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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会攻洛阳

    莫南又建议朝义,说道:“仆固做了大唐副元帅,他的女儿现在是回纥的国母。一旦他修书教回纥发兵,我朝危矣。”朝义慌然问计:“似此怎生处置?”莫南道:“我去回纥一趟,与回纥订立盟约,教他与唐廷兵戎相见。那时我们与回纥两面夹击,瓜分唐朝疆土,岂不省事?”朝义道:“先生真乃天下奇士,助我完成大业的贵人啊。”便即修书教与他,并带了厚礼携同火拔天等出使回纥。不题。

    仆固正想诸将尚未完全信服,不想闻报思明已死,朝义即位做了燕国皇帝,退回了洛阳。万分侥幸,叫道:“天助我也。”便要下令出击,收复失地。其时,朝恩阻止道:“我军新败,士气未复,且养精蓄锐,储备粮草,然后可一举破敌。”仆固道:“此言正合我意。”遂传檄四方,教偃旗息鼓,放牛归马,束甲屯田。各地义军闻得仆固此令,多有灰心失望,解甲归田的,不可胜数。

    却说崇尧,昱人,长孙蝶带了山翁首级回到舜王坪。在忠义堂安放镜平灵柩,将山翁首级祭奠在桌案上,延请法师做了七七四十九日功果。至发丧之期,远近数万吏民多来祭奠镜平。舜王坪得晗,简良,霍中流,温石柱,万太清,盈盈,长孙蝶,香怡等一应将士男女都来跪拜,祭奠,吊念镜平,声泪俱下,甚是痛切。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新任河中节度使李光弼也来送葬。在场者数万人缅怀镜平忠义任侠,莫不垂泪,哭的地动山摇。

    葬了镜平,崇尧心头悒快,好生苦闷。这日闻报:“仆固副帅教卷旗息鼓,洗兵不用。”愈是添了一层愁绪。昱人来说:“八哥,莫若将三哥,四哥他们的棺柩趁这时地方安宁,送回南方家乡安葬了罢。”崇尧道:“舜王坪是他们打仗的地方,也是他们的第二家乡。已然入土为安,莫搅他们安宁了。”昱人道:“我听八哥的。”

    正说话间,听得外面喧哄起来,说道:“谁家妇人在忠义堂啼哭,可不作怪么?”崇尧,昱人出来问起,一个说:“有个妇人领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在忠义堂上大哭,不知为的什么,谁都劝她不下。门主,十二爷快去看看罢。”崇尧与昱人急忙来忠义堂,只见一个少妇领个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相公啊,你死的好惨。你一死解脱了,可是冤深似海,谁能为你做得主,鸣冤昭雪啊。”崇尧道:“敢问娘子是哪位?”简良上前来,说道:“八哥,她名唤方琴心,那年来到舜王坪说是来投奔亲友。一向不曾说起什么,不知怎的今日发作起来,又哭又闹,说什么她的相公死的冤屈,似乎有甚冤情。”

    那妇人见崇尧与昱人来了,泪流满面,跪行到崇尧身前,含泪叫冤,求崇尧做主为她相公报仇。崇尧教她起来,她哭诉道:“大门主不为奴家做主,杀了仇人,奴家便死在这里。绝不敢起来的了。”崇尧说:“有话但说,我跟你做主便是。你相公是哪个?仇人可在此处么?”琴心抬眼,流眸顾盼,盯着了得晗,泪流滚滚地说:“这个人是门主的兄弟,说出来大门主未必就肯为奴家做主伸冤。”崇尧惊道:“我的兄弟,是哪个?为的什么事起,仔细说来。”琴心道:“早闻相公说起门主仗义,秉公无私。请恕奴家不敬,这个仇人便是你舜王坪的六爷李得晗。”得晗听言,到吓了一跳,惊叫道:“你这泼妇,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素不相识为甚咬我?”崇尧,昱人,简良三个都是惊骇,简直不敢相信。

    琴心咽泪,仇视着得晗,说道:“奴家说出相公的名字来,六爷就知道我跟你如何有血海深仇了。”得晗厉声道:“你说,你说。”琴心道:“相公姓王,便是舜王坪王其若。”崇尧闻言一怔,惊得作声不得。半晌说道:“你是其若兄弟的遗孀?”众人看那得晗神色,似乎有甚难解的疙瘩,羞惭之色显了出来。崇尧只道得晗果然有些愧疚,情知古怪,说道:“六哥在此,你且说来冤情始末。我跟你剖析,断理。”琴心道:“那年大门主是否教人送信给六爷,教他中途劫夺回纥掳掠的那两千多妇女?”崇尧道:“是有的。”

    昱人,简良直到此时方才晓得当年尚有这么一段鲜为人知的事体,暗想:“八哥瞒得我们倒好。”原想那是一帮草寇作的不是,谁想这件事竟然跟崇尧扯上关系。琴心接着说:“六爷当年只怕引火烧身,不肯下山。那时中条山飞鹰队两百多兄弟义愤填膺,跟六爷闹翻,下山私自行事。”得晗喉急了,骂道:“你这妇人满口胡言乱语,想要离间我兄弟感情么?”教人把她拖出。崇尧止道:“六哥容她把话讲完。”得晗叫道:“哪有的事,八弟莫听她一派胡言。”昱人道:“六哥急什么?有道是身正不怕影斜,好歹她是其若兄弟的遗孀,也得顾及往日兄弟情分。”

    琴心见众兄弟为她做主,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噙着眼泪说出来始末。原来当年那两百多兄弟来到陕州找到了其若,求他援手。其若明知此去性命难保,念在是崇尧的意思,便舍了性命抛家弃子与那两百多兄弟伏击回纥兵。那一晚两百多兄弟大半被回纥兵杀死,也只救得两百多妇女跳水逃了性命,回纥兵于路杀了数百妇女,将剩余两千余人押送回回纥国。事后王子叶护向陕州刺史郭英义发难,限定他两日内擒获真凶。可怜的是其若跟逃脱的数十个兄弟竟然被中条山的兄弟杀死,谎称是其若勾结一群草寇做的不是,将尸身送去陕州,自称是中条山靖乱救国军为回纥杀了这些草寇。回纥王子叶护只道果然是草寇,想要追出元凶,奈何死无对证,只得作罢回国去了。

