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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五十三

    五十三

    火烧岗,山上光秃秃的,除被雪压倒泛黄的枯草,几乎没长几棵小树。山坡并不陡峭,雪刚刚融化后,地皮湿漉漉的。几只兔子惊慌逃窜,寻找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几只野鸡也扑楞楞地飞到另一个山岗。不大的小山岗,东西两队人马相向爬了上来。不明白谢老嘎达为什么选定这么个位置,或许是山岗上毫无遮掩,可以看清楚对方,做到一目了然。

    迟怀刑在昨天带人来过,实地踏察一遍。本来他以为青山好选中的地方,会有什么诡计。到现场一看,见此地如此空旷,反而很满意。心中有数以后,留下一小队人监视,他返回营地。连夜又对人员做了部署,并派几名眼线靠近青山好的周围,有消息及时回传。

    青山好的人马先爬上山岗,在东侧一字排开,荷枪实弹地等着五湖的绺子。迟怀刑稍晚一步,等他的人从西侧上来,谢老嘎达已经抽完一支烟。他见西侧的人上来,一挥手,带着他的人迎了上去。在相距五十丈远的地方,双方停住脚步。谢老嘎达带勺子出队,他问勺子:“哪个是你们迟大柜?”

    勺子一指迟怀刑:“那个出队的就是。”

    谢老嘎达对他的迎门梁说:“压住人马,听我的号令。”然后对勺子:“走,会会你们老大去。”

    他带着勺子走出来,对面的迟怀刑一看,也带着青山好送信的人迎上来。四人到了两军的中间,三五丈远的地方,勒住马匹停下来。

    谢老嘎达伸手一抱拳:“迟大柜,咱们又见面了。”

    迟怀刑回个礼:“以往多有得罪,谢大柜别来无恙。”

    谢老嘎达对勺子说:“你可以回去了。”

    迟怀刑也一摆头,双方送信的人各自回绺子。

    迟怀刑对谢老嘎达说:“谢大柜,咱都是在依兰地面上讨生活,但少有交集。今天令大柜相约,特来相见,请大柜明示。”今天迟怀刑的心里很有谱,通过眼线回传,他想拿下青山好,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谢老嘎达扫了五湖绺子一眼,人数和他差不多,只是队形有一些怪,还都是步队,除了迟怀刑,其他人都没有马。自己有七十多人,前面一队是三十多匹马,足够一次冲击用的。谢老嘎达回迟怀刑说:“迟大柜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当年在四顶山北,我曾经说过后会有期吗?你忘啦,我可没忘。”

    迟怀刑说:“我当然没有忘,断了你的财路,是五湖绺子的错,这个我们承认。但是你有错在先,杨家是我们绺子的亲戚,也是咱行里人,已经和你对过春典,可你还是不依不饶,那不能怪我们了。”

    谢老嘎达这人挺轴,认准的理儿不转弯儿。梗着脖子说:“那你也不能怪我,谁让他杨家得罪人了?我收了主家的钱,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就是天王老子来,杨家的活儿我也得做。”

    迟怀刑说:“好啊,那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咱们凭实力说话。”

    谢老嘎达冷笑一声:“实力?我的实力不照你差。当年不是因为与老毛子开仗,青山好绺子被打花嗒了,我早找你去了。”

    迟怀刑听他打过老毛子,很是敬佩:“你与老毛子动过刀枪?”

    谢老嘎达很是得意:“当然,大砬子一仗是我们磕的。不像你们,躲山里猫起来。”

    迟怀刑轻蔑地一笑:“我承认你们很仗义,但打仗还嫩点,只知道用人堆。谁说我们没出山?江北老毛子大营是我拔的,东山汽轮子也是我干沉的。”

    谢老嘎达一见没有占上峰,一转话锋。凶狠地说:“不差青山好弟兄都折了,我早找你去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今天说说咱们结的梁子,该咋办吧。”

    迟怀刑轻描淡写地说:“客随主便,我五湖绺子到你的地盘,谢大柜画道儿,我悉听尊便。”

    谢老嘎达说:“好,爽快。两条道儿你选,一个文解,赔我一车高粱,摆一桌酒席,请上几个江湖同行,咱算和解了,以后便是朋友。”

    迟怀刑一听,他是要刹自己的威风,让自己认栽,那一车高粱明明是侮辱他。于是问:“还有别的道吗?”

