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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关于“阿西莫夫机器人第一定律”

    这三个女生都是陈小白的女朋友。以前老扁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对自己极抠门,对女朋友们极大方。除了刘向阳之外,这几个好友个个都是花心大少,这一点让王玟深恶痛绝。小舅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生,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何奕铭,这样对小舅,他还背叛小舅妈。

    “你活该!你伤了余于了,她曾经那么爱你!”他狠狠地白了陈小白一眼。他认识余于也是很多年了,她爸是自己老爹的老下级,都是一块儿玩大的工厂子弟。不知道陈小白这种农村出来的,怎么会蜕变堕落成这样子,一点质朴和真诚也没有了!

    “哥,余于一直特别服你。你能不能帮我去说合一下?”

    “不,你先想想将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吧,好好学点东西。你看我,我天天当骑手,现在一有空就去自学计算机,自己专业的课我也能保证过关。”

    他实在禁不住陈小白的反复央求和发誓赌咒,还是把余于约到一家咖啡馆。谁知余于一看见陈小白,掉头就走。陈小白还愣着,王玟踢了他一脚:“快追去啊!”

    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他看见陈小白又是作揖又是鞠躬,余于飞快地跟他说了几句话,又挤出笑脸向着窗内的自己摆摆手,就一个人走开了。陈小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后来才知道,余于跟他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外地来庸州投资的一个小老板。陈小白终于为他的花心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王玟当上骑手后,看到有一个通知,招募社区志愿者。因为快递员每天要跟千家万户打交道,在收发快递时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孤老家庭内的各种意外,及时向社区通报,争取救助的黄金时间。他就报名参加了。因为他自己得过神经性耳聋,自己弟弟又是自闭症,更能理解这些弱势群体最需要帮助的。

    10月9号这一天,王玟在这个系统上接到一个单子,给离他们学校挺近的一栋单元楼配送一些粮油米面。他把东西送到家门口,打电话,接听的人就在屋里,说门是开着的。他就送了进去。

    屋里有种厕所的尿骚味,呛得人难受。有一只小狗围着他绕来绕去的㕵㕵叫着。然后他看见里屋床上坐着一个女生。王玟一看她的眼睛吓得差点扔下东西跑出去——怪异得像鬼片里跑出来的。

    她的状态很差,身子挪动起来都费劲,用一种不算标准的普通话说,自己视力有严重问题,烦请他把各种东西放在她指定的位置上,她好找。

    他后来多次给这个女孩送东西,看她生活得狼狈不堪,每次去的时候都顺道手帮她收拾一下屋子,再后来就每天下午过来帮她溜狗。

    那只小狗对她很重要,是她重要的精神陪伴——后来王玟跟她聊天才知道,她居然是他的校友,高他五届的学姐(不是雁平学院的,而是本校的),叫郭永恩,毕业后留在学校本部做行政,突然得了一种叫“多发性硬化症”的罕见病,这种病,是一种中枢神经的疾病。好像跟遗传因素、环境因素都有关系,症状也比较复杂,有的是眼肌麻痹,有的是肢体瘫痪,或者有精神方面的异常。在青年女性中患病比率最高。她得的还是恶性的。只好办理休学。

    郭永恩老家太穷也没有治疗条件,为了报销方便和其他一点个人原因,她从学校本部来到雁平学院,这几年就一直租住学校边上。学校还给她申请了一笔治疗费用,偶尔还安排人来探望她,但更多的就爱莫能助了。

    她的病情突然进入恶化状态,这一个月以来,生活已经基本上不能自理了。王玟能做的也就是向社区反馈这个情况,社区也安排了人手定期上门服务。王玟本人就更不能推托了。除了每天帮她遛狗,看她行动越来越困难,有时间也会她做做晚餐。

    在2029年11月底的一天,王玟再次去郭永恩家里,发现门锁上了,门口贴了个纸条:“住院了,有事电话联系我。”屋里还有一只小狗在叫。

    他就按纸条上的电话给她打过去,接电话的一听声音很熟,听了几句确认,居然是学校的周林老师!

    后来他才知道,郭永恩是周林老师的未婚妻。周林就是为了她才从本校申请调到雁平学院。自从得了这个病之后,她一直避着他,在他追到雁平学院后还坚决拒绝他上门看望,她希望在他心中保持一个最美丽的记忆。周林多次到她家门口等待,她就大发脾气,他只好怏怏退去。

    就这样两人每天煲电话维持联系五年整,直到她病危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周林才看到她的病容。

    周林老师哭得晕了过去。王玟也是几度落泪,他更为这对恋人的际遇而无比伤感:五年时间,每天通话却不得相见,这坚持的背后,必定是刀锋一样锐利的痛苦,每天一刀一刀地割着他俩的心脏。

    辛苦和心苦,王玟宁愿选择前者,

    在郭永恩去世之后,周林老师把她养的小狗收留了,办完丧事之后给王玟打了一个电话,请他过来帮个小忙,王玟到周林的住处,才知道他在巨大的悲伤之下,发了五天的高烧,实在走不动。王玟帮他遛了狗,又给他烧了点粥。哀毁骨立的周林一直沉默不语。而后几天,王玟有时间也过来看看他。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软件工程系的女学生也过来看望过周林几次,还有一个校花级的女生,好像姓黄,周林也没多介绍,王玟也没细问。

