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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曲终人散

    非止一日,盈盈不顾深浅,乘兴来到舜王坪看望恪卿。不想她刚刚踏上舜王坪,消息不胫而走。舜王坪男女老幼多听得风声,三三两两,扶老携幼前来质问,指责道:“你这个灾星,竟还没死,活着做甚。”一个老妪哭的呛地呼天,死去活来,拽住盈盈的胳膊,叫道:“还我儿命来。”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哭喊着要盈盈偿还他爹娘性命。盈盈感伤落泪,好话说尽,陪好做歉,脱身不得。十数人聒噪着要打死盈盈。昱人听说了,急忙领人前来呵斥众人,叫道:“盈盈是无辜的。”此时已经聚集了上百人,簇拥着盈盈不放,叫闹道:“火拔天是她老子,火凉乙是她哥哥,他们父子密谋造反。她难道就不知道么?大家打死她,给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昱人手下那些兄弟见了这等阵势,都是畏首畏尾退缩到了一边。昱人情急之下,掣出剑来,厉声道:“我看你们谁敢?”

    盈盈被众人辱骂,自知难逃干系,愧疚深重,垂着泪水,跪倒在地上,嚎哭道:“我爹爹跟哥哥造的罪,我还你们罢。就打死我好了。”众人愤恨的要殴打盈盈,却见昱人杀气腾腾的维护着她,遂踌躇不敢动手。昱人也是手心冒汗,胆战心惊的望着众人,不知怎么是好。一个老汉手疾眼快的轮拳头打向盈盈后背。昱人察言观色,知觉身后异变,急忙转身拉过盈盈。那老汉一拳打在昱人胸口,一见打错了,呆了一呆,继而叫道:“他们是两口子,打死他们罢。”有人随声附和:“对,他们都是杀人凶手。”昱人手中执剑,颤抖着手怎么也不敢随意杀人。其时嚷闹成一片,昱人见不是头,索性将手中的剑抛下,叫道:“打我好了,别打我娘子。”张臂抱住盈盈。众人愣一下,发声喊,拳脚相加,一顿乱打。昱人护着盈盈,任由大伙你一拳我一脚的打。盈盈哭道:“相公,别管我了。”昱人忍着疼,笑道:“说什么呢?我怎么能教人欺负你。”

    崇尧听得霍演回禀,急忙与恪卿前来制止。镜平亦是带了人来呼叫住手。众人听得他们叫闹,都慢慢罢手。一个老妪哭道:“我儿才二十岁啊,就教鬼子这般恶魔杀了啊。你是大行门门主,舜王坪的顶梁柱,你倒是做个主啊。”一个孩子哭着要崇尧还他爹娘性命,一时之间这个说死了女儿,那个说死了兄弟。一个老汉声泪俱下,哭诉着舜王坪上千兵士被杀头的惨状,着实教人悲恸,叫道:“他们大多数都是舜王坪百姓的儿子呀,你这个大门主就能推卸了责任,置身事外么。”

    崇尧道:“我知道叛军占据舜王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死了上万人。可是那是鬼子干的,不关盈盈的事啊。”群情激愤道:“出卖舜王坪贪图富贵的就是火拔天这对贼父子。火盈盈是他们的至亲,难免不参与其中,这笔账就得找她算。”

    崇尧遂将盈盈中途扑入沁河寻短见的事说了,说道:“她至亲的人干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她心中的苦比谁都深啊。活着比死更难,父老乡亲们就看在我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不要为难她了罢。”盈盈跪在地上,挥泪如雨,磕头道:“我为我爹爹跟哥哥向大家赔罪了。”磕一下说一句,别无二话。昱人看她磕着额头上出血,好是不忍,提起剑来,叫道:“我是她的丈夫,大家如果谁还心怀怨恨,想要报仇,就以此剑刺我一剑,来消弭火家的罪过罢。”说罢,双手端剑,低着头跪在盈盈身边。一个老汉从他手中抢过剑愤恨的堕着眼泪。恪卿一惊,想要去劝阻。崇尧拉住了她,心下着实佩服昱人的这股敢于担当的勇气。那老汉见他夫妻两个着实至诚,踌躇再三,一声长叹,将剑掼在地上,挥泪而去。其余一干人抹着泪,三三两两的走了。

    人都散了,恪卿方始拉盈盈起来,抹着泪安慰道:“嫂嫂,我们都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要太过自责了。”盈盈痛哭流涕道:“妹妹啊。”哭泣不止。昱人提了剑站起身,堕了两滴眼泪,说道:“相安无事了,回去罢。”一行人来到忠义堂。昱人深有感触地说道:“舜王坪盛极一时,就要衰败了。”崇尧道:“发生这么多的事,难免人心浮动。”镜平道:“之前已经有好些人离开舜王坪,回家乡去了。”崇尧道:“将二哥安葬了罢。”

    当下择个日子,崇尧等人为宝应发丧出殡,葬在了朝玉等坟茔旁边。昱人啜泣道:“这里都成了兄弟冢了。”崇尧,镜平,昱人,得晗,霍演,简良,恪卿,盈盈八个望着新坟旧冢,芳草萋萋,怅然伤悲。崇尧顾盼着一座座坟头,墓碑上一一写着山宗,萧宝应,黄尚基,韩朝玉,杨亦踔五个的名字,禁不住泪水长流。