    琴心说罢,哭天抢地嚎啕恸哭道:“大门主,我的相公为你而死,你要给他做主啊。当年奴家被官兵追捕,历经艰险来到舜王坪,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就为了今日向大门主说出真相来。相公一向称道门主是个好人,甘愿赴死,没想到竟然死在自家兄弟的屠刀下啊。这些日子,我见大门主真正重情重义,所以这才斗胆敢向大门主说起。”一头哭,一头说,着实情词恳切。崇尧听得垂泪,感念其若等人的悲壮,震怒道:“老六,你杀了他们向回纥邀功,是麽?”得晗吓得面如土色,忙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敢隐瞒八弟了。没错,是我自私,不敢截杀回纥兵。那两百多兄弟确实与我吵翻下山去,可是他们毕竟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些还是与我的师兄弟。我哪里有那狠心,把屠刀伸向他们。八弟明鉴啊。”昱人冷笑道:“怪道你身边都是生面孔,敢情那些旧部都死于那一战了。”

    琴心便悲切的跪行到得晗面前,扯拽着他的腿,又哭又骂道:“六爷啊,你怎么那么狠心,杀了我相公他们啊。还污蔑他们是草寇。你还我相公命来。”得晗连声苦叫冤枉:“我没杀你相公他们,我没杀他们。”此时便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崇尧愤恨的盯着得晗,说道:“老六,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得晗慌了,忙说:“我,我知道了。”昱人道:“可莫要推卸罪责,拉个垫背的草草了了。”得晗叫道:“定然是朱佑成做的。”便教佑成来对证。

    少时,佑成来了说:“六爷找我甚事?”得晗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厉声骂道:“是你背地里杀害了他们是么?”佑成惊慌失措地说:“谁,谁啊?”琴心哭道:“我相公王其若便是死在中条山自家兄弟手上,还要赖麽?”佑成期期艾艾地说道:“不不,不是我。六爷,我跟你情同手足,怎么能干这样事。”得晗一把将他提拎起来,叫道:“你不说实话,我便杀了你,替她偿命。”悲愤的盯着他,禁不住垂下泪来。佑成方晓得性命攸关,忙说:“六爷息怒,息怒。我知道了。”得晗垂泪,将他掼在地上,骂道:“不说实话,莫怪我做兄弟的不仗义。门主可在这里看着呢,他要一个明白哩。”佑成惶恐说:“是我弟弟佑年干的。可他也是为六爷好啊。”得晗落泪不止,呜咽地说:“快说怎的一回事,你们教我做人不得,须怪不得我不顾兄弟情谊。好歹要个凶犯出来领死与他偿命。”

    昱人只怕佑年得了风声,预先走了,急忙教人去捉佑年。那佑年一听说是当年做的不是事发了,直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逃跑,早被拖翻,被四马攒蹄绑来忠义堂。得晗威逼道:“我教你哥哥带盘费送给他们远走高飞,你为甚回说他们都已被回纥兵杀了。王夫人说是被自家兄弟下黑手杀了,这是怎么说起?若是有半句谎言,立即杀了你。”佑年道:“六爷好不晓事。他们干了恁麽惊天大事,瞒得哪个。有朝一日还不是要归罪到中条山头上。我奉命送去盘缠,见他们说要投奔吕门主,怕他们败泄了,索性自作主张将他们杀死,送给回纥王子,方才消弭了祸端。”得晗含泪道:“果真是你干的。”崇尧道:“六哥,他是你的兄弟,你看着办罢。”佑年堕泪道:“六爷,把我杀了与他偿命罢。来世我还跟你。”佑成也是哭声哽咽,一副生离死别模样。

    得晗愤然将刀掷在地上向琴心说:“王夫人,杀人凶手在此了。要剜心,要碎剐,随你处置罢。”琴心的女儿跪在娘身边,见娘哭,她也跟着只是哭。得晗见她不则声,抬脚将佑年踹翻,叫道:“王夫人杀你还怕脏了手。赏你个全尸,去辕门外自杀罢。”佑成松了他的绑缚,堕泪道:“兄弟,你不该杀害自家兄弟啊。”佑年拿起刀,当下走出忠义堂自杀于辕门外。

    得晗余怒未消,含泪骂道:“死不足惜。”崇尧道:“王夫人,仇人死了,你起来罢。”琴心呜咽地说:“谢谢门主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奴家谢谢了。”磕了三个头,方始起身。得晗说:“王夫人,是我管教属下不严,致使英雄罹难。你要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了。”琴心道:“是奴家错怪了六爷。”得晗说道:“从今往后,王夫人跟孩子的终身用度。我李得晗一概负责到底。”崇尧喟然自责道:“说起来他们的死,我是脱不了干系的。”昱人道:“八哥莫太过自责了。你也是一片好心,想要拯救那些妇女。”

    琴心道:“十二爷说的是,大门主大仁大德,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在那回纥兵刀枪下救人。我相公他们为了大唐而死,死的值了。”简良道:“怪就怪朝廷腐朽,皇帝跟回纥订这样的龌龊条约。他们两百多人维护了我朝的荣耀,死的壮烈,是英雄。”盈盈抹着眼泪,看崇尧断了这场沉冤,不胜喜悦。香怡抱着孩子走来,说道:“方姐姐报了仇,可喜可贺。今后我们姐妹相称,你一个人住着不便,搬来与我一起住罢。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琴心道:“多谢妹妹。”又再三向众人道了谢,方与香怡相携而去。昱人寻思:“幸好这里没有外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可为祸不小哩。”向一干兄弟说了守口如瓶的话。得晗道:“兹事体大,谁敢乱说招灾惹祸。十二弟无须叮嘱。”崇尧为此也是不禁有些后怕。

