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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五十七

    五十七

    公孙丽秋在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回城,等她到家的时候,迟怀刑与霍荷已经到了。即使是不捎信儿,他们也该来了,闺女马上要披盖头上车,爹妈能不着急来嘛。丽秋与二人寒暄完毕,霍荷问:“你让我们来,你咋跑乡下去了?”

    丽秋说:“谁让我接你们的大活了?当媒人不就得两面跑嘛,费力不讨好的。”

    霍荷说:“那没有办法,谁让两个孩子跟你亲,他俩的事儿,必须得你管,你不去谁去?”

    丽秋说道:“行,只要你们信得过就行。”然后,又问迟怀刑:“山里来的人怎么安排?送亲的有多少人?”

    迟怀刑回答她道:“我这道面的没有几个,不准备让他们送亲。那些人呼呼啦啦地进城,也不好。如果有图热闹的,我想先让他们头一、两天去大姐家,反正大姐和他们都熟悉。管是娘家的还是婆家的,到场就行呗。送亲的娘家客,让沙金沟的人去,二十七之前进城。抽空我安排人去找客栈,吃饭在饭馆吃了,在家里做也太麻烦。”

    丽秋说:“大哥,你这么安排也行。只是沙金沟的人来,也别找什么客栈饭店的。大家都将就一下,多买些现成的,都在家里做。况且半夜得吃一顿饭,馆子哪有开门的?起大早出发,客栈也不用住。按规矩是爹接妈送,那天你留在城里,让霍荷带着娘家人去。噢,对了,代东的得找一个。”

    霍荷说:“嗯,一切都好办。我们没有说道儿,老杨家咋办咋是,你说了算。”

    丽秋有些哭笑不得,很无奈地说:“你让我说了算,老杨家也让我说了算,可我能说了算吗?”

    霍荷说:“你说哪里去了?咱们谁和谁呀,没有那么多说道,你定吧,只要两个孩子好就行。”

    丽秋指着树森那屋,低声说:“现在已经卡到这里啦,人家那小两口不干,婚都想不结了。”

    霍荷说:“不能啊?我来看他们挺好的呀?不像闹唧唧①啦”【注释】①闹唧唧:方言,闹矛盾。

    丽秋说:“还不能呢?他们俩是挺好,可他们事多啊?你们都不在身边,拿我一个人搓劲儿。这不,让他们给我支使乡下去了。”

    迟怀刑问:“他们要什么?还是想干什么?”

    丽秋说:“他们两个商量的,如果回乡下结婚,杨家烧锅得让树森当家。不然也不结婚了,两个人在街里对付过。”

    迟怀刑很吃惊:“啥?他们要当家?这怎么可以?爹娘老子在,哪里轮到他们?成何体统,岂不乱了纲常?”然后对着霍荷说:“你去,把他们叫过来,我问问他们,还想翻天不成?”霍荷去叫娴儿与树森。

    丽秋对迟怀刑说:“大哥,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咱们跟他们商量着来。”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么个道理,还没有过门呢,竟然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山里人的脸,可是让她给丢尽了,以后我和她妈还咋见杨家人?”把迟怀刑气得直喘,脸胀得通红。

    霍荷把娴儿他们带过来,二人站在门旁。迟怀刑开口问道:“德贤,是你把你秋姨支使乡下去的?大冷天的你们于心何忍?我问问你,是不是你刚结婚,就想要掌管杨家烧锅的权?这话你也能说出口?”迟怀刑没直接教训树森,毕竟是新姑爷,多少留点脸面,对娴儿可是直接训斥。

    娴儿低着头,小声狡辩:“那么多兄弟,都没有七哥奸①,他掌家有啥不好。”【注释】①奸:方言;聪明。

    霍荷说:“那怎么能行?你公公婆婆都在,怎么的也轮不到你们。你不小了,懂点规矩。”

    迟怀刑接着说:“女孩子要三从四德,伺候好夫君,孝敬公婆。我过去教你的书白教了吗?你给我听好,你把你的小心思给我收起来。”

    娴儿嘟囔着说:“那,那我们不结婚了,还不行吗?”

    迟怀刑说:“不行,不是你说得算的事儿,婚姻大事由父母定,不是你想不想。”

    娴儿还在犟嘴:“那我不上车,不嫁人。”

    迟怀刑说:“我看你是欠打了,你敢不上车?你知道我是干啥的,绑都要把你绑上车。”

    娴儿企图还在争辩:“你绑我行,不信七哥也敢绑去。”别说,娴儿还真把迟怀刑难住了,姑爷总不能绑吧?