    谢老嘎达说:“另一条道是武解,今天你我一决高下,谁输谁告饶。撤出依兰地面儿,永世不得再踏入依兰地界一步。”

    迟怀刑点点头:“我看武解行,按你说的办。”他刚要拨马回队,只见青山好的绺子里,跑过来一个人。来到谢老嘎达马前,谢老嘎达俯下身,那个人趴他耳朵旁说了一些什么。谢老嘎达脸色一变,摆手让那个人回去。抬起身,脸色铁青对迟怀刑说:“迟大柜,你五湖太不讲究了吧?”

    迟怀刑问:“此话怎么说?”

    谢老嘎达指着北侧说:“你岗下还埋伏一支马队,有四、五十人,太不仗义了吧?咱们得当面锣对面鼓,不能偷着下手。”

    其实青山好的人马一出山,迟怀刑早就派人,探查好他的人数了,然后重新调整一下自己队伍的配置。自己、张老狠、山林队两个头目,带七十多人与青山好硬碰硬。栽楞领一伙马队四十多人,带着丽秋、六奶奶在北侧,仗一开打,从北侧直接冲上去,打仗的打仗,救人的救人。麻雷子和山林队的一个头目,带一个马队在南侧,也有四十多人,他们是截击青山好的退路。另外,霍荷与季炮头,率领五十人,摸到大黑砬子,等火烧岗枪声一响,立刻拔掉青山好的山寨,做到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迟怀刑说:“谢大柜,现在是你的不对了,我人多又没有都带上来。你上岗七十三人,我也上岗七十三人,如果我多上一个,那算以多欺少,对你不公平。我两侧放的人马是防止你增人,找其它绺子帮忙。在你地盘上,我得防一手。”

    谢老嘎达大吃一惊:“你南面也有人?”

    迟怀刑平静地说:“有啊,一面五十来人。对了,你寨子前还有五十人,防止你寨子再来人。不过,也没啥好怕的,你寨子里能拿枪的恐怕不超过二十人。”

    谢老嘎达一下子心凉半截,看来今天一脚踢在花岗石上了。迟怀刑看出他变化,接着挤兑他:“到你地盘,路途太远,不然多带点人。我们江北的绺子,过来会一会江南的各路英雄。也见识、见识南山里的豪杰,都说‘难舍难离三道通,刁翎甸子赛北京’,咱也到宝地找个栖身之处,讨一碗饭吃。”

    谢老嘎达知道今天是打不赢了,但嘴不能软,硬撑着说:“迟大柜不用吓唬我,我们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熊货。”

    迟怀刑刚要戳穿他,六奶奶气喘吁吁地从北边赶过来。叫着:“两位大柜且慢动手,能不能听一声俺妇人之见?”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六奶奶说:“迟大哥,你让俺和谢大柜说几句话。”迟怀刑也没说话,向一旁走了几步,留出空间让给六奶奶与谢老嘎达。

    谢老嘎达问:“杨六奶奶,怎么还不走?昨天我已经和你说过,这事儿与你杨家没有关系。你放心。当年我和老毛子死磕,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还能怕他?”

    六奶奶说:“谢大柜仗义,俺佩服。你能领人与老毛子干,那你就是英雄。迟大柜也是一样的人,你们都是爷们,让俺敬重。今天,俺实在不想看到你们刀兵相见,一切的错都在俺杨家。杨家烧锅在青山好的地盘,以后还要仰仗谢大柜罩着,有个为难招灾的,还需要谢大柜撑腰。如果今天你们两家撕破脸,将来俺咋好求青山好?想高攀都没有脸再见谢大柜?”

