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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三十九

    三十九

    倭肯哈达山阻击战打响了。在三姓城东的倭肯哈达山,清军建立阻击阵地。从巴彦通撤下来的富海、舒连喜带着一百三十名清军,还有城里增援的近百名团练,在倭肯哈达山构建工事。由于绿林好汉在大砬子山的英勇阻击,给富海赢得一天的时间,用来修建工事、调配人员、补充弹药、部队休整。直到二十八日的早上,萨哈罗夫率领的沙俄军水陆并进,才侵占倭肯河口。辰时对清军阵地发起进攻,富海与舒连喜率队奋起抵抗,整整打了一个时辰,毙敌一百余人。

    迟怀刑带人前来助阵,趁敌人舰船防备松懈,击沉轮船一艘,毙敌十余人。虽然迟滞了沙俄军的进攻速度,但自身也付出很大的代价,阵亡五人、伤三人。

    战斗打到中午午时,炮弹早把东山阵地炸平,清军阵亡八十余名、伤近百人,打尽所有的弹药。没有援兵的富海,只剩下五十个拿大刀的兵勇。面对的是二千余人,拥有着大炮、机枪的凶残侵略者,舒连喜让富海赶紧带人撤回城里固守城池,他来断后。富海一看阵地已经无法再守,不如保存力量再战。于是,带着四十余人,撤下阵地渡河回城。而舒连喜则挥舞大刀带着七个人,与冲进阵地的沙俄军展开肉搏战,砍杀多人后,身中数弹以身殉国,至此,倭肯哈达山战斗结束。

    东山战斗正在进行的时候,沙俄军攻城的大炮,已经对着城墙开始轰击。土质的城墙不堪一击,一轮炮击过后,东、北侧的城墙多处坍塌。东山战斗一结束,沙俄军倾其全部兵力,潮水般地涌了上来。炮火延伸射击,城里到处有爆炸声响起,着火的房屋比比皆是,到处浓烟滚滚。三姓城已经无兵可守,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民众、绿林,已经形成不起来建制。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打猎用的火枪、弓箭,康熙、乾隆年间的长矛、大刀。已经没有城墙的防御,就利用街巷打巷战。最先攻进城的敌军从东侧进城,而后城北又攻入一股,敌人进城后沿街放火,见人就开枪,女人无论年纪大小,抓住就奸淫,到处惨叫声不断。城里的军民节节抵抗,顽强地战斗,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补上。一条街一条巷地进行争夺,但大刀长矛终是抵挡不住机枪大炮,街区不断地失守。城里百姓由衙门催促,大批地从南门、西门出逃。而后,副都统带文官与家眷撤出城。

    当沙俄军炮轰城墙的时候,富海带几十人进了城。他见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便将兵丁布置在街巷,自己赶回家。家里早已接到衙门的通知,正在准备撤出城。此时家里已经乱做一团,丫鬟、婆子忙着往车上装东西。他顾不得多看一眼,急急忙忙地来到后院。只见六奶奶还有两个女儿在劝老太太,老太太一如往常,坐在炕里叼着烟袋抽着烟,一脸的平静。富海一进屋,六奶奶赶紧退到一旁,闪出一块地儿来。富海直接跪在地上,直挺挺地竖着身子,悲切地说:“额娘,小海愧对祖宗,我们打败仗了。”

    老太太用烟锅敲了敲炕沿:“那你咋回来啦?”

    “我只想回来,看看额娘,然后带人与敌人同归于尽。”富海赴死之心已定,回来与母亲告别。

    老太太听完。似乎很满意:“嗯,那你的兄弟、子侄、家人呢?”