    却说张雁悲痛欲绝的跑下舜王坪,哀愁满腹,径直来到范阳,向张衮哭诉崇尧耳根子软,竟然绝情的将她抛弃。张氏兄弟遂要前往舜王坪诛杀崇尧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张雁再三劝阻,说道:“跟他断绝了也好。爹爹跟叔叔不要再造杀孽了。雁儿从此就不再婚嫁,一辈子伺候爹爹跟叔叔。”张氏兄弟大喜。

    其时,思明吞并了庆绪兵马,命长子朝义镇守邺郡,回兵范阳,张罗着登基称帝。传命守御大同的高秀岩,蔡希德来范阳。二将欣然领命,来到范阳竭力说情愿效忠思明。思明大喜仍命他二人镇守大同,经略河东,遂选了良辰吉日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下登基称帝,做了大燕国第三任皇帝。又封官加爵为张忠志,薛嵩,李怀仙防守要害,抵抗光弼出兵井陉,特意封他三个为节度使。又念田承嗣极力帮助他兼并了庆绪邺郡兵马,也下一道诏书,敕封为节度使。自此文武莫不心悦诚服,思明声势烜赫,兵强马壮,便有南下之意,图谋侵吞大唐国土。整日犒赏士卒,厉兵秣马,囤积钱粮,以为战备之需。

    这日登云听得风声说张氏兄弟想要走,遂急急忙忙来见思明,说道:“皇上,大事不好了也。”思明忙问:“出什么事了?”登云道:“张氏兄弟想要跑啊。”思明道:“他们闲云野鹤惯了,不为我所用,任他们去罢。省得见了心烦,值得大惊小怪。”登云道:“不是这话。皇上有所不知呀,大臣们都不敢说,是怕丢了性命呀。”思明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啊,说明白了。”登云道:“皇上难道真的不知道是谁放了吕崇尧麽?”思明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我率兵回来,吕知诲支吾说是不明身份的人救走了吕崇尧,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到说是哪个?”登云道:“就是张氏兄弟,除了他两还有谁能够在那么多兵马丛中轻而易举的做到。”

    思明蹙起眉头,深邃的眼睛泛着精光,说道:“不能无凭无据的冤枉人了。他们可是吕崇尧的死敌,说这话谁信?”登云笑道:“绝不是空穴来风。皇上有所不知,张衮的女儿张雁正是那吕崇尧的妻子啊。”思明吃惊道:“当真?”登云道:“不信就问薛嵩,张忠志很多将士都知道的啊。张雁央求她老子,她老子爱女心切,就动了仁慈。有道是爱屋及乌,也顾不得吕崇尧是仇家了。”思明跌足大惊道:“张氏兄弟如此可恨,朕不杀他,誓不为人。”登云道:“皇上出征在即,如果他兄弟两个听信了张雁的话,挖起了皇上的墙角,后果不堪设想啊。而且我听说了张雁跑回来了,说不定就是在密谋着怎么样对付皇上呢。皇上三思。”

    思明气的叫道:“好啊。之前他们总是袖手旁观,不帮朕的忙对付唐廷,原来是包藏祸心。路登云,朕命你伺机擒杀张氏兄弟,务要斩草除根。”登云大喜,说道:“皇上英明。”思明又寻思道:“张氏兄弟武功惊世骇俗,绝非易与之辈。路登云难免失手,还是多派些人马助他一臂,方可万无一失,永绝后患。”遂嘱咐道:“朕教燕山翁与你一同行事。另外派蔡希德将军引兵三千听你调用。”登云欢喜不胜地说道:“教他插翅难逃,乖乖授首。”别过了思明。回到府邸,向莫南说起。

    莫南兴奋地说:“我盼这一日好久了。想当日他兄弟追杀我们,走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如丧家之犬狼狈。如今我要他加倍奉还。”两个联络了山翁,商量对策。山翁道:“既然是皇上的密令,老夫责无旁贷。只是他们精细,不会轻易上当,为之奈何。”莫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他们不是要走么,我们就来个为他兄弟饯行。在酒水中下药,保管杀他不费吹灰之力。师兄明日就去请他来赴宴,以蔡希德将军埋伏精兵三千于左右,饶他是铜头铁额,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登云道:“就这么办。”

    至次日,登云俱了拜帖,提了礼品,径直来到张府。张氏兄弟打点好了行装细软,准备登程。张雁目注着登云,见他笑容可掬的来拜见,心下觉得古怪,说道:“路登云,你来做甚?”登云陪笑道:“往日多有得罪,姑娘勿要见怪。我听说你们要走,想想你们这一走,心里就是难受,寂寞呀。”张雁冷笑道:“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不知道你怀着什么鬼胎哩?”登云叫屈道:“姑娘牙尖嘴利,须要口下积德,担心嫁不出去哩。”张衮道:“我们素无交情,你的馈赠不敢接受,请回罢。”登云慌说:“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这厢来是来向两位哥哥赔罪,二来是整备了一桌酒席,为哥哥饯行。山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张骥道:“大哥,我们走罢,别理他歪缠。”张衮见他笑容真诚,渴盼着应允,遂说道:“好。今日给你个面子,祝贺你升官发财,一展宏图。”登云笑道:“哪里哪里。小可勘不破名利关,哪里及得上两位哥哥淡泊名利,笑傲江湖的高人风采。”将礼品放在桌案上,拉了张氏兄弟就走。张雁气的跺脚,骂道:“这个坏蛋。爹爹真是糊涂,当贼为友。”