    她一拍马屁,谢老嘎达还挺受用,但嘴上还是说:“迟大柜局红管亮,哪里显着我青山好?你有这么大的靠山,你怕谁啊?依兰县的绺子,哪个敢动你。”

    六奶奶说:“大柜你这话说错了,俗话说远水不解近渴。他在江北,你在江南。各有各人的地盘,他胳膊再长,总不能到青山好的碗里抢饭。县官不如现管,俺找你比找他方便,俺只想高攀你的高枝,能不能给俺一个口儿?全凭大柜一句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老嘎达让她一说,还真地动了心。再加上今天的仗,要是打起来,自己一分便宜都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借坡下驴:“杨六奶奶说得好,事儿倒是这么回事儿。可今天兴师动众的,我不是屎壳郎碰见窜稀的,白跑一趟吗?你说,今天该给我一个怎样的说法?”

    六奶奶见他松口,马上说:“大柜你稍等,俺让五湖给咱说法。”

    “好,你去问他。”谢老嘎达死要面子,绝对不肯先吐软话。

    六奶奶赶紧来到迟怀刑面前,迟怀刑说:“大姐,你快下去吧,打起来别伤着你。他那几头烂蒜,不够我嚼吧的。”

    六奶奶制止他:“迟大哥,俺要你撤兵回去,再听俺一次。当给俺一个面子,他谢大柜也是个义士,敢跟老毛子干,能活下来的,都非常不容易。他没有死在老毛子手里,也不能死在咱们手里。你们两个,江南江北各一方,平时也互不相干,又没有相争的地方。如果交个朋友,将来有事儿,或者再有老毛子来,你们可以联手,那不是更好?”

    迟怀刑沉思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看出来青山好打过沙俄军,是个汉子。再说了,今天是能够缴了青山好,但如果漏掉几个人,那也给杨家烧锅留下后患。他带人回江北去,谁能保住杨家烧锅?不如现在让谢老嘎达知道自己的实力,以后不再叫板。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说:“大姐,那你看着办吧。”

    六奶奶得到回复,心里有数了。又返回谢老嘎达马前:“谢大柜,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双方把兵都撤下去,明天咱找个地方,再定一个说法?”

    谢老嘎达说:“说明白点,怎么一个说法?”

    其实他现在心里很虚,刚才六奶奶去与迟怀刑交谈,他观察五湖绺子的阵势,再看看自己的绺子,高下立判。五湖的人,一个个训练有素,排兵布阵很有章法。一共两排,排与排只见间隔两丈多,每排的人与人间隔也是一丈。第一排的人都蹲那里,枪在一侧,枪口斜向天空。第二排的人都是站着,枪在胸前握着,枪口也是斜着朝上。而且,都规规矩矩的在那里等候,一动不动,没有聚集,也没有相互说话和走动。再看看自己的人,稀稀拉拉像羊拉的粪蛋。三五成群,抽烟的、聊天的,枪有背着的,挎着的,还有像烧火棍一样戳在地上的。真要是打起来,一些人可能没来得及摘枪,就得被放倒。再看看家伙,人家是一水的莫辛纳甘五发装的水连珠。自己人的枪是五花八门,自制大台杆、德国毛瑟一八八八、奥地利曼利夏马,好一点的是有几只汉阳造,最差的还有老套筒和洋炮。一对比,让他看得是灰心丧气,现在只能是硬装。

    六奶奶没有在乎他们的神态,把迟怀刑叫来:“两位大柜,俺有一个提议。现在休兵停战,各自绺子回归本部。明天两位大柜,各带十个人,到道台桥杂货店。相互比试一下,分出高低胜负,以武会友如何?”

    迟怀刑说:“我没问题?”

    谢老嘎达问:“都比什么?谁定规矩?”

    迟怀刑说:“管她要咱比什么?莫非你怕了?”

    “我操,谁怕谁啊?比就比。”谢老嘎达又上来驴劲儿。

    六奶奶说:“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天中午,道台桥不见不散,二位都撤兵吧。”

    谢老嘎达一抱腕:“迟大柜,请了!”