    得晗跟长孙蝶别过自去了。崇尧也只道事情到此结束,不想未数日。陕州刺史郭英义呈上拜帖,来到舜王坪。崇尧对英义略有耳闻,每每流传,太上皇自从回到长安,过的日子可是如履薄冰。皇帝听信谗言,说太上皇召见臣下郭英义等人,意欲重新做皇帝。皇帝便令程元振,李辅国等一干幸臣,将太上皇软禁起来。将郭英义贬到陕州做了刺史。

    崇尧自觉英义来的甚是作怪,心下好是不安。崇尧接见了英义,忠义堂上宾主坐了,茶罢。英义便说:“好个大行门门主,干的好事也。”崇尧道:“州牧大人,何出此言?”英义道:“那年王其若勾结匪寇,截杀回纥兵。地方被勒令追捕王妻,现在陕州里巷到处传扬,说舜王坪私纳王妻,可有此事?”崇尧吃惊道:“甚人如此乱说?没有的事,郭大人莫要听信那些无稽之谈的流言蜚语。”英义笑道:“早是满城风雨了,恐怕不是空穴来风罢。吕门主,窝藏罪犯家属,可是犯死罪的,更何况她是唯一的活见证。回纥人正愁找不出当年的主谋来呢。你莫要执迷不悟,引火烧身。”崇尧说道:“真没有这个人。”

    英义冷笑道:“眼下不比往日了。仆固做了兵马元帅,他的女儿又是回纥国的可敦。仆固可是回纥的国丈。他听到这个消息,就想来舜王坪要人,是我说没有确切证据,不可造次。”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怕仆固刁难于你,弄得不好收场,这才不揣冒昧前来进言。”昱人闻听风声,赶来忠义堂,见说的这么厉害,着实是有苦难言,暗想:“是哪个口没遮拦的捅了这篓子,分明是要害死舜王坪。”想那娶宁国公主的伽阙可汗已死,登里可汗继位,便是仆固的女婿。这场未了的公案若是翻了起来,岂不是要搞得舜王坪败落了。

    昱人见崇尧踌躇不决,舍不得将琴心供出去,索性奔上大堂,叫道:“八哥,郭大人是为我舜王坪一干将士好哩。他可是担了老大的干系来帮咱们的,莫要迟疑了。”崇尧嗔怒道:“十二弟说甚胡话,教我哪里去交人?”英义笑道:“大门主果真是讲道义的好人。”此时琴心领着孩子来到忠义堂,含泪说道:“吕门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原本我就没想着要苟且偷生,你为我报了仇,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也不能教你再为我连累更多的人无辜受害了啊。”

    英义见她这么说,起身道:“你就是王妻?”琴心道:“郭大人,没错。我丈夫就是勾结匪寇,肆意杀了回纥兵,不干大门主的事。”英义道:“夫唱妇随,真乃义士烈女耳。”琴心道:“奴家一死便可以教回纥人罢手,奴家甘愿赴死。”崇尧叫道:“其若兄弟为我而死,我哪能不保护他的遗孀周全。我这就去见仆固怀恩,他要把我怎样,我一肩承担。”便教昱人送与琴心盘缠,教她远走高飞。英义叫道:“吕崇尧,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仆固要的是王妻,你这样去不是在向回纥人说,你是主谋么?舜王坪一干将士谁都逃不了干系。”崇尧道:“今日我若是把人交出去,我哪还有脸活在世上。郭大人,我意已决,我们走罢。”英义竟没想到会为好成歉,好生惭恨。

    琴心看他两挣闹的聒噪,早已是哭成个泪人儿了,甚是敬服崇尧真是一个敢做敢当的好人,说道:“当年我相公走的时候,我还骂大门主害我家破人亡。相公说大门主是好人,不准我骂。今日看来是我错了。相公他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相信大门主会好好把我的孩子抚养成人,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说罢,袖中掣出一把匕首,径直戳入自己胸膛。崇尧,昱人惊呼道:“王夫人。”想要上前制止已然不及。琴心临死,指着那个女孩,说道:“门主,这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说罢,气绝而死。那孩子抚尸恸哭,着实教人难过。英义唏嘘道:“好个烈性女子。”崇尧着实引咎自责,痛心掉泪,难以原谅自己。盈盈,香怡跑来,见琴心自杀身死,不胜痛惜。

    英义唏嘘一场,说道:“我带她的尸身回去陕州。仆固跟回纥人见到她死了,死无对证,也就不了了之了。”昱人道:“多谢大人周全。”英义道:“必然是有人从中造谣生事。你们可查一查,是哪个要王妻的命。”说罢,教人抬着琴心尸体走了。昱人咬牙道:“必然是朱佑成那个王八蛋搞的鬼。”盈盈道:“一定是他,要给他弟弟报仇哩。”崇尧道:“无凭无据的莫要乱说。这件事到此打住了,谁都不许再提起了。”香怡领了女孩儿,含泪道:“我跟方姐姐姐妹一场,我来抚养这个孩子。”崇尧想此时也只有她能带这孩子,说道:“有劳你了。”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转眼秋尽冬来。昱人与崇尧逐日操练兵马,囤积粮草。不想仆固竟然一直按兵不动。一日,昱人闻报:“田神功平定刘展叛乱之后,纵兵劫掠江淮,江淮遭到空前浩劫,人烟断绝,竟成一片白地。”昱人气成一病。盈盈在病床前整日衣不解带,奔走伺候。挨过残年,昱人身子好转,说道:“娘子,我好想家。不知道爹娘,妹妹他们怎样了?”盈盈道:“打完仗,我就跟相公回去。”昱人道:“你生在北方,不知道我家乡鱼米之乡富庶,山清水秀,景色优美。战争结束,我带你回家去,好好补偿补偿你。”盈盈羞赧的笑道:“不光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哩。”昱人闻言,惊喜交集的说:“娘子,你是说你有了身孕?”盈盈柔情似水的偎在他怀里,充满的甜蜜,说道:“嗯,郎中说有两个月了。”昱人欣喜若狂的捧着她的脸,激动地说:“娘子,我爱你。”盈盈手指头戳着他的鼻子,甜美的笑道:“小流氓。我嫁了你这个小流氓,为你白家传宗接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你就美罢。”