    且说莫南,山翁一见登云拽来张氏兄弟,都是暗里捏着一把汗,想想待会就要跟纵横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张氏兄弟动手,都是心里发毛。当下强作镇定的挤出笑容迎接到了厅堂上。张衮握着山翁的手道:“山翁老兄啊。我们相识多年,今日一聚,下回相逢不知要到何年月了啊。”山翁笑道:“有道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啊。我们还会相见的,下回还要多多请教兄弟一身绝艺,望乞指点一二啊。”张衮道:“好说。我们兄弟走后,山翁老兄跟登云小兄弟就是屈指可数,独步天下的高手了。前途远大,不言而喻呀。”山翁颤声道:“啊,是是。”缩了回手来。张骥似乎看出山翁有些魂不守舍的,说道:“老兄今日何以有些慌张?”

    莫南急忙说:“我看山翁是激动罢。两位哥哥一去,他有些舍不得哩。”张氏兄弟不疑有他,谈笑自若。登云只怕夜长梦多,教他哥俩发觉甚麽蛛丝马迹,败露了,遂说道:“快晌午了,我去吩咐一下,马上开饭。”径自来到厨房,嘱咐在几样炒菜中加上了砒霜。少时张氏兄弟应邀欣然赴宴。莫南,登云执意推张氏兄弟做了上首,自在下首相陪。五人谈天说地,笑声朗朗。张骥不见酒中作甚手脚,到放下心来。哥俩与他三个杯来盏往,觥筹交错,饮罢多时,微微有些醉意,起身告辞。登云忙拽住说道:“稍坐,喝盏茶去。”张氏兄弟坐回到厅堂上,为是饮过酒,喉中干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原来登云极有心机,只怕饭菜中有他不吃的,特地在这茶水中又放了砒霜,以保万无一失。

    此时张氏兄弟猛然间感觉腹中绞痛,冷汗直冒,叫道:“你们意欲害我们耶?”登云,莫南闪过一边,抽出长剑来,笑道:“都怪你们蠢笨。这是皇上的旨意,不关我们的事哩。”张衮手扶着桌子,疼的口吐鲜血,骂道:“是你向他进了谗言罢,你好卑鄙。”张骥道:“燕山翁,我们跟你十数年的交情,竟至于此。”山翁愧然道:“是你们私自放了吕崇尧,被人出首,告发。惹得龙颜大怒,奉命杀你们。莫怪我。”张氏兄弟互望一眼,想起张雁危在旦夕,不能教她落在他们手上。两个一掠而起,扑向登云,莫南。二人慌忙挥剑砍刺招架,都被二张格开,吃了拳脚倒在地上。二张情知毒性发作,必死无疑,急忙要去通知张雁逃命,顾不得索取二人性命,向前奔去。

    登云,莫南好是惭恨,二张中了剧毒,依然这么厉害,一向自恃学武多年,到头来却还是经不住两个垂死之人的一击。莫南大叫道:“伏兵何在?”蔡希德双手抡着大刀,率领着精兵悍将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将二张包围在当街上。张衮冷笑道:“雁儿说的没错,我们跟着史思明,迟早会受害。今日应验了耶。”张骥道:“我拦住他们,大哥快去通知雁儿。”张衮噙泪道:“不成。我们兄弟要走一起走,死也要死在一起。雁儿一个人活着,孤苦伶仃,还不是教人欺负。倒不如也跟我们去了的好。”张骥腹中大痛,五内如绞,惨叫道:“大哥,来不及了。”口喷血箭,叫道:“我们要多杀几个垫背。”张衮点点头。

    两个展开轻身步法,快捷绝伦的扑入蔡希德兵马当中,身如魅影闪转腾挪。贼兵贼将惨叫不绝,倒在地上,咽喉在刹那间被他两个重手捏断。希德骂道:“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挥舞大刀杀向二张。张氏兄弟像一阵风掠过,希德瞠目结舌的倒在尘埃,当场气绝。登云,莫南翻出墙头,一见蔡希德却教杀了,都是着实震惊,挥剑围攻二张。张衮一把抓起一个贼兵当做兵刃挥来舞去,掼杀贼兵。贼兵惊慌失措的闪躲不迭,被他杀死的何止百人。张骥攫夺过一口大刀疯狂砍杀,厉声骂道:“天杀的鬼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张衮瞧准登云,将手中的贼兵向他掼去。登云当即被掼的倒成一堆,挣扎不起。张衮纵身来杀登云,腹中剧痛,一个手不应心,却教众贼兵乱刀乱枪戳翻,疯狂砍刺,死于非命。张骥嚎啕大叫,声嘶力竭的道:“大哥。”腹中毒性发作,愈来愈是厉害,口中吐出大量的血来,一个摇晃倒在地上。莫南跳过来,一剑朝他背上刺入,高兴地叫道:“我杀了张骥。”将剑拔出来。张骥背上鲜血狂喷。众贼兵一拥而上将张骥剁成肉泥。