    迟怀刑还礼:“谢大柜,再会。”

    二人谁也没有搭理六奶奶,拨马回本队。两面的队伍一见自己当家的回来了,以为要开打。张老狠大叫一声:“出家伙。”

    五湖绺子的人,刷的抬起枪。迟怀刑见状挥挥手,示意放下。

    青山好那面则是乱哄哄的,人欢马叫,摘枪上子弹。气得谢老嘎达大骂:“妈拉个巴子,把枪都收了,一群喂猫的货。”然后,也不管队伍,独自在前一路小跑,后面队伍地呼呼啦啦地跟着下山。两面的人一撤,六奶奶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白世宝这些天兜里有钱,大大地风光了一把,周围能玩上几把的地方,都转变了。天天是小牌、牌九不离手,小酒不离口,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有时候还黑白天连轴转,实在困了,在谁家玩,就在谁家睡一觉。有兴致了,花二十铜元,找个卖大炕的,或者暗门子住一宿。昨天晚上,又赌了一晚上,到太阳一竿子高,才散场。

    昨天手气不错,赢了几块大洋。从赌场一出来,一头扎进杂货铺,想弄点东西吃,喝两杯。手里还拎着当初的酒坛子,三、四天还没喝光。杂货铺柜台里,掌柜韩大嘞嘞不在,他是老熟人儿,直接奔后厨。韩大嘞嘞老婆正在灶上,酱猪下水、烀肘子,白世宝上去在腰上摸一把,把韩大嘞嘞老婆吓一跳。白世宝问:“老相好的,做好吃的呢?大嘞嘞不在家?咱俩舞扎舞扎去呀?”

    韩大嘞嘞老婆骂他:“滾犊子,没看老娘忙着呢?你那吊死鬼儿样吧,能上去马吗?谁稀罕你似的。”

    白世宝不屑地说:“操,一个老帮擓,松腰垮腚的。白爷看得上你,你偷着乐吧,爷有钱,哪儿找不到娘们儿?”说着掏出几块大洋,在手里掂了掂。

    韩大嘞嘞拎着两只杀完的鸡,从后门进来。对白世宝说:“白吃饱,今天别在我家胡闹,哪块儿有地方,赶紧去哪儿眯着去。”

    白世宝不满地说:“大嘞嘞,你是买卖家,我到你店里是主顾,财神爷,还有往外撵的?”

    韩大嘞嘞说:“得得得,我挣你那三瓜俩枣的能发家啊?你不是瘟神就烧高香了,还他妈财神爷呢?”

    白世宝不耐烦了:“没人跟你废话,赶紧给白爷弄点下酒菜,爷饿了。”

    “没有吃的,别废话赶紧走。”韩大嘞嘞直接赶人。

    白世宝扯着韩大嘞嘞老婆说:“你烀的猪头呢?咋说没有吃的?”

    韩大嘞嘞说:“你要想保住脖子上的葫芦头,你就赶紧走。听人劝吃饱饭,走晚了,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白世宝一听有大事儿,急忙问:“咋啦?出啥事儿?”

    韩大嘞嘞小声说:“昨天晚上来人,把整个店给包下来。不许其他人在店里滞留,你还是赶紧走吧。”

    白世宝刨根问底:“是谁啊?”

    韩大嘞嘞哭丧着脸:“我知道是谁啊?反正比那天那伙人还厉害。那天我都看见你了,差点尿裤子了吧?”

    白世宝一听是胡子,脖子后直冒凉风,对韩大嘞嘞说:“快给我拿点干粮,我去干兄弟家吃去。”

    韩大嘞嘞说:“我没有功夫伺候你,你自己拿去,别忘了给钱啊!”

    白世宝转身便走,去找干粮。韩大嘞嘞嘟嘟囔囔地说:“还找你干兄弟,你干兄弟都死一年了,坟头草都比你都高。是找你干兄弟媳妇儿去吧,不怕晚上你干兄弟回来找你。”

    白世宝也没有回头:“愿意,你想找你也去啊?”