    昱人便将盈盈怀有身孕的事向舜王坪男女老幼说起,真是逢人便说,乐不可支。崇尧听了,好是高兴,心下却升起一丝惆怅,一晃两年多了张雁竟然音信杳然,不知是死是活,想道:“张雁,是大哥错了,当日不该放手,害你伤心绝望离我而去。如果还能相见,大哥一定会好好待你。”每每独自垂泪。且说盈盈怀了身孕,巴不得昱人每日陪在身边。昱人也把打仗的事抛在脑后,暗自庆幸仆固没有用兵之意,逐日与赵城县尉马燧相来往,讲些兵法,谈些刀枪武艺,甚是说的投机。

    崇尧一个人处理偌大山寨事务,各处事件都来向他禀报。一时听得得晗投靠仆固,被委以重任,授封定远将军,在中条山养兵两万,还在继续招兵买马,竟无满足。又一时听得中流,石柱也做到了昭武校尉,又成立了什么大同帮,自诩为帮主,蓄养武士数百,拥兵数千,声势日盛一日。少不得崇尧派人送礼贺喜。尤其是太行山李殿英也在不断扩张壮大势力,将太行山左近山贼草寇,乡里团练都收编了,兵力也达到两万,几乎与泽潞节度使抱玉的兵力相等。闲暇之余,崇尧也不禁沉思:“六哥跟殿英他们要做什么?”

    光阴荏苒,盈盈为昱人生下一个男婴。崇尧教舜王坪摆酒宴庆贺了三日,以为昱人儿子过满月,重礼相送。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众兄弟多吃得尽兴热闹。盈盈高兴,教崇尧给孩子取名。昱人道:“且先取个小名,待见了爹娘再取大名。”崇尧寻思,大战在即,盈盈舍不得昱人在这当口去征战,说道:“可唤作留哥,好麽?”盈盈一听,甚是喜欢,叫道:“留哥,阿留,可知好哩。我想留住相公,别去打仗。贴切的很哩。”昱人也晓得崇尧心思,是要他不要去打仗了,当下跳了起来:“八哥,你为我跟盈盈好。可是我怎么能不跟你一起并肩作战呢。”崇尧道:“十二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真是伤不起心了。你都有了孩子,哪能去打仗。有个山高水低的,你教她母子怎么活。”说着,泪水早淌了下来。

    盈盈泪水盈盈,望着崇尧,又注着昱人,着实不想昱人再上战场。昱人吃了几杯酒,也难过起来:“八哥。兄弟们死了那么多,我能不给他们报仇么?你倒是说得轻巧,你想死是么?我告诉你,张雁还活着。”崇尧一震,起身道:“你说什么,你知道她在哪?”简良慌忙拽了昱人一把,说道:“十二哥吃多了酒,八哥莫当真了。”崇尧喝道:“十三弟,什么时候你都学会扯谎了?”昱人推开简良,叫了起来:“八哥,兄弟真是为你难过哩。”泪水长流,哽咽地说:“张雁在薛嵩那里。之前我教长孙姑娘跟他们都不许对你说起,就是怕你意气用事。”崇尧接连吃了两杯酒,双眼中满是泪水,呜咽道:“我对不起她。”

    昱人举杯道:“八哥,薛嵩他是什么东西,我为你鸣不平。张雁爱你,可是薛嵩却霸占了她。”盈盈连声道:“崇尧哥哥,相公他吃多了,说胡话呢,莫放在心上。”崇尧愈是悲伤,自知愧疚,将酒杯换了大碗与昱人吃酒。旁人见他两个只顾吃酒,谁也不敢拦阻,任他两个吃的东倒西歪,酩酊大醉。简良,盈盈,香怡等人将他两个送回各自卧房才罢。崇尧醉梦里一时呓语:“三哥,四哥,十一弟,我好想你们。”一时又说梦话:“其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们一家。”一阵子又是悲声诉说:“张雁,你别走,别走。”香怡甚是难过,抹泪不已。

    崇尧睡到次日晌午方才醒来,兀自头晕目眩,好是疼痛。昱人坐在床边,说道:“回纥王登里可汗引兵十万进犯边境。”崇尧大惊失色道:“怎变得恁的?仆固不是回纥的国丈麽?”昱人道:“史朝义派人去诱惑登里可汗,说中原无主。登里便与朝义结盟,要瓜分我朝疆土。不过八哥莫急,朝廷已经派仆固元帅与其母出使回纥,相信登里可汗会罢兵。”崇尧道:“史朝义那边没动静罢?”昱人道:“暂时没有。”崇尧说道:“仆固出使回纥回来后,必然进兵洛阳。我与你早些领兵去泽州会合李将军。”昱人道:“八哥所言极是。”