    一次周林问,他姓名中的玟字是什么意思,王玟告诉他,他母亲小时候跟他说过,“玟”就是姓玉的石头。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即便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顽石,也要努力打磨自己。周林笑了。

    王玟就给他讲了小舅妈以前说过的一个故事。弘一法师因战事而滞留宁波七塔寺。一天,他的老友夏丏尊来拜访。他看到弘一法师吃饭时,只有一道咸菜。夏丏尊不忍地问:“难道这咸菜不会太咸吗?”“咸有咸的味道。”弘一大师回答道。吃完饭后,弘一大师倒了一杯白开水喝。夏丏尊又问:“没有茶叶吗?怎么喝这平淡的开水?”弘一大师笑着说:“淡有淡的味道。”

    周林点点头,脸上表情仍是一片惨然的青灰。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专门请王玟吃了顿饭,在学校边上的一家川菜馆。他代表他的未婚妻向他很郑重地表示感激,还送了他一件小礼物。王玟连忙推辞,说自己只是为她溜了一个月的狗。

    “她跟我说过,在你之前没有人这样帮过她。我当时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聊天中,王玟才知道,周林从省城本校调到雁平学院,就是因为她的病情开始恶化,想最后照顾她一段时间。但是郭永恩还是希望他记得她最美的时候。他有几次上门,都没跟王玟撞上。

    周林又问了一下他对课程内容的理解程度,然后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整个信息工程系就你一个旁听生这么认真,我这个PPT讲师有点太应付事了。”

    王玟手一摊:“即便是学得再好,我还不能算科班毕业啊!又是一个三本,唯一的出路就是考研。”

    周林笑了起来:“行,四年之后要是你要考本校的研究生,我一定尽力帮你。不过,不要考什么人工智能啦,就是软件工程就好。”

    周林不太看好人工智能这个领域,主要是深度学习,算法为主,人才已经饱和。随着工具越来越多,纯粹的算法岗位已经很少,现在各大公司招聘的岗位,基本上都是概念化、训练并部署模型来解决实际问题,应用为主,意思不大。

    “懂了。软件工程你看好什么方向?”

    “我心里更倾向于仿真软件。这个领域我们被西方卡脖子卡得太狠了。我们全国从事这个方向的IT人才一共才2000多人。”

    “这类软件很难吗?”

    “比如某西方软件公司的通用结构和热力耦合有限元仿真软件,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研发,这个应用主要是用来进行力学、热学和声学等物理现象的仿真分析,包括静力学、动力学和振动、子结构分析、土-结构相互作用、流固耦合、热学等等。”

    “只说它的材料模型,就有200多种,比如金属材料、多晶材料、混凝土、岩土材料,所涉及的行为包括断裂和损伤、蠕变、不可压缩性、辐照作用下的行为、相变效应下的行为,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分析功能。”

    “无数个参数,算法,模型,都是由各学科领域富有经验的工程师和数值计算专家,经过几十年大量的工程检验和实验室测试,在实战积累起来的数据库。再有商业上的并购,巨量资本的投入,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他们用了七八十年,我们再快也要用二三十年吧。”

    “开发成本巨大,研发企业短期内盈利困难,投资方也会因此而怀疑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还有一个,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周林笑道。

    “听上去好让人绝望啊!”

    周林跟王玟要了一根塔山烟,点着了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当年老一代革命家走万里长征,抬脚第一步的时候,会这么想吗?”

    “我们这一代人,要有一种使命感,我们是最幸运的,民族的复兴,要在我们手中实现。就像画龙点晴,前头最难的轮廓线条上色都完成了,就差眼珠子这最后一笔。这一份荣耀理想,应该是属于我们这一代人。”

    王玟不知怎么附合这句话。他一个未来的韭菜,离这些宏伟目标太遥远了吧!

    “你就这么不看好人工智能?”从王玟的个人认知来说,AI才是最时髦最炫酷的科技。

    “当前的AI,一言以概之,就是深度学习,深度神经网络,模仿人脑的机制来解释数据,例如图像,声音和文本,将模型处理得更为复杂,从而使模型对数据的理解更加深入。它依赖于高质量标记的训练数据。而真实的大型数据集,几乎总是包含带有不正确或不准确的标签。”

    “第二个大问题。AI完全依赖于数据,比如,让AI做一万次苹果落地的实验数据分析,它也只能算出加速度,而发现不了F=Gmm/r这种万有引力的计算公式,更不可能去设计卡文迪什扭秤来测量出引力常数。我说一个稍微偏激一点的看法啊,现在机器学习的意义,甚至比不上人类第一次在黑夜中点燃火焰。”

    “那你想象中的人工智能应该是什么发展路线呢?”

    周林低头沉吟了很长时间,才说:“我也就是瞎想的哈,凭人类当前的能力肯定实现不了。我觉得真正的AI,其底层机理一定要涉及一个概念:自我。”

    “啥?”

    “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哈,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只是方法论。没有和世界观相脱离的孤立的方法论。”

    王玟很认可这句话:“科幻作家的一席之谈,保不齐就有时代或认识上的局限性。儒勒凡尔纳本质上还是浪漫主义作家,而不是真正的科普作家。”

    周林竖起拇指赞了一下。他突然有了兴致,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我就拿三定律中的第一定律来举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这一条就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