    原来昨天晚上,从火烧岗下来的迟怀刑,让四梁八柱带着人回山,自己和霍荷与六奶奶来到道台桥。随行的马弁去杂货铺,扔给韩大嘞嘞二十大洋,包下今天所有饭食。安排二十人的酒席,任何人不许打扰,否则砸他的店,点了他的房子。吓得韩大嘞嘞两口子一夜没睡,赶紧张罗饭菜。生怕惹恼了这些爷爷,给自己带来灾祸。

    巧的不能太巧,中午时分,迟怀刑是从屯子东的大路,带着一伙人骑着马飞奔而来。谢老嘎达也带一队人马从南边小路疾驰过来,一路弄得鸡飞狗跳。警察分所的区长王秀峰与一个警员,刚从屋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这是谁啊?叫了撒欢的想干啥?”

    二人刚出门,谢老嘎达一甩手开了一枪,把王秀峰的帽子给掀了,他是想给迟怀刑一个下马威。王秀峰吓得连滚带爬往屋里跑,还与后面的警员撞个满怀。迟怀刑也是一枪,把警员的帽子也掀了。王秀峰两个人逃进屋里,把门关上再没敢出来。不光他们不敢,整个村子的人也都躲起来,谁敢出去招惹胡子。

    二人下马,六奶奶听见枪声从屋里出来,搞不清楚二人见面,开枪是为什么。但两个人面色平静,又好像没什么事儿。两伙胡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不是稳当客。晃着膀子进了屋,吵吵嚷嚷地喊掌柜的上酒上肉,韩大嘞嘞赶紧往上端。随从们分几桌坐下,由着他们去闹。另单设一桌,六奶奶、霍荷与两位大柜一桌。酒菜上齐,自然是先客气一番,几人落座。六奶奶张罗着,喝完三杯认识酒,然后步入正题。

    六奶奶说:“今天的道儿是俺划的,事儿也是因俺而起,给山上的兄弟们添麻烦了,错都在俺。说心里话,俺实在不想看到哪一方,有兄弟伤亡。为了讨生活,谁都不容易,俺养活一家老小不容易,你们养着山上几百弟兄也不容易。兄弟们都有家小,他们出事儿了,你们咋去养兄弟们的家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着兄弟们,有了过节,咱另想办法解决才是。”

    谢老嘎达张罗着喝酒,拿着酒壶说:“你话说得是有道理,谁都想平平安安地发财,但江湖规矩要讲是不是?否则我们也难以服众,一众兄弟们咋带?”

    六奶奶说:“规矩是人定的,人都没了,那规矩还有啥用?想要了结一件事儿有好多办法,为啥非用死伤不可呢?你说人渴了,你喝热水能解渴,那喝凉水也行,吃水果、吃冰雪都行,不一定非一棵树上吊死。是不?”

    到底是女人,不管多强硬,都有柔弱的一面,特别是有了男人、孩子的女人。霍荷此时已经跟随上六奶奶的节奏,已经完全赞同她的意见。她看着迟怀刑说:“赵姐姐说的是,哪怕是死一个人,也不是咱们愿意看到的,还是让赵姐姐说说她的办法。”

    迟怀刑不置可否地看着六奶奶说:“你先说出来吧,让谢大柜品评一下,行不行。”六奶奶看看谢老嘎达,谢老嘎达也表示同意。

    六奶奶说:“咱今天用比试的方法,不伤一人。三局两胜,谁输了,送对方一些礼物,大洋也行、快枪也可,多少是那么个意思,只是为回去好有个交代。过去的事儿,从此一笔勾销,以后江湖上见了,一笑泯恩仇。江南江北各自讨生活,互不打扰。朝廷有难,互相联手,岂不更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一旦仇结深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谁又能把谁斩草除根?你们说是不?”

    另外几人觉得她说的有理,催促她接着说。六奶奶又道:“今天,咱们不用弟兄们插手,你们两个大柜比,都点到为止,当一个乐子。赢的不要觉得自己多厉害,输的也不许不服气,认赌服输。你们分别比试枪法、拳脚、酒量。你们看行不行?”