    两个将舜王坪交付给简良镇守,安顿好了一应事体,便率兵三千,放炮登程,前往泽州会合抱玉。抱玉接着他两个,备言朝义诱使回纥兴兵犯境的事。抱玉道:“回纥兵不足为惧,仆固元帅出使归来,必然用兵,收复失地。诸位有甚良策可以早日克敌,但说无妨。”抱玉部将李晟,说道:“末将愿领一支兵马,抄袭洛阳之后,管教史朝义无路可退,束手就擒。”崇尧道:“我想去打邺郡。”抱玉道:“邺郡可是薛嵩的领地,薛家军不好对付啊。我泽潞兵马兵力有限,恐怕孤军深入叛军腹地,会全军覆没。这个建议我不准许。”崇尧道:“末将只带舜王坪兵马去呢?”抱玉道:“我们重点进攻的还是洛阳,步步为营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舜王坪只有三千兵马,如何能担此大任?”昱人道:“我赞同八哥的主张。我舜王坪会缠住薛嵩,教仆固元帅顺利收复洛阳。”抱玉只说崇尧太过冒险,见昱人也执意要去,只得应允。

    这时听到一个惊天消息,说道:“不久前太上皇病故。皇后张良娣联合朝官想要诛杀宦官李辅国,程元振等佞臣,不想东窗事发。李辅国等人首先发难,杀死皇后以及文武朝官数百人。皇帝李亨吃惊而死。李辅国又拥立太子李俶即位,以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不久程元振谋杀李辅国掌握权柄。”崇尧等人听得这个消息,不胜欷歔。部下多说:“皇后竟被宦官杀死,李亨也惊死。可知这是自酿的恶果。”抱玉道:“不要妄论朝政,小心召祸。”崇尧更是萌生了平叛之后解甲归田的念头,想道:“奸佞当道,皇帝的生死都掌握在家奴的手里。我还跟这样腐朽的朝廷作甚?”

    不消数日,传来消息,说仆固与其母,以及宦官刘清潭等出使回纥,并说服回纥王登里可汗出兵帮助唐廷夺取洛阳。崇尧道:“回纥人此来目的还是为了劫掠我朝财货,皇上怎么就答应了?我朝并非打不过叛军,为甚一定要求借异国的兵马呢?”昱人道:“皇上不信任我朝将帅呗。”崇尧想起用兵邺郡的事,不禁有些懊悔,说道:“十二弟,我是不是意气用事了?”昱人笑道:“八哥,薛嵩抢了你的女人。做兄弟的怎么也得帮你抢回来。”说罢,笑着拍手道:“都进来罢。”

    其时崇尧目注着帐外涌入一群人来,多是一帮结拜兄弟。中流,石柱两个叫道:“我大同帮五千将士听从门主号令。”得晗叫道:“我中条山靖乱救国军一万兵马听从门主指挥。”殿英道:“我太行山一万子弟兵来给大门主助威。”太清踱上前来,笑道:“门主有急难,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不来呢。”崇尧顾盼着他们,禁不住要掉泪。昱人笑道:“薛嵩这个兔崽子,敢打我八嫂的主意,兄弟们哪个咽得下这口气。八哥别扭扭捏捏的了,下令罢。”崇尧道:“十二弟,这是你的主意。”昱人点头道:“师兄,兄弟们日子都过得好了。可是兄弟们都记挂着你。我放出消息说要打邺郡,他们就都来了。”众人叫道:“门主,兄弟们跟你一场,痛痛快快干上一场。”崇尧抱拳道:“谢谢兄弟们了。”众人都笑道:“兄弟们给门主抢回夫人来。”

    不题崇尧引兵要打薛嵩,却说薛嵩授命做了邺郡节度使,薛家军个个喜上眉梢,竟把投唐的事搁在一边去了。张雁整日愁闷,几番催促薛嵩将兵攻击洛阳,使朝义首尾不得兼顾,困窘之下,必然降唐。薛嵩先是说:“朝义兵马不下十万,我兵微将寡,难以力敌。尚需待他有变,然后再论则个。”后来张雁又向他说起。薛嵩只道:“容我考虑。”拖延几时,也不敢来见她面了。张雁欲要脱身走了,奈何身边有个莺儿牵绊,守卫又甚是严谨,不得已只得权且栖身在邺郡,还盼着薛嵩能够回心转意,率部投唐。

    这日,薛嵩闻报:“仆固率领回纥数万兵马会合唐兵,兴兵十万进犯洛阳。”只惊得面如土色,作声不得。张雁多日见不着薛嵩,却见府中上下这几日多有恐慌之状,心下毕竟疑惑,召来个老嬷嬷,问道:“出了甚事,恁麽慌乱?”老嬷嬷答道:“不好了也。唐兵联合回纥兵兴兵十万进犯洛阳,怕是要完了。”张雁顿时僵在当地,心下茫然:“回纥兵打破了邺郡,我便成了回纥兵的俘虏。”甚是心惊肉跳,只想此生没有活路了。莺儿偎在她身边,低声道:“姐姐,你走罢。莺儿不想拖累姐姐。”张雁抱着她,含泪说:“姐姐不会撇下莺儿的。”莺儿道:“那个薛叔叔把姐姐困在这里,要做什么?莺儿不想姐姐为了莺儿做不情愿的事。”张雁道:“莺儿乖,我们眼下身在囹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会好起来的,别怕。”

    正心绪不宁的难以释怀,忽闻的城外杀声隐隐传来,张雁惊道:“恁麽快,唐兵就兵临城下了?”莺儿惊惧道:“听说回纥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见人就杀,逢人就抓。姐姐,我怕。”张雁道:“莺儿别怕,姐姐在呢。”只盼着薛嵩能够打退唐兵。岂料崇尧为了她,竟然率兵深入敌境,打到了邺郡城下。薛家兵也是久经沙场的厉害角色,崇尧虽然挥兵全力攻打,仍然难以攀上城头。双方相持十数日,真个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薛嵩明知崇尧是为了张雁而来,宁愿教薛家军浴血奋战,却是绝不肯交人。薛直骂道:“薛嵩,你要害死薛家兵麽?吕崇尧不是善茬,别惹他好么?”薛嵩厉声道:“你是要我把张雁给他麽?”薛直气愤地说道:“为了一个女人死那么多人,值么?”