    富海悲伤地说:“回额娘的话,上战场的已经全部战死,现在只剩儿子一人了。”

    老太太刚毅地说“好,好啊!这才是咱们富家的子孙,小海你去吧,多杀几个王八犊子。你不用害怕,咱富家绝户不了。我已经告诉他们,一会儿带几个未成年的孙儿出城,去吉林避难。等他们长大了,再重兴富家。”

    六奶奶在旁边插话:“大人,你帮俺们劝劝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出城,老人家说什么都不走。”

    老太太说:“不用劝,自打我嫁给富家,就住在这个院子,我绝不活着走出这个院。”

    富海一个头磕在地上,哭着说:“额娘啊,是儿子不孝,保护不了你老人家,你老还是走吧,有你在咱家就不能散。”

    “你不用劝,我早已经安排好。我都这个年纪了,已经走不到吉林了,今天额娘就在三姓陪着你。你要是以身殉国,额娘也陪着你一起上路,一起去见你阿玛。”富老太太果断地说。

    富海苦苦哀求,让老太太跟车一起走。可老太太就是不应:“你也知道,咱富家没有窝囊的男人,你阿玛是与老毛子哥萨克打仗战死的。站起来,出去战斗吧,额娘要看着你杀敌。”然后转脸告诉六奶奶:“赵丫头,带她们出去吧,要尽快出城,我们娘俩说说话。”

    六奶奶看了一眼富海,富海对她抱抱拳:“拜托你了,麻烦把我的家小送出城。等见到富格霍荷,你告诉她,她阿玛不是窝囊废,是与老毛子战死的。让她带着家奴、伤兵接着打老毛子。谢谢你,帮我照顾好她,有合适的人把她嫁了。”

    说着要给六奶奶磕头,六奶奶急忙阻拦:“大人你放心,格格以后就是俺的亲妹妹,俺一定会好好地带她。”

    富海说:“那你们快走吧,给我富家留下几条根。”

    六奶奶哭得满脸泪水,咬着牙,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头,又给富海拜了拜,带着两个小格格出了屋。院子里,杨宗、公孙仲秋、勺子几个人已经装完车。一共四辆大车,其中三辆是富家的,一辆是公孙仲秋的。妇女孩子丫鬟婆子已经上车,等着屋里老太太发话呢。六奶奶和两个小格格把屋里的事说完,然后让两个格格上车,六奶奶发话出城。四辆车的老板子吆喝着牲口,由六奶奶、杨宗等人护送下出西门。杨宗与公孙仲秋道别,杨宗和他说,丽秋现在非常安全,他会去接她和自己家一起生活。让他一路上要小心,到吉林以后,路过褚爷爷、奶奶那里,争取把他们接来,自己给他们养老。公孙仲秋一一答应,跟着富海的家人们走了。

    三姓城外,逃难的百姓到处都是,拖儿带女哀嚎遍野,四处奔走。露宿荒野好不凄惨,好在是七月的天,还可以露宿,六奶奶与杨宗也看不了这个,与勺子商量一下。城里肯定是回不去,还是让勺子带着他们进山,与家人团聚。杨宗担心,杨安还没有找到。

    鏖战了五个时辰,杀死敌人百余人后,富海与全体将士全部战死。倒在他身旁的还有骁骑将开林、云骑尉贵林,还有西丹金祥、戴连、祥桂……富府的门口躺着富老太太的遗体,手举烟袋双目怒视,身上中了六枪。

    三姓沦陷后,沙俄军进城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一些没有逃出城的民人遭了难,见到男人一个不留,女人集体轮奸。衙门、寺庙、商铺、民宅都被点燃,十之不存三、四,文庙、魁星楼、牌楼都化为灰烬。三姓建城以来,遭受到最大一次劫难,民人被屠杀三千余。当沙俄军荼毒了整个三姓以后,留下了两个连,然后带着四百多具尸体,无数的伤兵撤走了。前前后后又来过若干次,直到十月以后,江水要封冻才没有再来。

    勺子带着杨宗与六奶奶走了一天多,终于与赵二爷一家人团聚。勺子还要回城打探消息,睡了一夜,就回城去了。杨家至此,开始山沟里的生活,由于事先勺子在这里准备充足,生活物资什么都不缺,唯一的是,住得简陋了一些。杨宗舍得出力气,挖了三个地窨子,十多天的功夫把家安顿好。大约过了半个多月,勺子把杨安也给带回来,并捎来信息,老毛子并没有走,看样子要在三姓,住上一段时间。丽秋与富格霍荷也都很安全,一直由迟怀刑照顾。

