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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秦国新主,亡国之君

    公元前二0六年十月中旬,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吹过,夜空中立时袭来一股紧似一股的寒气。天气转凉了。清冷的月光渐渐收敛,京城咸阳弥漫了一片肃杀之气。

    这天凌晨,一队人众慌里慌张地簇拥着一辆白马素车,从咸阳皇宫里鱼贯而出。他们全都低眉锁眼,哭丧着脸,好像举哀送葬的孝子一般,只是没有嚎啕大哭罢了。

    白马素车到了咸阳南门外的石柱桥,这时坐在车上的白衣青年突然叫了一声:“停车,停车,险些忘了,忘了……”

    众人全都愣了,不知忘了什么物件,抑或忘了什么事情,连忙停下来,问道:“忘什么了?”

    白衣青年指着皇宫说:“快回去把白丝带子取来,快,快!”

    一副急迫害怕的样子,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随车的侍从见此,立即转身跑去了。

    白马素车停在石柱桥上。石柱桥在渭水之上,所以又叫渭桥,是咸阳南出或者东去的必经之路。车马在桥上等候的工夫,白衣青年向桥下望去,那静静的渭水已经失去了夏日的狂暴,也失去了昔日的威势和风采。

    白衣青年抬头向北看去,宫室的殿宇隐现在晨雾之中,若有若无。他不知道此次离去还能不能回来,还能不能再看到自己生于此长于此的寝卧之地?

    想到这里,白衣青年不禁心里一阵酸楚,流下两行清泪,轻声呼道:“大秦,大秦......”心绪烦乱,悲痛至极,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刻,三五成群的平民百姓从渭河南岸挤过来。他们有的挑担,有的背负,缕缕行行,直奔渭桥。他们都是赶早进城卖菜的。过桥的时候,他们虽然小心地躲开白马素车,却也不再回避。白衣青年没有发怒,只是觉得失去了光彩。现在他又想起了这座熟悉的石柱桥:昔日,他的祖父出巡、冶游、狩猎,经过这里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威风和神气啊!就连那个不争气的叔父经过这里的时候,百姓们也是退避三舍呀!现在倒好,轮到自己继承大统帝业还不到一个月,就这样完了,乱套了……

    白衣青年将脸背过去,泪水从脸颊流到嘴边,从嘴角渗入嘴唇。他觉得泪水有点咸,有点涩,也有点苦。他举起袍袖擦了擦泪水,不经意扯动了身旁的红漆匣子。匣子里装的是传国之宝,是祖父传给叔父又传给自己的皇帝御玺。匣子一共六个,分别装着“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和“天子信玺”六方宝印。御玺旁边还有一些符节之类的军事外交用物,是皇帝专门用来调兵遣将和派遣使者的信物。现在这些东西都将拱手献给别人了!

    “唉,唉唉……”他一边抚摸红漆匣子,一边哀声叹息。他叫赢子婴,是秦始皇赢政的嫡孙,二世胡亥的侄子,如今做了秦国的新主。虽然他继承大统还不到一月,人们还不习惯称他为“皇”为“帝”,虽然也许从今以后他不再是秦国新主,而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刀下之鬼,但他现在确乎是秦国的年轻君主。

    赢子婴点了点御玺和符节,数目都对了,一个也不少,然后又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他好像有点放心,又似乎有点不放心,老是七上八下,一会儿想到生,一会儿想到死。他不知今天将见到的这位沛公会如何处置自己,是高抬贵手给自己一条生路,还是由忌恨秦政而迁怒后嗣杀掉自己,这种思绪好像一条蚯蚓不停地在他心中爬动,又象一条长蛇缠绕着他,捆绑着他,使他浑身紧缩,动弹不得。

    自从三天前,使者给他带来命令,他就一直心惊肉跳,魂不附体,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不知沛公是真的宽宏大度,高抬贵手,还是虚情假意,借以骗得咸阳,再下毒手呢?他现在还无法判断。

    “唉,算了,生死未卜,由他们去吧……”赢子婴颓然靠在车座上。

    “少主,丝带子取……取回来了!”侍从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举着白丝带子叫道。

    赢子婴接过丝带,看了看,递给身旁的太傅说:“快打一个扣子,给我套在脖子上系好。”说着,将头颅和脖子伸过去。

    太傅不忍心,愣愣地看着赢子婴,叹道:“少主何必如此呢?”虽然他知道这是前朝传下来的献降规矩,但沛公这次却无此要求。

    赢子婴抬头瞪了太傅一眼,怒声嗔怪道:“系颈以组,俸玺于道,这是古上规矩。别耽搁时辰了,快给我系上吧。”又把脖子伸过去。

    太傅还是不接,又说:“他们事先只说‘俸玺于道’,并不曾说‘系颈以组’,何必画蛇添足?”