    张鹤闪在一边抹去眼中泪水,急急忙忙奔回张府。张雁正自心惊肉跳的坐立不安,乍见张鹤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满是悲伤的泪水,慌忙问:“我爹爹呢?怎么没有一块回来?”张鹤失声嚎哭道:“他们都死了。”张雁惊得六神无主,悲切的哭泣道:“谁杀了他们?”张鹤拉着她的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们马上会追来的。”张雁情知除了登云一伙,还有谁这般恶毒,慌张失智的随着张鹤就跑。两个撒腿跑出张府,就连细软都来不及带,直向西门奔走。耳听得一干甲兵涌入张府搜查,寻思侥幸逃过一劫。那时惶惶如亡命之徒,急急如丧家之犬,不顾街肆上喧哗,望人丛中直撞。

    听的身后登云大叫:“抓住他们,抓住他们。”莫南道:“不能教他们跑了。”张鹤望见前面一骑风驰电掣而来,心念一动,纵身跳起将那人踹下马背,却是火拔天。火拔天兀自叫道:“原来是张公子,借马便借马,为甚还踹我一脚?”张鹤不理会他,牵起张雁的手。张雁翻上马背,一甩缰绳,扬长而去。看看奔到城门口,马后面登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拦住他们,这是皇上的命令。”守门兵将闻言,操起刀枪截杀张鹤姐弟。张鹤拔出长剑杀翻十数人,夺路而走,奔出了城门。

    登云胸脯剧痛,坐在墙角,懊悔道:“失于计较了也,没有预先对他们下手,却教跑了。”莫南骑马率了兵将赶来,叫道:“大师兄,怎的不追了?”登云捂着胸脯,疼痛难忍,说道:“适才教张衮掼坏了筋骨,你们去追,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南道:“追到天边也要他们性命。”率兵马赶出城来。张鹤道:“姐姐,这匹马驮着我们两个跑不了多远,你要好好活着。记着去找吕崇尧,只有他能保护你。”张雁哭道:“是我害的爹爹跟叔叔惨死,我也不想活了。我们跟他拼了罢。”张鹤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一把将张雁推下马背,叫道:“姐姐,去找吕崇尧。”

    张雁见他引开追兵,满眼流泪,又不敢大声哭泣躲在草丛中。当时痛心疾首的看着他快马加鞭奔上一座山头,真是悔恨以往没有好好对待张鹤。莫南率众远远见他们纵马上山,径直坠入了万丈悬崖。来到跟前,看着底下峭壁万仞,深不见底,说道:“明日下去找他们尸身。”踱下山来时候,已然日薄西山。张雁待到他们走后,来到山巅叫喊了一回张鹤,悲伤地抹着泪乘夜望西而行,一路上忍饥挨饿,想着何去何从。念起张鹤临死的时候,教她去找吕崇尧,着实的难过,想道:“我一日之间,亲人都横死,落得只身一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就去找他这个负心人,说清楚了原委,死也无憾了。”翻山逾岭,九死一生受尽磨难方始来到泽潞地界。

    一个老农正在田间锄地,望见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子倒在路上。撇下锄头径直来看,细一辩认,失声叫道:“这不是张娘娘麽?怎么落到这个田地?”将张雁背回家中,灌下米汤。张雁苏醒过来,含泪道:“谢谢老伯救命恩德。”老农噙泪道:“莫说这话。当年是张娘娘跟吕将军救了我一家性命,受人点滴之恩涌泉相报。”遂问起她何以至此,落得这样穷困潦倒的狼狈。张雁痛定思痛,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将她的爹爹跟叔叔,还有弟弟都死了,还被鬼子追杀,一路逃跑到此的经过说了。老农道:“真是苦命哩。你要上哪去安身啊?”张雁道:“我还没有想好,眼下要去舜王坪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老农道:“正是这个理。当日老汉听说舜王坪怀疑你是细作,大伙都不信哩。说你是被冤枉的,为此里中街坊都互相谈论,争执不下,都挂在心头上啊。”张雁感动万分的堕泪道:“谢谢大家相信我。”老农道:“这样,明日一早我备了干粮驾了驴车送你去舜王坪。老汉倒要为你跟门主说说理。”张雁更是感激,下地跪下,含泪道:“如此,若能教大哥回心转意,老伯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老农忙扶起她来,说道:“吃饱饭,老汉去给你买一件新鲜衣裳换上去。”张雁道:“家中有现成穿的合身便好,不要浪费钱财了,不然我更觉过意不去了。”老农道:“有有有,有我出嫁的女儿几件衣裳,只是寒碜了些,生怕娘娘嫌弃哩。”

    张雁忙说:“我也是从小苦过来的人,怎么敢嫌弃衣裳好坏。这个不妨。”吃过了饭,老农给张雁找来几件布料衣裳。张雁捡了一身洁净的布衣穿了,活脱是一个朴素的农家女孩。老农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眯着眼笑道:“像是我的女儿哩。”张雁纳头便拜道:“爹爹在上,请受女儿三拜。”老农慌忙扶起,受宠若惊地说:“快请起。”少时老妪从娘家回来,见到张雁,仿佛见到了菩萨,倒身就拜。张雁搀扶起来。老妪问起张雁何以至此。老农将上项事说了。老妪道:“老头子,明日好好送娘娘回去,向门主好好说。教他夫妻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当晚睡下,次日,打个早起,吃了早饭。老农带了干粮盘缠,驾了驴车,教张雁乘坐了前往舜王坪。于路上百姓人等闻听的张雁回来,远近都当做了新闻传扬,多有人跟随车后,来舜王坪为张雁鸣冤。张雁含泪频频向众人诚谢,鼓足了勇气。非止一日来到舜王坪。崇尧猛然听得张雁回来了,手中的茶水洒了出来。恪卿幽幽叹口气,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可知好梦最易醒。”崇尧将眼望着她。恪卿微笑道:“你不是一直很迷茫,觉得亏欠了她的。她是有备而来,向你解释清楚的。去见她就是,看她怎么说?”崇尧道:“你也一块去罢。”恪卿含笑道:“不了。我静候消息,相公不要再伤害她了,这样心里不是很好受么?”崇尧默默地走出房间,来到忠义堂。