    薛嵩道:“我就是要杀了吕崇尧。今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调兵遣将,去打崇尧后路。薛直看着城下血淋淋的厮杀,怀恨道:“吕崇尧再不退兵,我就杀了张雁,将她的尸体抛下去,看他退不退兵。”打点着就要与薛眬,裴志清等去府邸杀人。

    话说,崇尧连续攻打邺郡十数日,城坚师老,已成僵持局面。每日见着从前方送下来的伤员,死人,络绎不绝。悲伤难过,不忍再打下去。当时也是一时激愤来打薛嵩,此时坐下来冷静的一想,说道:“薛嵩喜欢张雁,可是他的部下却为她而死。再打下去,他的部下怕是会迁怒张雁。”便想要退兵,向昱人说起。

    昱人叫道:“薛嵩把防区各地的兵马都调过来了,足以证明他的兵力已经用到了极致。成败在此一举,打赢了,我们就可以向薛嵩要人。打输了,甚至能影响整个战局。洛阳城仆固怀恩跟史朝义也打到了关键时候。我们不能放弃啊。”崇尧此时想来,昱人还是要以此获得战功,得到朝廷重赏。左思右想,说道:“退兵罢。这场仗打下去只怕是会适得其反,害了张雁。”又听得中流来报:“后方运粮的兵士被薛光杀散,夺去了粮草。请令定夺。”崇尧道:“退兵。”中流一怔道:“我军尚有余粮够十几天的,奈何要退兵?”崇尧道:“不须多言,快快传令退兵。”那时仆固的调兵檄文传到军中,报道:“仆固元帅教门主速速退兵,去洛阳会合,会攻洛阳。还说违背军令,以军法处置。”昱人气的暴跳如雷,听到此令,也没奈何了。当下鸣金收兵。

    薛直与薛坚城头上看到崇尧罢兵,望西而去,不禁松了一口气。城头上的薛家兵欢呼雀跃起来,叫道:“退兵了,退兵了。”薛嵩望见众兄弟哪个不是高兴地双眼掉泪,不禁说:“吕崇尧,你赢了。”回到府邸来见张雁。张雁道:“唐兵退了。”薛嵩道:“退了。”张雁道:“他们会再来,此城守得住么?”薛嵩道:“放心好了,薛家军不是酒囊饭袋。”张雁道:“可是你怎么敌得过唐廷与回纥兵的联手攻击呢?你还是降了罢。”薛嵩明知投唐必然会召来吕崇尧,哪里就肯,含糊道:“再说罢。”张雁情急了,说道:“只要大哥一诺,我今晚就把终身托付给你。”薛嵩如受电击似得,一震道:“说,说真的?”

    张雁见他尚有些迟疑,便道:“你还要执迷么?我是真的不想你死啊。薛大哥!”说着,泪水早顺着双颊流淌了下来。薛嵩注着她真挚的眼神,充满了情意,禁不住心旌摇荡。张雁情意缠绵的相拉着他的手踱向锦帐。薛嵩想到吕崇尧念念不忘她,心下愧疚隐瞒了她那么多事,禁不住一把推开她,叫道:“好,我投唐。”张雁分外欢喜,说道:“真的么?”薛嵩道:“真的。你莫改了主意,投唐之后,我要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这是我跟你的约定。”张雁娇羞道:“我等你。”

    薛嵩失魂落魄的跑了出来,好是埋怨自己:“薛嵩,你爱了她那么多年,为什么就忍心放手?”只想崇尧能为了将士的性命而放弃她,而他却不能为了将士的性命放弃她。在他认为崇尧是真正的有担当有仁爱之心的好汉,甚是自愧不如。又隐瞒那么多事,欺骗她,她的感情,只是要占有她,岂不是太过自私,想道:“红线说得对。到头来张雁是会恨我的,长痛不如短痛,强扭的瓜毕竟不甜啊。”

    红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说道:“大哥,别难过了。眼下我们朝不保夕,快些早做打算罢。”薛嵩道:“投唐。”红线道:“然后接受朝廷封赏,娶张姐姐过门。”薛嵩闻到浓重的醋意,回身道:“红线,你从小跟着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很感谢你,可是我。”红线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心里早已经装下了张姐姐,没有我的位置,是么?”薛嵩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哥心里还是很喜欢你的,你温柔体贴,聪慧过人,又色艺双绝,可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大哥我配不上你,莫耽误了你的锦绣前程。”红线道:“别说了。大哥,不管你爱不爱红线,红线此生只愿追随大哥左右,甘心终身不嫁,矢志不移。”薛嵩身心俱疲的摇摇手,望着外面走去。红线禁不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淌了出来。

    却说崇尧退兵,来到洛阳北郊跟仆固合兵。登里可汗趾高气昂,对各路唐兵多不屑一顾,只是听的说是舜王坪吕崇尧,倒是多看了两眼。崇尧心下惴惴不安,寻思:“莫不是他怀疑到了我是截杀回纥兵的主谋?”仆固握着崇尧的手,说道:“听说你去攻打薛嵩,本帅替你捏着一把汗哩。”崇尧道:“请大帅饶恕末将擅自行动的罪过。”仆固笑道:“苗条淑女,君子好逑麽,何罪之有?”遂传令歌舞伺候。仆固跟登里可汗,神策节度使鱼朝恩以及兵马元帅雍王李适高坐,以下泽潞节度使李抱玉,镇西节度使马璘,河南副元帅光弼,以及崇尧,昱人一干朔方河东将领入座。

    那时仆固召来歌姬舞女,与登里可汗两个左拥右抱,一头吃酒,一头观赏歌舞,好不兴头。崇尧等一干唐将,且自吃酒饮宴,心中莫不气愤,只是强压怒火罢了。李适枉自身为太子,也要强颜欢笑,奉陪他们吃酒。