    富格霍荷与丽秋,一直在马鞍山楞场,带着几个人照顾那九十多伤员。三姓被占领的第四天,勺子来了,她们才知道确切的消息。不过他并不知道富海的死,只是告诉富格霍荷,她的家人都去了吉林。但压不住事儿富格霍荷,听说沙俄军的凶残,就要带她那几个人去拼命,丽秋和迟怀刑好说歹说都不听。最后还是丽秋说出一句关键的话:你先在把这些伤兵养好,然后带着他们打回去,不是比你们几个去拼命管用吗?这样才把富格霍荷压制住,不再提下山与沙俄军作战的事,安下心来照顾这些伤员。

    公孙仲秋是九月末回来的,他真给杨宗带回来褚爷爷和褚奶奶。而且还领回一个媳妇儿叫李子,李子是富府的婆子,年纪不大,与公孙仲秋相仿。男人是富家的奴才,已经阵亡,她成为寡妇。富家人见公孙仲秋一路很辛苦,就把李子赏给公孙仲秋,公孙仲秋非常高兴,此次远行还没有白跑。杨宗六奶奶见他带媳妇儿回来,又把褚爷爷奶奶接来了,也是非常欢喜。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又挖两个地窨子,把大家都安顿下来。到如今,秃老婆沟已然成为一个小村落,男人们每日劈柴、狩猎、打鱼,老人们没事儿抽抽叶子烟聊聊天,女人做着家务带着孩子,简直成为世外桃源。

    迟怀刑在战斗中损失惨重,带出的四十多人只剩下好胳膊好腿的二十来人。好在难民很多,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又来几十人挂柱,补上原来的空缺。给勺子留下几个人,在城里城外打探消息,帮丽秋照顾百余老弱残兵。然后,带人回麻哒山啸虎顶子。以后每个月,给丽秋他们送来一车生活物资。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富格霍荷发现自己喜欢上迟大柜,一时还舍不得他走。在这以后,经常在勺子面前念叨迟怀刑,时不时地打听他的近况……

    天气逐渐变冷,十月的时候,一个叫葛利高里的沙俄司令官,带着二千人又骚扰一次三姓城,再次把三姓蹂躏一番,然后趁着江水封冻前就都撤走了。虽然沙俄军大部撤走了,但城内还是留有两个连,沙俄军虽然此时停止烧杀抢掠,但奸淫一直没有停止过。民间传闻说老毛子那货和驴的一样大,被他们奸过,都活不长,而且还喜欢几个人一起行事。光这一项就吓得人心惶惶,所以迟迟没有人敢进城。后来衙门回来,四处张贴安民告示。三姓城外躲避战乱的百姓,没有能力投亲靠友的,没有避寒挡雪住处的,实在熬不过去,才有一些人仗着胆子逐渐地回城了。但是,杨宗六奶奶觉得不太放心,再说即使回城,也干不了什么,不如在山里猫一冬再说,因此也没有动身,安心的住了下来。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沙俄军队再也没有来,只是强征了副都统衙门,设立战地邮局。战事就此平息,局势已经太平了。衙门多次发布告示,号召百姓、买卖铺户回城,免征三年的赋税。

    六奶奶也架不住大家地央求,才同意回城。但必须是大人先回去,确定安稳了,再来接孩子、老人。他们来到三姓附近,经常能够看见已经风干了的尸体,不知道是被杀的,还是饿毙的。几只野狗四处游荡,一群群的乌鸦或在空中盘旋或在枝头歇息,呱呱叫个不休。烧毁的城门楼,坍塌的城墙,没有了往日的庄严。等一进城,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原来繁华的街道早已不见。过往的人,一个个都是瘦骨嶙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有愁云。虽然死尸都已经清除,但一些地方,还能看见一片片干涸的血迹。原来街道两侧的商户林立,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看不见一家开张的,只有烧焦的木头,或者是残破的牌匾。