    谢老嘎达觉得这几项都是他强项,高声喊好,惊得那几桌小喽啰都肃静了。迟怀刑到底是文人出身,还是比较稳重,点点头表示同意。谢老嘎达忍耐不住,连连催促六奶奶赶紧开始。霍荷还不嫌事大,喊喽啰兵去给呐喊助威。本来刚才那些喽啰喝上酒,两家弄得挺融洽,现在一喊比武,又成了对立面。

    一群人又呼呼啦啦地来到院子里,六奶奶从店里拿出六块小盘子,让人摆在六十步的位置。首先声明,谢老嘎达、迟怀刑各打三块,各自用自己的配枪。二人使用的都是英国韦伯利左轮手枪,枪型虽然比较老,但是还很奇缺很贵,一般还弄不到。规则很简单,看谁打中的多。两个人也不谦让,一字排开。几声枪响过后,迟怀刑枪枪命中,三块盘子应声都碎了。谢老嘎达打碎两块,另一块竟然跳了起来,显然是打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碎。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谢老嘎达说:“都看见了吧,我也打中了,谁知道你那破盘子是咋回事儿?”

    六奶奶制止他说:“现在认定结果还为时尚早,拿过来看看再说。”有勤快的,跑过去把那块盘子找回来,递给六奶奶。六奶奶接过一看,盘子边缘处打了一个豁口,举起来给谢老嘎达看,笑着说:“大柜,认赌服输吧!”

    谢老嘎达也不再狡辩,脖子一梗:“认了,来下局。”

    六奶奶招呼周围的人:“都闪闪,让个场子出来,比试第二局,拳脚。让让,不怕溅身上血啊?”

    一群人呼啦一下,把中间空出来一块地。谢、迟二人把自己的帽子、枪等碍事的都摘下来,交给自己人。六奶奶说:“咱们可是比武,点到为止。不是冤家打架,下死手。你们得听俺的,俺说停必须得停,明白不?”

    谢老嘎达说:“明白,你放心吧,我把他摔啦啦尿喽。”

    迟怀刑也说:“你喊开始吧,没问题。”

    在六奶奶一声开始后,迟怀刑与谢老嘎达,像两只斗架的公鸡,凑到场地的中间。谢老嘎达个头不高,长得粗壮,下盘很稳,采取的是步步为营,一点点的靠近迟怀刑,寻找机会下手。迟怀刑个子高,身体灵活,经过十几年练习,练得不错,但终究是书生出身,武功底子薄。只能窜蹦跳跃,依靠自己的灵活来弥补不足。或者是男人的天性,看见斗架就热血喷张,看热闹不怕事大,围在周围给助战。吵吵嚷嚷地混乱不堪,有叫好的,有喊上、上、上,干他。还有指点江山的,这个让大柜出拳,那个让大柜出腿,他们大柜像耍猴一样在场上转。两个女人的心情可是不一样,真的担心伤着谁。二人在场上,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来我往打斗在一处,也没重伤谁。斗着斗着,迟怀刑抓住一个机会,身体一蹲来一个扫堂腿,一下子正中谢老嘎达的腿上。就在大家都认为,谢老嘎达非摔倒不可的时候。只见他一个下蹲,稳稳地挺住这一腿。反手抓住了迟怀刑的脚腕,一拉一抬一推一松手,只见迟怀刑一点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一个腚墩摔倒,且后仰全身摔在地上。哄堂大笑中,立刻跑过去两个喽啰,去扶迟怀刑。迟怀刑一个打挺跳起来,还想与谢老嘎达缠斗。

    六奶奶高声喊:“停,停,第二局,谢大柜胜出。前两局平,下面我们进屋比第三局。”

    场上十分热闹,闹闹哄哄地人群跟过节一样,六奶奶觉得结果很不错,现在双方现在还都能接受。于是,趁着热乎劲儿,把一群人又轰进屋里。有酒有菜,喽啰们不再关心第三局,六奶奶赶他们回自己桌上吃喝去。剩下四个人,又回原来的位置。

    迟怀刑谦虚说:“谢大柜武功高强,佩服、佩服。”

    谢老嘎达也回敬:“迟大柜枪法精湛,甘拜下风。”

    “那咱们比比酒吧?”迟怀刑还要再胜一局。

    “比就比,来,说怎么喝?”谢老嘎达也不甘下风。

    六奶奶说:“你们等等,我还没说咋定输赢呢?霍荷妹妹,今天你给倒酒,为了公平,俺要来打酒的提溜儿,一次一两。俺带头喝,俺喝一个,两个大柜你们跟着喝一个,喝酒期间可以吃菜。谁先喝不下去了,谁得认输。”

    谢老嘎达问:“那你先喝倒了呢?”