    霍荷制止娴儿:“好好和你爹说话,不行犟嘴!”

    迟怀刑气呼呼地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咱们顺顺溜溜地把婚结了,啥说没有。你们敢再整幺蛾子,树森我管不了。徳贤,你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山,如果我不死,你永远都别想下山。一辈子老死山里,永远不许嫁人。”他的一招挺狠,直接要拆散他们,并把娴儿拘禁山里。姜还是老的辣,迟怀刑打中了娴儿的要害,吓得她不敢说话了。

    丽秋赶紧打圆场:“别说那么蝎呼①,小年轻的有点想法挺好,以后能过好日子。树森呀,我去找你爹妈啦。你爹答应了,将来杨家由你掌家,不过,得等你两个弟弟成家以后。娴儿,你婆婆也说了,还答应你一个要求。你提一下,然后,咱好派人去通知你婆婆。”【注释】①蝎呼:方言;严重。

    娴儿到底年纪小,六奶奶指山卖磨的事儿,她还真信了。兴奋地问:“真的?姨,你不要骗我。”

    霍荷说:“提什么提,啥要求都不许提,消消停停地上车,大喜事儿不许节外生枝。”

    迟怀刑也说:“老人养你们这么大,要知道心疼老人,提什么要求?老人咋办你们咋是。”

    丽秋对着一直没说话的树森说:“你领娴儿回屋去吧,你们商量一下,快点去吧。”实际她也有些偏袒树森,也想让他们更实惠一些。

    娴儿乐颠颠地拉着树森回屋,两个人商量去了。迟怀刑看着她,失望地摇摇头,埋怨霍荷说:“都怪你,孩子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完全一个粗鲁的村妇,哪懂一点贤良淑德?不守妇道,把古训家训都丢脑后了。”

    霍荷反唇相讥:“愿意,难道你还怪我不成?你咋没带孩子?你知书达理你咋不教呢?”

    丽秋制止他们:“行了,行了。你们两口子回你们山里吵去,现在好不容易消停点,别再多事儿啦。可让我把你们的事儿顺溜地办完,他们现在不闹,你们俩也别添乱。”

    娴儿又跑过来,对公孙丽秋说:“秋姨,让我婆婆给我开一间杂货铺吧,我自己做买卖,以后也不管伙上要零花钱。”

    丽秋很纳闷:“你在哪里开杂货铺啊?”

    娴儿说:“在乡下开。”

    “那周围没有几户人家,你把货卖给谁呀?”霍荷十分不解。

    娴儿一笑:“那你就别管了,我是想找个营生。家里有下人,又不用我做活,我呆不住。”

    霍荷说:“你别弄那些没用的,净难为你姨。”

    丽秋说:“不要紧,孩子说的或许是正事儿。娴儿,你过去吧,我一会儿去乡下,和你婆婆说一声。”

    迟怀刑拦住她:“去什么去?不能依着小孩子的性子,想开杂货铺,结婚以后再说。”

    娴儿不高兴地说:“秋姨说的,婆婆答应我一件要求,我又不是玩儿。”

    丽秋说:“是,答应她的,咱得说话算话,我不陪你们啦,赶紧去杨家告诉一声。”

    迟怀刑不让她走:“你刚回来,好好歇着,不能再跑了。”

    霍荷也松口了,同意娴儿的要求。问丽秋说:“如果你不去,让别人去行不行?”

    丽秋说:“行啊!那让谁去呢?”

    霍荷说:“让她勺子叔去,他骑马跑得快。”

    丽秋说:“这个死勺子也来啦?那让他去,他人呢?”