    先送杨安夫妇回家,杨柳氏和六奶奶在一起,住了一个冬天。虽然还都相安无事,但心里总是疙疙瘩瘩、脸上木个张①的。平时二人也不闲谈,如果不是碍于情面,可能吃饭都不会在一桌。好在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总算将就着把一冬过去。【注释】①木个张:方言;不自然。

    来到聚合堂木器行,除了几垛房坷垃,一切都不复存在。原来购进的木料都化为灰烬,杨安辛苦几年的心血,全部化为泡影。心疼得杨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揪着头发唉声叹气。在杨宗和公孙仲秋的劝说下,才同大家回到家。到了家门口,杨柳氏一下子崩溃了,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原来仅存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灭了,整个院子面目全非。只见是房倒屋塌,剩下的院墙也仅仅是半个,连门、烧焦的木头都没有了,不用说,是让难民门拆去烧火了。杨柳氏痛哭得快背过气,公孙仲秋的媳妇儿李子在一旁劝慰,不时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六奶奶在一旁,看得心也很堵挺的。她也能理解大哥大嫂,这一次劫难真地打击太大了,比闯关东的时候还难。那个时候好歹还有点本钱,如今可是一个大子都没有,想要翻身谈何容易啊!但事已如此,悲伤痛苦又有何用?于是,说:“大嫂,起来吧,哭有什么用?挺着点,家业没有了咱再挣。”

    杨柳氏嚎啕大哭,说:“啊……啊,赶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啊……我……这家……过去了多么……不容易啊,让我可怎么活……啊!”

    六奶奶让她哭得火起:“你哭叽尿嚎地有什么用啊?你哭房子能回来啊?咋不能刚强点,大不了从头再来,你窝囊出病来,现在连药都没有地方淘登。”

    “啊……哈哈……哈,用个屌挣啊,……连个吃饭的……家伙都没有……啊……还不如得病死了啊……,那些挨千刀的……咋就不打雷劈……死他们啊……啊啊啊。”杨柳氏连哭再骂。

    把个六奶奶气得一把拉住她:“你个完蛋货,嚎丧啥啊?活人能让尿憋死啊!你跟俺走,有俺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告诉你吧,俺还有存酒,卖了钱都给你重新盖房子,给你开木匠铺。公孙嫂子,帮俺把这熊蛋包拉起来。”

    李子也伸手把杨柳氏拉起来,拖拖拉拉地上了车。六奶奶喊了一声:“走!”

    公孙仲秋赶车就走,几个爷们见六奶奶的架势,谁也没有敢吱声儿,鸟悄儿地跟在车后面去杨宗家。

    来到杨家烧锅一看,可能是住得比较偏远,房屋还没被毁,一点火星都没有摊着。房屋还都是好好的,除几个房门被打开,少了烧酒的高粱、苞米。还有平常过日子的锅碗瓢盆,其它的什么都没有毁坏。不用说,丢失的东西,都是让那些失去家园的难民拿去了。六奶奶心里很平和,丢失的粮食如果能救一些人,也是一件好事儿。再说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不知道这个寒冬都是怎么过来的,竟然没人过来,占他们的房子,说明这些人还都很淳朴、仁义。检查一遍烧酒的家伙,还都好好的,只要有粮食,酒坊马上就可以重新开张,眼下着急的是先把人安顿下来。于是,六奶奶安排几个女人先打扫房间,三个男人把前面的铺子和仓库腾出来,在里面搭好炕。她计划自己还住自己的房间,赵二爷与褚爷爷先在东屋南、北炕住着,前面铺子安排住杨安一家,粮仓由公孙一家住。等人都安顿好以后,再张罗给杨安和公孙仲秋盖房子。等各家都有窝的时候,再琢磨买卖的事儿。