    六奶奶笑着说:“那俺不管你们了,你们对着喝呗。对了,还有一点,喝酒期间不能离开饭桌,谁离开谁认输了。”

    谢老嘎达咧咧嘴:“操,不得喝尿裤兜子……”

    迟怀刑说:“好,开始。”

    霍荷给打酒,六奶奶带头喝,左一个右一个……

    最后的结果是,六奶奶与霍荷瞅着,趴在桌子上起不来的两个男人,大笑不止。等那些喽啰也喝好了,六奶奶从后院叫来一辆马车,上面装有上千斤好酒。把谢老嘎达抬上马车,打发青山好的人回山里。霍荷也要回去,六奶奶邀请她住两天再走。霍荷不同意,一再表示,两个山寨都没有当家人,有些放心不下。六奶奶听她如此说,也不再挽留,与她分手告别。霍荷带着她的人,拉着迟怀刑直接奔倭肯河,横插了过去,走近路回山里。

    送走两伙人,终于把事儿平了,六奶奶悬着的心才放下。她赶紧赶回家,丽秋在家给杨宗治伤。杨宗头上的伤口不大,但一直迷糊和恶心、呕吐。丽秋说,是震到脑子了,得休养一段时间。她给开了一剂方子,也就是:郁金、苏梗、青皮、乳香、茜草、泽兰、香附、延胡索、木香、红花、当归尾。

    道台桥的枪声停下来,人不闹马也不叫了,村子里总算消停了。一直到晚上,胆子大的人出来探听消息,见胡子都走了,各家才恢复正常生活。女人们赶紧生火做饭,男人则向杂货铺汇拢,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儿?韩大嘞嘞这回可是更有话题,把几天来的事儿,添油加醋的一遍又一遍地给来人讲。通过他的渲染,把这件事儿弄得更加神乎其神。

    白世宝听说有胡子来,急忙去孀居的干兄弟媳妇家,把自己的大洋藏起来。随便吃一口干粮,跟没事人儿一样,找个小炕搂着干兄弟媳妇睡起来。当村里女人都往起藏,男人躲屋里的时候,他还真地出去看看,见警察所的人都藏起来,他也没敢去凑热闹。见胡子走了,他自然跑杂货铺喝酒聊天,寻找牌局来了。

    王秀峰也戴着有枪眼的帽子溜过来,今天那两枪差点把他吓尿。没想到,自己上任才三天,就碰见这糟心的事儿。让他在下属和辖地内的百姓面前,丢了个大脸。本来他在城里干个小巡警挺好,虽然没多大油水,但是起码安稳,不经啥大风大浪。可他偏偏是官迷、财迷,年前和侄子王道林等一伙小混混,在迟德贤的指点下,黑了一笔钱。用这笔钱通过他哥哥,贿赂县长得了一个警察所的区长,①派到六区上任。哪承想,一个区长还有这大的风险,差点吃饭的家伙让人给敲了。说是一个区长,手下只有两个人。平时只是协助保董、保长收个税,缴个捐什么的,再是县政府有告示,他们给通知、通知。凭他们三个人,连一把大刀片都没有,还敢惹胡子?那可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要说拎个棍子,欺负一下过往客商,压榨种地、扛活的小老百姓还行。【注释】①警察所与区长:当时设置的机构,县警察局在各区设警察分所,而负责人则叫区长,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带着那个警员溜达到杂货铺。杂货铺里的人已经一屋子,见他们进来,赶紧给他们让座。老百姓怕事儿,见到当官的都比自己大,哪个也惹不起。韩大嘞嘞赶紧收拾出一张桌子,端上茶水和瓜子,寻问二位官爷是吃茶还是喝酒。警员摸出两个铜元,扔在桌子上,让韩大嘞嘞准备些酒菜。韩大嘞嘞摸起铜元,赶紧去张罗。

    王秀峰喝完一碗茶,观察店里的人,发现大多数都是来聊天,打听消息的,来喝酒吃东西的不多。最卖力气的自然是白世宝,他喝着自带的酒,要来半只烧鸡。与周围人讲得是唾沫星子横飞,连说带比划。王秀峰问:“他是一个什么人?”