    迟怀刑说:“去买东西了,一会儿能回来。”三个人一致同意,让勺子去杨家烧锅。

    勺子骑马的确挺快,下午三点左右,到了杨家烧锅。如今杨家烧锅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周边三、二十里都知道有一个杨家烧锅。不仅开了酒坊、糖坊,秋天的时候,六奶奶又开了一间豆腐坊。远近的农户图省事儿,拉些粮食来换酒、换豆腐。作坊里的伙计,有几个带家口的,在原来地樯子两间草房旁,又盖三栋房子,住进五户人家。加上杨家盖的几栋大房子,多少有点小村落的样子。勺子来的挺巧,正赶上吃晚饭。冬天天短气候寒冷,户外基本没有活计可做,乡下都是吃两顿饭。早上八点多吃早饭,下午三点吃晚饭。勺子一来,还让杨宗、六奶奶感觉挺意外,赶紧重新收拾饭菜,让灶上大师傅再新做几个菜。在杨宗六奶奶的屋里,放上一张炕桌,摆上杯盘碗筷。

    在等菜上桌的时候,勺子对杨宗说:“姐夫,我是丽秋打发来的,让我传个信儿。娴儿说了,想让你们给开一间杂货铺,以后自己赚零花钱,她每个月不用伸手,管你们要月例钱了。让我来带个话,看看你们啥意思,明天我好去回复。”

    杨宗毫不迟疑地说:“行,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开吧,家里给他们拿一笔钱。”

    六奶奶一旁说:“等等,杂货铺说没说在哪里开啊?”

    勺子说:“听说在家里开,婚后去进货。对了,说先用原来那两间草房做铺子。”

    杨宗说:“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愿意用,给他们用吧。”

    六奶奶说:“俺不是差房子,她开铺子也是正事儿,可铺子进货得需要本钱吧?如果给他拿钱了,那树山媳妇儿那里咋说?”

    杨宗说:“白家也没有提呀,那我能咋办?”

    六奶奶说:“做事儿得一碗水端平,这个给了,那个必须得给,不能偏一个向一个。”

    杨宗挠挠脑袋:“可也是啊,那都给吧。把树山叫过来,商量一下,他们想干什么,咱也给他们出钱,一视同仁。”

    六奶奶也同意这样做,打发杨树青去找他五哥过来。趁等人的功夫,杨宗领着勺子去两个新房看看,介绍一下给两个儿子结婚的花费。

    说话间,杨树山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把酒菜摆齐了,杨宗陪着勺子喝酒。六奶奶在一旁跟着说闲话儿,树山上齐饭菜,自己也找个凳子,坐在地上。杨宗对树山说:“树山,你勺子舅舅来,捎来口信儿。你七弟媳妇儿想开个杂货铺,我和你妈商量一下,同意了。开铺子的钱,家里给她拿。我们也不能亏待你,你一会儿去白家商量一下,看看你媳妇儿想干点啥不?想干,我们也给你们出钱。如果不干,折成干钱给她。”

    六奶奶也说:“给树森他们多少,也给你们多少。将来当个例子,树青、树春结婚的时候也这么办。”

    树山说:“爹,你们做主吧,给不给都行。在家也不缺吃穿,也不用攒小份子。”

    杨宗说:“那不行,你得去,不然白家知道了再挑理,那时候弄出说道不好,你现在去吧。”六奶奶也说让他马上去,一会儿大家商量出多少。

    杨树山听从爹妈的安排,来到白家。白家刚刚吃完饭,白淑珍正帮白尤氏拣桌子白伦库正斜靠着抽烟,见树山来了,又坐起来。

    白尤氏问:“树山你吃饭没有?让二丫给你再收拾点?在这吃一口。”

    杨树山其实还没吃呢,勺子舅舅来,他放下饭碗,去厨房张罗饭菜。但此时着急商量事,家里还等着他回信儿,寻思等回家再吃吧。于是,撒个谎说:“大娘,我吃完了,我过来想和你们商量点事情,赶紧得回去。”

    白伦库说:“啥事儿?着急忙慌的?”

    树山叫来白淑珍,让她一起听听。树山说:“我爹说,让我问问你们,二丫过门儿,想干点什么不?我爹给拿本钱。”

    白伦库一激灵,他问:“咋的?你爹是想让你们出去过?过去也没有说啊?我可跟你们说,你们翅膀还没硬呢?不能分家另过。”

    树山赶紧说:“不是分家,我们吃喝还在伙上,只是怕二丫手头紧,问自己能不能开个买卖,自己管着,挣多少钱都归二丫。”

    白伦库不满地说:“不知道亲家咋想的,咱这又不是大街里,能做啥买卖?再说了,二丫连地都没有下过,谷子和谷莠子都分不开。在你家有吃有喝的,做啥买卖。”

    树山说:“今天来一个舅舅,他捎信儿说,我七弟媳妇儿要开个杂货铺,让我爹给拿钱。我爹说,如果二丫想做什么,也给拿钱,做到一碗水端平。”

    白伦库不屑地说:“这不扯呢吗?在这块开杂货铺,卖给谁去呀?䞍等着赔,拿钱砸鸭脑袋不是?你看看我,咋还操你家的心呀。我想问问,如果你们不开买卖,有啥说法没有?”