    丽秋得知哥哥嫂子已回城的消息时,已经是逃难的几家在城里安顿好了,正张罗着盖房子的事。杨宗与哥哥出来买木料,才把回城的消息告诉她。丽秋与富格霍荷她俩在迟怀刑的帮助下,精心敬业地照顾这些伤兵,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成功救活八十七人。有九人因伤势太重,没能救过来。救下来这些人,经过一冬的修养,也都好得差不多了。有二十几个成了残疾,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只能做一些简单或者轻松的活。按理说到了现在,丽秋与富格霍荷已经完成她们的承诺。可富格霍荷一直不忍心扔下她阿玛的旧部,现在她知道了,富海已经阵亡,她与丽秋一连哭了好几天。如今阿玛不在了,她不能扔下这些人不管。因为到现在,副都统衙门还没有个说法,她实在不忍心让这些病残之身,沿街乞讨或者曝尸荒野。姐俩商量几天,也没有一个好主意,丽秋一直陪着她,不能留下她一个人,而自己走。

    正好这天哥哥与杨宗找上来,丽秋一冬没有见过两个哥哥,她显得十分兴奋,拉着哥哥问长问短,但和杨宗还是表现得很矜持。寒暄过后,丽秋问:“你们干啥来了?来接我们回城?”

    杨宗诚实地说:“我们出来买木料,走了好多的地方都没有。顺便到你们这里,看看你们,现在盖房子的人多,都出来买木头,各个楞场已经卖空了。”

    丽秋说:“你们俩是不是没有良心啊?扔下我不管,你们都回城了,也不来看看我,接我回去。还出来买木头?哪里来的木头,遭灾的年头,哪还有人干活、伐木。”

    杨宗说:“你说哪儿去了,这不是刚刚回来嘛。老人和孩子还都没有接回呢,房子都毁了,接你回去,总得有个窝住不是?”

    “哼,谁稀罕和你们回去啊?这么多人还没有个着落呢,我们俩走不开啊。”丽秋十分不满意地说。

    公孙仲秋说:“那你们两个大姑娘和这一群老爷们儿,也不是个事儿啊?他们要是伤好了,让他们自己找活路去。你们和我们回家吧,这不是女人家干的事儿。”

    富格霍荷反驳说:“姑娘咋了?你看我们两个,不是也把这些老爷们管地服服帖帖的吗??”

    杨宗问:“那你们以后准备咋办啊?不能老在山上蹲着啊?”他一说将来,让富格霍荷也挺发愁的。一直以来,为以后如何安排闹心。她看看丽秋,希望能在她那里找到答案。

    丽秋答道:“眼下还能度命,一直都是迟大哥给我们送粮油。可总不能永远吃人家呀,胡子的粮也不宽敞啊,你能不能回家问问嫂子,给我们姐俩出个主意,往下这些伤兵该咋办。”

    杨宗肯定是没有主意,只能点头应允:“成,一会儿回去,我们和她说,让她来跟你们商量、商量。”

    几个人又聊了许久,见天色不早了,二人才赶着马车回家。到了家,六奶奶见二人车上空空如野,问木头怎么没有买到?杨宗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六奶奶苦笑一下摇摇头,心里说,你两个男人,怎么一点主意都没有呢?一对窝囊废。碍着公孙仲秋在场,也没有说什么。当杨宗说见到丽秋和富格霍荷,她倒是挺高兴,追问她们过得怎么样?杨宗也一一做了回答,并且说,要她去给出出主意。六奶奶答应一声,让二人吃饭去。二人走后,她心里已经有谱了。

    第二天一早,她催促杨柳氏和李子做饭,让公孙仲秋赶紧套车。她自己则鼓鼓叨叨地折腾酒坛子,最后还别说,真找出一坛没动过的酒。吃过早饭,告诉杨宗自己要进山,去看丽秋她们。然后叫上李子,让公孙仲秋送她们去。一路上,六奶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见了富格霍荷该咋说。老太太已经没了,最后尸骨埋到哪里都不知道。老太太、富大人没有前,她还答应好好地照顾格格,可自己如今什么都没有做。

    姐仨见面,又是哭又是笑,闹得不可开交,惹得那些军士们都出来看热闹。富仓与开心直往屋里撵,军士们就起哄赖着不走。无奈,李子和两个丫头,把姐三个往屋里拉,这才算躲过了军士们的目光。总算激情过后,三人都平静下来。六奶奶说:“知道你们这一段时间过得还凑合,冬天大雪封山,也没有来看你们。”

    富格霍荷打趣地说:“你都把我们给忘了吧?在密营好吃好喝,老婆汉子热炕头的,那里还想起我俩。”

    六奶奶愧疚地说:“嫂子有吃奶的孩子,没有照顾好你们,实在对不起啊。俺愧对大人对俺的信任,做得不好啊!”