    警员认识白世宝,说:“一个二流子,一天连根柴禾棍都不拿,天天蹭吃蹭喝的,除了赌就是嫖。”

    王秀峰一听来了兴趣,他最喜欢这样的人。然后又问:“这人在地面上熟吗?”

    “熟,他不是熟,是特别的熟。一天闲着没事儿,四处找牌局,咱区没有他不知道的。”警员把白世宝了解得十分透。

    王秀峰很满意:“你去把他叫来,我和他喝两杯。”

    警员不解地问:“一个猪狗都嫌的耍钱鬼,和他喝啥酒?”

    王秀峰说:“别管他是干啥的,啥人对咱都有用,通风报信还得一个人呢?你说是不是。”

    警员见长官执意要叫,也没有坚持。过去找白世宝,白世宝一见警察立马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和警员打招呼。警员说了来意,让白世宝出乎意外,自己还能有如此荣幸,与警察一起喝酒,得让周围的人,都高看自己一眼。赶紧拿起自己的酒坛子,怀里抱着装鸡的碗,手里端着酒碗,疾步赶过来。见到王秀峰点头哈腰地说:“爷,请你吩咐!”

    王秀峰说:“你坐吧,不要拘束,我没事儿,想和你聊聊天。”

    白世宝连声说:“好,好。”

    然后放下自己的酒碗,拿起酒坛子,给王秀峰二人倒满。殷勤的说:“你老尝尝这酒,比大嘞嘞那骚了吧唧的酒强多了。”

    正好韩大嘞嘞往上端熟食,让他听见了,瞪了白世宝一眼,有王秀峰在,他没敢吱声儿。

    王秀峰品着酒说:“嗯,这酒不赖。老白啊,你是此地老人儿?”

    白世宝连忙回答:“是,是,打我爷爷那时候就来了。”

    王秀峰又问:“听说你对周边挺熟吧?”

    一说这个,白世宝可是手拿把掐的,马上来精神头:“爷,你说,要找谁?方圆三五十里,没有我不认识的。谁家经常放局,谁家有大姑娘小媳妇,谁家是寡妇,我都知道。”

    王秀峰一听,白世宝是不着调。说:“噢,我不找谁,我随便问问。你知道今天来的胡子,是哪里的?”

    白世宝说:“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了,在道台桥,只有我知道来龙去脉,胡子来两次我都赶上了。他们是黑瞎子山的青山好,经常出没咱这一带,最好可别惹他们。”

    王秀峰说:“我看好像不止他一伙儿?”

    白世宝也不知道迟怀刑他们。于是,现编谎话说:“那一伙是路过的,五道岗那面的。”

    王秀峰信以为真:“噢,那你给我讲讲,他们都干什么来了。”

    白世宝把他知道的都讲一遍,大多数是添枝加叶,有一说十。不过,他没有说是他带的路。

    他一讲完,王秀峰问:“那个杨家家业挺大?”

    白世宝接着吹:“大,他家的家业在咱这一片属头子,有酒坊、有糖坊,还有几十垧地。光房子好几十间,现在正盖房子呢,每天家里吃饭跟放流水席一样。”

    王秀峰一听杨家有钱,眼睛就一亮。接着问:“那杨家的房子盖完没有?”

    白世宝也不知道房子盖啥样了,他一直没有回家,只好如实回答:“盖没盖完,我可不知道了,这几天我没有去。”

    警员呛他一句:“老白,你不是说啥都知道吗?”

    白世宝赶紧说:“爷要想知道,一会儿我去看看。”

    王秀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是随便问问,关心一下民户。”王秀峰心里有谱了,再也没有问杨家的事儿。扯了一会儿胡子的事儿,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告诉白世宝,经常到警察所坐坐,以后会有让他出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