    树山说:“如果不开,给同等数量的钱。”

    白伦库说:“那还算公道,我看啊,你回去跟你爹说。给不给,都是你们杨家的事儿,咋做我们都擎着。现在都到大婚的日子,我们白家可不能再出啥难题。不过,日后二丫手头紧了,你们日子也不好过。我看你们家大业大,每个月给个十块八块月例钱也不多。”

    白伦库嘴上不说争利,但还是表示出多占一份。咋一听要月份儿好像没毛病,但细算,是开买卖那份钱给我,我还得每个月要零花钱。树山也没有细想,更不会去算这个账,只要把话问明白,他便可以回家交差。又象征性地征求一下白尤氏和白淑珍,她们都没啥主见,干钱、月例钱算是定下来。

    杨树山兴冲冲地回了家,刚走到门口。听道勺子与他爹的对话,感觉他们已经没少喝了,特别兴奋。只听勺子说:“姐夫,你够意思,兄弟我太佩服你了。你能把孩子养这么大,还给娶媳妇,与自己亲儿子一样的待遇,了不起,了不起啊!”

    杨宗说:“兄弟,这得必须的,他爹该死,但孩子没错。你看,他也认我这个爹,我也认这个儿。兄弟,你说,我够意思不?够意思不?”听声音明显感觉二人喝多了。

    勺子说:“够意思,绝对够意思,姓富那小子把咱祸害啥样?弄死他就对了。”

    “弄死?谁弄死的?”杨宗有些喝糊涂了。

    勺子说:“大柜那一镖……”

    树山刚听到几句,身后不远六奶奶在叫他:“树山回来了?咋不进屋呢?”

    六奶奶从厨房端着饭过来,树山赶紧回答:“妈,我刚到,怕打扰勺子舅舅喝酒,想等会儿进。”

    六奶奶问:“在你老丈人家吃饭了吗?”

    “没有,我问完了,赶紧往回来。”杨树山简短回答。

    六奶奶说:“那赶紧进屋吧,饭还热着呢。”

    树山给妈六奶奶开门,二人进屋。屋里两个喝多那哥俩,一见母子二人进屋,马上又换个话题。树山心中有事儿,再看看桌上的残羹剩饭,也没吃,把白伦库的意思说了。杨宗脑袋已经不好使了,把手一挥说:“那定了,给你们哥俩个一人三百大洋,自己留着用。树森愿意开店他就开店,你想干什么用就干什么用。以后,每个月给你媳妇十块大洋,做零花钱。吃饭、穿衣都是伙上的,你们哥几个,凡事能干活的都给钱,管你妈要去吧。”

    六奶奶见杨宗喝多了,也没有再争论,让杨宗作一回主,把事暂时定下。

    杨树山回自己的屋,衣服都没脱,躺在行李上。琢磨勺子说的话,要结婚的只有自己和树森,话里话外,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不应该是爹妈亲生。结合那天爹妈争执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说别人的儿子,应该是指自己。那自己又是谁家的儿子?其中有一句话是:姓富那小子该死。姓富的是不是和自己有关系?可再一想从小到大,爹妈对自己没有啥二样,看不出来自己不是亲生的。反而树森倒像一个要来的孩子,一直寄养在丽秋姑姑家。他越想越糊涂,现在又到结婚的日子,还不能去问。纠结中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一个梦。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邬姐姐叫他,让他帮帮自己。树山只听见她的声音,就是看不见她人。她说她好饿想要吃饭,让他喂自己吃酸菜汤泡饭,树山想给邬姐姐盛饭,身前身后地寻找,可怎么都找不到饭。急得他把白世宝的家,翻了一遍,一颗米粒都不见。明明记得自己带来一碗肉,一大碗高粱米饭,还有一碗烩酸菜和血肠,可就是不见踪影。邬姐姐见他没有饭,又说自己很冷,让他给烧烧屋子。树山抱来两捆苞米杆进屋,又找不到火,急得他里外转。一着急,树山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没脱衣服也没盖被有些冷。晚上又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原来梦里的情景,是自己又冷又饿,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饿着肚子又睡着了。