    舜王坪就像是逢着盛大的节日,围观的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聚拢着看。镜平,简良,霍演三个率众竭力维持着秩序。昱人冷眼注视着跪在堂外的张雁,心道:“凭你巧言善变,看你怎么推卸了罪过?”得晗侍立在一边,一言不发。那老农等人都一再劝解张雁起来,张雁只是跪着不理。崇尧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见她这样,好生难过,说道:“有甚话,但说何妨,跪着作甚,认罪么?”张雁道:“我向大哥澄清,我是张衮女儿,可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舜王坪的事,更没有祸害过任何人。”崇尧道:“上回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张雁道:“上回我是气恨大哥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又嫉妒大哥心爱的人回来,所以羞愤气急之下就认了。”崇尧激动地嘴唇颤动了两下,情不自禁的堕泪道:“大哥错怪你了。你起来罢。”

    昱人叫了起来:“十三弟可是听得很清楚,是她盗取了布防图,交给叛军的,还能有假。”得晗道:“是啊。二哥不明不白的死了,又是谁杀的?难不成是另有其人不成?”张雁道:“十三弟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二哥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可是人却不是我杀的。我很敬重二哥,相处情深,怎么下得去手?大哥明断。”崇尧不耐烦昱人,得晗叫嚣,说道:“我自有公断,你们都别插嘴。”那老农等一干人都向崇尧,说道:“张娘娘真是好人哩,莫要冤屈了好人啊。”及至舜王坪的百姓多出言叫嚷,要崇尧明决。崇尧回身向张雁,说道:“那你说是谁泄露了布防图机密,又是谁杀了二哥?说清楚了什么都好说。”张雁道:“大哥执意这么要知道事实真相,我也无可奉告。”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一片喧哗。那个老农埋怨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为哪个遮掩?张娘娘,你要想清楚了。”昱人,得晗两个冷嘲热讽:“无话可说了罢,可见根本就没有这个做不是的人,都是希图脱罪扯的谎。”崇尧无比失望。张雁寻思道:“张鹤为我而死,我难道还要在他死后说是他做的么?他便是在天有灵也会怪我薄情。何况这么说,死无对证,又有哪个相信呀。”遂说道:“大哥不信我说的是真话,那就一剑刺死我。我便感激不尽了。”崇尧一怔道:“你不是在逼我罢。”

    张雁双眼涌泪道:“我此来就是向大哥说清楚,我没做过对不起大哥跟舜王坪的事,本就不愿苟活于世了。大哥不相信就当着兄弟们跟大伙的面杀了我,也好向兄弟们有个交代。我死在大哥手上,死而无怨。”昱人便说:“这可是你说的。”遂将剑递给崇尧。得晗道:“杀罢。”崇尧禁不住昱人,得晗一声声的催促,踱步走向张雁。张雁闭上眼睛,待死而已,已然不做它念了。舜王坪众军民分作两派,多数人叫道:“不能杀,不能杀。”有那跟叛军血海深仇的,叫道:“杀了她,杀了她。”崇尧提剑即将抵在她的脖项上,愤然将长剑撇开,张臂将她抱了起来,含泪道:“大哥相信你,你是被冤屈的。”

    张雁抱住崇尧,声泪俱下的说道:“大哥待我的情来生还罢。我无法自圆其说,不敢请求大哥原谅。大哥杀我罢。”崇尧心痛的说:“大哥下不去手啊。”遂向众人说道:“张雁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于呼吸之间,数番拯救舜王坪于存亡绝续关头,她绝对不是害大家的真凶。”张雁道:“有大哥这句话,我死也值了。”一把将他推开,抢起地上的长剑,含着泪情谊深长地说道:“大哥,好好待恪卿妹妹,祝你们幸福。忘了我罢。”恪卿闪在一边多时,此时听到她这番话,颇受感动,流淌着泪水跑过来,叫道:“姐姐不要自寻短见。我跟相公都相信你。”昱人道:“恪卿,你疯了罢。”