    说完,她又哭起来,一下子把富格霍荷又惹哭了。哭着说:“没有人怪你呀,我也就是和你说厘戏话。我得感谢你,把我们家人送走了,也替我陪奶奶那么长时间。”

    六奶奶抽泣着说:“你知道大人和奶奶的事儿了吗?”

    “知道了,他们为朝廷尽忠,我们富家无愧于大清。这次我们富家战死十一口,这都是我们该做的。现在我已经不难过了,我为阿玛、奶奶感到自豪!富家人都不是熊货,我现在就是想怎么报仇。”富格霍荷激动地说。

    丽秋见二人哭她也伤心,但总不能大家都这样哭下去。于是,故作平静地说:“我说杨家的,你空着手来的?没有控控你们家坛子底啊?一冬天没有见壶中物了,有些人馋得做梦都淌哈喇子。”

    富格霍荷让她给说得破涕而笑:“滾犊子,迟大哥送的酒还少啊,是你没有喝够吧。”

    六奶奶也抹抹眼泪:“放心吧,少不了你们喝的。”然后叫李子:“嫂子,你让大哥把酒拿来,然后你帮着做两个菜吧,今天咱们在山上吃饭。”

    本来李子就是富格霍荷家的婆子,过去也是伺候主子的。虽然现在嫁了人,但见到旧主还是毕恭毕敬的,赶紧答应着去做。富格霍荷也吩咐两个丫头桃和杏,过去帮忙,剩下姐几个接着说体己话。

    过了许久,杏进屋来放桌子,接着开始端菜。虽然山上挺艰苦的,但做一桌菜还是可以。绿叶的菜都是山野菜:蕨菜、刺嫩芽、明叶菜、黄瓜香……还有野鸭蛋和野鸡蛋,肉类无非是野物和飞禽。公孙仲秋把酒搬进屋,几个人留他一起吃,他说什么都不干。没办法,六奶奶吩咐桃把酒倒出几斤,其余的拿给外面的军士们。几个人倒满酒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说到正题。六奶奶问:“昨天你杨哥哥回家说,你们想让俺来,和你们说说将来咋办?”

    丽秋说:“可不,我们两个大老实,也没有个道儿。这方面得用你鬼子溜①的,鬼模咔呲眼②的,眼睛一咔吧一个道儿。说说吧!”【注释】①鬼子溜:方言;狡猾。②鬼模咔呲眼:方言;有心计。

    六奶奶说:“你这丫头说话不中听,净埋汰①俺呢?”【注释】①埋汰:方言;这里是污蔑的意思。

    “切,还屈枉你了?你那嘎咕①心眼谁不知道,比谁都坏。”丽秋是一点不客气,把六奶奶抖落个底掉。【注释】①嘎咕:方言;与众不同。

    六奶奶说:“再骂我掐你了啊!你喝你的酒,俺不问你,俺问荷格格。”

    富格霍荷也不参与她们斗嘴,一直在喝酒。现在问到她,直愣愣地说:“我要有主意,叫你来嘎哈?”

    她们可把六奶奶气着了,你们俩丫头这是存心啊!于是,说:“你们俩能不能好好说话?俺问你们啥,你们就说啥,行不行?”

    二人异口同声回答:“行!”

    六奶奶好像县太爷审案:“俺先问荷格格,奶奶给你带的丫头、家人俺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

    富格霍荷老实回答:“两个丫头,六个家人。”

    六奶奶继续问:“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办?是留在你身边还是遣散?”