    冬月二十五,亲戚朋友开始上来,酒坊糖坊也都停工。伙计们能造厨的上灶,不会做饭的,去挑水、劈柴、洗米、洗菜,杨家摆上半截席。啸虎顶子迟怀刑的兄弟们,来了十几个,由栽楞领着,一律山民打扮。为了不吓到杨家客人,要求任何人都不得带长枪,领头的两个四梁,悄悄藏了把短枪防身。树森的那些朋友,也都早早地到了,吵吵嚷嚷地张罗着干点什么。多亏六奶奶在两年里,盖了许多房子,不然,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人一多是热闹,但事情也多起来,特别是喝上酒,总要惹出一些麻烦。特别一大部分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栽楞带的一伙人是胡子。上点年纪的还能稳重点,可其中也有年轻的,大多是桀骜不驯。如果没栽楞等人的压制,说不定会惹出点啥祸。另一伙是树森的狐朋狗友,都是一些街溜子、二混子、纨绔子弟,平时一个个也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说话狂妄、举止轻浮。所以,一到酒桌上,双方瞧对方都不顺眼,碍着主家的面子,还不能大打出手,但都暗中叫着劲儿。第一回合就拼酒,先是盅,后是杯,端着大碗对着吹,第一天就喝躺下几个。六奶奶怕出事儿,一再叮嘱栽楞,一定看住这些人。第二天更热闹,青山好又来一部分人,这些人到一起,真的是臭味相投,端起酒碗交上朋友,论起英雄。第二回合是赌,推天九、掷色子,吵吵嚷嚷地喊了一天,把个六奶奶愁的,生怕哪个人、哪一句话,让他们交了手。万一伤着人,见了红,把一个大喜的日子给搅了。

    六奶奶愁够呛,实在是不好弄,找栽楞商量:“大哥啊,来的都是客,你说俺慢待了谁,面子上都不好看。你看,这几伙人都是混江湖的,平时也都挺豪横。俺怕他们谁看谁不顺眼,一时动了手,闹出事来,婚事可咋办呢?”

    栽楞说:“也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全,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不然都来点年龄大的,也就没啥事儿。可有几个年轻的,是和娴儿在一起玩大的。听说她结婚,非要来凑个热闹,我也就把他们带来了。”

    六奶奶说:“俺倒是不担心你们,有你在俺放心。可树森来的那伙人,年纪还小,还没有人带着。树森还不在家,也没有人经管。谢大柜那里还来一伙人,都是俺考虑的不周,俺寻思杨家在他的地盘,不告诉一声,过后见面不好,就给他信儿了。谁知道他本人没来,反倒是派几个人,让俺可咋好呢?”

    栽楞说:“不管咋样,人已经来了,总不能让谁回去。过了今天,明天是正日子。树森回来就好办了,他那伙人,由他自己辖制。今天晚上这顿饭,还有今天晚上,他们肯定要耍钱,想想办法,咋能把他们控制住呢?”

    六奶奶说:“不喝酒还好点,可办事儿咋能不给酒喝?况且咱还是开烧锅的,大哥你再给俺出出主意。都说当事者迷,这些天给俺忙活的,心里一点缝都没有。”

    栽楞想了想,说:“大妹子这样吧,咱们想办法把他们分开,别让他们碰面,岂不是没事儿了?”

    六奶奶想想也是,于是说:“也行,不过那得委屈大哥了,可能安排你们吃住的地方,不太合适招待客人。”

    栽楞说:“你跟我客气啥,咱们不是认识一年二年的,二十来年的朋友,哪有那么多挑理的?”

    六奶奶说:“那好吧,你看俺这样安排的行不行。在两个院的东边,俺有个两间房,一会儿让长工把那屋烧热。在那屋摆上酒桌,把青山好来的人,安置到那个屋,吃喝好了让他们住那里。然后在东院豆腐坊那屋摆桌子,把咱五湖的兄弟带过去,在豆腐坊吃住。前边倒是有炕有房子,可那是长工伙计住的,咋也不能让兄弟们和他们在一起。”

    栽楞点点头:“挺好,五湖的人你放心,我会和他们说明白的。对了,树森那一伙人咋安排?”

    六奶奶说:“在树森的新房放桌,他们吃完饭,让车老板子把他们送到一个亲戚家。那户亲戚家没有人,他们爱咋作就咋作去吧。”

    栽楞觉得安排挺细致,告诉六奶奶说:“我把兄弟们带走,如果缺人干活,你让人叫我一声,我给你派人。”

    六奶奶想了想:“大哥,俺还得让你帮个忙,你能不能给俺带东,今天晚上你陪那些孩子去,替俺照顾点。不然俺心咋总不安宁呢?”