    张雁凄然笑道:“恪卿妹妹真是个好人。大哥一生有你相伴,也该知足了。”说罢,挥剑抹向脖项。恪卿惊得花容失色,失声叫道:“姐姐不要啊。”崇尧飞身抢上前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眨眼间伸手抓住了剑锋,抓的手掌流血。张雁气愤的大叫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死?”崇尧使劲抓着剑锋,目注着她视死如归的表情,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轻生。”张雁道:“用不着你管,快放手。”崇尧只是不松手。张雁与他挣得相持不下。昱人叫道:“八哥,她自知罪孽深重,无意苟活。放了手,教她死罢。”张雁堕着眼泪,气愤的叫着:“放手啊,放手啊。”崇尧看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下意识的手掌逐渐松开,涌泪道:“大哥没有照顾好你,走好。”转过了身不忍看她。张雁挥剑便向脖项上抹去。恪卿哭叫道:“姐姐。”倒在地上。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晃动攫夺过张雁手中的长剑。张雁一惊,目注着这个衣冠不整,伤痕累累的人竟是张鹤。当时喜极而泣道:“张鹤,你没死啊。”张鹤含泪道:“姐姐,你真傻。为什么不向吕崇尧说出真相,而要自寻死路,毁掉自己的幸福呢?”张雁恍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打骂他,推他,骂道:“你来这作甚,快走。”张鹤就是不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向张雁哭诉道:“姐姐从小疼爱我犹如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为我抵命。我教姐姐回来找吕崇尧,就是想当着吕崇尧的面,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挣着性命回来洗雪姐姐的冤屈。”张雁抚着他的头,哭道:“张鹤,你好傻。爹爹跟叔叔因我而死,我理该去向他们谢罪呀。该死的人是我啊。”张鹤道:“这辈子能遇上姐姐,是我的福分了。”

    崇尧等人适才见到张鹤已然是觉得蹊跷古怪得很了,可是听到张雁说到张氏兄弟的死讯,更是吃惊。两个宋州兵士竟自叫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二哥临死的时候,教我们紧紧盯着张鹤哩。”张鹤站起身来道:“没错。两回盗取布防图,召来叛军的人是我。也是我发觉了萧宝应怀疑到了我头上,所以杀人灭口。”崇尧,昱人,镜平等舜王坪的人无不为之震惊,脱口道:“都是你干的?”

    张鹤道:“一点没错。吕崇尧,我姐姐对你只有恩情,从来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可别冤枉了她。记得上次我挑唆欧阳重蛰作乱,姐姐发觉了,前来质问我。我不得已说出真相,姐姐快马加鞭赶去太行山救了你跟太行山兄弟们的性命。还有最初不是我姐姐用家传的妙药救你复活,怎么可能死而复生?泽州薛嵩用兵,如果不是我姐姐,你舜王坪恐怕是早已不复存在了罢。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我姐姐真情实意的帮你。你还写休书,赶她走,简直不是人。”张雁听到伤心处,委顿在地,哭道:“别说了,别说了。”崇尧伤心的垂泪,往事历历在目,果真是这样。

    张鹤接着说道:“你被抓去范阳,又是我姐姐公然违背我义父的话,不顾死活前去死牢救你。我义父兄弟两个迫不得已出手解围,这才教你跟你的十二弟脱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无情之徒,你说你身为大行门门主,竟然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还算人不是。”说道气愤处,戟指着骂道:“就因为你,我姐姐的爹爹跟叔叔被人向史思明揭发,不久前被他们暗算,惨死在了范阳。我姐弟两历经千难万险活的性命才跑了出来。”昱人道:“这么说人是你杀的了?”张鹤道:“我就没想着能活着,就是来向吕崇尧说清楚,洗雪姐姐的冤屈。”崇尧颤声道:“张氏兄弟死了。”张雁道:“这下你开心了。”崇尧含泪,哽咽的向张雁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其时舜王坪男女老幼都失声痛哭起来,叫道:“张娘娘没罪啊。”昱人,得晗好是失落,又有些同情张雁遭遇。镜平,简良,霍演都是欢喜的流淌下泪来,想道:“张氏兄弟杀害门主全家,又曾解围救他脱身虎口,为此而死。两厢仇恨也该抵消了。”天色骤变,阴云密布,淋淋沥沥下起雨来。张雁道:“张鹤,你不该来啊。”张鹤道:“姐姐,来生我们还做姐弟。”宋州刘展变色道:“我要为二爷五爷报仇。”拔刀要杀张鹤。昱人拉住他,说道:“别乱来,他跑不了。”张鹤望着一双双愤恨的眼神,叫道:“我向舜王坪萧二爷抵命了。”双手抱剑猛然戳入小腹,着实教人怵目惊心。张雁抱着张鹤,放声大哭起来。张鹤目注着崇尧,声嘶力竭的说道:“吕崇尧,我姐姐无家可归的人。你别再难为她了。”崇尧含泪点头。张鹤大叫一声:“吕崇尧,如果你待我姐姐不好,我变成厉鬼也要找你算账。”说罢将整个长剑戳入腹中,剑锋携带着血丝从后背突出。

    张鹤奄奄一息地说道:“姐姐,好好活下去。我好想多看你一眼,记着你的容貌。”说罢,携带着无比的留恋死去了。张雁抚尸恸哭道:“张鹤!”雨水将地上的血冲刷的流淌向远方。哭了多时,说道:“弟弟,姐姐带你回家。”抱起张鹤的尸身,木偶般踱向远方。恪卿望着张雁的背影,说道:“是我们错怪她了。相公快跟着去帮忙啊。”崇尧怔了一怔,随着张雁走了一程。张雁猛然间昏倒在泥泞中。崇尧将她救醒。张雁一把推开他,哭叫道:“不用你管。”崇尧不舍,两个纠缠不下。