    吃酒间,接到拜帖。仆固接过拜帖看了一眼,哈哈笑道:“河北叛将坐不住了。降书来了,请他进来。”崇尧以为是薛嵩的降书,目不转睛的盯着从帐外俯伏进来的这个人。昱人气的跳了起来,大骂道:“欧阳哲逆贼,还敢来送降书耶?”抱玉道:“把他拖出去斩了。”仆固不则一言,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欧阳。欧阳耳中听得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撺掇仆固杀他,岂不惊惧,吓的魂不附体直叫:“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斩来使啊。”崇尧垂泪道:“末将恳请元帅跟诸位将军饶他一命。”昱人想想当年结拜之情,怒火稍息,也是不禁落泪。

    仆固道:“张忠志教你送降书,可有甚话交代么?”欧阳趴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答道:“恒阳节度使张忠志将军以所统恒、赵、深、定、易五州之地降唐,愿为仆固元帅执鞭坠镫,鞍前马后效劳。誓不敢再叛。若蒙怜悯宽宥往日罪孽,便终身不忘仆固元帅再造大恩,没齿不忘耳。”仆固听罢,大笑道:“好。本帅即刻上表朝廷,教吾皇颁布诏书赦免张忠志。你起来罢。”欧阳又是三拜之后,方始起身,一一向朝恩,登里可汗,李适,抱玉等人见礼,极是恭敬谦卑。他与崇尧见礼,崇尧情绪激动地说道:“七哥,你还好么?”欧阳羞惭之甚,感动之下向崇尧跪倒,悲泣失声道:“门主啊。”崇尧将他扶起,好言抚慰一番,道:“从此你跟随张忠志便是朝廷的兵将,不可以再背信弃义,违抗朝廷法度。”欧阳道:“多谢门主教诲,必当改过从善,衷心拥护朝廷。”昱人也与欧阳见礼,一笑而已。

    仆固又唤过欧阳,赏他杯酒,说道:“你权且暂住几日,待到朝廷诏书,一并带回。”欧阳道:“大帅有令,末将岂敢不从。”仆固道:“回去后教张忠志闭门自守,不许接纳叛将兵马。”欧阳笑道:“这是应该的。”崇尧便邀欧阳暂住在舜王坪军营。仆固道:“明日与史朝义一决雌雄,列为可要一鼓作气收复洛阳。”众将起身道:“遵令。”

    正是十月间天气,万花纷谢,朔风怒吼。洛阳北郊,十万叛军吹角连营,金戈铁马,军容整肃,巍然屹立待着唐兵。朝义眺望着唐兵兵多将广,刀戟如林,旌旗蔽日,浩浩荡荡望这开拔而来。人头攒动形成一阵一阵的阵云,呐喊之声地动山摇,战马驰骋宛若山崩地裂,拨土扬尘卷起漫天的沙尘。朝义惶恐道:“这一仗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仗,我们能打赢么?”莫南道:“我们两军兵力相当,胜败还很难预料。皇上莫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堕了决胜的勇气。”朝义心神不安地说道:“回纥兵可是很能杀的。若不然李先生你坐镇指挥,朕且去怀州布防。”莫南拖住他,叫道:“这个时候,皇上可要镇静,不要自乱阵脚了。”

    但见那仆固大军,回纥精锐骑兵万马奔腾,便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径直撞入叛军阵营。朝义跟莫南一惊:“仆固也不列阵,就杀过来了?”朝义此时方才传令出击,那时节回纥骑兵已是在阵中横冲直撞,杀得阵脚大乱,哭声叫声,喊声惨叫声,金刃拼击声,战马嘶鸣声响作一片厮杀的交响曲。数万唐兵怀着满腔的仇恨,嚼齿穿龈,抡着刀枪剑戟,撒腿扑入叛军阵营。两军短兵相接杀得肉薄骨并,飞箭雨集射的如摧枯朽,咆哮如雷杀声震天动地。唐兵声罪致讨,一往无前的冲锋,杀得叛军扑倒如雨,尸横遍地,血流漂杵。

    莫南眼巴巴看着城下那血腥的厮杀。那唐兵便像风卷残云,虎吞羔羊般杀得燕兵人仰马翻,落花流水。只惊慌的叫着:“皇,皇上。完了。”朝义失措的说:“我们怎么办,怎么办?”莫南一把拽了他就走,叫道:“我们还没输。去怀州,汴州,河北,哪里没有容身之地?”又闻报:“张孝忠阵前倒戈,引兵杀入城中。”骆悦,火拔等人吓的魂不附体簇拥着朝义便奔出东门而去。叛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唐兵一拥而入进入洛阳,继续巷战,剪除残余贼兵。至黄昏时,登里可汗径自传令回纥兵入洛阳城抢夺财货。

    这一仗唐兵歼灭叛军六万多人,俘虏两万,收复洛阳,大获全胜。叛军败亡已成定局,再难以与唐廷抗衡。崇尧营帐内灯火辉煌,庆祝此战高捷。昱人道:“史朝义已是穷途末路,叛军大势已去,我们即将打赢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得晗大声道:“着实值得庆贺。”崇尧举杯道:“这第一杯酒该告慰战死的兄弟们。”一干人将酒敬浇奠了亡灵,都是不胜悲痛。祭奠罢,中流,石柱,殿英,太清四个举杯道:“我们敬门主一杯。”崇尧举杯与众将吃了。正这时闻报:“仆固任由回纥兵开进洛阳城烧杀淫掠。”众人一惊道:“回纥兵这是故态复萌耶。”

    崇尧,昱人急忙离席,前去进见仆固,要他以元帅身份制止回纥兵的暴行。抱玉,马璘等也听得这个消息,急忙来仆固营帐备言其事,要仆固制止。仆固恼羞成怒道:“谁都不须多言。这是我朝跟回纥国的约定,你们想抗旨么?”说罢,教把他们轰出帐外。一干人望着洛阳城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男女哭叫垂死挣扎的声音,回纥兵桀桀的怪笑声,好不伤心难过。昱人叫道:“我们不干了。”径自将战衣脱下来掷在地上。抱玉道:“我们去找雍王殿下。”昱人冷笑道:“找他没用。他就是个懦夫,不见他在回纥人面前低头哈腰的模样,恨不得去钻回纥人的裤裆,哪里像个太子殿下。”崇尧喝道:“十二弟,你说甚胡话呢,他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