    “示人以诚,谢罪六国。不要再啰嗦了!”

    见子婴急了,太傅不再说什么,只好接过丝带,打了一个活扣,套在子婴脖子上。

    “起驾!”赢子婴催令赶车的驭手。

    白马素车过了石柱桥,一直往南。北风从渭河那边吹来,吹在路边的杨树上,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枯黄的树叶纷纷落在田间、沟壑和道路上。车轮辗轧在树叶上,发出“喊喊嚓嚓”的破碎声。赢子婴觉得那车轮不是轧在树叶上,而是轧在自己身上和心上,如同撕心裂肺一般疼痛。

    不久,车马到了兴乐宫后边的岔路口,开始向东拐去。这时,太阳初升,阳光熹微,车子迎着阳光驶向东方,直奔轵道,路旁的树木,丘岗、宫宇、房舍,在耀眼的阳光下,斑驳明灭,由远而近,忽又急促远去,一闪而过。

    大约辰时左右,车子到了轵道亭,驭手将车马停下来。随行的侍从将搭脚的木梯从车上搬到车下,小心翼翼地扶着赢子婴下了车。赢子婴伸了伸腰身,整了整衣冠和丝带,然后走进路旁的轵道亭里,坐下来歇息等待。

    太傅招呼一个年轻侍从在路旁张望,随时禀告人们迎接那位即将到来的东方君主——沛公刘邦。太傅安排停当,转身进了轵道亭。他看见赢子婴坐在石鼓上闭目养神,自己也在旁边的石鼓上坐下来,却又忽地站起,觉得那石鼓太凉。他伤情地看了看赢子婴,觉得应该在石鼓上垫一块蒲团,只因来时匆忙竟把这事忘了。

    他有心唤起赢子婴醒醒,以免着凉,但看到赢子婴睡得那样安详,那样沉静,听到那轻微的鼾声,他又犹豫了。他知道赢子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一直在想事,一直没有睡觉,实在有点可怜,实在让人心疼,实在不忍叫醒。太傅脱下自己的袍服,企图垫在赢子婴臀下,却没有成功,只好将袍服披在幼主身上,“睡吧,睡吧,凉就凉一点吧!”太傅摇摇头出了亭子。

    轵道亭东去霸上仅有数里。如今第一个入关的义军领袖沛公刘邦就驻军在霸上。所谓霸上,就是霸水之上。这里有一个寨堡,叫霸城,又叫霸城观,说是城,却没有城墙和城门,实际上只是一个散落在一片柳林之中的小镇,镇外有一道堤,唤作城墙罢了。霸城与轵道亭遥遥相望,这里的动静那边一目了然,所以赢子婴他们只要在路上向这里张望一下,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辰时三刻,霸上传来一阵号角声和马嘶声,随后在柳林上空扬起一阵尘土。刘邦受降和进驻咸阳的队伍出发了……

    “站好了,站好了,双手下垂,躬腰低首,不要东张西望,不要交头接耳;车马一到,都要仆伏在地。知道吗?不许抬头,不许张望。”太傅向路旁的宫廷人员大声说罢,又立即跨进轵道亭,躬身轻声说道:“主上,他们向这里开拔了,请少主快到路旁迎驾吧!”

    赢子婴睁开眼,站起来,披在身上的袍服立即滑落在地上。太傅连忙捡起袍服穿在自己身上。赢子婴重新整饰了一下衣冠和丝带,缓步走出亭子,来到轵道边上,在几支节杖和一堆装放玺符的木匣旁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赢子婴的位置十分显眼,在众人之前,首当其冲;而且十分突出,只他孤零零一人,不容混淆。赢子婴向身后看了看,想退到后边去,但是不行,太傅说他的位置只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