    一时间镜平,简良,霍演领着舜王坪青壮抬来一口棺木。张雁跪在泥水中,泣不成声,说道“谢谢兄弟们,谢谢。”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张雁拔出张鹤腹上的剑,含泪为他洗去了身上的血污,泥泞,任由众人七手八脚放入棺木,钉上了,就要挖掘地穴,放入泥土。张雁道:“且放着。”众人依她言语,搭个雨棚,安放张鹤棺木。崇尧拖着张雁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霍演来说:“白姐姐去找她哥哥了,教八哥好好待张姐姐。”崇尧道:“我知道了。”张雁回到原先的卧房,只见陈设依旧如故,像是好久没人来住过了。霍演道:“我见白姐姐来打扫过了一遍,说是希望张姐姐住的舒服。”张雁道:“就说我谢谢她了。”霍演径自去了。

    几个女子冒雨而来,笑逐颜开地说:“我们也来帮忙。张姐姐跟大门主吃过了晚饭,烧一锅热水,好好洗洗身上的污垢,精神一定爽利了。”张雁感动的落泪,连声道:“谢谢姐妹们,谢谢。”一璧厢,那班女子们做了晚饭,烧下一锅热水,笑嘻嘻的竟自别过去了。崇尧跟张雁对面而坐,默不作声的吃了晚饭。张雁一声不吭的将热水端去卧房,倾倒在浴缸里,关上了门。半晌,听得隔壁张雁嚎啕大哭了好一阵子,方始熄灭了灯睡去。崇尧心上好是悲伤,想道:“我当她面都写了休书。怎好接受了她,这样又将放恪卿于何处?”好是愁苦,悔不该当日就写了休书,接受了恪卿。

    次日一早,张雁换上了姐妹们送来的新衣裳,倾倒了洗澡水,径自来说道:“大哥,我来向你辞行。”崇尧道:“上哪去?”张雁笑道:“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安身之处罢。”恪卿进门听得他们这话,忙说道:“姐姐,就留下来罢。你没有了亲人,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崇尧道:“何况李莫南四处追杀你,上哪里都不如这里安全啊。”张雁道:“大哥跟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大哥保重。妹妹心地善良,大哥要好好珍惜善待。”说罢,径自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恪卿呼唤道:“姐姐。”张雁于路遇上了好几个姐妹,都纷纷送她衣裳钱财。张雁噙着喜悦的泪水,收下了她们的馈赠。众姐妹们帮忙与她将张鹤的棺木拖下舜王坪,一一与她们道别。

    那个老农正要驾车回家,见到她跟张鹤棺木,诧异的说:“张娘娘跟门主既然化解了隔阂,为甚不留下来呢?”张雁苦笑道:“大哥身边有了白妹妹,怎么好横刀夺爱呢。我跟大哥毕竟有缘没分啊。”遂将张鹤棺木载上车,坐在老农身畔,说道:“顺路带我一程,何愁没有栖身之地。”老农驾了驴车,往前走着,问道:“只是这样么?张娘娘年轻貌美,怎么好孤独老死荒山,还是嫁个郎君才是。”张雁道:“不想这些了。”老农唏嘘道:“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不能因为受了些微挫折就心灰意冷不是。”张雁轻轻叹息一声,微笑着摇头而已。

    老农道:“暂时没有好去处,就去我那家乡,也是山清水秀哩。老汉给你置块田园,安身立命,婚姻的大事慢慢说,意下如何呀。”张雁笑道:“如此,又要叨扰老伯了,实在过意不去。”老农道:“太见外了。我一家深受娘娘大恩,万死难报,些微小事,何足挂齿。我那乡里民风淳朴,你一定喜欢。”嘚驾的吆喝着,哼起了小曲。非止一日,来到老农家乡,原是太行山西麓,依山傍水,风光甚好。老农向里长说起一个远亲来投,要为她置办田地。那时这个里中乃是四方逃难的人聚拢起来的村落,所以取名太平庄。那里长乃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里长被人称作太平里长。里长着实豪爽好客,听了老农的话,当下慨然应允,划出一块十亩大的田地与张雁。

    张雁含泪安葬了张鹤,就置办了锄头铁锹等农具,又得老农雇请泥水匠人给她盖了几间房舍。张雁将篱笆围了院子,养些鸡鸭,狗儿,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凭着默记在心的山殛掌法密学,乘着夜色勤加苦练。如此日复一日,虽说劳累,可是过得甚是踏实。老农隔三差五前来拜望,见她勤劳,一应家具都已靠着双手挣得应有尽有,着实欣慰,暗自咒骂崇尧不长眼,放着这么一个勤恳能干,聪敏多才的好女孩不要,却去爱慕虚荣,娶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

    话说自从张雁走后,崇尧内心有愧,整日郁郁寡欢。恪卿耳听着舜王坪上人们流言蜚语,竟说她是拆散崇尧跟张雁良好姻缘的始作俑者。恪卿思量崇尧对张雁念念不忘,在此存身不住,便径自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含泪而去。崇尧见到书信,上面写道:“大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南下回家去了。道路已通,无须挂怀。张雁姐姐对大哥一往情深,妹妹福薄,配不上大哥。跟大哥度过了这段美好时光,妹妹知足了。倘然来日遇上了张姐姐,你要好好善待她。祝你们幸福。”崇尧看罢,落泪道:“恪卿啊,怎么忍心这么去了。”昱人听得恪卿走了,急忙来看,接过书信看了一遍,骂道:“吕崇尧,你这个混蛋。我妹妹若是有个山高水低的,我跟你没完。”