    富格霍荷说:“我家的奴才当然留我身边了,你还想要啊?想要就送你两个。”

    六奶奶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拿一边啦去,俺才不要呢,你正经说话。俺再问你,你想回三姓城住还是去吉林?”

    富格霍荷十分为难地说:“这?这……这我还真没有想好。”

    六奶奶说:“好,去哪里,怎么办你先慢慢想。你如果想进城俺给你盖房子,就在富府原来的地方。”

    富格霍荷想起来已经没有的家,死去的阿玛、奶奶,心里就十分难过。摇摇头说:“我不想再回那里了,心里难受,我会睡不着觉。”

    六奶奶继续说:“那俺派车送你去吉林,找你们家人去吧。”

    富格霍荷没有说话,六奶奶又说:“你慢慢想。俺再问你,你的那些伤兵有多少?”

    富格霍荷痛快地回答:“还有八十七个,不对是八十八个。另外,还有七个杂役。”

    六奶奶问:“这些人你计划怎么办?想过吗?”

    富格霍荷为难地说:“不知道该咋办啊?这些都是跟随阿玛的人,我舍不得扔下他们。特别还有二十多残疾人,个个缺胳膊缺腿,如果扔下他们,他们该咋活啊?”

    丽秋不客气地说:“让你来是给拿主意的,我们有主意就不问你了。”

    六奶奶白了她一眼:“俺没有问你,眯着你。”接着对富格霍荷说:“荷格格咱们接着说,你是不是不想离开伤兵?但是,伤兵又是怎么想呢?愿不愿意跟着你呢?还有,衙门有没有再组建靖边大营的想法,那些伤好的军士,是不是还想回军营,那些伤残的是不是想回家?这些你想过没有?”

    富格霍荷一下子蒙了,她哪里考虑过这么多啊?一时真还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说:“这……我还……真的没有问过。”

    六奶奶对她说:“你得把俺问的弄清楚,然后才能决定你该去哪里。”

    “我们也商量过,我们这些人对朝廷灰心了,不想再重新回朝廷的军营了。他们抛弃了我们,我们拼死拼活地等不到一个援军。本来要塞那么多兵将,都被抽走了,如果不抽走,我们也不会败的。再说,武器弹药都没有,这仗怎么打?不然我阿玛、叔叔、哥哥、奴才都不会死。我现在就想,朝廷都不如迟大哥他们,真心地想跟老毛子干。”富格霍荷一点不保留,把自己想的都说给六奶奶。

    六奶奶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想回吉林,那么你也学学迟大哥,自立山寨如何?”

    富格霍荷连连摇头,坚决地说:“不行,不行,我家是大清的官,我家是满族人,咋能做反朝廷的事儿?”

    六奶奶摆摆手,制止她说:“你想错了,俺没有让你反朝廷,没有让你自立为王。”

    “那是……?”富格霍荷不解六奶奶的意思。

    “我让你带着你的人自力更生、自己生产、自给自足,同时,也进行当兵的训练,就像团练一样。一旦朝廷有难,你不是可以像迟大哥一样,出山为朝廷出力。”六奶奶给她划出道道儿。

    富格霍荷醒悟过来,说:“咦?你的办法不错啊!哈哈,让你来就对啦。”

    六奶奶给她泼了盆冷水:“你别高兴太早,说不定你的兵丁还不干呢?”

    富格霍荷风风火火地说:“你等下,我去问问。杏啊,去把富仓他们叫来。”

    不一会儿,她那几个家人进来了。富格霍荷把刚才六奶奶的意思说了一下,让他们几个出去分头问一问。看看有谁想走的,明天就可以走。想留的,以后要听格格的调遣。富仓几个人领命,出去办差。

    富格霍荷问:“那他们要留下来,我们该干什么啊?”

    六奶奶笑着说:“想点挣钱的道呗,总不能一直让胡子养着你们吧,几天下去把迟大哥也吃穷了。”

    “嗯嗯,那干点啥呢?”看来富格霍荷同意六奶奶的想法。

    六奶奶说:“眼下就有一个活儿,不知道你做不做?”