    栽楞说:“成,等他们吃完饭,套车送他们去时,我跟着。”六奶奶心里挺感激,还是老人在一起好办事儿,能够理解人。

    六奶奶叫来树山和老牛闷儿,让他们骑马快些去白伦库那里,和他们打个招呼,借用一下白世宝的房子。树山和老牛闷儿到了白家,把借房子的事儿一说,白伦库爽快地答应了。他还说:其实你们都不用和我说,白世宝他们都走了,也不会回来。他的地都卖给杨家烧锅,房子在地里,自然房子也归杨家,你们用去吧。杨树山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从白家找一把锤子,带着老牛闷儿,去白世宝的房子。院门还是树山当初拴好的绳子,一直是没人动,他们解开绳子进了院。门锁还是好好的,原来啥样还是啥样,树山用锤子敲了两下,把锁砸开。取下来扔掉,带老牛闷儿进屋。一个月没有烧火,屋里冷冷清清的,本来白家也没啥家什,如今更显得空荡荡的。树山很自然地去拉西屋的门,竟然没拉开,他一看,门被钉死。再去东屋,还好,东屋没有钉上,进屋看看一切如旧,树山吩咐老牛闷儿把屋子烧热,晚上伺候好来的客人。然后自己骑马回家,走到那棵白桦树下,又想起邬姐姐。

    一顿饭吃了四个多小时,栽楞帮助六奶奶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自己也没顾上吃饭,总算把这些爷们招待完。一个个喝得醉马天堂、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地上了车,栽楞带杨树森的朋友们,去白世宝家住宿。说是住宿,估计一夜也不会睡消停觉,肯定一晚上的牌九局是跑不了了。来到白世宝家,南北大炕已经让老牛闷儿烧好了,屋子也暖和起来。带到地方,栽楞不再招呼他们,由他们自己胡闹。自己在外屋找到饭桌,拿出从杨家带来的酒菜,拉着老牛闷儿找个炕梢,两个人喝起小酒。树森的朋友们在路上,早都商量好了,谁喜欢玩什么,一进屋分成两伙。胡少爷和三个人要看小牌儿,扯下一个褥子做牌垫,四人围坐一起,不声不响的玩起来。另外有十来个人则拿出牌九,在炕上围成一圈,呜嗷喊叫地放开牌九局。

    快到半夜,栽楞和老牛闷儿酒喝完了,见那面牌局还在继续。不过,酒鬼们的酒也醒了点,或许是喊累了,都不再吵闹,稳当的玩牌。栽楞也没有招惹他们,和老牛闷儿把桌子拿下去,直接在炕梢合衣而卧,眯一觉儿。牌九局这面儿,已经见出输赢,大成子和二驴子把钱输光了,全身上下镚子皆无。想和别人借点,可谁也不肯借。原因是赌桌上没人愿意往外借钱,有说法是往外掏钱,会把自己的运气也掏出来,往下该走背点子了。两个人借不到钱,只能蹲外围看热闹,有时候帮别人指点江山。在场的还很烦他们,撵他们去死觉,他们兴趣不减也睡不着,赖着牌局不走。到了后半夜,二驴子可能是晚饭吃多了,肚子给上劲儿。可自己还不敢出去,于是,拉着大成子陪他拉屎,大成子实在离不开牌局,无奈他受不了二驴子的央求,二人出了屋。

    二驴子跑到房山,就地开始解决,一边拉屎一边说:“今天晚上输钱,都他妈怨你,你一点都不听二爷的话。你说那把,你要是配成头三尾对儿的多好?非要弄头八尾九的,输干爪子了吧?”

    大成子不服:“滚犊叽(子),拉你的死(屎)吧。你会不会玩?头尾都大你不配,谁知道他有杠?”

    二驴子吭哧说:“拉……啊……鸡吧倒吧,你手臭就说手臭的,昨天晚上准没干好事儿,是不是摸姑子……”

    大成子也骂他:“操,你他妈的灶坑不好骚(烧),你怨灶王爷。你手香,摸窑姐卡吧裆①了。你再逼扯②,我他妈进屋了。”【注释】①卡吧裆:方言;裆部,裤裆。②逼扯:地方粗语;说。

    二驴子赶紧告饶了,哀求道:“别,别,哥,哥,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不行,叫爷,不叫爷你就自己蹲着吧。”大成子不依不饶。

    二驴子赶紧叫:“爷,爷,你是我亲爷行了吧?”