    昱人气道:“难道不是麽?我要带兵去制止回纥兵。”崇尧一把将他拉住,厉声道:“你去跟回纥兵兵戎相见,那是去送死。”殿英也来做好做歉,教昱人忍耐。抱玉,马璘两个将他推㧐回驻地才罢。昱人气恨难消径自与众人吃酒,叫道:“我好恨啊。醉死了罢,省的看他们那丑恶嘴脸。”一干将士多陪着他大醉了一场。回纥兵在洛阳城大肆烧杀抢掠三日,方才歇手,洛阳城也被大火烧成一座废墟。仆固传令进兵怀州,汴州等叛军占领的疆土。回纥兵一路势如破竹,屡战屡胜,朝义节节败退,退往河北。

    朝义部将令狐潮,杨朝宗,蔡文景等相继阵亡,身边只剩的莫南与骆悦等几个残兵败将了。一干人恰像漏网之鱼,丧家之犬,仓皇逃到卫州。承嗣做了睢阳节度使,正养的兵精粮足,想要攻略江淮,却听得朝义兵败洛阳。倒吃一惊,急忙率兵四万驰援朝义。两下在卫州相见,相抱恸哭一场。承嗣积极加固城防,欲与唐兵一决雌雄。未数日仆固前锋突然打到城下,承嗣力战唐兵,禁不住唐兵如潮水似的蜂拥登上城头。承嗣守不住卫州,急忙率兵与朝义撤出卫州,出奔河北。

    唐兵一路紧追,直赶到漳水。承嗣慌急的望着漳水,无船可渡,急忙教环车为营,辎重列于车旁,内藏伏兵。又沿着漳水佯败撤退,回纥兵追赶,望见车旁财物,纷纷下马抢夺拾取。承嗣挥兵厮杀,伏兵也乘机杀出,回纥兵措手不及,被杀败一阵,撤退数十里才住。承嗣与朝义急忙渡河,驻扎到莫州。

    朝义惊魂未定地说:“幸亏田将军机智,救我一命。”承嗣道:“皇上洪福齐天,必能卷土重来,转败为胜。”朝义道:“若能打赢唐兵,田将军便是开国功臣耳。”承嗣道:“皇上信得过微臣,就请速速去范阳搬取救兵。”朝义道:“你一人能抵抗的过仆固怀恩的精兵锐卒麽?”承嗣道:“仆固再强,也一时半会攻不下我莫州。皇上去范阳教李怀仙带兵五万前来,我们里应外合,击败唐兵。东山再起,就指日可待了。”朝义感激涕零的握住承嗣的手,说道:“将军,我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将军了。”承嗣垂泪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敢不以死效忠。”朝义深信不疑,急忙与莫南,骆悦率领数百亲信往河北搬兵。

    承嗣送走了朝义,召来众将,说道:“我们被数万唐兵围困,走投无路,该是我们悬崖勒马的时候了。过去我们杀害那么多良善,我每每愧疚自责,深感罪孽深重,难道我们还要一错再错下去么?”其侄田悦叫道:“大帅要我们怎么做?是投唐么?”承嗣道:“正是要带你们走上一条康庄大道,眼下投唐便是我们的一线生机。”众将多附和道:“眼下只有这样才有活路。”遂一致赞同承嗣主张。

    承嗣遂领兵闯入朝义母亲,妃后的厢房,厉声道:“逆贼史朝义的家属都在这里,给我押送唐营,向仆固请降。”朝义后妃数人磕头告饶不迭,许诺皇上归来从重报答。承嗣贪爱其妃美色,便将其妃带到隔壁奸污。事必,其妃流泪道:“望将军怜悯,救妾身性命则个。”承嗣翻脸道:“我饶得你,仆固可饶的我么?”传令把她带走。其妃情知难免一死,含愤撞墙,用力过猛,直撞得脑浆迸流,登时香消玉殒。承嗣颇有怜惜之意,唏嘘一回,教把朝义母亲,其余后妃,皇子送往唐营,又以所辖魏、博、德、沧、瀛五州之地请降于仆固,递上降表。

    仆固正要挥兵攻城,却见承嗣派来请降使节,假意说:“本帅正等田承嗣投降呢。”将朝义母亲,妃后人等监押起来,接了降表。承嗣闻听仆固尚想攻城,急忙教能言善辩,机智的几个部下带了重礼去贿赂仆固左右。众将收了承嗣重金馈赠,多说:“田承嗣兵精粮足,不可攻打。”又说:“将军接纳张忠志,以为外援,奈何不能接受田承嗣呢?将军将来立下不世之功,一旦不被朝廷器重,从而失势,承嗣可以帮助将军,也未可知。”仆固见众将众口一词,心下好是担心:“我若是执意攻打田承嗣,他们私自受了重礼,可莫要背地里做怪起来,却是不妙耳。”便说:“也罢,本帅便接受他的请降。”待过了年,一日想:“田承嗣狡猾顽劣,凶残歹毒。久后必是大患,宜及早杀之。”

    仆固亲自带领一干亲信驰马入城,急遽来到承嗣府邸拿人。承嗣早得到消息,帐幕之中隐藏几百刀斧手,接见仆固。仆固见状,吓的不敢动手。承嗣谈笑风生与他吃酒接风洗尘,甚是恭敬。仆固方才罢了诛杀承嗣念头。那时朝廷已是任命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领原有五州之地,赐名李宝臣。接到承嗣降书后,又诏命承嗣为五州防御使,当年升为魏博节度使。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