    富格霍荷赶紧说:“做、做!”

    六奶奶说:“现在城里缺木头,不是山上没有树,而是没有伐木的人。你们有这么多人手,挣够吃喝费用是没有问题的。放心,你伐下来的木头,俺帮你找商家卖,保你现钱。”

    富格霍荷有些为难:“我们的人都是打仗的,不会伐木啊?”

    六奶奶轻松地说:“这个好办,俺给你送来一个人,教你们半个月。”

    富格霍荷问:“那,那些残废的能干啥?”

    “干啥?有他们干的。凡是好胳膊好腿的都去伐木,胳膊残了腿好使的去采山、打猎、下套子,腿脚不好的胳膊好使的去做饭、种菜、养鸡、养猪,将来还可以开作坊,烧酒、酿醋、榨油。”六奶奶一口气把她昨天想的,一股脑地讲给她俩。

    她一通安排,让两个姑娘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十分佩服。丽秋说:“咋样?我就说嘛,还是你的道道多吧,母狐狸一个。”

    六奶奶瞪了她一眼,问:“那你呢?你想咋办啊?”

    该丽秋发蒙了:“我?我也不知道啊?来,你说说。”

    富格霍荷抢着说:“她,她当然跟着我了,我当大掌柜的她是二掌柜的。”

    六奶奶白了她一眼:“得、得、得,她不属于你这里。她是学郎中的,现在还没有学成呢?一个二把刀手,留你这里也是干吃干嚼。还是让她回去,学她那草根子树皮去吧,等她学成了,你再请她。”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俺是不是等你回去,把你接俺家去啊?”

    丽秋脸红了:“呸,就知道你没憋好……”

    富格霍荷还有些遗憾地说:“我舍不得她走。”

    六奶奶说:“这里都是你的人,她在你这里真地不合适。何况,你有两个丫头陪着你呢,她也只会看看病。等你想她了,你接她过来看看,给你的人把把脉,有病的治病。”富格霍荷在想着什么,也没有再坚持。

    富仓进来禀报,富格霍荷让他说。富仓说:“回格格,都已经问完了,残疾的有两个人想回家,他们家是三姓城里的。其他人都是上江和锦州的,路途遥远想走也走不成,都同意留下。那些伤愈的,凡是老爷营里的都想跟着你,只有七个炮队的想走。”

    富格霍荷恨恨地说:“都是些白眼狼,白救他们了。那些杂役和老医官呢?”

    富仓回答:“杂役多是充军的,不能让他们走。老医官孤身一人,也不想走的。”

    富格霍荷说:“好的,知道啦,你先下去吧。告诉想走的准备一下,一会儿让他们走,我这里不留白眼狼。”

    六奶奶说:“格格,你不要这样。人各有志,何况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咱们照顾他们是应该的。再说,与你不是一条心,留着也是麻烦。不如放他们下山,自讨生路去吧。”

    富格霍荷爽快地答应:“行,听你的。那你再说说,剩下的人,咋办?”

    六奶奶胸有成竹地说:“好办,把剩下的分成八旗,每一旗为一队。找出原来的军校、协军校做领队,然后把你带来的西丹、家人做每队监军或领队。老医官监管做饭、养猪的那一队。现在可能每队只有十来人,将来人多了再往里充。这样,整个队伍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把两个丫头培训出来,做你的亲随,当然,还可以挑两个得力的家人做护卫。”

    她咔咔咔地一说,让那两个丫头十分崇拜,好像是一个军师在指点江山,连连敬她酒,而后又商量些枝节末梢的一些事。

    六奶奶带着微微地醉意回家了,到家后,直接安排活儿:公孙大哥,明天去秃老婆沟,把老人孩子接回来。然后带褚爷爷去教教那帮子人如何伐木、采山。等木头砍下来,你负责往回运,你的活就有了。哥、嫂,这是三百两银票先拿去,木头回来你们全部收下。然后坐家里卖木头,能够做成物件的料,你自己留着。你们木匠铺,可以开起来了……