    其时镜平,简良,霍演跑来。昱人将上项事说了。崇尧道:“十四弟,你快带了盘缠,骑快马追上恪卿,好好护送她回家去。”镜平道:“也是。十四弟,回去之后,你就留在苏州,照顾白家老爷子夫妻两口。不要回来了。”霍演啜泣道:“我不走。”镜平道:“你年岁还小,留在这里徒增我们的担心。走罢。”昱人道:“十四弟,恪卿跟我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霍演见他们都要他走,抹着泪道:“我会尽力照顾好他们,等着哥哥们打完仗回来,一家团聚。”镜平又嘱咐霍演道:“二哥,四弟跟我的家人躲避战火,不知流落何方。十四弟回去要四处打听他们消息,如有需要,可接去苏州同住,方便照顾。”昱人道:“兄弟一场,四哥跟二哥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霍演铭记在心,说道:“包在我身上了。”崇尧,镜平,昱人,简良下山挥泪送别霍演。霍演骑了马,挥手道别,望南而去。镜平道:“十四弟走了,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话说刘展召集宋州兄弟吃酒,以为庆贺大仇得报。待到酒酣耳热处,却潸潸落下泪来。众兄弟慌问其故。刘展道:“萧二爷跟韩五爷死的冤啊。”宋州兵说道:“都是张鹤这个贼子害的。”刘展道:“还有张雁。舜王坪如果没有她,哪里会招来张鹤这个煞星,害的好端端一个舜王坪死了那么多的人。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就这么风流云散了。二爷一直想在舜王坪终老,而今真的是魂断舜王坪了。”宋州兵道:“张娘娘是无辜的,刘大哥莫要记恨她啊。这是二爷的命罢。”刘展道:“胡说。分明是门主护着她,还放她下山,逍遥法外。我们在这里只有遭人白眼,不如回老家去,自寻出路。”宋州兵道:“我们跟随萧二爷,韩五爷背井离乡来到舜王坪抗击鬼子,如今只留下我们一百多兄弟,田园荒芜,亲友离散,回去能有什么出路?”刘展道:“如今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群雄割据。四处乡勇举办团练,招兵买马,壮大实力。我们回家乡去,一来可以收拢亲友,跟家人团聚,二来借着舜王坪的威名,竖起大旗号召豪杰加入我们的团练,不愁没有一个好前程。”此言一出,当真是一呼百应,人人思乡,个个叫嚣:“我们都听刘大哥的,不跟着吕崇尧干了。”刘展道:“事不宜迟,马上就走。”

    宋州兵在舜王坪原本没有妻室家人,带了随身衣物盘缠,扛了刀枪拽开步就走。唬的山口守卫兵卒亡魂丧胆,不敢禁止,任由他们一众人马下山,扬长而去。慌忙来报崇尧道:“不好了也,宋州兵反下山去了。”崇尧闻报,大惊失色道:“怎变得恁的?”昱人闻讯,来到忠义堂,说道:“早听得宋州兵自从二哥,五哥死后,极是不安分。那个名叫刘展的自恃勇力,功劳,骄横不法,愈来愈是恣肆妄为。一定是他在作怪。”镜平,得晗来到,说道:“我们去将他们追回来。”昱人道:“这伙人凶蛮,倘或为非,实在难制。不如尽数斩杀算了。”崇尧挥手道:“罢了。他们好歹是二哥跟五哥的老家兄弟,再不好也不至于去投降鬼子。放他们去罢。也算是我们跟他们兄弟一场。”镜平道:“八弟说的是。”

    未两日闻报,光弼,思礼召集众将泽州相会的檄文。崇尧任命简良守御舜王坪,径自与昱人,镜平,得晗四个整军出发。昱人命人护送盈盈回去太行山,知会殿英率部前来泽州会合。崇尧将儿女私情的事尽数抛之脑后,只想在战场上好好杀敌。那时各路将领齐集泽州。光弼,思礼接见了众将。光弼道:“皇上任命我为朔方节度使,天下兵马副元帅,接替了郭大帅。而今我们面对的是强大而统一的史思明这个大燕国新皇帝,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跟他一决高下。”众将异口同声道:“谨遵元帅号令。”光弼命众将回到各自营地准备三日后出发,前往洛阳。

    光弼单独留下昱人,说道:“仆固怀恩被任命为朔方节度副使,进爵郡王。此是何意?”昱人道:“皇帝不信任元帅哩,有教仆固取元帅而代之的打算。”光弼笑道:“与我所思不谋而合。我是担心临阵换帅,郭子仪部众会心怀怨怅,生有变故。”昱人道:“大帅留下我,正是要教我助大帅一臂之力。昱人万死不辞,敢请教我引兵前去随同大帅宣诏,谁有不服,格杀勿论。”光弼道:“有昱人帐下太行山一帮血性汉子压阵,我无忧矣。”昱人遂说:“我们提前到达洛阳,给仆固一个措手不及。”光弼道:“我正有此意啊。我教王将军随后引兵前来,我们今晚就去。”昱人道:“兵贵神速,临阵换帅这等大事更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方可使他们畏惧而不敢生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