晴记这门还想不想开了?”

    钱掌柜听到楼里的吵闹声,歉意的向齐东家一躬身,“东家您慢用,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满脑子疑虑,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晴记的吉庆楼来闹事,晴记这种暗地里的皇家产业谁敢上门闹事谁就得认倒霉,见到钱掌柜从楼上下来,众人忙让出一个道,怒目对着天赐。

    “请问这位公子,本店有何处不妥之处,还请公子见谅!”钱掌柜虽然知道晴记的底蕴,但是能做掌柜的自然知道天外有天,不知根底根本不想得罪。

    “本本人要上三楼,被无故拦了下来,是本人钱不够吗?”天赐也是脸有怒色,打人打的自己手疼,用力甩了甩胳膊,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够!够!不是大爷的钱不够,是今天客满了!”

    天赐一听这话,更是怒从心起,明明没听到楼上有多少人,这掌柜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晴记是娘亲的产业自己也知道,再打了掌柜传出去,哥哥一定要责罚自己的。

    撩开衣袍,一面金牌出现在钱掌柜的眼前,一个大大的秦字,标准的秦王随身腰牌,这下轮到钱掌柜作难了,亲王要到店里吃饭,自己敢拒之门外?

    心一横,对着大伙说“让路!”

    天赐摇摇缓缓走上三楼去了自己常吃饭的地方,靠在桌盘,心下不由疑惑,什么人来了晴记这么大谱,自己这个亲王腰牌亮出来都没这客人重要?

    心下疑惑却是没往别处想,自顾自的要了酒、菜在那里吃喝,酒是晴记新到的晴记老窖,入口绵软但是后劲极大,几杯酒下肚,眼睛里的物事早已开始摇晃,从宫里出来,没了母亲的天赐早已经绝望了,本来天熙要将天赐留在宫里,天赐却死活要把自己的封地放在应天,天熙无奈只好将天赐封为秦王,封地应天。

    天赐一个人喝酒喝的很是郁闷,伙计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上了菜也不进来招呼一声,全他妈死哪去了。

    从进门就被伙计忽悠,二楼又争执,这顿饭吃的天赐真是极其烦闷,晃着走不稳的步子推开雅间门,对面那桌雅间净听的一个少女在那里叽叽喳喳,醉眼朦胧的天赐满怀怒气,摇晃着向齐婉晴的雅间走去,未过拐角处便被跟着齐婉晴他们的护卫拦住,

    “止步!”侍卫喝道。

    “唔!你敢和本大爷这么说话?”天赐摇晃的身体,一脸不屑,

    “知不知道本大爷是谁,你敢拦我的路?”

    “止步,再往前休怪我动手!”侍卫再次厉声喝道。

    楼梯外的争吵惊动了里间的众人,

    “去看看,什么人,能不动手别动手,伤着人麻烦!”齐婉晴吩咐了一句,袁午还没走出门,田甜早已冲出门外,看到角落里的醉汉怪年轻的,还很俊俏。

    土家女子的心思很单纯“给你,这个是醒酒的,吃了就好了,”伸手递出了一枚药丸。

    醉醺醺的天赐,伸出软绵绵的胳膊一下扒拉开田甜的胳膊,“走开,谁要吃你的药丸,”

    田甜被气恼的看着这个醉鬼,就想转身回去,突然肩膀上一紧,那个醉鬼的胳膊居然搂上自己的肩头,又羞又气的田甜随手“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天赐的脸上,天赐啊呀一声向后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这天下还有人敢打自己,反了天了。

    朝楼下喊道“来人!抓刺、客!”