    大成子这回满意了:“这他妈还差不多,大孙儿,好好拉,爷陪着你。”

    二驴子放心了,对大成子说:“大成子……”

    “叫爷!”大成子命令他。

    二驴子服软了:“亲爷,你说咱俩今天晚上,让他们几个损种赢了,我咋心不甘呢?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

    大成子说:“孙啊,你咽了吧,早死早托生。”

    二驴子骂他:“滚犊子,说正事儿呢。”

    “我也觉得咱俩不该输啊?准四(是)老四他们搞鬼,嗯,肯定有鬼儿。”大成子肯定地说。

    一说到鬼,二驴子有些害怕,赶紧制止大成子:“你停、停、停,快住嘴吧,吓得我屎都拉不出来了。”

    大成子嘲笑他:“瞧你那小胆儿吧,能干啥大四(事)儿?一辈子你也吃不上四个菜,啥也不是。”

    二驴子不服:“操,瞧不起我是不?你说剜门撬锁我啥没干过?上次去二寡妇家装神弄鬼儿的,不都是我去的?让你爬个墙都费劲,还长嘴说我呐。”

    大成子反驳说:“我也帮忙了,我不驮着你,你能丧(上)去啊?你就说说咱俩吧,出力的四(事)儿都是咱俩的。等分钱的时候,咱俩分的最少。我说二驴子,以后咱俩不跟他们干行不行?”

    二驴子很赞同:“行啊?以后咱哥俩单独干。我挑头,人手不够你再找两个兄弟。”

    大成子附和说:“好,以后咱们一起干,他们会的,咱俩也都会了。以后弄到钱,多请杨小鬼儿喝几次酒,让他老婆再教咱俩几叟(手)。”

    二驴子也拉完屎了,一边提裤子一边说:“今天咱哥俩输得血呼啦的,是不是往回找补一下呀?”

    大成子问:“咋找补啊?难不成,今天晚上顺他们几个腰包?”

    二驴子说:“你能打过他们几个吗?顺他们的钱,明天他们知道了,还不揍扁你。”

    大成子脑袋不够用,问:“那我不知道了,你说咋办吧?”

    二驴子拍拍他,指着房子西头说:“你看见没有?我来的时候,看他们家下屋是空的,家里的东西还都在。他家人都不在家,西屋还钉上了,我猜想,他们家的粮食都在西屋。还有,这人家东屋看不见啥好东西,肯定也都放西屋了。咱俩先踅摸①一下,如果真有值钱的东西。回城后,咱们赶车再来,搬点东西卖,补一补今天的糟损。你说行不行?”【注释】①踅摸:方言;寻找。

    大成子有点顾虑:“听说是杨小鬼的亲戚家,咱们偷他家好吗?”

    二驴子不在乎:“他亲戚家又不是他家,怕什么?不然咱们先看看,然后再说。”

    大成子也答应了。于是,二人绕到房后,来到西屋的窗下。二驴子扒掉堵窗户的草捆,捅开窗户纸,用一只眼睛往里看,里面黑乎乎地什么都看不见。

    他对大成子说:“看不见,咱俩进屋看看。”

    两个人又绕过来,开门进屋。外屋的小豆油灯还是那样昏暗,这点亮光勉强能看清物品的轮廓。二人蹑手蹑脚的不敢弄出动静,趴在西屋门缝瞧瞧,还是瞧不见。大成子看看周围,用手指了指过梁。二驴子明白了,这家不知道是因为懒,还是家里不需要,过梁上面是空的。大成子取过豆油灯,递给二驴子,比划着让他拿灯看看。二驴子看看过梁的高度,再看看周围,也没有什么地方可蹬。于是,用手比划着,让大成子蹲下。大成子长得敦实,又矮又粗,二驴子正相反长得细高。大成子很听话地蹲了下来,两只手扶墙,二驴子踩着他的后背,蹬上大成子的肩头。大成子缓缓地站起身,把他抬到一定的高度。二驴子一手把着过梁,一手端着灯,把身子探到屋里,想一看究竟。在灯往前伸的一刹那,只听他惊恐的惨叫一声,接着连人带灯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