    话还没说完,便被护卫捂着嘴,按倒在地。

    齐婉晴安慰着抱着自己臂膀哭泣的田甜,也是怒从心起,步出房门。

    呆了,这一刻齐婉晴呆了!空气像凝固了一般,齐婉晴所有能动的部件全部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年轻公子哥,这是怎么熟悉的一张脸,从生下的那一刻皱巴巴的脸上都和现在有着千丝万缕的相似,日日夜夜藏在襁褓对着自己傻笑,亲手一把屎一把尿的小儿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眼前这个醉酒的少年郎和自己出家之时还温文儒雅的少年哪里是一个人。

    长高了,好像帅了点,不穿宫里的衣服人也精神了,脑海里牵肠百转,多久没有的眼泪却是呼啦啦流了下来。田甜见状,上前刚要搀扶娘亲,却见齐婉晴快步上前“啪!”又一个大嘴巴子扇在那个俊俏少年的脸上,天赐抬头刚要骂,眼皮刚抬起,看着眼前的人却是愣怔在那里,脸上的红印子迅速隆起,人却是和齐婉晴刚才出屋一样,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齐婉晴。

    一时满面怒容流着泪的齐婉晴和一言不发光流眼泪的天赐就这样双目凝视,袁午这么聪明一个人也傻了,这偶遇也太巧了点吧,咬着牙吩咐侍卫和小双儿,“全部下去,除了东家他们三人”。

    这一刻人世间最最纯洁的爱弥漫在吉庆楼三层的连廊里,母亲与儿子之间的牵挂、思念像织布机里的机杼将一根根丝线编织在一起,在齐婉晴和天赐的脑海里形成,母子相见的场景凄婉而动人。

    齐婉晴就这样看着流着泪的儿子,脸上的怒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慈爱,天赐压着嗓音低低的跪在地上哀嚎,良久才一边捂着嘴,一边向齐婉晴爬过来。

    齐婉晴的小腿和鞋子上满是天赐的眼泪鼻涕,天赐却是死死的抱着母亲的小腿,自顾自的哀嚎。齐婉晴的眼泪一滴滴滴在天赐的背上,一朵朵泪花在天赐的背上盛开。

    齐婉晴终于慢慢的弯下腰用力的将天赐紧紧的搂在怀中,母子相拥而泣!

    田甜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虽然流着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见了这个浪荡醉鬼会哭成这样,但是娘亲哭了,自己也就陪着娘亲流泪。

    袁午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母子相见肯定瞒不住了,这可怎么办?

    拥着自己的儿子进了里间,母子俩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齐婉晴哭泣声慢慢缓了下来,

    “两日后辰,晴记织坊一个人来,”齐婉晴慢慢镇定下来。再心情激动、再想对儿子多抱抱、再有过多的话语想和儿子说,可这场合让齐婉晴强行镇定下来。

    “是”含糊不清,拉着长声的天赐还在抽泣,

    “起来擦了泪,走出去,像往常一样走出去,别让人看出什么!”给怀里的儿子用手擦擦眼泪,天赐的眼睛里却涌的更多的泪水,

    “你是想让我重新踏进皇宫里,终身锁在那牢笼里终老吗?”齐婉晴看着儿子心疼,但是天赐越是这样自己越是危险,只能横下心对儿子说了狠话。

    天赐心里高兴、哀伤、欣喜各种情绪被交织在一起,被母亲兜头一盆冷水浇醒。皇家子弟的遇事镇定的一面立马体现出来,虽然身子还在抽动,却是自动起身,用衣袖擦擦眼泪,红肿的脸还未消散,举起衣袖挡住脸庞,转身落寞的朝楼下走去。

    一顿饭吃出一个母子相见,袁午觉得自己霉运到家了,可是这也不能怪自己吧,谁知道能碰到一个乔装打扮的秦王,谁知道都在这个时辰都在一个酒楼吃饭,谁知道秦王一番酒醉搅事正好能让齐婉晴看到,母亲看到儿子能舍得动一动?袁午大掌柜脑袋都愁大了,不过皇家子弟都聪明的很,何况齐大东家生出的儿子,

    “不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个花来,”袁午想不出头绪只能告诫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